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李一树如约而至。

小颜起身相迎,首先做了自我介绍。

李一树说认识认识,我早在电视里看见过你了,你的节目主持得很好。小颜直道谢,说今天只是做一下采访前期的准备工作,多一些沟通与了解,才可以让节目更加精彩,正式的采访,等到明天才进行。

李一树表示感谢,说自己一直是很低调的,不好张扬,只是小颜盛情邀请,他不好拒绝。

小颜说有你的参与,我们的节目将会更加吸引观众。

李一树四周看看,说,真没想到,这里的生意竟然这么好。

小颜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说,这里茶好,讲究货真价实。

李一树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说,噫,你还懂茶?

小颜说,搞我们这一行吗,夜熬得多,不是咖啡就是茶,提神。

茶好啊,李一树说,在我们诸多的优良传统里,客来敬茶是每个人都通晓的礼节。无论你是身处乡野,还是跻行于都市,茶的影子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由此可见,茶在中华民族的生活中占有一种多重要的位置啊。难以想象,这世界如果突然没有了茶,人们将会是何种仓皇的景象。

小颜击掌叫好,说真是学识渊博啊!看来我今天请你来对地方了。李一树哈哈一笑,说,我可是对茶有研究的。茶重在品,茶有茶的文化。我们的民族,可是被茶文化浸泡了几千年的民族啊。饮茶的哲学使我们轻松、宁静、自在,洗涤心中忧虑与尘垢,清除一下俗念,既可以在香清味甘中自得其乐,也可以共同分享,借一杯清茗作心灵的沟通。在喧嚣繁杂的尘世里,我们需要一杯好茶!是不是?

小颜说有道理,有道理。她从包里摸出笔记本和笔,沉吟了一下,说,那么我今天想请问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的《阳光下的爱情》,是喝着茶水写出来的吗?

李一树长长地叹息一声,说,准确地讲,我应该是喝着岁月的泪水写的我的《阳光下的爱情》。

此话咋讲?小颜做出一副被话题吸引住了的深切关注神态。

于是李一树开始述说他的苦难经历,他的幼年和少年是多么不幸,后来为了理想又吃了多少苦头,遭遇多少误解……但是他却以咋样的坚强与命运抗争,多么顽强地接近他的理想,现在虽然不算成功,但是一切都还尚且感觉到满意,但是他依然没有放松努力,放松奋进的步伐。

小颜表示了两句赞赏的话。

李一树摆摆手,有痛苦神情浮上面孔,他悠长地叹息一声,说,其实我的这些所谓的成就,都与我妻子的默默支持,默默奉献分不开的啊。

这话咋说?小颜问。

我的这本《阳光下的爱情》就是敬献给她的,她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一个值得我这辈子深深爱下去的女人。李一树的声音呈现出悲伤的色调。好像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吧。小颜说。

李一树愣了一下,小颜也愣了一下。小颜晓得这话直接了些,害怕引起李一树的警觉,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低头看着笔记本,准备记录李一树的回答。

我不清楚她现在咋样,她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她的离去,让我觉得生活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李一树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接受她离开我的事实,但是总是接受不了,我感觉到她还在我的身边,我听得见她的鼻息声,触摸得到她的笑容,有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还可以感觉到她双手为我梳理头发的温柔……

镜头推进,可以看见李一树的眼眶湿润了。

这可能是命运的作弄吧。李一树苦笑着说,我们只有被逼迫接受,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心里深沉地怀念,这样日子或许才不至于像地狱一样难以煎熬。通过你的小说,你似乎对爱情有深刻的理解?小颜说。

爱得太真了,真的,我的爱情,我对我的妻子,爱得太真了,她对我也一样。李一树说,这样太真的爱情,就成了伤害……伤害?这话咋说?小颜问。

你说,我现在对她日思夜念,有时候茶饭不吃,过得非常痛苦,算不算是伤害?李一树大概想举个例子对自己的提法予以援证,但是想了一阵,没想出来,他优雅地捋捋额前头发,说,如果她不爱我,她就不会离开我,如果我不爱她,她离开我,我就不会痛苦,你说是不是?

咋样的爱情,才是你认为的最完美的爱情?小颜问。

哦,这个,这个……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没有理由地包容你爱的对象的一切,愿意随时随地无怨无悔用自己的生命为对方做出牺牲。我曾经在我的小说里有过一段描写,说真正的爱就是把爱人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心上,不为岁月风化,不为尘嚣淹没……

看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到小颜和牛警官他们的残酷,感觉到李一树的可怜和可悲。瞧瞧李一树吧,举止优雅,言语真诚,表情温和……但是除他之外,谁都晓得他是一个凶残的魔鬼。

小颜终于把话题扯到我的身上,因为我的强烈推荐,她说她认真地读了李一树的《爱城表演》。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曾经是那么地器重他,认为他可以扛起我们爱城的文学大旗。李一树说,但是他很让我失望,他对待生活的态度我不能恭维,就算你今天录像,我想我也应该坦诚地说说这些,这是对一个朋友的负责。我是他最真挚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谈,我们时常在一起喝酒。

李一树接下来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谈论我,说我对待生活是一种游戏的态度,对待爱情是一种嬉戏的态度,我的这些态度影响了我的文学观念,所以没有信心继续在文学的道路上走下去。然后又说我根本不懂得爱情,更不懂得生活。说完了,李一树还意犹未尽,他端起茶杯,小啜一口,笑笑,说,这些话,你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帮我转告给他。

你咋不亲自告诉他呢?小颜问。

他是一个尖牙利齿的家伙,你是他的同事,不可能不晓得吧。李一树哈哈一笑,说,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会听得下去我的话么?没准儿听不了两句还会跟我吵起来呢。

小颜笑起来,把话题转到他的身上,问,你咋想到给你的小说其中一篇取名《爱城表演》呢?是有某种寓意吗?是不是在暗示啥?

你把我的小说读到这个境界,我不能不把你引以为自己的知己了。李一树翘起二郎腿,又开始了侃侃而谈。

谈话的结尾,小颜引出了牛警官。小颜说,我给你介绍个读者吧,他把你的小说都可以背下来了。李一树不相信。这时候牛警官走到李一树跟前,背诵了两段。李一树惊喜得很,伸出手,要跟牛警官握。牛警官握住李一树的手,冷笑说,你还不晓得我是哪个吧?我是爱城公安局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读你的小说。李一树吃了一惊,但马上又镇静下来,打着哈哈,说真的吗?牛警官说,真的,你想不想晓得我从你的小说里研究出了啥?李一树想要抽回手,却被牛警官死死逮着,牛警官的两眼就像手电光似的,笔直地照着李一树,李一树又打了个哈哈,但是脸色分明已经变了。牛警官说,我从你的小说里研究出了两起命案……

接下来的画面,李一树成了摊烂泥,他没办法行走,被牛警官他们抬出了茶楼。

第四天一大早,我去了精神病院。

爱城精神病院原来是在市中心,也就在前几年,被迁移到了城外的一片田野中。举行搬迁仪式那天,我还去采访过。那天的仪式举行得很隆重,还搞了文艺表演,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们请的一个叫李伯清的评书艺人讲的笑话。笑话说,有个精神病院的医生在测试几名病人,他在墙上用笔画了一道门,问那几个病人,有没有人可以从这里出去。几个病人都说可以。医生就说,如果你们谁可以从这里走得出去,就证明你们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出院了。病人听了非常高兴,争先恐后往那“门”上钻,个个碰得头破血流。只有一个病人站在那里没动。医生问他,你为啥不出去呢?那个病人说,这些精神病,咋可能出得去嘛。医生一听非常高兴,看样子这个病人的病已经好了。谁晓得那个病人说,钥匙在我手里,他们咋的出去得了呢?

精神病院距离弯滩不远。我顺道在一个小花店里买了束鲜花,去了弯滩,将那花抛进河水里,看着那花被河水带着,缓缓消失在远方。

精神病院分为男区和女区,中间是用一道铁丝网分隔开来的。我站在窗口,看着艾榕站在铁丝网旁边的一棵小树下面。艾榕的病号衣不晓得是她自己解开的,还是别人解开的,袒露着里面的一件紫色内衣。在铁丝网对面,是一群男病人,那些男病人冲她喊叫着脏话,模样非常兴奋。艾榕呵呵笑着,她掀开内衣,露出里面的乳房,那些病人逗得直往铁丝网上扑……我看不下去了,闭上眼睛扭过脑袋。我问护士,为啥不管管。

护士很茫然,问管啥?

你们说管啥?病人送进来,你们就是这样护理的吗!我愤怒了,将桌子上的一个茶缸抓起来,猛地摔在地上。那几个护士透过窗户,看见了外面的情景,于是赶紧冲出去。

艾榕被她们揪住了,要往屋里拖,但是她不肯,她抱着那棵小树,咋也不松手。她大喊大叫,求救的眼睛看着铁丝网对面的那些男病人,可是那些男病人早被吓得散开了。让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她开始喊我的名字。喊第一声的时候我没有听清楚,接着她又喊了第二声,我听清楚了,她是在喊我,喊我救命。在呼救声中,她被揪回了病房,声音慢慢消失了。我看着那棵小树,小树在我迷糊的泪眼中,飘摇着,散落了一地的树叶……我把艾榕接回了家。

其实艾榕并不认识我,她看着我依然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无数次地问她我是谁,她总是歪着脑袋看我,一语不发。

在随后的日子里,艾榕依然不停地发病。她的病是间歇性的,刚才还安安静静地在吃饭,或者睡觉,突然间就发作了。犯病的情景几乎千篇一律,哭闹,喊叫,唱歌,也跳舞,然后做小鸟飞翔状,做鱼儿游水状,做耗子噬物状,还有就是随地大小便,将大小便在身上涂抹,也在墙上涂抹……牛警官到来的时候,艾榕已经睡着了,我刚打扫完屋子的卫生,清洗了她拉在地上的小便和涂抹在墙上的大便。

实在太累了,我感到心力交瘁。

现在,看电视里的三人表演是我最大乐趣。

今天电视里说的是那个女尸的家人找到了。采访者依然是小颜,她的普通话越来越标准,神态越来越接近CCTV的那几个,时而真诚,时而深沉,拿腔拿调,故作睿智。被采访者就是那个女尸的家属,一个父亲,一个母亲,父亲始终沉默,神情很像是一个顽强的讨债者。而母亲却总是哭泣,泪水滂沱,话语淹没在泪水和哭泣中,要不是字幕和小颜的很合时宜的重复,根本就听不清楚这位可怜的母亲在哭诉些啥。

母亲说,他们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女儿,辛辛苦苦地供她读书,大学没考上,女儿就出去找工作了。女儿是个很孝顺很好强的孩子,她发誓要给父母盖楼房,要让他们过上幸福生活。母亲不相信女儿已经死去,更不相信她生前会去干那样的行当。她说女儿跟她说过,她在一家大公司工作,这家公司专门经营服装,她从事的是试穿衣裳,也就是模特儿,每天脱衣裳,穿衣裳,简单,挣钱高,而且体面……

母亲见到了牛警官和那个爱城公安局局长,她把一面锦旗敬献给他们,锦旗上写着“申冤除害人民卫士”八个金灿灿的大字,然后向他们跪下。见母亲跪下,一边的父亲也跪下。牛警官赶紧去扶母亲,爱城公安局局长赶紧去扶父亲。接下来是爱城所有的警察向父亲和母亲捐款,一个用红纸糊起来的大大的募捐箱,上面写着“献爱心”几个字,警察们排着队,踊跃地向里头塞钱。当爱城公安局局长将一个大大的信封奉送到那位母亲跟前时,她再次跪下,父亲也跟着跪下……

在小颜的采访中,李一树对牛警官表达了由衷的敬意。这个采访是在看守所进行的,李一树戴着脚镣和手铐,穿着黄色的囚服,头发也剃了,光头。李一树说,你在耍我,既然晓得我干了那事,为啥还把我骗到茶楼去跟你说那些话。小颜说,你现在是不是还有点恍若梦中的感觉。李一树叹息一声,不说话,看着别处。小颜说,我想晓得个问题。李一树掉过头来,看着小颜。小颜说,你为啥非得杀掉她们呢?李一树还是不说话。小颜说,你的妻子,她那么贤惠,为你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你难道就不忏悔吗?李一树翻翻眼皮,抬起手,揉揉眼睛,说,我实在忍受不了跟她一起的生活,这么多年了……受不了,一张脸皮,就那些表情,就那些动作……咳!李一树突然抬起头,看着小颜,提高了声调,说,我敢说,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有杀妻的欲望,没事的时候,孤独的时候,受到诱惑的时候……他们就在想妻子该咋样死掉,是死于车祸,还是死于溺水,或者是很快病死,而且他们还都想好了妻子死后自己的生活应该是啥样子,——肯定是美好的。我敢说,所有的男人中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已经做好了杀妻的准备,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时没有实施,只要条件成熟,他们会像我一样毫不犹豫,而且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小颜被李一树的回答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截断了李一树的话,问道,真的是人不知鬼不觉吗?李一树愣了一下,说,我很佩服牛警官,外国那个福尔摩斯根本就不可能与他相提并论,他是真正的神探,栽在他手里,我毫无怨言。

就这时候牛警官来了。他敲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那些抗议的邻居。牛警官进了屋,他抽抽鼻子,我晓得他是被臭气熏住了,提出到外面说话。牛警官探着脑袋到处看看,问艾榕呢。我说她在卫生间里睡着了。咋个搞的,咋睡在卫生间呢?牛警官很惊讶。

我说是想让她睡在床上的,但是怕惊醒她过后,她又要闹。我说,现在她是想睡啥地方,我就让她睡啥地方,尽量不要惊扰她。

你的很多邻居在向110报案。牛警官说。

是的。我说。

你要注意一点。牛警官说。

我注意了,但是没办法。我看了看卫生间。

我是来送请柬的。牛警官说着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上面有个大大的双喜,请柬很精美,用黄丝带束着,还飘散着淡淡的香味。

哦,结婚了。我接过请柬。

感谢你对小颜这两年的照顾。牛警官说,她本来是不想惊动你的,因为你……看样子很忙。但是我觉得还是想请你前来参加的。

谢谢你!我说,有些事,我只想说,说一声抱歉。

我不晓得啥事。牛警官笑笑,说,既然我不晓得,你也不想提说吧。我说是啊。

这时候艾榕在卫生间哼哼叫唤了。牛警官叹息一声,说,听说你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去了,为啥又要带回来呢?

我说你不懂,我也就不说了吧。

住在这里,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吧。牛警官环视了一下四周,说,空气也不流通,显得很压抑,对她的病情很不利。

我说是啊。但是我无处可去。

你可以到外面去租一套房子啊,比如说在郊区,那里空气好,环境也不错。牛警官说,租一个小院吧,我认识一些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跑跑……不用了。我说,我想我已经给我们找到归宿了。

带艾榕出医院的时候,医生给她开了很多药,药丸、药片、药散、药剂……我拎了好大几口袋。现在却只剩下了一瓶,其余的都被艾榕扔掉了。剩下的这瓶药名字叫乙酰异丙嗪,我取了些出来,先是诱骗她吃,但是她不肯吃,没办法,我只有摁住她,用绳索将她捆绑起来,然后拿勺子柄将她的嘴巴撬开,将药灌进她的嘴里。

刚才还狂呼乱叫焦躁不安的艾榕,慢慢安静了下来,眯缝着双眼,耷拉着脑袋,药物起了效果,她要入睡了。我把她抱上床,将她的手脚捆绑好,系在床的两头,让她像一个大大的“X”躺着。

我去了西桥市场。那里和过去一样热闹,原来东鱼蹲的那个地方又新来了一个老人,是卖风湿膏药的,头发花白,戴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上身穿着西装,脚下是一双打满补丁的运动鞋。他不像东鱼那样蹲在那里默不做声。他的胸前挂着两个迷你喇叭,身上挎着个背包,里面装着一个改装了的录音机,脑袋上戴着个麦克风,他不停地喊叫着风湿药风湿药祖传秘方风湿药,失真了的声音通过那两个喇叭出来,特别刺耳。我刚在他面前站了一下,他就亲热地喊叫起来,问我是不是哪里有风湿疼痛,他可以包治断根。我说你有耗子药吗?他没有听清楚,住了声音,凑过耳朵,要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理会他,折身走了。耗子药,耗子药,耗子闻了跑不脱。寻着这声音,我找到了卖耗子药的。那个卖耗子药的是个年轻人,他没敢像这些人一样高声叫卖,而是背着个包,在街上一边走,一边低低地喊叫着。我跟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我,被吓住了,扭头要跑,我说我是买药的。卖耗子药的迟疑了一下,还是钻进了人群,走了。我尾随着他,我说我真的是买药的。

你不是警察?卖耗子药的问。

我说我要是警察,不早抓起你了么?

现在不准卖这个了,抓着要关拘留的。卖耗子药的讪笑说,你真要买啊?你买这个干啥?

我说吃,我买来吃。

你真会开玩笑。当真,你买这个干啥?卖耗子药的问。

我说你别管我干啥,我只想晓得你的这药厉害不厉害。

当然厉害了。卖耗子药的说,这个耗子别说吃,就是闻了,也会死的。啥药有这么厉害。我不相信。

三步倒。卖耗子药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满黄色液体的小瓶递给我,说,别小看这么一小瓶,就算有十头大水牛吃了它,也走不出三步。

这家伙未必比五步蛇的毒牙还厉害?我说。

五步蛇?卖耗子药的嗤笑说,就是传说中的鸡龟儿蛇,也没有它厉害。吃了疼么?我问。

不晓得了,我也没吃过。卖耗子药的笑笑,说,不过可能也感觉不到疼的,你想想,吃了它片刻就死了,就算疼,也感觉不出来的。

我点点头,问他多少钱。

卖耗子药的伸出三根指头。

我说三十元?

卖耗子药的笑了,说,又不是长命水,哪里有那么贵,三块。

我走到卖糖梨水的跟前,她一眼就认出我了,问我要不要喝一杯,我说想带着。于是卖糖梨水的去给我找了个口袋,将两杯糖梨水小心地放在口袋里,让我拎着。给钱的时候,她只收我一杯的钱,说这么久没看见我了,还有一杯就送我喝。

我坐了辆三轮,告诉他去荣得乐餐厅。小颜和牛警官的婚礼就在那里举行。当我赶到的时候,婚礼还没有开始,小颜和牛警官正站在门口迎宾。牛警官一脸的兴奋和幸福,都要兜不住了。小颜穿着洁白的婚纱,显得高贵而典雅,她笑吟吟地,向每一个前来的客人鞠躬,发送香烟。

三轮车夫问我是不是要下去。我说不,咱们走。

我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艾榕的哭闹声。开门进去,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艾榕拉了一床……我解开绳索,不顾她的扑打,将她抱进浴室,扒干净她身上的衣服,艾榕哪里肯依,她要挣脱我的手往外面跑。我一把将她摁倒在地上,拿起水管,冲她没头没脑地喷去。艾榕被呛住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不禁泪流满面,最后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艾榕突然不闹了,她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小心地把手伸到我的跟前,摸着我的脸,摸了一把眼泪,这些眼泪像是吓住了她,她怔怔地看着我。我将那小瓶“三步倒”混进那两杯糖梨水里,拿筷子搅匀了放在床头。然后开始收拾屋子。收拾干净屋子,我找出原来没有用过的床单被絮将床上的用品全部换了,洒上香水。艾榕被我关在厕所里,她没有叫喊,当我抱她出来的时候,她冻得簌簌发抖。

我把艾榕抱到床上,她赤裸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嘴巴里咕噜咕噜地不晓得在说些啥。

好了,等等就好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抚摸着她,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能够使她放松,不至于那么紧张,以便我可以将那糖梨水顺利地喂进她的嘴里。

但是让我感到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我轻轻抚摸着艾榕的时候,她那原本簌簌战栗的身子突然平静下来,我愣了一下,手上停了,她慢慢地又战栗起来,我一抚摸,她又平静了。我将手伸到她的胸前,轻柔地揉捏着她的乳房,她的咕噜声停住了,蜷缩成一团的身子缓缓舒展开来……

艾榕刚被我抱上床那会儿,浑身冰凉,起满了鸡皮疙瘩。然而随着我不停地抚摸,那些难看的鸡皮疙瘩消褪了,她的皮肤开始温暖起来,正逐渐恢复光泽,慢慢变得和她少女时候一样的柔滑和红润。

我长时间地抚摸着她的双乳,那对在我印象中早已松弛变形的乳房,正渐渐圆润起来,挺拔起来,颤悠悠的,像一对朝气蓬勃的鸽子,似乎我要一松手,它们就要展翅高飞。

我的双手如同一条雨后的蛇,开始肆无忌惮地游走在艾榕身上的每一处地方,当我游进那片神秘而温暖的水域时,我听见艾榕呻吟了一声,身子颤抖一下,像一朵在明媚阳光下盛开的花儿一样,更加灿烂地开放了自己。我的身体深处有温润的东西在开始流动了,我不晓得那是啥东西,它们让我的身子变的很酥软,痒痒的,麻麻的。

我哆嗦起来。这时候我感到有一粒不晓得暗藏在啥地方的种子拱动了一下,开始发芽,而且很快就枝繁叶茂起来……

我举着它,就像举着一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炬。当我把那支火炬猛然一下插进那片神秘而温暖的水域里时,艾榕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呼喊—啊——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我像一只巨大的飞机一样,在轰鸣声中高举着自己庞大的身躯,直冲云霄。我看见了蓝天,看见了蓝天下的白云,看见了白云下面的秦村和爱城……不晓得过了多久,我开始慢慢地下沉,飘飘悠悠地,像个醉汉,我终于触到了大地。这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嗬!它是那么温暖,是那么厚实……

在艾榕快乐的呻吟声中,我如同一个长途跋涉过后的远行者,精疲力竭,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砸起了一片尘埃。我躺在明媚的阳光下,躺在这片温暖厚实的土地里,开始像冰雪一样融化。

艾榕从我的身子下面爬了出来,她下了床,回头看了我一眼,舔舔被激情燃烧得早已干涸的嘴唇,弯腰端起床头边小几上的一杯糖梨水,仰脖儿一口就干了。抹抹嘴巴,艾榕又端起一杯,又一口干了。

我听见一个响亮的嗝声,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