阴间:蛇仙洞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楔子

黜,放绝于阴,生而有罪,寒铁缠身枷锁入骨,受阴邪寒噬之苦,罪清之日方得解脱。

月,漂泊于世,生而不死,死而不灭,食之可解万千疾苦,鬼祟见之莫不垂涎。

闲人局,罪人窝,善恶终有定论。

1

老岳家的丧事办得差不多了,按规矩,棺材送上山回来后,是不能让帮忙忙活了好几天的村民空着肚子回去的,老岳生前就是好面子的人,死后丧事的排场自然不能太差,几个儿子凑钱给风光大办了一场,白宴的规格都快赶上喜宴了。

来帮忙的村民也不客气,办完了事就各自找桌子坐下,还把一家子叫来一块吃,凑在一块的人多了,闲言碎语也免不了。

“我前两天还见岳老爹跟人在村头大树底下下棋,精气神儿好着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岳老爹也七十多了,这算高寿吧,也是寿终正寝了,人老了,什么都有可能,说不准睡一觉就没能再起来,就这么去了。岳老爹去得突然,总比躺床上耗几年再去,拖累子女强。”

“那也是……不过我听我奶说,岳老爹这趟去得可不太平,没瞧见岳家大媳妇这几天连面都没露,是吓坏了,还在医院躺着呢?听说,那晚岳老爹说要睡下,饭也没吃,他大媳妇做好了饭去喊他,怎么也喊不动,一家子才说坏了,一摸,岳老爹还热乎着,就是没气儿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说这话的小黑瘦还挺会卖关子,跟说书似的,整得一桌的人都忍不住停下了筷子听他说下去。

“岳家大媳妇给岳老爹翻了个身,知道岳老爹是没了,一家子不是就得趁着岳老爹还没僵,好换衣服,赶紧给擦洗换上寿衣吗?这扣子才刚解开,就出事了……岳老爹一张嘴,一条蛇哧溜从岳老爹的嘴里跑出来,我还听说,当时岳老爹的胸口就瘪了下去,里头心脏没了!”

死人突然张口就已经够吓人了,还从嘴里哧溜跑出一东西,岳家大媳妇当场就被吓晕了,这两天还在医院里躺着。

“那跑出的什么东西,真是一条蛇?岳老爹嘴里怎么跑出一条蛇了?没抓住,没打死?”好事的村民听着也是害怕,可又忍不住想听。

小黑瘦难得成为大伙儿聚焦的中心,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话也多了些。

“不能抓,不能打,谁敢得罪那玩意,不是找死吗?我奶还说了,岳老爹打年轻那会儿就有心脏病,人都快没了,医生说自己的心不能用,得换一颗好的心才能活。别说岳老爹没钱了,就是有钱,哪是说有心源就有的,那一关要没过,人就没了。

不过后来岳老爹也没动手术,不治而愈了,这不,还好端端地活到了七十多,死的时候嘴里跑出了一条蛇。我奶说,一定是那条蛇治好了岳老爹,把岳老爹的坏心吃了,变成了一颗好心,现在岳老爹没了,那条蛇自然要走。”

2

岳国强是岳老爹的长子,自然也是一家子的主心骨。这几天岳国强和几个弟弟为了操办岳老爹的后事,也挺操劳,媳妇这几天在医院里也得有人照顾,岳国强是没日没夜地两头奔波,事情办完了,岳国强也累得不行了。

等大伙儿都走了,家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岳国强往椅子上一坐,竟然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不太平,岳国强梦到岳老爹了,岳老爹就站在岳国强面前,直说自己冷,出不去。

什么“冷”,什么“出不去”?岳国强听不明白啊,自然得追问,可还没等他问呢,他就梦见岳老爹好端端在棺材里躺着,哗一下身体变成了一条蛇,哧溜从棺材里爬出来,没影了。

岳国强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醒来的时候,一宿已经过去了,他才发觉自己这一宿都是趴桌上睡的,外头的天阴阴的,昨晚肯定是下过雨,没等岳国强缓过劲儿来呢,家里就出事了。

老二几个慌里慌张地回来了,一见岳国强醒了,几人白着脸在岳国强边上压低了声音:

“老大,出事了。一早我和三儿他们去给咱爹烧纸,看你这几天累的,睡得沉,就没喊你,我们一去就发现,咱爹的棺材都被雨给冲出来了,这是啥意思,咱爹是不是觉得我们哥几个没给办好事,不乐意了?”

“没多大的雨,怎么把棺材给冲出来了,咱昨天在上头压了这么实的土,都给冲了?”岳国强一听就变了脸色,急匆匆往外走。

现在是不允许土葬了,但在当地农村,管得比较松,大多数人还是在自家村里选一块地修坟。岳国强赶到一看,还真和老二他们说的一样,棺材一角已经露出来了。

岳国强冷不丁联想到昨天夜里做的梦,脸色越发难看了,“老二,咱得开个棺看看,看看,咱爹是不是还在里面?”

“啥意思?”几个兄弟自然是不能乐意,都下葬了再给开棺,让人知道了总归是不好,万一冲撞到家里的风水,影响了子孙的运势咋办。

“听我的!”

岳国强说的话到底是有分量的,几个兄弟也犹豫,但看岳国强的神色,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当下也不敢再耽搁,几人合力又把棺材给撬开了。

这一撬开,不得了,棺材里头的岳老爹在是还在,可好端端的,里头竟然缠满了蛇。一开棺见光,那些畜生怕了,当下哧溜从里头涌了出来,跑没影了,吓得岳家兄弟几个坐在地上屁滚尿流,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老大,咋咋咋回事这是……咱爹的棺材里,怎么有这些东西?”

兄弟几个正被吓得不行,一辆车颠颠簸簸地开来了,往他们边上一停,里头下来几个人。

老光棍一看这地儿穷乡僻壤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度假村,知道自己是受骗了,边下来还不忘边数落小甜甜,“我说独孤孤独,你咋回事,不是说你土豪朋友开了个度假村,让我们免费来度假吗,怎么把车开这来了?敢情是把咱们几个给忽悠来了?”

这小甜甜脸皮也挺厚,嬉皮笑脸道:“这不是临时收到老岳的消息,说家里出事了,都是朋友,能帮就帮一把嘛,再说了,朋友的爹就是我的爹,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小甜甜真的是悬异界的头号狗仔,哪哪发生了啥啥事,只要有热闹,他一准要来凑。不得不说,他的朋友也广,什么人都认识几个,堪称当代萧剑,毕竟干这行的,认识的人越多,资源就越多,有什么八卦异事,一下就能传他耳朵里来。

刚才棺材里涌出东西的一幕,他们在车上可是看得相当清楚,眼下棺材边上还有遗留的几条滑溜溜长条条黑乎乎的东西,不仔细看,还真挺像缠在一块的蛇群。

白卿、老彪和谢月从车上下来,往那棺材边上一站,谢月和老彪站得老远,老彪怕这些长条的东西,不敢靠近,谢月倒是不怕,就是怕被溅一身泥,只动动嘴皮子,“咋回事?蛇啊?”

白卿面不改色地蹲下身用手捞起棺材边上那黏糊糊长条状的东西,就跟在菜市场挑鱼似的,完了不紧不慢道:

“是黄鳝,按老一辈的说法,黄鳝通阴,通常有棺材又潮湿的地方常会见到这玩意。黄鳝出没,会把亡者的灵魂勾搭走,只是这东西一般不会爬到人的棺材里,若是爬进去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比如……你爹害怕,不肯走,它们只能进来硬拖着他走?”

说罢,白卿笑眯眯地回头看向岳国强他们,“肯定是你父亲欠了人家东西没还,当然得被找上门。”

岳国强和小甜甜七拐八拐地也认识,只是不太熟,大约小甜甜是听说了岳国强的爹没了,特意拐过来一趟,岳国强心里也是感激,又听了白卿这番话,当下明白小甜甜的朋友只怕不是一般人。

没等岳国强回话,小甜甜便屁颠屁颠凑了上来,拿出了小破本子和笔,比起把朋友的爹当爹,小甜甜明显是对这个“爹”身上发生的事更感兴趣。

“老岳老岳,怎么样怎么样,我来的路上碰见了几个你们村的人,听了一耳朵,传言是不是真的,我听说咱爹死的时候嘴里跑出了一条蛇……或黄鳝?”

岳国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点头,一想到昨晚做的梦,不由得脸色更白了,“传言,是真的……我媳妇也因此被吓出了病,现在还在医院里待着。我爹,我爹他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欠了什么东西啊!”

“我知道爷爷怎么了,也知道他欠了什么东西。”冷不丁忽然冒出一小姑娘,年龄看上去与谢月相仿,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眼神却特有主意,是岳老爹的孙女,岳国强的闺女,叫岳亭芳。

3

“你们是来查我爷爷的事的?”叫岳亭芳的小姑娘抬起眼皮扫了小甜甜等人一眼,然后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径直拉开了他们的车门,上了车,就坐在车窗边。见这行人还傻站在外头没动静,岳亭芳这才又开了口,皱了皱眉,“不上车吗,不想查了?”

她还敢皱眉?这也太有主意了吧,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老光棍一会儿看看车里的岳亭芳,一会儿看看车外同样目瞪口呆的众人,被气乐了,“真有意思,有这么求人的?”

“这姑娘的性子可真不讨喜,没礼貌。”白卿挑了挑眉,一面批评着,一面却屁颠屁颠上了车。

“唔,那就,上车吧?”谢月也是不在状态,他们先前明明是说出来度假来着,怎么就突然被使唤上了?

白卿和小月都上了车,老彪自然是跟着一起上去了,小甜甜忙着赔笑脸,好说歹说才把老光棍也哄上了车。

另一头,岳国强倒是不放心岳亭芳,毕竟他和小甜甜虽说认识,却也不熟,总不能让闺女跟着一伙儿面也没见过几次的人走了吧,可这一家子,似乎还挺怕岳亭芳这一丫头片子的。

说了几句,岳亭芳也没改变主意,岳国强也不敢再多说了,顺着岳亭芳的性子去了,只对小甜甜千恩万谢千叮万嘱,就当是丫头跟着他们去散散心,千万一定要安全地给送回来,说着,就要塞钱。

小甜甜脸皮也厚,还真就给收下了。

他们这距离云缅边境不远,但路上也得花上五六个小时。岳亭芳一路上翻着个老旧的笔记本,话也不多,开口就一句话:“我爷爷的笔记本里,提到过保来镇,我们先去保来镇。”

“嘿……”

老光棍是不能容忍岳亭芳这使唤人的态度,刚想发作,开车的小甜甜便打起了圆场:“行行行,咱这就去!不过丫头,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你爷爷欠了人家什么东西?这笔记有些年头了,你爷爷的?”

岳亭芳抬起眼皮看了车上众人一眼,抿了抿嘴,话才多了些:“爷爷曾经说过,他年轻时,得了差点没命的重病,后来,不治而愈了,爷爷提到过蛇仙洞,他的笔记本里也有提到过蛇仙洞。这次我爷爷去世,嘴里爬出了那种东西……我妈也被吓晕了过去,我想,一定和这蛇仙洞有关。”

只是跟地名有关的线索,就只有一个保来镇,保来镇位于云缅边境,多山,笔记本里也只是提到了“蛇仙洞”这三个字,并没有详细写到蛇仙洞的具体位置。

到达保来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大伙儿找了家当地的客栈打算住下,路上奔波也累了,饥肠辘辘,他们索性直接在客栈开了伙。

好在客栈老板的手艺不错,价格也公道,给做了当地的特色菜,用马鬃鱼和树番茄还有当地的香料捣碎,做了个鱼囊撇,很是酸甜开胃。

几个大老爷们一顿胡吃海喝,倒是岳亭芳这姑娘吃得不多,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还是谢月细心,问了句:“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吃不惯?”

“他就云南当地人,有什么吃不惯的。”老光棍一面还在计较岳亭芳的没礼貌,一面使劲儿给谢月夹菜,“小月,你多吃点,别管她,我估计这丫头就是急着想找蛇仙洞,这事急不来,该吃还得吃,找不到还能不吃饭了?”

老光棍说这话的时候,客栈老板刚巧把鱼汤端上来,一听他们要找蛇仙洞,客栈老板也是自来熟,搬了个板凳就坐下来,“你们找蛇仙洞啊?”

一听客栈老板这意思,那岳亭芳果然眼神都亮了,急急追问道:“你知道蛇仙洞?在哪?”

这态度未免也太过于急切了些。

客栈老板摆了摆手,“听是听说过典故,但真有没有这个蛇仙洞啊,还另说。”

“怎么个典故?”谢月也来了兴致,眼神发亮,“给我们说说呗?”

“说啊,建国前,我们这有一户姓涞(lai)的,挖水田挖出了蛇窝,放了把火就把蛇窝给烧了,也没多在意。可没多久,咱保来一带就发洪水了,淹死了不少人,就有人说是得罪了蛇仙。

不是有说法,蛇就是龙,龙就是蛇,他们是得罪水龙王了,得求宽恕,这事才会过去,否则洪水不知道要发到什么时候。

你要求饶就得认怂,认怂就得拿出诚意来,你烧了人家的子孙,就得拿子孙赔给人家,大伙就要姓涞的贡献一个自家子孙来,没办法,就牺牲了自家孙女。

涞家孙女也没多大,十一二岁。不过旧社会,总不能牺牲孙子吧,可怜了那女孩,被大伙儿留在当初发现蛇窝的地方,那么小一个娃哪里肯听话,村民们就五花大绑将小丫头捆了起来,不让她跑。

那户姓涞的虽然怕,但人心都是肉做的,夜里都能听到那孩子的哭声,到底没舍得,第二天一早就来寻人了。”

客栈老板的话音一顿,“你猜怎么着?才一个晚上,那女孩就被人发现,肚子里破了一个口子,被蛇做了窝,早没气儿了。不过说也奇怪,这事之后,洪水果然消停了。

你们过了河,去缅甸那边,一准又有另一个版本,不过大致都差不多,我们附近这一带几乎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老一辈说过这个故事,都被吓过。找不找得到另说,反正我们当地人可不敢去找什么蛇仙洞。

倒是……偶尔有外地人不怕,来找过,非说什么蛇仙洞能治病,就是代价嘛,死后得来找它还愿,你不来,它就去找你。”

死后还怎么去还愿?客栈老板也说不清,毕竟故事是故事,传来传去多多少少有些出入。

另一边有客人叫老板了,老板忙起了身,让他们吃好喝好,还不忘热情招呼了句:“你们一会儿住我们客栈是吧?我们这最近改了管道,水都是引的山河水,很清甜,没事你们可以拿它泡泡茶,试试,试试啊。”

4

吃过了饭,大伙儿决定各自回房,歇一晚再折腾。

临回屋前,老光棍似乎有些不放心,特意扯了扯小甜甜,两人落后了一步,老光棍这才严肃地叮嘱了小甜甜一句:“你不是认识岳亭芳的家里人吗,回头你给她家里去个电话,一来报个平安,二来,找她家里人了解下这丫头什么情况。”

小甜甜觉得被委以重任,顿时来了劲儿,“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她是不是有问题?什么问题?”

“你哪那么多问题。”老光棍翻了个白眼,“我就是觉得这丫头对蛇仙洞的事情未免也太上心了些,就说祖孙俩关系好吧,她老子娘都没她这么上心。老头死都死了,她非刨根问底地查下去是做什么?总之,你先问问,别出什么岔子了。”

后头老光棍和小甜甜在这交头接耳,前头谢月他们早就打着呵欠各自回房了。

谢月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往床上一倒,闭着眼睛敷了张老彪送的面膜,大概是在车上颠了一整天,一倒下就有些迷糊了。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扑腾扑腾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从浴室传来的……

谢月的睡眠浅,猛然惊醒,顺着这声音赶到浴室,果然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只见那洗脸池、浴缸和马桶里,皆有东西从水道钻上来,纠缠在一块,是黄鳝……

又是黄鳝……这东西吧,挺阴的,喜欢往有阴气的地方钻,谢月猛然想起客栈老板先前说的话,客栈引的是山河水,这东西顺着水道返涌上来……难道,水道相通,蛇仙洞离这不远?说不定顺着水道就能找到蛇仙洞?

这个念头一起,谢月就忍不住想回头告诉老光棍他们。这才刚一回头,身后猛然一阵黑色雾气伴随着寒意泛起,一道颀长的黑色长袍身影静静地立在那,抬起眼帘,看向谢月。

谢月冷不丁看到他,先是一愣,傻站在那,面膜都差点从脸上掉下来了,紧接着,是满眼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大神?你怎么来了?”

谢月想起陈黜留给他的黑铁指环,她也知道通过这黑铁指环,陈黜能掌握她的一举一动,自己这趟查蛇仙洞的事,也全程在陈黜的注视中。但一般情况下,除非遇险,陈黜是不会轻易现身的,这是谢月在此刻见到他最惊喜的地方。

陈黜看着谢月,似想说些什么,就在此时,谢月屋外传来敲门声,是老光棍他们的声音,敲门的动静很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陈黜侧眸,看向门外方向的视线是明显一冷,然后缓缓收回了目光,只冷飕飕丢下话:“你最好,别惊动他们。我在蛇仙洞等你。”

别惊动他们……什么意思?陈黜所说的“他们”……指的是小龙龙、白卿和老彪他们?

陈黜并未再多言一句,身形便已消失在那团黑色的雾气中,仿佛从未曾出现过一般。

谢月怔在了原地,陈黜一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谢月顿时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即将要发生些什么超出她掌控以外的事。

大约是谢月在屋里太久没有应答,老光棍他们怕谢月在里头出事,三人发了力,破门而入,见谢月好端端地站在那,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呆怔,他们才算松了口气。

老光棍来不及追问谢月刚才为什么半天没应答,急急道:“小月,出事了,姓岳那丫头不见了!”

5

“不见了?”直到此刻,谢月才回过神来,追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了?”

大概是知道谢月在担心什么,白卿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我们看过了,没有任何挣扎痕迹,那丫头是自己跑的,还把她爷爷的笔记本都带走了,除此之外,其他东西都还在。我们想找你商量这事,看能去哪把人找回来,见你屋里半天没应答,才急了些。”

“我就搞不明白了,”老彪也是纳闷了,“她不就是来找蛇仙洞吗,跑什么啊?”

“我到处找你们,你们怎么都在这?”小甜甜抱着一手机,从楼下蹬蹬蹬往二楼跑,跑得急了,路上还摔了一跤,大老爷们皮糙肉厚,他也没在意,爬起来就大喘气,一脸的兴奋。

“我查到了!先前小喉咙不是让我给岳亭芳家里去电话报个平安,顺便问点事吗?那丫头果然有问题,说是身子不太好,什么癌,估摸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家子才处处让着她,就怕刺激到她。”

这就说得通岳亭芳为什么急于想找到蛇仙洞了,她不想死,对她爷爷的境遇深信不疑,所以想效仿岳老爹,得到不治而愈活下去的办法,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对她而言并没有损失。

“一家子亲眼看到岳老爹的死状,她还不怕?难道就不怕等她死的时候,嘴里也爬出什么东西?”老光棍早就料到岳亭芳有问题,但一个小姑娘家胆子这么大,这么能豁得出去,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活着最重要,死后的事谁知道。”小甜甜不以为然,这话一出,立马又无厘头地得意起来,“嘿,还别说,我那话说得挺押韵,我是不是有天赋去唱唱rap什么的?”

老光棍、老彪二人一阵无语,谁也没搭小甜甜的腔。

倒是白卿托着下巴,微微抬了抬自己鼻梁上的那副无框眼镜,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岳亭芳突然跑了,难不成是从笔记里研究出了什么,找到了蛇仙洞的线索?跑得这么突然,很有可能蛇仙洞就离这不远,小月,你说是吧?”

谢月的脑子懵懵的,满脑子都在回想着陈黜方才那句“别惊动他们”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冷不丁被白卿点了名,谢月抬起头来,一脸的茫然:“啊?什么?”

好在白卿并未发觉异常,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猜,蛇仙洞现在离咱们并不算太远,否则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跑了?除非,她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惊喜,顾不上许多了,连行李都没收就跑了,否则她完全没必要支开我们。”

支开……

“啊……嗯,也许是。”谢月点头,脑子里嗡嗡的,下意识地提出要与大家分头行动,“那,那咱们分头去找岳亭芳吧,现在就出发的话,她应该还跑不远。”

6

和白卿他们分开,谢月一路顺着山河水往上游摸索,一直到一处狭洞前,谢月抬头,见到了陈黜。

夜色中,陈黜正静静地看着谢月。谢月的思绪乱得很,只加快了步伐追了上来,她低喘着气,看了眼眼前那漆黑的洞口,山泉水便是从里头出来的,越接近这里,气温就越低,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腥味。

谢月又抬头,看向陈黜,欲言又止,“你今天,为什么说……”

为什么说,要她不要惊动他们。

陈黜垂眸,神色依旧冷峻,他微微侧了身,侧身时,身上拖拽的沉沉枷锁在寒夜中碰撞,发出令人战栗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冷不热,不带丝毫情绪不被偏见所左右,“你还记得长江底的水鬼洞,敦煌的佛眼窟吗?有人在制造怨气,制造怨气的人……”

说到这时,陈黜的声音顿了顿,终于垂眸看向谢月,“和闲人局脱不了干系。”

“你是怀疑他们……”谢月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喉咙一梗,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此刻谢月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但陈黜并未再回答谢月这个问题,只是在谢月之前,抬脚迈进了眼前的山洞之中,谢月在后头,也只能紧随着陈黜进入洞中。

一踏进洞中,谢月的脚下便一顿,整个人僵立在那,浓重的腥味便是从这来的。

洞内是一池翻滚扑腾的黑乎乎的东西,它们纠缠在一块,像是蛇群,又像是先前在外头所见的黄鳝,但又好像……都有些不一样,它们的体型比先前所见的那些东西大了许多倍,浑身长满了刺状的鳞片,就连牙齿都是密密麻麻的锯齿状……

而使得它们的形态发生变化的原因是——怨气。

它们不是蛇,也不是黄鳝,白卿只说对了一半……黄鳝的确是通阴之物,喜阴,但岳老爹口中爬出的,不是外物……而是,他自己。

人死后,灵魂会如清风一样飘散,得到自由,去往该去的地方,而只有怨恨未消或是被阴邪缠上的,才会沦为邪祟,外化成各种各样丑恶的形态。

这就是来过蛇仙洞后付出的代价,他们所求的不是什么蛇仙,而是阴邪之物。

蛇仙洞令他们活着的时候摆脱痛苦,不治而愈,但死后的代价,便是交付灵魂,令灵魂沉沦于此,受煎熬折磨滋生怨气。只有折磨越是惨烈痛苦,滋生的怨气才越是浓烈,而这股怨气,滋养着存在于蛇仙洞中的阴邪之物……

大约是察觉到陈黜身上的煞气和谢月身上特殊的气息,那一池黑乎乎的邪物忽然焦躁起来,纠缠在一块,层层叠叠扑到一起,令人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堆叠到了一块,破出水面,竟成了一个面貌极其丑恶的巨大的邪物,带着腥味的浑水哗啦啦往下淌,它的头部,正对准了谢月和陈黜的方向,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好重的怨气!

7

眼前这一幕,令人心头震撼,毕竟和陈黜、谢月比起来,这东西简直就是个庞然大物,由无数被困在此的阴灵堆叠起来的庞然大物。

忽然,那东西猛然高昂起身子,朝着他们袭来,欲将他们涌入吞噬,陈黜抬头,见此情此景,低喝出声:“小心!”

巨大的黑影头部冲击在地,恰恰落在先前陈黜和谢月所站的位置,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黜的身形凌空上扬,谢月也凭借着本能反应瞬间往后翻滚,避开了这一击。

那庞然大物轰然砸下,地表深深地开裂,原先陈黜和谢月所在的位置,赫然向下凹出了一个窝。那庞然大物的头部受到重击打,立马发生变形,但很快,被冲散的阴灵立马又堆叠在一起,那庞然大物的形态又恢复了原状。

谢月落稳了身形,抬头看向上方的陈黜,只见陈黜也正将视线扫来,确认谢月安然无恙,陈黜这才抬眸,正眼看向那已经开始暴走的邪物。只见此时此刻,陈黜的眼神是瞬间一沉,冷了下来,随即是一声冷笑:“冥顽不灵!”

黑色的长袍凌空狂舞,周遭的温度骤然降温,陈黜眉心的红色印记猛然发出了灼烫的红光,紧接着,他身上枷锁瞬间延长了无数倍,破空而出,正面直冲向那庞然大物。

几乎只在一瞬之间,破空而出的黑铁链索便与那庞然大物纠缠在了一块,无比强硬沉重的力量拖拽得那庞然大物重重地往下砸去。紧接着,那上头堆叠的无数阴邪像是察觉到这来自地狱的寒铁的厉害,痛苦地发出了尖锐的哀号,像是下雨了一般纷纷失力往下剥落。

“等等,那是……”

在那黑雨纷纷坠落的一刻,谢月看到那正在解体的庞然大物之间,一道阴邪现出了原形,方才这蛇仙洞的无数阴灵,就是受它操纵凝聚在一起的,这是此地,最强大的阴邪。

那是个女孩的模样,浑身缠满了细蛇,这让谢月不由得一怔,猛然想起了在客栈里听到的涞家女的故事……原来典故,是真的。

为什么它会变成这样?明显是有人在它死后,把它炼成了这样。炼成了阴邪,它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久而久之就会怨气滔天,就会作恶,就会想方设法将更多的阴灵困在这里陪着它。阴灵受困,怨气日深,这东西的邪性就会越大,这是死循环啊。

就在谢月怔神的空档,那现身的涞家阴邪猛然冲了出来,显然是怒极,朝着谢月正面冲去……陈黜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蛇仙洞中最大的邪物,竟然会就在那一池阴灵之中,这一瞬间,他也是面色一沉,急于想操纵枷锁调转方向缠下那邪物。

但那涞家邪物到底是占得先机,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它就已经袭至谢月的面前。

谢月只觉一阵腥风袭面,紧接着,她的手腕之上,银白色的怨集线悄然浮现,感知到了怨气的袭来,谢月的身体里,仅瞬间,爆发出了一股无比强大的,带着侵略性的力量……

那涞家邪祟明显是感受到了这股毁灭性的力量正像个无底洞一样欲将它吸附进去,那张被细蛇纠缠的脸,顷刻间竟然涌现了浓烈的恐惧,像是认出了什么,“你,是你……”

那尖锐的声音未及发出,便被瞬间吞噬,谢月只觉得身子被洞穿,她低头,晃了晃,忍不住跌跪了下来,而手臂上浮现的若隐若现的怨集线,也明显又增长了一寸……

8

头顶一道阴影覆下,是陈黜落了地,追到了她的面前,谢月抬起头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和惶恐无助,“大神,它刚刚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恶鬼……”

陈黜的喉头微动,并未出声,良久,谢月才听得头顶一声轻叹,是陈黜低下了身子,轻轻地将谢月自地上捞起。

谢月从未感到像此刻这般的迷茫和无措,她疲惫不堪,她将头深深地埋进陈黜的襟前,只觉呼吸都是彻骨的冰冷,这一刻,谢月甚至是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我集怨,真的是在净化怨气吗……”

否则刚才,它看她的眼神,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恐惧?

怨集线,制造怨气,闲人局……

谢月感到自己几乎要崩溃了,她该信谁?她忽然开始动摇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她的存在,是为了解脱那些受怨气折磨的亡魂,还是在徒增怨气?

她感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玩弄她于股掌之间,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我会陪你,陪你找到他。”陈黜低语,一向不怎么近人情的他,口吻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说到底,他也好,谢月也好,两人不过都是他人的囚徒。只是不一样的是,囚禁着陈黜的,是看得见的枷锁和痛苦;囚禁谢月的,是一双看不见的手,是处心积虑未曾现身的力量。但不管是哪一种……总有一天,他们会挣断它。

“滴滴”,是谢月手腕上的手表传来了信号,老彪他们找到岳亭芳了,他们显然是察觉到了谢月遭遇危机,正在询问谢月的情况,急着要过来找她。

谢月没有抬头,她的思绪真的很乱,但……

“大神,我还愿意相信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家人,我不愿意,在一切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质疑他们。”

陈黜微顿,随即低语:“好。”

编者注:本文为《阴间》系列第七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