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长门别赋

1

刘彻对我许下一生时,还是个黄口小儿。

那晚是天子的夕月盛典,椒房殿大宴后宫,刚刚受封为胶东王的刘彻奉窦太后命即兴作赋一首,赢得满堂彩。

我的母亲馆陶公主与他的母亲王夫人相谈正欢,自然也要夸他几句。

王夫人当即招手叫他过来,“彻儿,快来与姑母说说你的志向。”

刘彻大步流星走过来,朝着馆陶公主作了个揖,朗声说道:“好男儿当娶贤妻、修霸业,大展宏图!”

馆陶公主见他小小年纪竟如此霸气,忍不住逗他:“哦?彻儿将来要娶什么样的贤妻?娶她可好?”

馆陶公主说着,指指左边一位侍女。

刘彻摇头。

“那她呢?”

馆陶公主又指向右边一位。

刘彻依然摇头。

馆陶公主见他挑剔,于是伸手朝我指来,“那阿娇呢?”

刘彻一见我便笑了:“若有幸得娶阿娇姐姐,定当造一座金屋与她居住。”

一语震惊四座!

更震惊我。

我上去就给他一记耳光,“住口,你这无礼小儿,竟敢对我出言不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这一巴掌用了全力,一下子将他扇了个趔趄。

窦太后惊叫一声,早有侍女跑上来将他抱起。

馆陶公主厉声呵斥我:“阿娇!太后面前,休得放肆!”

“是他先调戏我,我岂能饶他?”我狠狠瞪着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说:“童言无忌,他哪懂什么调戏,不过是见你长得好看,心生爱慕而已。你该高兴才对,你看这在座的满宫妃嫔,有哪个曾得一句金屋之诺?”

“我何用他爱慕?”我不禁又气又恼。

王夫人见我母女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赶紧站出来调解:“好了好了,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岂不常事?彻儿不会放在心上,馆陶公主也不必责怪阿娇。”

“母亲说得对,彻儿惹恼了阿娇姐姐,活该挨打,还请姑母不要为难她。”刘彻在窦太后怀里说道。

我狠狠瞪他一眼,“竟敢对我心存非分之想,这一巴掌就是让你长长教训,看清我陈阿娇是谁!”

“彻儿愿将阿娇姐姐当成掌上明珠。”刘彻有窦太后袒护,越发肆无忌惮。

我刚要冲上去再给他点颜色看看,却被馆陶公主一把拉住,“你够了!这宫里皇子不少,懂事的却只有彻儿一个,你休要嫌弃他小,我看这孩子天命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哟,馆陶公主这话可就不好听了,皇子也有嫡庶之分,尊卑之别。我记得公主当日向太子提亲之时,分明是说这满宫的皇子无人可与太子同日而语吧?”太子的生母栗姬恼了。

馆陶公主笑笑:“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此一时,彼一时。长子庶子不过是谁先钻出娘胎而已,要论尊卑,还需自尊,若为长不尊,照样受人轻贱。”

“长公主这话说得在理,是以臣妾在为太子选妃的时候才慎之又慎,宁可选那出身贫寒德才兼备的,也不要那身世显赫刁蛮任性的。”栗姬与馆陶公主唇枪舌剑,偏要将我卷入其中。

众人纷纷看我,目光意味深长,令我又羞又恼,无地自容。

王夫人见状,笑意吟吟牵起我的手,“要论德才兼备,我看还属阿娇,这孩子文武全才,敢作敢当,若要给我做儿媳,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嗬,你为了抱这大腿,可真豁得出去。阿娇比你儿子大九岁,待他长大,怕是掌上明珠都要人老珠黄了。真给你,你敢要?”栗姬字字刻毒,不给我留一丝颜面。

刘彻却不慌不忙说道:“女大九,样样有。”

馆陶公主一听,简直心花怒放:“哎呦呦,都说这十皇子才思敏捷妙语连珠,今日姑母可算长了见识,就凭你这份心意,姑母准了,就将阿娇姐姐许你为妻。”

我大惊失色,刚想阻止,栗姬却冷冷一笑,阴阳怪气说道:“只怕儿大不由娘,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这女人着实可恨,自以为抓着我的把柄,处处对我冷嘲热讽,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刘彻,你当真愿意为我造一座金屋?”

刘彻小胸脯一挺,“君子一言。”

我一点头,“好,那我应了,今后就一心等你来娶我!”

栗姬的笑容僵在脸上。

馆陶公主与王夫人相视一笑,皆大欢喜。

2

翌日,我正在荷塘边喂鱼,太子刘荣走过来,怒气冲冲问我:“听说那小刘彻要娶你?”

“是又如何?”我斜睨他一眼。

刘荣一愣:“你应了?”

“应了又如何?”

刘荣冷冷一笑:“你豆蔻年华,他乳臭未干,闹出这等笑话,真是丢尽皇家颜面!”

“我陈阿娇出生高贵,姿色倾城,十皇子对我心生爱慕,许以金屋,这本是夕月盛典上一段佳话,那些当笑话的,怕都是些拈酸吃醋之辈吧?”

刘荣被我一呛,恼羞成怒:“你先前还说今生非我不嫁,如今又应下刘彻,真是水性杨花。”

“先前是阿娇年少无知,只当太子身不由己,昨日遭栗姬娘娘羞辱,才知人心薄凉。太子若无事,请离我远些,以免坏了阿娇名声。”我说着,便作势要走。

刘荣急切拦我:“阿娇,你何必因与我母亲而迁怒于我,我又不知她昨晚说了什么。”

“知道了又如何?昨晚尚是小事,太子该知阿娇为何心灰意冷,还请自重。”说完,我扔下他扬长而去。

拐过一道花墙,我偷眼回望,只见他还愣在那,一脸落寂。我心中不由得一阵快意,只盼他回去与栗姬大闹一场。

我喜欢刘荣,他长得眉清目朗、玉树临风,似笑不笑的样子,令我痴迷不已。

可他大我许多,我还小的时候,他就娶妻了。我气得怒闯新房,将那大红的帷帐扯得七零八落,满床的锦被也扔了一地。

反正我是太后的外孙女,馆陶公主的掌上明珠,谁也不敢把我怎样。

倒是我这一闹,被刘荣窥破了心事。那天他见我独自在后花园玩耍,就问我是否想嫁他,我也不避讳,直言说是,他就得意地笑,让我先长大再说。

只是我尚未长大,他又被薄皇后收入宫中,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嫡长子,不久之后,又被立为太子,从此身边姬妾成群,令我恼恨不已。

馆陶公主察觉我的心事,就去向薄皇后与栗姬提亲,想让我做刘荣的太子妃,却碰了一鼻子灰。

原来栗姬记恨当年馆陶公主向皇帝进献美人的事,一口回绝了她。

馆陶公主勃然大怒,我也愤恨难平,当下就去找刘荣,说了那番非他不嫁的话。

刘荣让我再等等,等他有了自己的势力便娶我,我本愿意等他,可那栗姬却揪着我不放,抓住机会便羞辱我一番,若再不反击,真当我陈阿娇是病猫了。

我满以为刘荣至少会与栗姬理论一番,请她前来向我提亲,谁知他那边还没有动静,王夫人却带着聘礼亲自上门了。

馆陶公主一见她,便笑得合不拢嘴:“哎呦,王夫人可真是言出必行,诚意十足。”

“那是自然。刘彻对阿娇一见钟情,我这当母亲和舅母的岂能不上心?这几日备足了聘礼,便即刻赶来下聘了,只是也没看看日子。”王夫人笑道。

馆陶公主大喜:“择日不如撞日,来得好,来得好,快请进。”

我本是愣在那里听她二人寒暄的,此刻见王夫人抬脚就要进屋,这才如梦方醒,一把抽出身边随从的宝剑,对着一位宫人手中的锦盒就劈下去:“谁要你的聘礼,若不快些拿走,全都给你砸烂。”

宫人见我突然发狂,吓得四散奔逃,馆陶公主大惊失色:“阿娇,你疯了不成?来人,把她给我带回房间。”

那王夫人倒不恼,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这孩子倒真是率性。”

我被人架住,一边挣扎一边呼喊:“请夫人收回聘礼,我那晚不过是一句戏言,作不得数,那刘彻方才四岁,我怎能嫁他?”

“这孩子,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你当众与彻儿许下婚约,本是一桩大好良缘,若反悔,我与馆陶公主岂不颜面尽失?”王夫人不愠不怒,轻声细语说道。

我还要争辩,馆陶公主一挥手,我就被堵住嘴巴拖回房了。

3

王夫人走后,馆陶公主才来给我开门,一进来便埋怨我说:“你这孩子今日太不像话,那王夫人是来下聘的,你发的什么疯?”

“我要嫁的是太子,绝不嫁那黄口小儿!”我朝着她怒吼。

馆陶公主看看我:“你是非太子不嫁了?”

“非太子不嫁!”我扬起脸与她对峙。

馆陶公主一拍案头:“好,这才是我的女儿,为娘依了你便是!”

我见她转变如此之快,不由得一头雾水。她对王夫人那般亲热,却又答应我嫁给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心中忐忑不安,只能进宫去找刘荣,问他到底作何打算。

谁知栗姬也在书房,一见我,便叫人将我推出门外,辱骂我说:“你已是有夫之妇,又来纠缠太子,你不要脸面,太子还要威名,快走,休要在这丢人现眼。”

我真想上去撕烂她的嘴巴,但顾忌她是刘荣生母,只能强压怒火,叫刘荣出来把话说清楚。

正僵持中,好巧不巧,那王夫人与刘彻打此路过。

王夫人一见我就笑:“阿娇来了?我今日新得了几匹料子,正打算着人给你送两匹过去裁衣裳,又拿不准你喜欢哪个花色,既来了,你就去我宫里挑挑吧。”

“哟,你这可真够殷勤的啊,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拍马拍到马蹄上,费力不讨好啊。”栗姬阴阳怪气说道。

刘彻看看我,又看看栗姬:“此话差矣。母亲要给阿娇料子,是出于疼爱,此乃人之常情,何来殷勤讨好之说?难不成一个当舅母的,要对小辈恶语相向,方能不落拍马之嫌?”

“你……”栗姬一时语塞。

王夫人已牵起我的手:“走吧,彻儿还留了可口的点心给你。”

我朝着书房喊了一声:“刘荣,你再不出来,今后休想再见我。”

“谢天谢地呀!太子身边美女如云,哪有闲心找你?只求你行行好,放过他。”栗姬一脸厌恶地甩着丝帕,似在驱赶蝇虫。

刘荣还是不肯露面,我终于绝望,头也不回地跟着王夫人离去。

走出栗姬视线,我便狠狠甩开她的手,一路跑回侯府。

馆陶公主刚要开口问我,我便抢先说道:“母亲不必再为我的婚事费心,我不想嫁太子了,也不嫁刘彻,阿娇今生情愿不嫁。”

馆陶公主轻笑一声:“你这是又跑到刘荣那自取其辱了吧?别说傻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但要嫁,还要嫁得风风光光,方才不辱我馆陶公主的颜面。”

我瞥她一眼:“天下人都知道我陈阿娇被太子拒婚,公主哪还有颜面?”

“我馆陶公主的女儿势必要嫁太子,既然他不识抬举,这太子也就别做了。”馆陶公主冷哼一声。

我一愣:“母亲此言何意?”

“阿娇只有一个,皇子却有十个,哪一个拎出来当不得太子?你就踏踏实实等着当太子妃便是。”馆陶公主胸有成竹。

“母亲要废刘荣?万万不可!”我大惊失色。

馆陶公主使了个眼色,左右侍卫便走上前来。

4

我被馆陶公主软禁了,我知道她是怕我给刘荣通风报信。

我害怕了。她是窦太后的掌上明珠、当今皇帝的长姐,太后对她百般宠溺,皇帝与她姐弟深情,若她真要对付刘荣,那他的储位必将难保。

我虽对刘荣心存怨怼,却绝不想他被废,我还等着他独掌大权之日前来娶我呢。

只是馆陶公主将我看得太紧,平日里不得随意出门,就连进宫去向窦太后请安,也要全程由她陪伴,快去快回。

我的贴身随从也都被禁足,不准走出侯府半步,违者格杀勿论。我气得不吃不喝、吵过闹过,都无济于事。

情急之下,我只能装病,谎称自己腹痛难忍,满床打滚,馆陶公主这才慌了,请来女医为我瞧病。

我趁她一眼没看到,将早已写好的书信与一颗夜明珠塞进女医手中。

女医会意,迅速将东西藏入袖中,为我开了温补散寒的方子,不动声色地走了。

那信有两封,一封是写给刘荣的,说馆陶公主可能要怂恿皇帝易储,让他严加防范、早作对策,一封写给女医,请她转交此信,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翌日,那女医又打着复诊的幌子再次前来,暗示我已将那信亲手交给刘荣。我这才松一口气,四平八稳等着刘荣前来谢我。

我甚至想,我为了刘荣,不惜背叛馆陶公主,栗姬也该心存感激,不会再对我恶语相向了吧?

想起这些,我心中既有些激动,又难免委屈,我陈阿娇自小在长乐宫横行霸道,何曾如此卑微过?爱上刘荣,竟像上辈子欠了他们母子的!

这次刘荣欠下我一个人情,再敢待我不好,看我如何骂他。

只是我这黄粱梦做了三年,也没等到刘荣母子前来向我道一声谢。

倒是馆陶公主突然来跟我说,刘彻当了太子,我已是当仁不让的太子妃。

“你把刘荣怎么了?”我顿时吓白了脸。

馆陶公主不屑地笑笑:“我还能把他杀了?不过是贬为临江王而已,今后照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王侯与太子岂能同日而语?

我真想问问馆陶公主用了多少不堪的手段才达成目的,但转念一想,此时不是与她理论的时候,只能做出一副乖顺模样,说:“刘彻做了太子,阿娇应该前去向王夫人道贺才对。”

“诶,可不能再叫王夫人,你婆婆如今已是母仪天下,往后见了,要称皇后了。”馆陶公主眉开眼笑。

我也笑道:“这可真是喜上加喜,如此更应该前去恭贺一番。”

“去吧去吧,你这太子妃也该去人前扬眉吐气了。”馆陶公主大方地挥一挥手,算是给我解了禁。

我走出侯府,方知她对我并不放心,叫人一直跟着我。

这倒也符合她的做派。我毫不在意,径自入宫,先去拜见新晋的王皇后。

王皇后见了我,一脸慈爱的笑:“阿娇来了,快坐,尝尝这新做的蝴蝶酥。”

“谢皇后疼爱,阿娇想拿去跟刘彻一起吃。他当了太子,阿娇有好些话想跟他说呢。”

王皇后笑道:“去吧去吧,他在书房。”

我捧着碟子去了书房,许久不见,刘彻长高了许多,性情也变得越发沉稳,言谈举止,已有大人模样,对我温文有礼,不再像儿时那般放肆。

刘彻不吃点心,但与我无话不谈,说了些彼此爱看的书籍,又说天下奇闻,说到热闹处,我又说眼下已经春暖花开,问他要不要出去放风筝透透气。

“你要去,我自然愿意陪你。”他随即放下手中书卷。

我受宠若惊:“谢太子恩典。”

“这是什么话,你我早已结下婚约,我陪你乃是天经地义,不陪反倒不近情理。”刘彻说着,就打发人去取风筝。

我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后花园,刘彻将风筝放飞起来,把线交到我手里,我并不太擅长这个,拽着线东晃西晃,风筝到底坠落在一棵树上。

我气得直跺脚,刘彻说:“阿娇别急,我去够下来给你。”

刘彻朝着大树跑去,我赶紧吩咐侍卫:“快去保护太子。”

侍卫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我一回头指着馆陶公主派来的人说道:“刚好你在这,快回侯府取我最爱的那只风筝来,我与太子还等着玩儿呢。”

那人迟迟疑疑,不知如何是好,我把脸一沉:“怎的?我堂堂太子妃还支使不动你了?非要我到馆陶公主面前告你一状?”

他被我吓住,唯唯诺诺去了。他前脚走,我后脚就抄小路出宫,在街市上花重金雇了一辆马车,直奔临江而去。

5

官道一千三百里,我换了四辆马车,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第五日方才赶到临江王宫。

那刘荣一见我,眼中没有丝毫惊喜与温情,反而冷冷质问我:“你害我落得如此下场,还跑到我这里来看什么笑话?”

“是你不知好歹,罔顾我一片苦心,活该如此下场。”我分明是心疼他的,却非要与他置这口气。

他一脸嘲讽:“你收了刘彻的聘礼,唆使馆陶公主帮那刘彻夺了我的储位,还真是煞费苦心。”

“你……你简直不知好歹!我若与她沆瀣一气,又为何要写信叫你提防她?你不愿领情也罢,却还反咬一口,真是狼心狗肺!”我气得指着他鼻子大骂。

他被我骂得一阵阵发愣:“那封信……”

刘荣当真可恨!那封信,竟被他当成我求和示好的情书,回手就扔火盆里了。

我真想赏他两记耳光,如此狂妄自负、自以为是之人,他不被废,谁能被废?

还有他的母亲栗姬,见薄皇后被废,不知唇亡齿寒,反而落井下石,以太子生母的身份叫人请奏皇帝立她为后。

岂料馆陶公主早就在皇帝面前揭发她以巫术加害于薄皇后,这一闹,更使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帝一怒之下,废了刘荣,使王夫人与刘彻坐收渔利。

馆陶公主说得对,人与人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那刘彻不言不语,一心韬光养晦,而刘荣只知对宫人呼三喝四,对吃穿挑三拣四,就连谁亲谁疏都分不出来,更遑论见识谋略。

久别重逢,我望着他,再没有当年那般仰慕,只替他忧心忡忡。

“阿娇,你一定要帮我夺回太子之位,我若重回未央宫,一定满足你的夙愿,让你风风光光做太子妃。”刘荣这才知我的好,捉住我的手腕拼命摇晃。

我一把将他甩开:“你当我一心想嫁你,就是为这太子妃位?那我如今已是大汉皇朝的唯一太子妃,就不劳你费心费神。”

“你这是要与我一刀两断?好,好,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我还当你真是痴情人,却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刘荣被我打击,满脸哀怨。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当初若不是你和你母亲不识好歹,拒绝了馆陶公主的提亲,怎会令她怀恨在心?你明知我打小就爱慕你,可你归入薄皇后膝下,当了太子,就不将我放在眼里,如今下场,完全咎由自取。我若帮你,岂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对他到底只有怨怼,却恨不起来。

刘荣沉默半晌,这才幽幽说道:“我还当天下人都轻浮,唯独阿娇懂我,我这嫡长子之名,太子之位,本就得来不易,名不正言不顺,若再锋芒毕露,岂不令父皇疑心我图谋篡位?

“为避嫌,才故作放纵,我早说过,待我独掌大权,定会娶你为妻,谁知竟被馆陶公主误会,如今可好,刘彻成了太子,我还如何出人头地,拿什么给你太子妃之位?你选刘彻,也是对的!”

我听他这话,才知他也是有心有脑的:“你当真想过娶我为妻?”

“从前身不由己,如今能娶了,却不想再拖累你。”他垂下眼睛,不愿看我。

我沉默片刻,说:“我回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劝馆陶公主,为你夺回太子之位。”

刘荣抬眼看我:“若能如此,母亲也不会再反对我娶你。”

他说得对。我当即就要走:“好,我这就回去找馆陶公主。”

“阿娇且慢!”刘荣拉住我,带我来到案前,挥毫泼墨写了一份字据: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刘荣若能重夺太子之位,定要立阿娇为太子妃,今生今世,以她马首是瞻,若有违背,甘愿以死谢罪!

一字一句,信誓旦旦,我从小不爱哭,此时却泪流成河,等了他这么多年,我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等来了他的海誓山盟!

刘荣轻轻揽住我的肩膀:“你千里迢迢赶来看我,我怎能负你一片深情,今晚就留下来,你我来个一醉方休,以解相思之苦!”

我还从未与他对饮过,如今没有馆陶公主管束,我自然愿与他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6

我不记得那晚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刘荣将我抱到床上的那一刻,房门突然被撞开,馆陶公主像发疯的豹子一样冲了进来,她身后,似乎还跟着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