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先生:观落阴

阴阳先生,走阳间路,吃阴间饭,看风水,择阴宅,测命理,推祸福,观生死,卜吉凶,无所不沾,更甚者,通灵问鬼。

而阴阳先生沈白,入行多年,一朝夜路走多,挖坟挖出来一只千年老鬼。

1.诡症候

“不是,我师兄都说他无能无力,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眉清目秀的白衬衫少年靠着门口柱子,有点无奈。

“这位小哥,你就再帮传一下,毕竟人命关天,若是谢执掌都没有办法,哪里还能找得到其他人?”

来人再次恳切道。

那惯常眉眼含笑的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长门风水世家谢家执掌谢焉的师弟——谢锦,如今也不过十八九岁。

见到来人再三拜请,也忍不住暗自嘀咕,虽然外面都传师兄年少成名神秘莫测,可他知道,以往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只要人家求上门来,师兄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可是,这次面都不露话也没听人说完就要他送客了,真是少有,难不成这次真的连师兄也束手无策了?

疑问归疑问,他师兄说一不二,既然推却了那就是再无转圜余地了,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待在我们家门外也没用,真的,随你了,唉。”

说完后,谢锦还折回去搬了个小板凳,放到门槛外,这才回身关上大门,插上门闩子。

关上门后,他欲到师兄那里问个究竟,刚穿过长廊到了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道清冷的斥声。

“滚!”

压抑又隐含森然冷意。

谢锦自小就没被师兄说过重话,骤然被吓得差点脚软,大声埋怨道:“师兄,你叫谁滚呢?”

里面沉默片刻,转了口气,道:“人走了吗?”

谢锦推门而入,屋内摆设古色古香,冷檀香气幽雅浅淡。

他兀自倒了一杯茶润完嗓子,道:“估计还没,我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不肯走。”

坐在帘后的人漠然“嗯”了一声,开门带进来的风吹拂起他驱鬼服袖子上的一道流苏彩穗。

谢锦大剌剌坐在凳子上,奇道:“师兄,他说的那现象我瞧着不像是祖上遗传的怪病,哪有怪病是头里长东西,后颈也长东西,就跟头马上要掉下来一样?奇怪!古怪!”

谢焉神情冷淡,眸光低垂,声音低而无温,“那你说那像是什么?”

谢锦天生一张笑脸,挠了挠头,“师兄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总不至于是飞头撩吧!飞头撩是鬼怪又不是人。”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离谱,太离谱了,又道:“师兄,真的没有办法救他们吗?”

帘后的人指尖轻叩梨花木桌面,“救不得。”

谢锦微微一怔,杯中茶差点洒了出来,“师兄都这么说了,他们岂不是死定了?”

等谢锦出去后,谢焉兀自说道:“救不得,也是不可救、不能救!”

2.虚耗鬼

明德老街里的墙角旮旯,水云居里正闹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原因无它,水云居里今夜流年不利溜进了一只小虚耗鬼。

虚耗虚耗,虚是望虚空中盗人财物如戏,耗是好人家喜事成忧,不仅能消耗屋主钱财,还可以偷去屋主的快乐。

溜进来的小虚耗鬼身穿红色的袍服,长有牛鼻子,一只脚穿鞋着地,另一只脚挂在腰间,腰间还插着一把铁扇子,丑萌丑萌。

进来就把萨摩吓得垂耳朵,尾巴都不敢摇了。小善鬼直接躲进了沈白的袖子里。

吓完活物和善鬼后,小虚耗鬼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儿,这回来的地儿符有点儿多,虽然还没拍它身上,但还是很瘆鬼,发现后,满院子东躲西藏起来。

沈白头都差点大了。

千年老鬼萧十九先是一怔,既而丢下不知从书架第几层搜罗出来的旧书,蹭到了沈白的身后,凉凉道:“刁民,这东西是饥不择食吧?居然连你家都不放过。”

沈白摸了两把萨摩的头,既而按了按眉心,无奈道:“别说了。”

虽说他家里实在没什么钱财可耗,本人更是命格崎岖,主犯天煞孤星,没什么好运气给它耗,至于喜事,更没边了。

这虚耗鬼来这一趟,基本就是老牛脱了磨——空转一遭。

可把他家的小朋友吓着了,就有点不该了。

十九抱起手臂,置身事外,挑眉道:“刁民,先说了,我不会帮你赶走它的,要赶你自己赶,赶这种小东西实在太跌我的身价了。不过要是你……”

他拖长了调子,略过的字不言而明,继续道:“我就勉为其难……”

沈白一袖子把尽说风凉话的大鬼拂多远,叹了口气,“不用勉为其难了,本来就没有指望你来赶。”

十九被拂开飘远后,没好气“哼”了一声,“一点儿也不可爱。”

那边,沈白就要好声好气赶走不速之客,殊不料本以为惹不出什么大害的虚耗鬼竟然撞进了后院小花园里。

完了。

虚耗鬼过境之处,院子中剩下的花花草草几乎被它腰间别的那把铁扇子刮得七零八落。

花草被摧残之际,大鬼阴沉下来,鬼气四溢,猝不及防把那只作怪的虚耗鬼按到了地上。

虚耗鬼“吱呀吱呀”乱叫,泣不成声,调不成调。

沈白是个惜花之人,小花园惨不忍睹,他无力摆了摆手,“训一顿,赶出去就算了。”

等小虚耗鬼被训了一顿丢出去后,沈白抢救起死的死、残的残的小花圃,十九朝倒地的小花吹了口气,小花立起后又倒下了。

他解释道:“我只是刚好想打它,才不是特地来帮你出气的。”

沈白道:“辛苦了。”

大鬼捡起小花,偏开脸,道:“啰……啰嗦!”

3.祖上疾

沈白是怎么也没想到,刚被丢出水云居不久的小虚耗鬼又回来了,趴在一个小年轻的背上回来的。

不过小年轻刚进门槛,那小虚耗鬼就胆怯地从背上顺着腿滑了下来,不敢越进去一步了。

毕竟一刻钟前,它差点被里面一只大鬼给生撕了。

这下子,沈白也知道为什么自己流年不利了,眼前的小年轻是来找他有正事的,那小虚耗鬼一直缠着小年轻,必定也是被他引来的。

眼前这位看起来也是受害者,沈白颇是感同身受,道:“你刚刚身上趴了一只虚耗鬼,你知道吗?”

小年轻有点惊骇,不过波动不大,道:“现……现在呢?”

沈白望向门口,道:“那里,你一进来它就滑下来了。”

小年轻猛地望向门口,可惜他目不能视鬼,什么也看不见。

沈白去关了门,小虚耗鬼依旧蹲在大门口不走,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回来后,看这人反应,他猜测道:“可你来找我却不是为了虚耗鬼,对吗?”

小年轻一震,慢慢道:“我看不见您所说的什么虚耗鬼,想来这些什么虚耗鬼赖上我,也是因为我们家多灾多难祸不单行。”

沈白轻轻皱眉,道:“此话怎讲?”

小年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病急乱投医,他已经身处悬崖,急于抓住可能让他获救的救命稻草,咬咬牙,道:“先生可亲眼见过人的头自己断掉的遗传杂症?”

沈白略一思索,摇摇头,“这……太过怪诞,见所未见。不过……”

他未说完,小年轻似受了打击,有点绝望,整个人好不容易涨起的气力又漏了,“难道真的像谢执掌所言,无能为力无可救药了吗?那我们家岂不是穷途末路了?”

沈白听到认识的名字,心生惊讶,方缓缓道:“你说的可是长门谢氏家主?”

小年轻苦笑一声,惨淡道:“可不是,除了那位还能有谁能称‘执掌’二字,之前我上门去,连一句话也说不上,谢家大门也进不去,直接被拒之门外,估计也是怕砸了他谢家的招牌与名声。说到底,不也是视人命如草芥?!”

闻言,沈白微微抬首,忽地神色肃然,“还请慎言!”

沈白如此正色,不仅是因为谢焉曾经两次相助之情,更是一种身为同道中人所不自觉的维护之意。

先不说谢焉是否如此,就算当真坐视不管,也绝不会是这种“砸招牌坏名声”的理由,毕竟如他这样的正统修道之人,极重身正,讲究初心。

小年轻自知失言,苦哈哈道:“抱歉了,我也是一时心急如焚,才会口出不逊。”

沈白不置可否,开口语气已颇为缓和,“断头的遗传杂症,还请你详细述说一回。我虽未见过,却也看过记载,也好仔细想想是否有甚眉目,能找到什么办法试试。”

转到此处,小年轻回想起来,似有些崩溃了,脸色发白,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所谓断头,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称它是祖上遗传的症候。就我们李家从1900年始,已经传了五代,可每一代中十之六七的晚辈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都会染上诡异的怪病。

“听我二叔说,上几辈人也是这样,一开始以为是疑难杂症,到处求医问药,后来怀疑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又求庙问观,找人做道场,一无所用。”

他顿了顿,又道:“说起这疾,是来得急,催命也急,病来如山倒,真的就跟数着日子一样,期限一到,那患病的人,头……头就……就……没了……”

沈白不禁暗自吃了一惊,追问道:“没了?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这说辞与断头可不相同。

小年轻倒吸一口凉气,抚额道:“没了就是掉了,谁也不知道头……自己跑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就找不到了……”

沈白喃喃道:“关于头颅失落的,我只知道百鬼夜行中,有类妖鬼落头民,也有叫飞头蛮飞头撩的,都一个意思,可你所说的,可是活生生的人。”

小年轻面如金纸,“谁说不是,鬼故事也没带这么编的,就算人命都没了,死后不也是不得安生,要变成无头鬼吗?”

他越想越是惊骇,一时悲从中来。

沈白排除“落头民”后,把纸巾往他那边推了推,暗自心道:“除了这个,怪鸟的死魂灵枭号,在极少极少的情况下,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缺,也会附身在人的身上。一旦被附上了,头在人睡觉时就会飞离身体,被附身的人也会在七天之内化为枯骨。”

想了想,他又暗自摇头,都已经说是祖上遗传了,十之六七的后辈皆受其害,难不成这世上所有的枭号都排着队去他们家了?

太荒谬了!

见到小年轻欲言又止,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是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小年轻手有点颤,喝了一口水后,定了心神,摆了摆手,“不是,是这个发病的症状太……太令人……窒息了。”

他停顿片刻才用了“窒息”这个词来形容。

沈白微微拧眉,默默听着,静等下言。

“事实上,发病的时候比这还要恐怖多了,荒谬多了。”

小年轻脸色苍白至极,隐现挣扎惊惧之色,揉了揉纸巾,揉成一个团,才继续说:“那一发病,人脑子里就跟长了手指长的活怪物一样,生不如死,还能听到拔刀之声,还有哀怨的声音,惨叫嘶吼的声音。

“除了这个,后颈之上慢慢就会出现牙印,不,不是牙印,是像那种……骷髅头的牙形。”

他说完后,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后怕不已,颤声道:“现在我哥就是这个样子,怕……怕是……”

听完叙述,沈白心里一沉,怨愤之声、骷髅现形,这可不是什么枭号附身,也不是什么祖上怪疾,倒是像极了咒术。

既然这是从20世纪初就开始的,必定也与祖上之人脱不了联系了。

他斟酌一下措辞,道:“你先别慌,依你所描述来看,这并不像是遗传的诡症,倒像是诅咒。”

此言一出,小年轻霍然抬首,声调都变了,“诅咒?”

沈白颔首,他略有迟疑,试探问道:“你家祖上是否曾经得罪过什么人了?又或者是……”

沈白之人温和斯文,后面的话他也不愿说出来,毕竟只凭几句陈词,就问人家祖上是否做过伤德之事,实在无礼。

小年轻有点茫然,道:“我……我也不清楚,我回去问问我二叔。”

沈白“嗯”了一声,道:“那好,你留下个地址,我明日必定登门造访。”

4.怨成形

小年轻留的地址位置是长门周边的小别墅群,比较偏僻,靠山靠水,入目一片绿意盎然。

绿色的坡地,红顶灰墙,石桥下流水潺潺,颇为赏心悦目。

但是因为交通不便,周围配套设施跟不上去,开售几年,入住率依旧比较低。

不过避开人群,倒也适合李家这种情况。

小年轻叫李弦,一大清早就火急火燎地在等,走过来晃过去,又是焦躁,又是忧心。

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比较有名又愿意上门的,看上去也像真有几分把式,毕竟虚耗鬼都不敢进他家门。忧心的却是害怕到最后又是空欢喜一场。

最后就连他二叔都看不去了,揉揉太阳穴,愁眉苦脸道:“你别走来走去,晃得我脑壳疼。”

李弦静了下来,说:“我这不是急吗?诶,我哥呢?”

李二叔瞥瞥二楼,叹了口气,“刚喝了药,这会子犯病头正疼着,你别上去吵他。”

李弦也跟着叹了口气,揉揉眼睛,“我知道。”

等他坐下来后,翻起昨晚连夜打印出来的所谓“家谱”,眼也没抬,颇是自嘲道:“二叔,原来我祖祖祖爷爷还有这段历史,说得好听点叫小军阀,说得不好听不就是土霸王?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啊?”

他二叔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闭了闭眼,说:“先人在上,你就不能消停点闭嘴吗?”

李弦闭了嘴,过了会儿,才小声嘀咕:“说说都不行了。”

等到沈白来的时候,他一听见动静就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沈先生,你可来了,快进来。”

沈白礼貌颔首,进了门,甫一进去,没感应到什么怨恨之气、冤鬼煞气,倒是发现了虚耗鬼遗留下来的气息,一眼扫过去,就见到沙发底下露出了点铁扇柄。

估计是昨晚连夜搬家掉下的,这群虚耗鬼之前还真把这里当窝了!

昨夜李弦走后,小虚耗鬼还赖在他门前不肯离开,可也不敢进来。

虚耗鬼是生于忧苦,并非活人死后化鬼而成,没有轮回,手上也没沾血,至于盗财耗喜,也是此鬼一族的生存法则,沈白便也没收了它的打算。

他几分疑惑,出去看了一眼。

结果蹲在墙角的小虚耗鬼上来就磨磨蹭蹭地跟他道了歉,还解释说是因为李家要请阴阳先生,它才来探探虚实,现在见识了,宁愿去马路上游荡也不敢得罪沈白家的千年老鬼了。

太凶了!

沈白想了想十九之前把虚耗鬼按在地上的样子,心道确实是有点儿凶。

小虚耗鬼以为他幸灾乐祸,跺了跺脚,一边侧着身做着要溜的姿势,一边放狠话:“不过你也不要太得意了。”

沈白负手于身后,低头扫了小虚耗鬼一眼,道:“哦?”

小虚耗鬼忘记这位也不好惹了,气势弱了半截,“那家怨气已经成了形,就算你……你有点,就一点儿厉害,也要栽。”

沈白皱眉,“成形?”

从来只听过恶鬼成形,何时怨气成形?

小虚耗鬼要跑了,沈白一张符定住了它,“你还知道什么?”

小虚耗鬼哭唧唧道:没了,就——这——么——多了。”

想到这一通,沈白也不禁对此地颇是忌惮,打过招呼后,看向李弦,道:“先带我去看看你哥哥吧。”

李弦“哎”了一声,一边向沈白递了那份所谓的家谱,一边将人往二楼引去。

5.颅中咒

饶是沈白见多识广,遇鬼不少,提前已有准备,也微微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这景象,实在是太过诡异惊骇了。

屋子窗帘拉得紧紧的,整个色调都是暗的,空气里还弥漫着刺鼻的药味。

李泽本来是拿头撞墙,已经被李弦抱住摁在床上了。

他神色痛苦,眼尾染着血色,似是煎熬万分,神智失了大半,口中嘶声道:“疼死了,好疼……好疼……疼啊……吵死了……别吵了,求你们别叫了。滚,滚啊!”

而在他的后颈之上,竟似长出了一圈獠牙般的印记,黯淡的光线下,也能看见印记之上仿佛浸了血色,在慢慢地生长。

更别说在脑子里蠕动的指长怪物了。

李弦喊了几声“哥”,安抚道:“我把高人请来了,哥,你再忍忍。”

场面一时混乱,人人手忙脚乱,沈白也顾不得有用无用了,飞快烧了一张“玄蕴咒”符,默念道:“中山神咒,却病延年,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很快,李泽疼痛似缓解了些,挣扎幅度小了下来,抱住李弦的手臂,小声道:“疼。”

李弦听到这个,眼眶登时通红,低头抹了一把眼睛。

见状,沈白偏过头,走出屋,看了一遍所谓的家谱,那家谱上标明了李家五代之前那位先人李呈易曾经是个小地方的小军阀,生于19世纪70年代,卒于20世纪30年代末。

那个年代,活了60、70岁,也算是长寿了。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记载了。

再往下看,也如李弦所说差不大离,之后,子女辈、孙辈,十之六七在十八九岁的年纪诡异夭折,到了如今这代,也就仅剩李弦兄弟和他二叔这两支了。

不可谓不惨烈了!

若真是因杀生造孽太多,杀气太重,被下了诅咒,那可真是祸及子孙了!

这时,小铜钱里的十九与他通灵道:“刁民,现在你要怎么做?”

沈白沉默片刻,低声道:“杀生罪业不同于往常,等会儿我先看看能不能化解,这么多人命也够抵了。”

十九“嗯”了一声,道:“我先说了,那里面没鬼,我刚刚逼了,若是有鬼,敢不现形?所以,这只可能是你说的诅咒了,或者是什么邪术了,这个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沈白抬高了手腕,故意仿他道:“你……你……你什么?”

十九怒道:“我最讨厌笨的刁民了,这都要问。”

沈白语气似无辜道:“我不是不知道吗?”

十九的怒气被他这漫不经心的一问冲淡了,哼哼两声,含糊道:“我……我这不是没学过什么咒术吗?”

沈白:“……”

6.血字现

李弦出来后,垂着头,道:“沈先生,昨晚您问我我家祖上之人是否得罪过什么人,现在您也看见了,我们家这是做了坏事,杀气太重,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了。”

沈白皱起眉头,本欲宽慰两句,可眼前他也不知道如何说好。

李弦忽地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哑,“都说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我认了,可是,求您救我哥哥,他那么好。”

李弦自小父母亡故,虽靠着家底生活不愁,二叔照顾一二,可这世上血亲、最在意的人,也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了。

沈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尽力。”

等到夜深,香案设好、白纸朱砂齐备后,沈白画了解杀伤冤符,注了名姓后,欲表白祈奏,求解怨结。

这种解冤方式祈请无间鬼使,极耗心神,说是耗寿也不为过。

此时,屋里灯火全关,只余香案上的蜡烛,黑暗中幽幽闪烁。

他立于案前,神色恭谦,沉声道:“生名已呈,若违天地覆载之仁,或亏日月照临之德,祈请无间冥主座下使者解厄祛灾,和冤释对,宿瑕清荡,积过销平。”

很快,香炉中的线香化成了三个火点,已经烧了半截,燃烧的速递越来越快,忽地,白蜡烛“嗤嗤”两声熄灭了。

周围似一下子冷了下来,无人敢发出一丝半点声音。

须臾,案上香炉震动起来,香炉前的白纸似也被翻动了。

忽然,沈白胸中一窒,喉头涌上一口铁锈味,登时往后退了三四步才止住。

黑暗中,他捂住了小铜钱,低声道:“收敛气息,别被发现了。”

此次祈请鬼使,非比平常,他之前交代又交代,这祖宗还是沉不住气,万一被下面的发现了气息,被拉回了阴间,到时候像他这样尘事未了无法轮回的,又是这副坏脾气,说不得三句话就要发疯动手的,不知道要在地下遭遇什么?

兴许就永不得转生了!

要不是形势特殊,他真想扔了这不听话的老鬼,免的头疼。

香炉停止震动,安静了下来,四周冰冷刺骨的阴寒之气也退却了,沈白不动声色咽下喉间腥甜,缓了点后,才吩咐道:“李弦,可以开灯了。”

满室亮堂,沈白盯着白纸,瞳孔骤缩,纸上只有八个朱砂画就的字——

黄泉之路,势不可挡!

7.观落阴一

纸是诡异少见的白,字是摄人心魄的红,不留余地,半点生机也无,合在一起,直教看的人心惊胆寒。

“黄泉之路,势不可挡……”李弦浑身僵硬,似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什么也听不见了,游魂般念了两遍,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形势突转,沈白震惊之余,低语道:“不该如此,到底什么是地方出问题了?”

他确实疑惑,若是小军阀李呈易因为战乱手上沾了血腥,诅咒缠身祸及后人,百年来,子孙后代,这么多人抵命,不至于会沦落到断子绝孙毫无生机的余地。

毕竟罪魁祸首纵幸免于人间,也必萦缠于地下,罪业慢慢也就赎清了。

除非——

他想了想李泽诅咒发作时的样子、虚耗鬼所说的“怨气化形”’、李家先人寥寥的几笔记载。

什么诅咒能使颈后长獠牙,颅中跑小人,疼煞又断头?什么怨气居然能成形,拥有恐怖的杀人力量?百年前是否有什么记载被抹去了?

除非这不是诅咒,而是更厉害的血咒!导致解杀伤冤符根本包揽不住恶果。

沈白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有因有果,方才因没找正,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冤还须知道前因。李二叔,那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更恐怖,却没被记载的事?”

闻言,李弦从游魂状态回过神来,“二叔,是这样吗?”

李二叔脸色已大变,震惊不似作伪,否认道:“没有,记载原来就是这样的,我当年侥幸幸免于难逃过一劫,可也从未听说过那时候有什么更恐怖的事。”

沈白垂眸,略一思索,“那大概就是从源头上被抹去,没被记载下来了。”

现在再去调查也无从追踪了,唯剩的两支都一头雾水,况且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恐怕早已埋葬在尘埃里。

沈白看向李弦,缓缓道:“我还有个法子,你可愿一试?”

李弦身陷囹圄,无路可退,只要能救他哥,叫他死都照做不误,半点犹豫也没,“沈先生,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您说,什么法子?”

沈白抿了抿唇,一字一字道:“观——落——阴。”

8.观落阴二

观落阴,通俗来说,也叫观灵术,其施展是由施法之人引领观灵者以灵魂出窍的方式,以灵体亲自下地府去探看元辰宫,观看花树,兼能见到已经归于奈何却未去轮回的先人亡魂。

沈白简单解释后,沉声道:“这就是要你去询问前因,也好对症下药解冤释结。不过,我先说了,观落阴之术,有……无法还阳的风险。你再考虑考虑。”

李弦一咬牙,当机立断,“我哥等不得了,就这样吧。”

沈白点头,就着方才的香案再次布置,一边画观灵符,一边交代注意事项。

等到符画好后,李弦眼睛蒙上了一条黑布,沈白将符夹在他的眼睛和黑布之间。

这时,许是忍无可忍,自方才起就一直被沈白逼着收敛鬼气不得通灵、不得出来的千年老鬼差点又要跳脚。

这刁民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一晚上施两次法,当真是不怕没人给他收尸吗?

霎时钻出了小铜钱,化成一道身形纤长、眉眼骄矜的黑衣少年,身含煞气,莫可逼视。

既而蹭到了沈白的边上,还没通灵先傲娇一番,就听到沈白提笔在白纸上写道:“十九,有你护持,应是无碍,先谢过了。”

十九:“……”

十九一呆,通灵道:“不是,刁民,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沈白当没听见,继续写下另一行字:“且记住了,若非迫不得已,万万不可出手。”

这不想听的话还装起了听不见,好气!

气归气,十九口里嫌弃,身体极诚实,大剌剌坐到了边上,低头皱了皱眉,没好气道:“啰嗦,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观落阴开始时,沈白一边施咒,一边燃烧开路符,等到开路后,他才凝神侧耳倾听那头的声音与动静,兼之随时提醒李弦。

李弦进入灵界,过了八角亭、亡魂山、六角庄后,才到了阴间。

在沈白的提醒之下,报了先人名号。

等他到了那位先人祖祖祖爷爷面前时,李呈易因为罪业未清,杀孽过重,被囚于无间,在地下受刑,饶是早有几番猜度,他也未料到祖上之人百年间一直不断重复受着极刑。

应了那句“纵幸免于人间,也必萦缠于地下”。

李呈易估计也是因为生前杀气太重,现如今百年过后,铁链锁身依旧煞气缠身,扯起嘴角,上下打量他几眼,表情古怪。

李弦呆了好久,看到他颈上伤口裂开又愈合,四周黑气缭绕,嘴唇发颤,道:“祖……”

隔了好几代的祖祖祖父李呈易颇是阴阳怪气道:“赎罪罢了,大惊小怪什么?!”

李弦勉强立住了脚,而上面沈白见观落阴之术已经施成,亡灵已经见到,提点道:“别耽搁了,先问正事要紧。”

李弦听到声音,浑身一个激灵,骤然回神,解释道:“我是下来问些旧事。”

对面的鬼魂因为久未说话,吐词有点含糊,言辞间不耐烦道:“要问什么,就快点问。”

接着语气一转,露出利齿,鬼气森然道:“若是迟了,过了时辰可就出不去,要留在这里给我尽孝了。”

李弦略低头,眉头微皱,按照沈白所说,一字一句复述道:“李家自百年前,怨气成形造成五代血咒,致使后人伶仃受尽折磨,若要解除血咒,首须弄清怨咒始末,还望祖……先人告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言,李呈易周身煞气更重,面目逐渐狰狞起来,冷笑道:“你还不如直接问我当年作了什么孽。”

9.盗墓贼

香炉里的线香已经烧了三分之一,施行观灵术的一楼大厅里隐隐约约有血腥味开始悄无声息蔓延。

千年老鬼十九做鬼也很讲信用,极其认真地做起了护法,心里却道:“我可不是喜欢才这么做的,我是看在刁民求我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答应的,哼!”

忽地,他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面色霎时阴冷下来,眸似寒星,霍然起身,负手而立,冷眼扫过四方。

而那边观灵术正在施行,李呈易已经讲了一段:“……当时物资缺乏长期缺饷,造成人心涣散,加上各地混战弱肉强食,为了不被对手吞了,也就只好盯上古墓了。”

李弦猝然睁大了眼睛,腔调都变了,涩声道:“这……这是在盗墓?!”

李呈易冷眼嗤了一声,“人到末路,百无禁忌,活都活不了,还管得了什么盗不盗、什么缺不缺德?你做人可不要太天真!”

李弦无法反驳,道:“……那之后呢?”

李呈易继续道:“这法子如同饮鸩止渴,一开始确实缓解了危机,后来有了一就有二,夜路走多了终会撞见鬼,坟挖多了,也会遇到诡墓。”

李弦直觉不好,所有祸源必定与这座诡墓密切相关,道:“诡墓?”

李呈易似是回想,须臾,道:“当时说是诡墓,也不为过,我记得那古墓在月牙城,入口处有一道琉璃影壁。一开始,我以为也就是择址地方有点邪,没太在意。进去后,发现墓室里面构造也过分地精巧,绝非人力可以完成,最里面那一间的陪葬品也古怪得很。

“只是当时我们一行人都被外面那些值钱的陪葬品缠住了目光,就是诡异也顾不上了,没想到,就这一步走错了,才引出后来的事,一子下错,步步再也没选择。”

李弦惊疑道:“后来的事?难道血咒不是这所谓的诡墓的诅咒?”

李呈易眸中似有痛色,说:“自然不全然是,触怒了墓主只是祸患的引子而已。

“出了那诡墓后不久,我手下的人就不断出事,皆是全身腐烂而死,查无缘由,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底下纷纷传开这是古墓主的诅咒。

“为了安抚人心,我四处派人延请专攻术法之人,只可惜来的都是些癞皮狗上轿招摇撞骗之辈,没办法,我只好亲自逼着当时颇有名望的风水师过来了。

“那风水师也是真有些本事,过去相看几天,又看了那墓里的东西,就说那块地本就是阴地,里面葬的是什么部落的女祭司,一旦破坏了古墓,进去的人就会被诅咒至死。”

李弦急道:“那跟我们李家的五世血咒有什么关系?”

李呈易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急什么,我这不是就要说到了吗?”

李弦都快疯了,低吼道:“我怎么能不急,我哥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不光急我还要疯了,那可是我亲哥!”

李呈易似怔了一下,片刻恢复原状,继续道:“当年那风水师这么说后,我就问他可有解决之道,那风水师摇摇头,说那诡墓之中的诅咒是女祭司生前布下的,为的就是防后人破坏,无法可解,让我和手下兄弟准备后事。”

李弦听了这么久,见终于听到了核心,皱眉道:“家谱上记载你寿止六十又五,说明诡墓诅咒定解了,那……那怎么解的?”

李呈易身上裂口再度撕开,血淋淋的,周身鬼气愈发浓重,森然可怖,他微微弓身闷哼一声,继而立直魂体,逐渐清晰的面目冷厉十分,举止间依稀可见当年盘踞一方的影子,阴冷道:“怎么解的?自然是以血止血以邪治邪,既然这诡墓之中的诅咒邪毒无比,那就只能用更邪的去克制了。”

继而再度提起那让他狼狈不堪、困锁无间、赎罪百年的血事,道:“天地之间最邪的怨气不外乎不及成年夭折而亡,最厉的怨愤之气首推冤死者午时三刻断首而亡,只要全了这两点,挑出三九之数的年轻小兵,制成人头蛊,封在那墓里,两相消耗,就是再邪的诡墓也完了。”

听到这里,联想到他哥现在的状况,李弦隐然猜到后续,浑身气力似被抽离,已不是“惊骇”足以形容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要说什么,辣手无情吗?恶毒无比吗?视人命为草芥吗?应得果报吗?

他一言不发,失魂落魄般听着下言。

李呈易声音低了下来,“你应该也大概猜到了,除了女祭司的诅咒后,我手下的人也安然无恙了。只是后来谁也没有料到,诅咒除就除了,可被封在诡墓里的人头,即使神魂俱灭,残留的怨恨之气却形成了血咒,要我李氏一门世世代代惨死,后继无人。”

李弦肩膀垂了下来,喃喃道:“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李呈易看了李弦一眼,道:“所以说,现下还能留下一两支,还真是侥幸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愧疚突生,道:“不过当年被我逼着说出此法的风水师,他那一族怕是没这么好运了。”

殊不知但凡邪术,倒行逆施,若有果报,说出或施行法子的风水师都是首当其冲。

遑论如此恶毒的术法,哪里管你是否被逼了、被威胁了!

10.鬼像行

此时,香炉中的线香已快烧至尾端,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在这关键之时,一楼大厅里的血色已经从天花板顺下蔓延到了地板,浸湿了地面,范围仍在不断扩大。

而大厅中,一者灵魂出窍身至地府,一者闭目而坐引导观灵者,唯剩下十九护法一个。

观灵术本就涉险,最后一刻更是险中之险,若是出了岔子,不仅观灵者无法还魂,就连施法之人也要搭上。

想来这怨气成形的血咒也是要趁此时,蔓延开来,破坏观落阴的收尾。

千年大鬼顿感自己责任重大,不离沈白三步之远,修长冷白的五指平伸,略一施力,层层厉气袭向蔓延而来的血色。

出乎他的意外,厉气撞上血色,竟如气力打上了棉花,无甚作用,血色依旧向香案方向移动而来,呈合围之势。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毕竟十九自出土以来,仗着资历老,厉气大,加上沈白多有照料,也没碰过什么太过棘手的壁。

这一下,驱不散蔓延的血色,着实有些愕然。

而下一刻,他就不止是愕然了。

逐渐合围而来的血色中,竟然出现了不少身首分离的尸体,血迹斑驳,入目可怖。

说是尸体也不对,因为接下来又出现了活人,随着亮光砍下,人头咕噜一声掉落在地,血液喷溅而出。

整个场面真实得可怕。

除了可怖场景,还能清晰听到拔刀之声、惨叫嘶吼的声音。

十九怔然也只是一瞬,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可也明白过来这眼前的东西并不是真实的鬼物,难怪外界厉气并不能对之造成伤害。

他在这刻,也不免暗自庆幸自己之前已经琢磨出了收剑法,召出了赦生古剑。

顷刻间,一柄古剑破空而来,剑身青光熠熠,轻薄锋锐,刃如秋霜,中间微微裂开了一道痕,贴了三道符咒。

剑名“赦生”字下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延雪。

十九本名萧旻,字延雪,这本来就是他曾经的佩剑!

古剑幻化成数十道剑光,组成一道剑障结界,却也只能拖慢血色移动的速度。

线香即将烧到底,那一头,李弦只感觉四周慢慢在被黑暗吞噬,他方才骤然得知真相,混沌下,道:“这么深的罪,你何时才能赎得清?”

李呈易脸色微变,凶戾之力退散了些,“何时是我的事,况且这罪我虽认了,可错我没认,以三九之数换取手下万人安然无恙,纵使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

李弦猛然抬起了头,哀极反笑。

这时,他耳边听见沈白的声音:“时辰已至,不可再留。”

黑暗继续吞噬,李弦只觉得浑身寒冰刺骨,灵魂禁不住战栗。

“回去吧。”李呈易上前助他一臂之力,脚链扯得咣当作响,跟着似是对自己说道:“我……我确实一直愧对李氏一族。”

这时,沈白借着李弦之口,问道:“在下尚有一事相问,还望阁下告知!”

李呈易念及他也算是李弦恩人,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白问道:“敢问之前您提到的风水师姓甚名谁?”

李呈易张了张口,吐出三个字。

话音刚落,黑暗进一步扩大,须臾,陷入一片死寂。

11.血傀儡

“刁民,你可算好了,赶快看看这些是什么东西?怎么对付?吵死了!”

见到观灵术已结束,十九要是有气,头一件事就要喘口气,他耳朵快要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拔刀嘶吼声吵炸了。

沈白方才虽一直引导李弦,身不能动却也听得见,凝神道:“是鬼像,虚像。”

惨死之人怨气冲天,则以虚像的形式一直重复着死亡的那一刻,以此加重怨气和血咒。

他有些力不从心,顿了顿,吐了口气,继续道:“十九,对付虚像,攻守都无用,要反其道而行之。你先收了结界,撕掉赦生上方第一道符后,维持剑立在鬼像中心位置。”

十九按照他的意思做了,赦生剑本就有净化的能力,之前在山洞中青铜架前也是如此逼退怨灵,如今撕掉了一道符,剑身霎时嗡鸣颤动起来,不多时,鬼像尽数被吸纳进剑中,净化干净了。

等鬼像消失,沈白上前扶起失魂落魄的李弦,道:“你这个样子,等会儿怎么救你哥?”

提到这一茬,李弦晃了晃头,打起了精神,跟着沈白上了二楼,边走边恭敬问:“沈先生,等会儿是要我做什么?”

沈白温言道:“也不用做什么,放点血就行。”

李弦:“……”

上了楼后,沈白这次画的不是解杀伤冤符,而是画了解五世冤符,陈明前因后果,因为此前已经祈请过,这次只要将符烧了即表示走完了解冤过程。

而一直等着放血的李弦,见到沈白取出两个五寸长人形小木偶,接着放了他和李泽指尖血滴进木偶的空心头颅里,又贴了他和哥哥的生辰八字。他想了想以前古装剧中被针扎满身的小布偶,猜道:“这是……替身?”

沈白轻轻皱眉,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你还知道什么是替身?”

李弦有点窘,还是认真道:“我……我是看电视剧里这么说的。”

他还顺带描述了一下针扎的小布偶。

沈白:“……”

他咳了一声,道:“那我也绝不是什么跳大神、拿针扎人的巫婆!”

李弦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

这时,沈白瞥了一眼第一次解冤时用的白纸,上面用朱砂画就的“黄泉之路,势不可挡”已经慢慢褪去。

他摆了摆手,正了神色,缓缓道:“无妨,这确实是行替身转嫁之能,不过不是什么邪术,是正经术法。如今前因已呈,祸不及三代,血咒历经五世而止,剩下的就只能替身替了。”

李弦道:“那我哥……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身上因为血咒而生的獠牙会一点一点转嫁到替身上,以后也会由替身受着。”讲到这里,沈白敛了下眉,“只是这次如同生了一场大病,就是好了,也会……于寿有碍。”

李弦脸色一白,随即道:“还好。”

这已经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了。

天亮之后,清晨秋雨潇潇,沈白收了佣金,要离开时,李弦支支吾吾半天,道:“沈先生,你能不能……收我作徒弟?”

沈白:“……”

小铜钱听到“哼”了一声。

沈白略一思索,“你是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李弦点了点头,似乎又不便宣之于口,在沈白手心上写道:“我——以后——要——积——功德。”

沈白却无收徒的念头,愿意为他引见抱阳观那位年纪轻轻的火居道士常霖。

说起来,这位常道长之前还欠了他次人情,况且抱阳观是名观,火居道士既可修德,也不影响正常人生婚娶。

结果李弦说再想想。

沈白也不便多说,遂撑伞离去了。

12.长门谢

等走远了,小铜钱才奇道:“刁民,好不容易有人要认你做师父,你还不情愿?”

沈白好笑,故意气他,“我收不收,要你多管闲事?”

小铜钱怒道:“谁管你的破事了,我就是今天怕你回去肠子悔青,趁着现在还没走远……”

沈白迤迤然道:“今天回不了水云居。”

小铜钱“啊”了一声。

沈白解释道:“回去之前还要先拜访个地方。”

“什么地方?”

“长门谢家。”

大鬼十九惊诧不已,“上次鬼市里见到的那个冰块脸?”

沈白训了一句:“无礼,人家有名字,叫谢焉。”

十九疑惑道:“你去他家做什么?先说好了,我就在门边等你。”

沈白收了玩笑,脸色几分凝重,迟疑道:“方才施行观灵术时,李呈易说了当年那位风水师的名讳,你可知此人是谁?”

十九想了想,“难不成是他们家祖宗?”

沈白有些迷惘地“嗯”了一声。

十九:“……”

谢家是典型的中式宅院,虽陈旧了些,亦不失雅致。

沈白等了片刻,谢锦又出来了,眉眼含笑道:“沈白,我师兄请你进去。”

沈白微笑颔首,道:“有劳了。”

等沈白进去后,千年老鬼颇是郁闷地移到了檐下,似模似样躲起了淅沥小雨。

檐下有个小板凳,不知何时就放在这里的,十九也没得挑来拣去,忍着嫌弃大摇大摆坐了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沈白还没出来。

这么长时间,不说喝一杯茶,就是喝两杯茶也喝完了。要是刁民一刻钟后还不出来的话,他就……

好像也不能怎么样,顶多只能站起来再等一刻钟了。

谢锦叼着根从院子里拔的小草,倚着门框,抱着手臂,颇是好奇打量了这大鬼半天,“啧”了一声。

十九旁若无人继续霸占谢家的小板凳,借着谢家的屋檐躲雨。

谢锦折了张三角形的符,指尖一弹,精准地砸了过去。

十九一呆,鬼在屋檐下,尚可以无须再忍发个疯,可沈白还在人家里,这就须一忍再忍了。

他只好指尖动了动,拿那躺在地上的三角符出气,随着他的指令,符朝前翻了几个跟头,翻进了屋檐下的小水坑里。

谢锦憋笑,可他天生一张笑脸,歪了歪头,笑吟吟道:“你好啊,久闻不如见面。”

十九刚要偏头,就听谢锦继续说:“原来你就是沈白家的绝代傲娇!”

十九:“……”

ps:《阴阳先生》系列第八篇《观落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