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汉宫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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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请看《椒房殿:汉宫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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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图为保命,不得不打出手中的王牌,抱紧太皇太后这条大腿。

那年太皇太后寿辰,他别出心裁带着家人去五台山为太皇太后祈福,而她的千金江盈更是孝心可嘉,独自在山顶跪了三天三夜,终是感天动地,引来南极仙翁下凡,赠了她可保人长生不老的金葫芦。

太皇太后本就惜命,多年来一直在派人寻访长生不死药,一见江盈献上的金葫芦,自然喜不自胜,当下便把盈儿留在宫中,说要择日将她封为婕妤。

王嬿一听这话,当场便驳了太皇太后面子,“太皇太后不必在这儿乱点鸳鸯谱,皇上不会答应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放肆!哀家主掌后宫五十余载,封一个婕妤还要问过他?”太皇太后当堂怒斥皇后。

王嬿淡淡一笑,“从前是你说了算,可如今我是皇后!”

“若不是哀家下旨,你能当上皇后?只要哀家活着,这后宫立谁废谁,我说了算。”太皇太后怒气冲冲。

王嬿慢条斯理说道:“皇帝早就答应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非要在我们之间添堵,将来她若受了冷落,你可别指使她给皇上下药。”

“放肆!”太皇太后被戳中痛点,抓起一只茶盏就朝她砸过来。

刘衎眼疾手快,一把将王嬿拉进怀中,“太皇太后息怒,皇后年幼不懂世故,但寡人确实答应她永不纳妾,还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众人一见太皇太后和皇后竟打了起来,皇帝也加入其中,一个个吓得满头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你给我闪开,看我不打死这个没教养的东西!”太皇太后气得捂着胸口,浑身发抖,“王莽何在?是谁教她如此说话?”

“这还用教?太皇太后霸踞后宫几十年,却使这后宫一年不如一年,就连你的亲生儿子都被你所害……”

“够了!皇后身为国母,竟敢出言冲撞太皇太后,实乃大不敬之罪,还请皇上对她严加惩戒!但王莽也不答应皇帝纳妾,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王嬿听他这一番话,方知春在并不是哄她,父亲到底是维护她的。

太皇太后哆嗦着手指向大司马,“你……你竟敢公然教唆皇后反抗哀家!哀家早就看出你野心滔天,我王家怎会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太皇太后话音未落,身子猛地向后倒去。

长信宫顿时炸锅,江盈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泪眼婆娑。江图眼看就要成真的美梦当场破灭,恨得牙根发痒。

那天大司马亲自护送王嬿回宫,将长信宫发生的事说给春在,请她一定要提防江图暗中作恶,万万不可使许皇后的悲剧重演。

“大司马请放心,今后皇后娘娘的点心饭菜,老奴都会亲自试毒,确保万无一失!”

春在一番话,父女二人无不动容。

大司马眼含热泪为春在敬上一盏茶,“我王莽能与婆婆邂逅,实乃三生有幸,今日便以酒代茶,跪谢婆婆提点守护之恩!”

王嬿眼睁睁看着身为百官之首的父亲,竟为了她的安危,毫不迟疑跪在一位奴婢脚下,不由得瞠目结舌,这才明白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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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半月下来,椒房殿也没发现任何异常,王嬿以为江图到底是忌惮皇帝和大司马的威严,不敢加害于她,谁知那天太皇太后却派了侍卫过来,请她即刻到长信宫走一趟。

春在轻轻摇头,暗示她不可轻率前往,她心领神会,不紧不慢询问:“太皇太后为何突然召见我?”

“太皇太后懿旨,在下不敢多问,但大司马已在长信宫等候,还请娘娘不要耽搁,以免太皇太后等得心急。”

“大司马也来了?难不成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春在再次询问。

“宫中并无大事,太皇太后召见皇后娘娘和大司马,许是有什么家事,你一个奴婢跟着打听什么?”侍卫有些不耐烦了。

王嬿看看春在,“这光天化日的,谅也无人敢打着太皇太后的幌子使诈,我去去就回,若耽搁了,婆婆记得叫人去接我便是。”

“那请皇后娘娘快去快回,您要的胡麻酥已经叫人去做了,娘娘若回来晚了,奴婢就给皇上送去了。”春在与她心照不宣,不动声色地让她走了。

王嬿一进长信宫,就见大司马被五花大绑按在一张凳子上。

“放肆!是谁敢绑我父亲,造反不成?”王嬿上去就要给大司马松绑,却被江图拦住。

“造反?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好。大司马正是为了造反,才串通皇后娘娘搬空国库,用作招兵买马的本钱吧?”

“住嘴!你这贪官还有脸说,是谁搬空了国库,你自己心里没数?”王嬿伸手一指他的鼻子,“你让开!再敢污蔑我父亲,叫你不得好死!”

“污蔑?皇后娘娘还是先给太皇太后解释解释椒房殿那些宝物的去向吧!”江图小人得志,一脸奸笑。

王嬿眉头一皱,“什么椒房殿的宝物?我不过是拿了几匹陈年布料,还要向你交代一下不成?”

两人正唇枪舌战,一名侍卫飞快地跑进来,在太皇太后耳边说了句什么。

太皇太后一听,本就阴云密布的脸,瞬间风雨大作,抬手将一沓子绢帛扬得满天飞,“王莽王嬿!你父女俩给哀家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嬿捡起几张一看,顿时脸色煞白,那是些她从未见过的公文,罗列着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物,盖着她的玉玺,以她的名义捐赠给各地的百姓。

“嬿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司马一脸疑云,低声询问。

王嬿眼中含泪,矢口否认:“假的,没有这事!”

“没有这事?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说,这留存在侍卫那儿的出宫公文,是我江某伪造的?这清清楚楚的皇后大印,也是江某偷了皇后娘娘的玉玺盖上去的?”江图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

“你不要以为你掌管着仓库的钥匙,哀家就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方才你来的路上,哀家已派人撬开大门查看,那里面的宝贝,快被搬空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司马尚未开口,江图却扑通跪倒在地,“太皇太后明鉴。大司马父女窃取国库,铁证如山,微臣恳请太皇太后秉公处置,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王嬿,你说!今日说不清楚,休怪哀家将你逐出后宫!”太皇太后怒不可遏。

大司马急切地看着女儿,“嬿儿,你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东西都被谁拿走了?你宫里有没有可疑之人?”

王嬿咬紧牙关,想起春在手把手教她加盖皇后印玺的情景,想起自己硬把仓库钥匙塞进春在手里的事情,想起春在坐在月光下轻轻擦拭皇后玉玺的样子,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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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您就是流干了泪水,也洗不清罪责,倒不如从实招来,您还年幼,按律,当从轻发落。”

“江图!我王莽问心无愧,我的女儿也不是你等鸡鸣狗盗之辈。此事尚未查清,你这奸贼不要在这儿威胁皇后!”大司马愤怒咆哮。

江图冷笑一声,“大司马功高盖主,权倾朝野,一手掌控前朝后宫,如今皇后娘娘被查出行窃,铁证如山,你还想纸里包火,徇私枉法不成?”

“纸自然包不住火。就像你越过寡人来陷害皇后,又岂能瞒过寡人?”刘衎冷峻的声音在大殿外响起。

王嬿一看见他,满心的悲凉瞬间化为一肚子委屈,一头扑进他怀里,“救救我父亲,他是无辜的。”

“皇上恕罪!微臣本无意僭越,可此事涉及太皇太后至亲,微臣恐惹人非议,便即刻前来禀报太皇太后,尚没来得及禀报皇上。”江图真是一副三寸不烂之舌,难怪能把太皇太后哄得晕头转向。

“你休要在此贼喊追贼。你所谓的铁证尚待查证,可寡人手里的铁证,却条条都能让你脑袋搬家,寡人今日便送你上路!”

“慢着!你这是要在哀家眼皮底下杀人灭口?你是不是被这小丫头迷了心窍,分不清是非了?”太皇太后拍案而起。

刘衎显然有备而来,双手呈上一卷缣帛,“启禀太皇太后,这江图贪赃枉法,寡人已将他的罪证整理在册,请太皇太后过目。”

太皇太后一摆手,“哀家正在审问王莽父女,你不要在这儿裹乱。”

“太皇太后看过这些,才能看清江图为人。他惯于颠倒黑白,妖言惑众,太皇太后不可任他信口雌黄。”

“够了!我看你才是为救王嬿,信口雌黄!你若真有江图的罪证,为何早不拿来给我?”

“江图那些烂头账,牵涉无数贪官,寡人本想借他将那帮贪官污吏一网打尽,谁知他却来陷害忠良,寡人才不得不揭开他的嘴脸。”

“此事往后再议。椒房殿失窃是真,王嬿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他父女俩是我王姓外戚,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哀家无脸去见刘家列祖列宗。”太皇太后大义凛然。

江图见太皇太后不接那卷缣帛,顿时松了口气。

王嬿恨得牙根痒痒,“当查的不查,当杀的不杀,你包庇贪官,冤枉忠臣,把这大汉闹得天怒人怨,你就算杀了我父女俩也没脸去见刘家祖宗。你听信江图谗言,借题发挥,无非就是想除掉我,把江盈弄进来!”

王嬿字字如刀,专往太皇太后心窝子上扎。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好一副伶牙俐齿!来人,给我上刑,哀家今日就要大义灭亲,不给刘家一个交代,哀家誓不罢休!”

“谁敢动我女儿,我王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大司马咆哮如雷。

刘衎一把将王嬿护在身后,鼻子里冷哼一声,“寡人在此,我看谁敢滥用私刑!”

太皇太后怒而暴起,“你也敢和我作对?你以为你翅膀硬了?哀家告诉你,我可以扶持你,也可以废了你!只要我活着,就要时时刻刻守护刘家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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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除了给刘家生过一位太子,还为刘家做过什么?”

大殿外又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太皇太后的表情,狠狠一震。

是春在。

“王政君,久违了!”春在一开口,震惊满堂,这白头宫女竟敢直呼太皇太后名讳,真是不要命了!

“你……你不在太庙好好供奉祖先,为何跑到这儿来?哀家在办正事,你不要插嘴!”

“正事?你就别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前朝用奸臣,后宫娶祸水,害得刘家基业大厦将倾,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手画脚?”

春在一句一步,步步逼近。

太皇太后满眼惊惧,步步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认罪,还皇后娘娘清白。是我在皇后娘娘入宫之前,趁乱混入椒房殿;也是我假装好人,骗取皇后娘娘信任,趁机盗用皇后玉玺,以她的名义送走了那些宝物。”

春在一番话,震惊四座。

王嬿痛苦地捂住耳朵,骗自己说听错了。

大司马最为错愕,满眼痛楚,“你……你是在利用我们父女?”

“大司马恕罪。老奴也只是想把那些民脂民膏归还百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皇后娘娘。”春在朝着他深施一礼。

太皇太后看出名堂,“王莽,是你把她带进了椒房殿?”

大司马眉头紧蹙,神情复杂,这春在敢直呼太皇太后名讳,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只怪自己轻信于人,引狼入室。

春在转向太皇太后,“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你放了皇后和大司马!”

“你想为小皇后脱罪,那就给哀家说清楚,你是与谁勾结,将那些宝物送到了何处?你说你分给了百姓,那是哪位百姓?你说出来宝物下落,哀家就信你!”

“东西的下落无可奉告,我送出去了就要让它们物尽其用。”

太皇太后一拳擂在案上,“你说不出,就给我滚开,不要耽搁哀家审问王莽父女!”

“你说是你盗用了皇后玉玺,目的何在?或是受了谁人指使?你的同谋是谁?”刘衎也冷冷盯着春在。

先前他只顾治理前朝贪官,却不料椒房殿又出了硕鼠,此事若不彻查,后宫岂不危机四伏?

春在看看少年天子,“我偷那些珠宝,是为了弥补王政君犯下的罪孽,皇帝可知道我是……”

众人正屏息凝神等着她揭开自己身世,太皇太后却猛然举起一只二尺高的白玉花瓶。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春在应声倒地,雪发染血,触目惊心。

太皇太后当堂杀人,众人无不傻眼,不寒而栗。

王嬿扑上去,将她抱在怀里,“太医,快叫太医!”

太皇太后面容狰狞,“叫什么太医?来呀,把这老贼给我吊死在宫门外,示众百日!”

王嬿错愕地瞪大眼睛。太皇太后与春在是有何仇何怨,吊死犹不解恨,还要曝尸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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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嬿张开双臂挡在春在身前,“即便是要凌迟处死,也要验明正身。这位婆婆,到底是谁?”

太皇太后咬牙切齿说道:“不过是一位奴婢而已,年老成精,忘了本分。此人留在你身边必成祸害,哀家必须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我不信一位奴婢能如此深明大义,你急于杀她灭口,定有不可告人之事!”王嬿一指太皇太后鼻子。

“放肆!窃取国库本是死罪,她对哀家出言不恭,哀家岂能任她猖狂?大司马,哀家再问你一次,国库失窃,与你和皇后到底有无干系?”

“回太皇太后,王莽与皇后从未做过任何超越职权之事,那些宝物流失,与我父女毫无干系!”

“父亲!你这样说岂不是害了春在婆婆?”王嬿瞪大眼睛望着大司马。

大司马一脸沉痛,“我若早知她利用你,还能留她活到今日?”

太皇太后盯着刘衎,目光凌厉,“你向来主张用法治国,这老奴蒙骗皇后,盗用玉玺,窃取国库财宝,该当何罪?”

“按罪当斩!”刘衎毫不迟疑。

王嬿两眼喷火,狠狠推他一把,“你为何不帮我救她?”

刘衎冷着脸不看她。他知道王嬿依恋春在,可他是一国之君,若因她而徇私枉法,又何以服天下?

“你们吃的是百姓的肉,喝的是百姓的血,他们有难,你们却不闻不问!是我看不惯你们作孽,才把那些东西送出去救人。你们要杀,就杀了我,否则我总有一天把这皇宫拆了,把这一切都交还百姓!”王嬿愤怒地指着太皇太后,又指向刘衎、江图。

“皇后娘娘承认自己是主犯?”江图一下抓住她的话柄。

刘衎怒斥一声:“够了!奴婢春在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谁也不准混淆视听!”

“皇帝都发话了,还愣着干什么?”太皇太后一摆手,当即有宫女上来拖拽春在。

王嬿扑到她身上,“婆婆你快醒醒!你要是死在这里,就永远出不去了!婆婆,婆婆……”

又有几名宫女上前拉开王嬿。王嬿挣扎当中,冲着刘衎胡乱抓了一把,“婆婆要是死了,我恨你一辈子!”

刘衎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本能地摸了一把,手指染上丝丝血迹。众人再次傻眼,大庭广众之下,皇帝竟被皇后挠了个满脸花,这回可真有好戏看了!

刘衎愣怔片刻,突然握紧双拳,暴喝一声:“都给我放手!”

宫女吓得一哆嗦,赶紧扔下春在。

“你想干什么?”太皇太后还以为他被王嬿吓住了。

刘衎冷冷说道:“此人在寡人眼皮底下蒙骗皇后,还挑动皇后与我为敌,寡人今日要亲手送她上路!来呀,去取寡人的穿肠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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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嬿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的肉丝,再看看刘衎开花的脸,讷讷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刘衎并不看她,只吩咐内官去取他的传国玉玺。

“你宫里怎会有穿肠散?”太皇太后一脸狐疑。

刘衎冷笑,“是寡人千方百计才弄到的,本想等时机成熟,赐给江大人,如今倒先派上用场了。”

江图一听这话,顿时面如死灰。

内官很快捧来装传国玉玺的匣子,刘衎摘下随身携带的钥匙,亲手打开金锁,取出传国玉玺,又打开匣子底部的夹层,拿出一只精巧的小玉瓶。

“婆婆你快醒醒,你再不醒就要变成宫燕了。婆婆……”王嬿喊破了嗓子,也没能唤醒春在。

刘衎倒了半盏冷茶,将那玉瓶中的粉末混入其中。

“不要——”王嬿挣扎当中,狠狠摔在地上,拼命朝着春在爬去,却又被人死死拉住。

刘衎托起春在的脖颈,她竟悠悠醒来,一见刘衎,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多谢皇上出手相救。”

“婆婆你不要信他,他是要……”

王嬿话没说完,刘衎已捏住春在的下颌,将那毒茶一滴不剩倒进她的喉咙。

大殿内的人无不心惊肉跳,想不到这少年皇帝竟如此决绝,心狠手辣。

王嬿疼得捂住胸口,几近窒息。

春在被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七窍开始慢慢渗出暗红色的血。春在察觉有异,惊愕地看着刘衎。

不出一刻,春在就瞪着一双流血的眼睛,彻底没了气息。

刘衎叫人把已经瘫软的王嬿送回椒房殿,给大司马松了绑。

太皇太后命太医再三确认春在已死,这才如释重负,恨恨骂道:“明明可以在太庙寿终正寝,偏要跑到后宫来兴风作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太皇太后说完,便朝内殿走去。

“太皇太后留步!”刘衎和大司马异口同声喊道。

二人有话要说,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却硬是装糊涂,“哀家累了,有事改日再议,退下吧。”

刘衎和大司马眼睁睁看着太皇太后的华服消失在屏风后,一回头又见江图要溜。

大司马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奸贼往哪儿走!”

“来呀,把这奸臣打入天牢,不经寡人允准,任何人不得探视!”刘衎传令下去。

江图顿时两腿发软,刚要向太皇太后求救,却被捂住嘴巴强行拖走。

刘衎抬腿走出长信宫,大司马紧随其后,回到宣政殿,刘衎迫不及待发问:“那位白头宫女到底是何许人?大司马与她有何瓜葛?”

大司马赶紧将他在太庙邂逅春在的事一五一十道来,没有半点遗漏。

“如此说来,大司马只是在太庙与她一见如故,将她安插在椒房殿,并不知她真实身份?”

大司马信誓旦旦,“老臣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21

王嬿一夜未眠,闭上眼睛就看见黑压压的宫燕向她飞来,吓得她猛然惊醒。

刘衎翌日午时才来,来了就劈头盖脸问她:“那春在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是人。”王嬿两眼失神,幽幽说道。

刘衎一愣,“什么?”

“她冤死在后宫,早已化为宫燕,你去天井找找,或许能认出她。”

“无稽之谈!寡人在问你正事,她与太皇太后,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做的那些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人都死了你才来问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王嬿哑着嗓子冲她嘶吼。

刘衎望着她充血的眼睛,摆摆手摒退众人,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她平日里都与谁交好?”

王嬿赌气地别过脸去,“你干脆喝些穿肠散,自己去问她!”

刘衎被她这句气话逗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东西不可多得,若有的话我就喝给你看!放心吧,她没死。”

“真的?”王嬿瞪大眼睛。

刘衎轻轻点头,“寡人岂能拿这事说笑?”

“可我亲眼看着你将她毒死。”

“不让你看着,太皇太后怎能相信?寡人给她服的是七日还魂散,那东西会让人假死,但在七日之内,开棺即醒。”

“你从哪儿弄的那东西?”

“就在传国玉玺的匣子中。”

“你怎知它的用途?”

“我见它藏得如此隐蔽,定是哪位先帝留下来的珍贵之物,便放在灯下仔细查看,果然发现瓶底雕刻的小字,才知这是一种古老的遁术。”

“那万一这只是借了个瓶子,里面真是毒药呢?”

“放心,这东西被他如此珍藏,定不是什么毒药——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毒药!”

王嬿见他如此笃定,不由得喜出望外。

刘衎赶紧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张扬。

王嬿会意,伸手摸摸他脸上五条红肿的道子,满脸心疼,“这个,不会留疤吧?”

“嘶……疼!”刘衎故意吓她。

王嬿赶紧收回指尖,“我真不是故意要伤你,当时只是想抓你……”

“你就是想给寡人打个烙印,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刘衎娶了个惹不起的恶妻,吓退那些想给我做妾的人。”刘衎憋着笑逗她。

王嬿满脸通红,“当时火烧眉毛,我哪顾得上想这些?好了好了是我错怪你了。”

刘衎傲娇转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掀开桌上几只扣碗看看,拈了一块胡麻酥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这是昨日的点心,我叫人给你做新的。”王嬿急急阻拦。

刘衎摆摆手,“不必,就吃这个挺好。寡人稍后叫人做些新的给你,看桌上这些冷饭冷菜,你是好几顿没吃了吧?”

“不必管我,你吃完快去把婆婆挖出来,免得她被埋得久了,出什么岔子。”

“晚了!她跑了!”

22

一个七窍流血、没有气息、盖棺入土的老婆婆,跑了?

王嬿凹陷的眼窝,盛满深深的疑惑。

“我刚从宫外回来,她的坟墓被人挖开,棺盖扔在一边——人不见了。”

“不见了?难不成是她自己爬出来了不成?”

“不是。就算棺盖再轻,也有百十斤的分量,上面再压上泥土,凭她单薄的身材,无论如何也掀不起来,定是有人得到消息,连夜将她带走了。”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她是假死?”

“那倒不会有人知道。我猜定是她的同伙知道她被我毒死,想把她带到别处安葬。”

“那他们一开棺,看见婆婆活了,还不得吓个半死啊?”

“哪能都像你这般胆小?寡人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带走了她。她窃取宫内宝物,到底给了谁。”

“她不是说给了百姓吗?”

“哪个手眼通天的百姓能协助她从宫里私运宝物?”刘衎白她一眼。

王嬿哑口无言。

“此人利用大司马混入椒房殿,可见心机颇深;又对太皇太后恨之入骨,可见来历不浅。寡人是怕她拿了那些财物出去资助招兵买马。”

“她不会谋反,她对大汉刘家忠心耿耿,常给我讲宣帝和大汉盛世,也心系天下苍生。”

“我见她恨透了太皇太后,有可能是被贬为奴的妃嫔,伺机报复。”

“我也曾这样想过,可她并不承认。”王嬿一把抢下刘衎手中的半块胡麻酥,“好了,你不要吃这么多冷点心,快想办法找找她。”

“我不吃饱哪有力气找人?”刘衎回手来抢,两人这一打闹,胡麻酥滚落在桌下。

这时刘衎安插在长信宫的眼线急匆匆来报,说江图收买狱卒,向太皇太后揭发大司马谋反。

“胡扯!我父亲才不会谋反。”王嬿怒目圆睁。

眼线支支吾吾说道:“皇后娘娘,江图说大司马收留了许多谋士,太皇太后大怒,已亲自赶往大司马府抓人了。”

皇后拔腿就朝宫外跑,刘衎赶紧追了上去。

“狗贼,你昨日污蔑我小妹,今日又来陷害我父亲,我王宇今天若不杀你,枉为人子!”

两人赶到门口,正听见长兄王宇在怒骂江图。

太皇太后喝道:“放肆!你敢在哀家眼皮底下恐吓朝廷重臣,真想造反不成?”

“太皇太后是非不分,被这奸臣牵着鼻子走,大汉王朝迟早要毁在太皇太后手中,就算反了又如何?”王宇又犯了倔脾气。

江图趁机抓住他的话柄,“大司马父子谋反之心已昭然若揭,太皇太后万万不可姑息,以免毁了一世芳名啊!”

“你还真是神通广大,寡人的天牢都不能阻止你兴风作浪。”刘衎边说边迈入院中。

王嬿走进久违的家,不由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她已当了两年皇后,可家中一切未变,就连那口锔满钯钉的水缸,都不曾换成新的。

23

大司马和夫人正跪地受审,刘衎亲自上前扶起两人,王嬿赶紧走过去,与母亲执手相看泪眼,诉说这几年思念之情。

刘衎看看跪在地上的几个布衣壮汉,“你们几人报上姓名来历,说说为何要住在大司马府?”

几人先后说出原委,刘衎才知这几位都是地方官,有的是因当地遭受蝗灾,上报朝廷无果,亲自前来请求救济的;有的是因百姓不堪苛捐杂税,特来为民请愿的。但因为多次入宫都被无理阻拦,只能前来求助大司马。

“太皇太后可曾验证他们的身份?”刘衎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冷着脸点点头。

大司马亲手端了一壶茶出来,给太皇太后和刘衎各斟了一杯。

太皇太后看那茶盏粗陋,并不肯接。

刘衎倒不嫌弃,接过来便一饮而尽,又绕着江图转了几圈。

“大司马收留几个门客你都能拿来大做文章,那你府上常有各国使节出入,是否说明你吃里扒外,勾结外贼?”

江图拼命摇头,“皇上明鉴,微臣确实听见大司马与他们妄议朝政,说太皇太后与皇上的坏话,微臣绝不是空穴来风啊!”

“寡人与太皇太后也不是完人,否则怎会错用你这奸臣?你又怎会从天牢脱身?”

太皇太后脸上挂不住了,“好了!哀家乏了,有事回宫再议吧。”

“太皇太后既然来了,自然也该去江大人府上看看。他连南极仙人的金葫芦都能弄到,说不定还有什么镇宅之宝呢。”王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刘衎心中暗喜,“皇后说得对,寡人正要追查椒房殿失窃的宝物,眼下查了大司马,接下来就该查大司徒了。”

“太皇太后凤体要紧,不宜耽搁太久,还是改日,改日微臣亲自去请太皇太后。”江图额头已渗出冷汗。

“你引着太皇太后来的时候可没担心她的凤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寡人连这个都带来了,你那些烂头账,是时候好好清算了。”刘衎从袖中摸出一卷绢帛,正是江图的罪证。

王嬿带头就往西院走去,刘衎紧随其后,太皇太后再也没理由推脱,只能跟着走过去。

江图一溜烟跑到自家门口,呼唤妻儿出来迎接。

江盈一听皇帝来了,摇曳生姿地迎了出来。

刘衎被她那满头珠翠折射的光芒晃了眼睛,一时竟有些头晕目眩。

王嬿见状,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皇上这是迷了眼吗?”

刘衎被她酸溜溜的话逗笑,想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抚,伸出去的手却扑了个空。

“你抓什么呢?”王嬿被他闹得一头雾水。

刘衎脸上浮起一个恍惚的笑容:“嬿儿,寡人……看不见你了。”

王嬿还当他又在说笑,刚要回嘴,却见他眼神虚飘,直挺挺往后倒去。

王嬿惊叫一声,扑上去将他抱住,太皇太后的随行太医随即上前,一摸他的脉搏,又翻开眼皮看看,大惊失色,“不好,皇上中毒了。”

“是他!皇上方才喝了他倒的茶。”江图再次绝处逢生,已无法克制自己的狂喜。

太皇太后怒喝一声:“去把皇帝用的茶盏拿来给太医查看!”

王嬿也怒喝一声:“看什么看!快给皇上解毒!”

太医赶紧给刘衎服下一些药丸,又用银针封住他几个穴位,大司马叫人赶紧送皇上回宫,召集所有太医全力抢救。

刘衎中的是曼陀罗毒。几十位太医使劲浑身解数,却依然未能让他醒来。

王嬿眼看太医令拉起锦被要蒙在他脸上,猛地一个激灵,冲上前去将太医令推开,“他还没死!没死!”

太医令看看躺在榻上的少年天子,和面无血色的小皇后,心中不免唏嘘,摆摆手命众太医都退下,只留下小夫妻两人在宣室。

王嬿抱紧刘衎,千言万语都化成眼泪落在他脸上。

也不知哭了多久,刘衎竟动了动眼皮,缓缓抬起手臂,似乎要为她擦泪。

王嬿惊喜万分,刚要叫太医,却被刘衎轻轻掩住嘴巴。

她这才发现不对,刘衎虽然醒来,两只眼睛却明显无神,空洞虚飘。王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没有一丝反应。

24

“嬿儿,大司马与内官何在?去把他们叫来,不要声张。”刘衎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

王嬿这才想起,自打带着刘衎回宫,就没见父亲的身影,“不好,父亲会不会被太皇太后和江图给控制了?”

“别急,你先把内官找来,就说与他商议寡人的后事,以免引起别人疑心。”

“皇上不许这样咒自己!”

“快去,晚了大司马恐有危险!”

王嬿只能忍痛放开他,起身往外走去。刘衎拉起锦被轻轻蒙在自己脸上,以防被人察觉他已醒来。

内官就在前殿,和几位忠臣跪在一起,满脸哀痛。一见王嬿出来,赶紧起身劝她:“皇后娘娘快进去,眼下宫内危险。”

王嬿强作镇定说道:“我要找你商议皇帝的后事,你随我来。”

内官跟着王嬿来到宣室内殿,刘衎听见二人的脚步,这才缓缓掀开脸上的被子。内官见他醒来,扑通一声跪在他榻前,“皇上恕罪!奴才罪该万死,方才太皇太后与江图强行收走传国玉玺,还请皇上下令,让我带兵去夺回来!”

“大司马何在?”刘衎问道。

内官看看王嬿,“江图以弑君篡国的罪名诬告大司马,太皇太后为避包庇外戚之嫌,将大司马一家打入天牢,只等皇上……便要满门抄斩了!”

“果真是我父亲下毒?”王嬿瞪大眼睛。

内官摇摇头,“那壶茶与茶盏干干净净,并无可疑。”

“无凭无据就敢抓人,我去杀了那狗贼!”王嬿说着就往外冲,却被内官急急拦住。

刘衎无力地摆摆手,“你们……听我说。”

王嬿和内官赶紧凑到刘衎的耳边。

刘衎摸出自己身上的虎符,让内官带着它去天牢救出大司马,调兵遣将控制太皇太后的势力;

又让王嬿带着他的尚方斩马剑,回椒房殿去找他吃剩的半块胡麻酥,拿给可靠的太医令检验。

“寡人毒发前只在你宫里吃了那碟点心,我怕是有人要害你,眼下宫中危机四伏,谁敢拦你,杀无赦!”刘衎语气虚弱,却带着腾腾杀气。

王嬿提起宝剑就冲出去。

谢天谢地,那半块点心还在桌下静静躺着。王嬿小心翼翼将它包好,刚要回宣室,江图却带人赶来,“皇后娘娘终于肯回宫了!”

“闪开!皇上宝剑在此,谁敢拦我,格杀勿论!”王嬿哗啦一声拔出宝剑。

“皇上?皇上人都没了,谁还认这宝剑?”江图冷笑一声,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可怜王嬿拼命挥舞宝剑,也挡不住这些大内高手,不一会儿便被夺了宝剑押往长信宫。

王嬿知道内官已经去营救父亲,眼下长信宫没有人可以帮她,只能尽量拖住江图与太皇太后,为内官和父亲赢得时机,才有可能使自己脱险。

太皇太后端坐长信宫,一见她来,满脸怒气,“大胆王嬿,你为何带着皇帝私自出宫?”

“太皇太后为何私自释放重犯?皇上还不是为了把他抓回来?”王嬿一指江图。

江图气得直跳脚,“放肆!你分明是与你父亲合谋造反,将皇上带到你家中毒害。”

“我和我父亲既没有造反的野心,也不像你这么蠢!皇上天天与我一起吃喝,我若想下毒,还用带到家里?”

“王嬿!你老实说,你父亲收留谋士,是不是要造反?”

“江图贪赃枉法,颠倒黑白,他的罪证摆在你眼皮底下你都视而不见;我父亲大公无私,两袖清风,你却口口声声说他造反。你还要害死多少好人才能收手?你就不怕遭天谴?”

“你……”太皇太后被她噎得脸色发青。

江图借机掐住王嬿的脖子,“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竟敢公然辱骂太皇太后,凭这一条,我便可将你就地正法。”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冷冷说道:“这丫头的确欠管教!今日你就替哀家好好教训教训她!”

王嬿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身子也越来越轻。

她想她怕是要变成宫燕了,却冷不防啪嗒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原来是江图前胸中箭,正倒在地上抽搐。

“太皇太后就这样纵容奸臣谋杀皇后?”大司马披头散发站在门口,愤怒的嘶吼响彻长信宫大殿。

太皇太后吓得一哆嗦,“你……你怎么出来了?”

“来人,快将这越狱的重犯捉拿归案,不要让他伤了太皇太后。”江图忍着痛招呼太皇太后的亲信侍卫。

“皇帝虎符在此,谁敢轻举妄动,休怪我王莽不留情面。”大司马举起手中两块虎符,大汉兵权尽在掌握之中。

江图突然哈哈大笑,“我就说你要谋反,皇帝虎符怎会在你手中?是不是这小丫头帮你偷的?”

大司马终是忍无可忍,一手握住他胸前的箭柄,将它猛地往深处一插,狠狠搅动,直搅得他血肉模糊,疼昏过去。

太皇太后抱紧传国玉玺,心惊胆战。他这一出来,无异于猛虎归山,若他真要谋反,唯有这传国玉玺能保她性命。

王嬿顾不得跟她算账,捂着开花的屁股掏出那半块胡麻酥,“爹爹快叫太医看看,皇上毒发前曾在我宫里吃过这个。”

大司马接过那半块糕点,“传太医令!再去御膳房给我严加查问,找出御膳房可疑之人,统统给我带来。”

25

太医令先到了,将那胡麻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掰下几颗胡麻籽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当下脸色大变,“这点心中掺了曼陀罗籽。皇上正是身中此毒,才毒发身亡!”

说话间,侍卫已押着多位厨子厨娘进来。

大司马拈着那半块毒糕点在众人面前走过,冷冷问道:“是谁给皇后做的点心?说不清楚,谁也活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位瘦小的厨娘。

厨娘早已吓得腿软,不等大司马的刀架在她脖子上,便指着奄奄一息的江图喊起来:“是他!是他让我在皇后娘娘的点心中下毒。”

“你给皇后下了什么毒?”

“是……是曼陀罗籽。”厨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刘衎说得果然不错,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毒药。

王嬿冲上去对着江图就是一顿猛踹,“叫你害我,叫你害我!”

江图被踹醒,疼得满头冷汗,却仍是贼心不死,“太皇太后不能任他父女残害忠臣,江某若是死在他们手下,太皇太后的地位必将不保……”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嬿儿闪开,让我剁了这狗贼!”大司马举起大刀,伸手将女儿拉到一边。

太皇太后大喝一声:“王莽住手!皇帝虽死,可哀家还在,没有哀家懿旨,你无权处斩朝臣!”

“皇上驾到——”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众人错愕回头,只见刘衎的内官竟率领多名侍卫将龙椅抬到了长信宫,龙椅后面跟着满朝文武,龙椅上,竟是极度虚弱的刘衎。

“奸臣未除,寡人怎么能死?大司马,斩!”刘衎的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

大司马手起刀落,江图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身首异处。这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罪有应得!

“你……你还活着?”太皇太后早已惊呆,讷讷地看着刘衎。

刘衎扯起嘴角一笑,“是!寡人不敢将子民弃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请太皇太后交还传国玉玺,寡人还有许多大事要办!”

“不对!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看不见了?太医令,皇帝的龙体到底如何?”太皇太后毕竟是块老姜。

太医令看看刘衎与大司马,“回太皇太后,皇上龙体无恙,只是有些乏累!”

“你敢帮着他们欺骗哀家?别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刘衎,你瞎了!这传国玉玺还是由哀家代为掌管,你……暂且安心休养去吧!”

“太皇太后这是要逼寡人退位?”

“哀家不能让一个瞎子掌管刘家基业!”

“寡人也不能让一位昏聩老妪来掌管我大汉江山!”刘衎怒喝一声,“大司马听令!寡人即刻封你为摄政王,代我执掌朝政,若有谁不服,先斩后奏!”

“王莽愿为大汉鞠躬尽瘁,还请皇上珍重龙体!”大司马当场受命。

刘衎虚弱地摆摆手,“好了,就让皇后陪寡人回宫,你留下来,与太皇太后交接传国玉玺。”

26

王嬿送刘衎回到宣室,才知他已是毒侵五脏,无力回天,方才不过是心愿未了,强撑而已。

“你等着,我这就叫人去请民间的神医,总会有办法的,你不会有事的。”王嬿心慌意乱,又强迫自己冷静。

刘衎握住她的手腕,“嬿儿,寡人这一生虽不长,但有你相伴,又有大司马全力辅佐,此生足矣!”

“你不要说这话。大汉百姓刚看见一丝曙光,你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还有我,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我已将大汉托付忠臣,即便是我去了,也无愧苍生。我只是愧对你,若早知无法守护你一生,当初就不该……”

“是我自愿嫁给你的。”

“……不该将你从树上摘下来。”刘衎脸上浮起一个恍惚的笑意。

王嬿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拿这事取笑我。”

“寡人如今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狠心把你送走,才让你经历这些腥风血雨。我走后,你千万不要留恋这个地方,你要出去,去看宫外的圆月……”

刘衎说到此处,已耗尽毕生气力。

王嬿握紧他冰凉的手,又哭又笑,“你不陪我,我这一生还哪儿来的圆月?”

刘衎终是走了。

太皇太后宁死不肯交出传国玉玺,又立了两岁的刘婴为皇太子,由大司马暂时摄政。

王嬿成了大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太后。为避免刘婴再被太皇太后控制,她决意亲自抚养刘婴,将他培养成刘衎那样有志向的天子。

太皇太后看似不再兴风作浪,谁知私下里却暗涛汹涌,拉拢了许多江图的手下,继续牵制大司马,阻止他推行新政。

大司马无奈之下,只能来找王嬿商量,说要以她的名义逼迫太皇太后退位,否则这大汉永无宁日,迟早还会毁了刘婴。

“你若真能除掉这颗毒瘤,造福苍生,便试试吧。”王嬿捧出皇后玉玺,淡淡说道。

大司马一甩衣袖,单膝跪地,“臣跪谢太后娘娘扶持!”

翌日一早,王嬿正在静等太皇太后退位的喜讯,前朝却传来惊天消息——大司马借着她的名义,夺了传国玉玺,自立国号,登基称帝了!

而她做了两年皇后,两年太后,如今却又摇身一变,成了新朝的定安公主。

王嬿万万没有想到,大汉没有亡在太皇太后手上,却亡在了自己手上。

太皇太后怒气冲冲赶来,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你骂我昏聩无能,可我却一生忠于我的夫君!而你住着我刘家的椒房殿,做着我刘家的皇太后,却与你父亲合谋篡夺你夫君的江山!你阴狠毒辣,心机了得,你如何对得起刘衎对你的一片深情?!我若是你,定会一头撞死在刘衎墓前,向他谢罪!”

王嬿被她骂得无地自容,一把推开她,直奔未央宫。

大司马正在向他的臣民宣讲新政,王嬿还未踏入门槛,便怒斥一声:“何人敢坐我大汉的龙椅?”

众人闻声色变,大司马赶紧走下龙椅,“嬿儿,你先回去,今日之事,为父自会与你解释。”

“用不着解释!请你交还我大汉玉玺,回你自己的位置站着,哀家有事要宣布!”

“嬿儿,别闹!”

“朝堂之上,还请大司马称我为皇太后!”

王嬿毫不留情,说得大司马恼羞成怒,“侍卫何在?送长公主回宫!”

“长公主请回宫!”几名侍卫上前,恭请王嬿。

王嬿岿然不动,大司马眉头一皱,“拉走!”

王嬿盯着父亲,冷冷一笑,“你夺了传国玉玺也没用!在我这里,你永远是大汉的大司马,是我的臣民!我生是大汉的皇太后,死也不做你的长公主!”

王嬿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剑,毫不犹豫朝自己脖子抹去。

大司马一记空手夺白刃,血洒当场。

“看好长公主,若有半分差池,要你们的命!”大司马将那宝剑扔在侍卫脚下,攥着鲜血淋漓的拳头回到龙椅。

27

王嬿试过不下百种死法,却始终未能去向刘衎谢罪。

父亲将她软禁起来,命人寸步不离跟着她,有一次她都已跃下椒房殿的宫阙,却硬是被两个宫女拽着裙角拉了上来。

父亲得知消息,匆忙赶来看她,问她要怎么样才能不再折磨自己。

“你把江山还给刘家,引咎辞官,我便原谅你!”王嬿冷冷说道。

父亲满眼沉痛,“江山还给刘家,百姓怎么办?你我父女一场,我在你眼中就是沽名钓誉、贪权恋势之辈?我身为摄政王,一心想要复兴大汉,可太皇太后却处处作梗,生怕我做出政绩,收获民心,如此下去,这天下何时能好?我何时能实现你夫君的遗愿?”

“我夫君的遗愿是放我出宫,你却将我禁锢在此,当成你的傀儡!”

“嬿儿!你还是不懂他对你的深情!我本不想勾起你的伤心事,可你为何如此执拗?罢了,你看看这个吧。”父亲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方缣帛。

王嬿展开一看,竟是一幅画,画上一轮皓月当空,无遮无挡地照进天井,洒下一地月光,月光下两个小人相依相偎,宛如双燕喃呢。

空白处题了一行小字:但愿人间春常在,不教宫墙困燕翎。分明是刘衎的笔迹。

“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个?”王嬿将那缣帛紧紧捂在胸口,泪如雨下。

“装传国玉玺的匣子中。皇帝生前的志向之一,就是废除妃嫔制,拆了这三宫六院和宫墙,只留椒房殿与你一生相依!我若交回传国玉玺,还有谁愿意帮他完成此事?”

王嬿沉默半晌,终是摆摆手,让他走了。

没过多久,太皇太后病了,据说危在旦夕。王嬿得知消息,赶到长信宫,最后问她一次:“春在到底是谁?”

“哼!和你一样,都是长公主!都是刘家的叛徒!”太皇太后把床板擂得咚咚作响。

王嬿一愣:“谁的长公主?”

“许皇后所生的那个传说被毒死的女婴。”

“她是宣帝的女儿?”王嬿终是明白春在为何一提起宣帝,便满脸崇敬。

太皇太后冷笑,“只可惜宣帝一直将她养在宫外,是我好心好意给她名分。谁知她却恩将仇报,挑拨刘家子孙与我作对!我知道她偷了椒房殿的宝物,就是为了接济刘家的不肖子孙。你们,都是刘家叛徒,我势必得而诛之!”

“春在做的没错。刘家落败至此,都是拜你所赐,你就不要再用忠诚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你不听良言,一意孤行!你才是大汉亡国的罪魁祸首,人人得而诛之的!”

王嬿字字见血,毫不留情,直说得太皇太后撒泼骂人,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28

太皇太后一走,大司马终于得以大展拳脚,清洗朝堂,去疴除弊,缩减官员俸禄,减轻百姓赋税,刑上大夫,礼下庶民,宣扬众生平等。

只可惜踌躇满志,却是一腔孤勇。

那些本来拥立他的臣子,见他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好处,反倒是影响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便开始背道而驰,抓着他谋国篡位的把柄来讨伐他。

尽管王嬿始终留在椒房殿,以前朝太后的身份对他鼎力相助,却仍是挡不住那些各怀目的的反军。

十五年后,父女俩还是没能拆掉宫墙,却有一路叛军杀进未央宫。

父亲孤军奋战,直至被人乱箭穿心。

王嬿得知消息,赶走了所有宫人,从容地穿上当年那身嫁衣,戴了凤冠,端起烛台,引燃帷帐、窗帘和门楣上的垂花纱幔。

宣帝走了,刘衎走了,父亲也走了,她没有办法拆除这万恶的后宫,却可以将它付之一炬!

大火烧起来了,成千上万的宫燕被火光惊起,遮天蔽月,声声悲鸣,却因被囚禁太久,不知逃离。

王嬿整好嫁衣,正要走进火海与椒房殿一起化为灰烬,却猛然发现天井里还有一人,那一头白发映射着火红光泽,格外惊心动魄。

“婆婆?”王嬿一时不知她是人是鬼。

她笑着朝王嬿招一招手,“别怕,我刘春在还活着。”

“是你率刘家子孙杀回未央宫,夺回汉家江山?”

“江山社稷,不问姓谁,只问兴衰。是我没能拦住他们,才回来向你与你父亲谢罪。”

“婆婆果然深明大义!我要去见刘衎了,婆婆快走吧,你我谁都不欠谁。”

王嬿试图将她推出去,才发现大门已被燃烧的柱子堵住。

“是我烧了椒房殿,害了你。婆婆不该回来找我。”王嬿为自己连累无辜而潸然泪下。

春在却笑得安详,“烧得好!烧得好!烧了这椒房殿,你我两位长公主以及世上所有女子才能摆脱化为宫燕的命运。”

春在话音未落,一头白发已被火焰吞噬。

王嬿抬起衣袖将那火种引上自己的大红嫁衣,与她一起浴火重生,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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