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Ⅱ:亡魂岛

人生天地阴阳间,一阴一阳之谓道。欲念生恶人间事,阴阳鬼术何处解,晋城北街渡灵馆,渡灵者,张淼南歌是也。

1

晋城北有一座孤岛,史唤原崖,今名亡魂岛。

说起亡魂岛的由来,那还得追溯至百余年前。

约百年前,有一绅商唐应斋来晋城游玩,见此岛,遂买下留作颐养天年之地。

工匠们花了近三年时间,在岛上筑起了一座规模宏大的西式大宅,宅中各种设施配备齐全,且交通设计也非常方便。

唐应斋验收后,于民国八年携家带口搬到了岛上。

然而就在他在岛上生活一年后,不幸发生了。一夜之间,唐应斋全家上下二十四口,全部被人杀害,凶手无迹可寻。

唐应斋的三个儿子,事发时都在国外留学。三人回来操办完丧事,又都分散离去,从此再无音讯。

丧礼结束,这座岛又重新空了下来。

那时有几个胆大的,曾经试图将岛上的大宅据为己有,但搬进去不久,便又被各样的怪声怪象吓了回来。据他们反映,每逢初一十五,那岛上便会传出莫名的诵经声。

所以人们猜测,是岛上枉死的二十四只冤魂不肯离去,终日里祈祷着真相大白。至此,原崖也正式更名为亡魂岛。

但在百年后的今天,有一于姓海归,又重新将这块地买了下来。

他保留了那座西式大宅,修缮后取名亡魂酒店。且他同时,在亡魂岛上又添了众多娱乐设施,借着亡魂的噱头,搞了个亡魂岛探险活动。

活动于1月5号开始,开场票120张,半小时不到,被抢购一空。

2

张淼和南歌到达亡魂岛的时候,是4号下午三点。

他们刚从船上下来,便接着被请进了一辆蓝色的特斯拉。开车的中年男人,穿着对襟马褂,脚蹬一双布鞋,走的是民国风的路子,开的是现代的车,多少有些违和。

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上了车边系安全带边憨笑着说:“您二位也别见怪,老板要求的。”

凡在这岛上做事的,都是男有男穿着,女有女打扮,统一的民国风。老板美其名曰亡魂岛的特色,在他人看来,多少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这司机师傅倒是健谈,张淼和南歌除了最后的谢谢师傅,其他时间半句话也没插上。

两人出示请柬后,便在他人的带领下,上了三楼。

三楼右边尽头房门前,站着四个黑衣壮汉,他们穿着一水的中山装,乍一看还挺有气势。

领路的人上前说明一番,其中一名壮汉检查过请柬,便开门退到了一边。

房间里坐着个年轻男人,和张淼差不多的年纪,但个子要比他矮上一头。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圆眼镜,笑起来左脸有个不大的酒窝。见两人进来,忙起身迎接,吩咐房内的人都退出去后,与张淼南歌又分别礼貌握手。

“于伯明。”他自我介绍。

张淼南歌回以点头微笑,顺便报上自己的名字。

他听完,忙不迭请人坐下,开门见山,道明详情。

今晚八点,四楼会举行开业酒会,过了今晚,买了票的游客便会纷纷上岛。

这事儿晋城的人都知道,而且张淼和南歌也应约带来了相应的服装。

而其实这酒会,也不过就是个幌子。办这个酒会的目的,就是先调动一下气氛,给这荒寂了百年的土地添上点人气儿。

之所以请他俩来,除了酒会后借着这点人气儿行个驱邪定财的仪式,还有就是……在一周前试营业期间,出了些意外的状况。

3

试营业那天,这酒店统共睡了八个人,上下四层,每层两个。

而这状况,就出在二层的那两人身上。

那天设备检修过后,八人便按时回房睡觉。二楼住着一男一女两名员工,女生住在右数第二间,男人住在左边尽头的VIP套房。

状况发生在凌晨一点左右,那时女生因为害怕,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还没完全睡着。

而就是在朦朦胧胧之间,她听到了一阵低浅的咳声。那咳声让她想起老家得了痨病的爷爷,但她又明确地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她爷爷。

她接着闭紧了眼,佯作已经睡去。然而恐惧,就像一张大网由外向内将她慢慢包裹,她抖得筛糠似的,却又不敢轻易发出声音。

就这样忍了两分钟,那声音终于停了,她默默舒了口气的同时,冷汗泛了全身。然而就当她想翻身下床,去把灯打开之际,咳声又响了起来。

而这次,是在她的耳边。

她浑身一抖,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慌乱之际,她睁开了眼,但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不仅动不了,她的床头,还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头发已经掉光了,穿着一身黑色睡衣,睡衣的样式和现代的也没什么差别。他脸色铁青,并不好看,阴森森的,盯着床上的她。

盯过一阵,他终于开口,语调极缓,劈裂的嗓子好不容易吐出四个字:“汝,是,何,人……”

女生觉得自己快疯了,情急之下,就按着老一辈传授的,不断在心里骂脏话,而这个方法,似乎起了点作用。半晌她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而那老头儿,也早已经离开。

她吓坏了,忙爬下床,拖着无力的四肢去敲开了同楼层男人的门。

奇怪的是,男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段,与她经历了同样的事。

这事发生后,于伯明也请了几个驱鬼师。那些师傅嘴上都说着邪祟作乱,好除好除。

钱没少收,但就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而接下来的一月一号,凡是在这酒店住着的人,包括他于伯明,都在凌晨被一阵莫名的诵经声吵醒。

那声音苍老无力,吐字费力,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在这酒店里。于伯明连夜派人挨个查房,自己翻遍了监控,但就是什么也没有。

他这才考虑着,可能是自己在岛上的作为,又惊扰了沉睡的亡魂。

亡魂岛亡魂岛,沉寂了多年,这里的亡魂,又回来了。

4

于伯明说着,拿出一张黑白照,这照片拍摄于民国八年,唐应斋等人搬来的第一天。

他指着中间那光头白胡子老头儿,说:“这就是唐应斋。”

他说着偏过头去扯扯衣领,再说话时有些颠倒:“我也是刚拿到这照片,前几天。照片让撞鬼的女生看过了,她说,看见的老头儿,就是照片上这个。”

张淼将照片接过,仔细地扫了两眼,忽地发现,这还是张原版照片。

过了百年,照片除了有些褪色,添了些裂纹,但画面上的人还都非常清晰。照片上的人,确实都是横死,而且死因还都相同。

失血过多?这是猜测。但有一件事,是可以非常确定的,这唐应斋的鬼魂,确实还没入阴间。

而与此同时,南歌也认真地打量着这张照片。和张淼不同的是,张淼得到的是人死后的信息,而她,似乎可以感受到人生前的状态。

这张照片拍摄在一个阳光甚好的日子,照片天空的方向,十分温暖,应该是明亮的暖红色。

照片上的人都站得端正,她可以感受到由内而外的喜悦多一些。喜悦之外,有欲望,还有痛苦。

欲望,对于钱,对于色,对于权势……

她看着照片出了神,那照片上的景象,竟一点点在她眼前搭建、流动起来。

唐应斋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灰着脸耷拉着眼皮,周围的人一个个聚集在他的身边。摄影师扛着笨重的相机摆好了位置,这时他脸上才添了点活色。

他招呼后面的丫头将他的拐杖拿来,两个男人撤下椅子。他拄着拐杖,或许是病了,又或许是因为年老,明显的,他没有力气。

但他坚持挺腰笔直地站着,即使饱经风霜,依旧像个儒将。

画面在此戛然而止,南歌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指向了照片上的一个女人。

“性贪,有奸。”她脱口而出。

但说完她一愣神,又忙将手指收了回来。而周围二人听她这话,饶是一怔。

张淼低头看向她刚才所指之人。这女人二十多岁的光景,穿一身旗袍,长相也漂亮,站在唐应斋左侧数第二个,在这家里应该也颇有些地位。

“有奸?”张淼转头看她。

南歌愣了几秒,又点点头。她不明白刚刚是发生了什么,就像是做了一场清明梦,但这个梦境,是她始料未及的。

女人有问题,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份爱意,属于照片左上角的一个男人。

她犹豫着,又伸出手在照片上轻轻点了点:“是他。”

“这两个人有奸情?”张淼还没反应,站在一旁的于伯明倒是先激动起来。

张淼歪头看他,于伯明对上他探寻的目光,又迅速避开。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假装顺势看了眼手表。

“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工作。走吧,先去二楼。”

5

在于伯明的带领下,张淼与南歌二人到了二楼右数第二间,女生见鬼的房间。

“我把希望都寄托到您二位身上了,我先去忙。如果能在酒会前把问题都解决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伯明将左脸的酒窝挤得大大的,话说得委婉,但还是有几分命令的味道。

但张淼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低头按顺序取着自己的法器。南歌也没空理他,她站起身,将符纸上下摆好,房间四角,各角两张。

于伯明也不自讨没趣,心想着也许真正的大师都是高冷的,便慢慢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木板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嘎吱”。

而南歌转过身来,张淼眼皮没抬,问她:“刚才怎么回事?”

做了个清明梦?她摇摇头,什么状况,她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而且目前,好像不是解释的时候。

“不着急,慢慢说。”

张淼低头正摆弄着一支骨戒,但好像就这么看穿了她的心思。

南歌便盘腿坐在地上,将刚才的事儿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末了张淼点点头,抬手好不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说:“先起祭。”

南歌答了声“嗯”,看他脸色还好,也并未像自己想象般有其他反应,她一直悬着的心也降了半分。

于是她便启了尸魂坛,坛中装的是张淼从各种无主坟前收来的土。

这土里盛着来自阴间的悲痛与怨恨,加上她天生阴命女的血,阴气之甚,恍如人间鬼界。

她抬手将自己的指血滴进土里,不需太多,只要三滴。

张淼看准时机,迅速封坛,以自己指血点符后,手作右雷局,张口默念:“朱火流焕,炎烟散精。苍舌绿齿,威摧巨灵……”

而南歌则配合着他,晃动手中普巴杵的同时,脚踩七星步,仔细观察着四角符动。

周围的温度迅速冷了下来,墙上的符也开始无风飘摇。

终于,张淼大喝一声“开”,那四周的符纸便得了号令,同时从四角飞至房间中心。

南歌稳稳踏至中心,普巴杵升,符纸被击散成灰,唐应斋的鬼魂也接着到了屋里。

他看着房内的张淼和南歌,皱眉背手一副老派之姿。

“奇,道,何,为……”

南歌看不见他,但见张淼盯着一角看,也知道唐应斋来了。

张淼启封取了些尸魂土,绕着圈撒到他的周围后,登时便明白了。这唐应斋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在他眼里,他还是这大宅的主人。

所以他才会问这些外来者,“你是谁”“你在这里搞些什么”。

而他既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那他的鬼魂,在离体十年后便会完全陷入沉睡。现在他被唤醒了,唤醒他的钥匙,又是什么?

他低头思考之际,却听得唐应斋低声嘟囔了两句。

“孽障,孽障……”

而他说完,便兀自从门口飘了出去。

张淼也不召回,反而招呼了南歌,推开门跟在他的身后。

6

唐应斋中规中矩沿楼梯飘上三楼,三楼右尽头房门前,那四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还笔直站着。

但唐应斋并未右转,反之,他迅速飘进左边的VIP套房。

张淼也跟着跑过去,而那四个男人,接着做出反应。

速度之快,他们与张淼几乎是同时推开了房门。

房间之内的窗帘拉得密实,即使此时天已经黑了,屋中透光的地方也全部被黑色胶带封得严严实实。

张淼抬手按开墙边的开关,屋中接着便亮堂起来。这时众人才看清房中惨象。

两个壮汉转身守在屋中,另两个则快速地出去报信。

房门之内,一男人手握蜡烛倒在地上。他的金丝边圆眼镜从中间炸开,玻璃碎片分散地刺进了他的眼球。

而他身上,血流如注,除了密密麻麻扎着大小不一的各种玻璃片外,还有不知道多少个刀口。最明显的刀口,是在他脖子上。

刺出刀口的匕首,安稳地扎在他的脑袋正中央,整把匕首没入二分之一。

他的脚边有两个立镜的空框,框子里还嵌着些许的玻璃碴。房间内各处及房间墙上,挂着形状不一的近百只钟表。钟表显示的时间,清一色都是凌晨三点半。

“三王游戏。”南歌与张淼几乎是同时说出了口。

三王游戏,此通灵游戏来源于国外,游戏目的是让你的意识转换到另一个空间。需要的道具不多,只两面镜子,把它们对立摆放,然后将一把椅子放到中央。

凌晨三点半,玩家坐上椅子,手持蜡烛,在心中重复着你的诉求,于黑暗中望向两面镜子。渐渐地,你就会在其中一面镜子上,看到你想要的答案。

张淼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此时是晚七点,看来死者是想通过钟表的磁场影响空间的维度,他想要一个答案,迫不及待。

而就在他转头之际,那尸体旁边,却又有一团朦胧的迷雾渐渐升起。

他不知道那迷雾映在南歌眼里,是另一个枯瘦阴沉的她,但他心里清楚,这迷雾和她有关。

她体内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一种被放大,而另一种,被长久抑制。抑制的能量是要强一些的,但无奈无法释放,便聚合在一起,长久积累,成了这团迷雾。

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时间回溯,这是南歌的能力。

当周围的能量达到一定程度时,她可以自动将这些能量吸收并进行转化,然后将能量中的世界复原。

就像警局中有侧写师,他们可以根据罪犯的行为方式推断出他的心理状态。而南歌,只需一个媒介,便可以直观地感受到这复原世界中每个人的心理状态。

他回头,却见南歌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她的指节微微泛白,似被勾了魂般咬牙盯着那团迷雾。

7

“死者是于伯明吗?”她见张淼看向自己,抬头问道。

张淼皱眉摇头。

而与此同时,房门被人从外一把撞开,于伯明哼哧哧小跑进来,看到房内躺着的男人,大喊一声:“仲明!”

他颤抖着举起双手,望着满地的玻璃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抓着自己残存的理智,转身朝门边的壮汉吼道:“去,把岛封了,报警,警察来之前,谁也不准离开酒店!”

那大汉忙哈腰小跑出门。而他出门后,于伯明又将视线投向张淼。

“唐应斋作祟?”他问。

张淼看了眼站在尸体旁,徘徊嘟囔着“孽障,孽障……”的唐应斋,轻轻摇了摇头。

于伯明又回过头去,跪在尸体一侧,低下头唤了声“弟弟”,然后愤愤地一拳闷在地上的玻璃碴里。

而那枯瘦的南歌,此时徘徊在尸体之上。

“复仇,复仇……”她伸长了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而南歌不想再看,撂下一句“我去收拾法器”便推门出去。而她刚推开了门,没走两步,手腕又被随后而出的张淼抓住。

张淼转身将她抵在墙上,望着她,目光深邃又坚定。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LMIN)

他说:“是不是听到什么?”

南歌抬眼望着他,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复仇。”

“是复仇。”他点点头,重复一遍,却发现南歌轻叹了口气,眼神慢慢黯了下来。

“你……”他一把拉住正欲离开的南歌,语气有些失控,“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撒开了手,她就不会再回来。而南歌回过头,紧抿着唇。

是的,她害怕。

就像父母因为她命格凶险,会将她丢给姑姑接盘。她怕自己一旦成了怪物,张淼也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三十年,除了姑姑和张淼,她的人生中再没有其他的温暖。她以前认准了自己会孤独一生,所以对事对物都来得洒脱。但张淼的出现,让她对未来又有了新的期待。

而这期待,她不想再失去了。

而张淼也终于明白过来,他紧握住南歌的手,说:“你仔细听,复仇,并不是你的想法,这是凶手能量的反馈,你只是将它读了出来。”

“……”南歌微微一怔,不解地抬起头,半晌她瞪大眼睛,“回溯?”

张淼点头:“回去再说。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这是一起仇杀。”

而他话音未落,楼梯口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杨杭的脸率先出现在转角,他身后还跟着几名警察,意外的,没有苏至恒的影子。

8

杨杭跑得急,只经过的时候,朝着门边的张淼和南歌点了点头。

张淼与南歌交换个眼神,两人便分头行动。南歌去收拾法器,张淼将掌握的信息全数编辑好发给杨杭。

南歌取了法器回来,正和蹬蹬上楼的晋湖灵撞了个满怀。

晋湖灵化着浓浓的妆,穿一条湖蓝色蕾丝抹胸晚礼服,脚踩十厘米加黑色高跟鞋,配上那干练的齐脖短发,像极了故事插图里灰姑娘的姐姐。

“是南歌啊。”她歪头斜睨,开口说道。

南歌尬笑答了声“是”,转头便向三楼走,而晋湖灵跟在她身后,依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怎么回事啊,人都在大厅聚齐了,伯明接了我就没了个人影……”她说着扑哧一笑,又似不经意道,“我和伯明是老同学,这儿的事儿我大概听了八分,说起来你们还是我介绍给他的呢。”

而她说着看见三楼尽头的张淼,又越过南歌提裙小跑了过去。

“张大师,又见面了。”她侧着头望张淼,这角度正好可以秀一把她细长的颈子。

又?张淼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他迅速扫描着自己的回忆库,但还是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上次多亏张大师了。”她伸出手,“晋湖灵。”

张淼点点头,也伸出手。她昂头颇得意地绽了个笑,下一秒,却见张淼的手从她身侧穿过,稳稳接过南歌手里的背包。

南歌拍了拍手里的土,又将手指上的骨戒褪下来包起。说到底还得这唐应斋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否则要送走这只百年老鬼,也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张淼将包拿过,侧身敲了敲房门。

接着,杨杭托着一只泥人从里面出来。这是张淼刚刚给他的,他按着张淼教的法子做完了,但不知道那唐应斋的鬼魂有没有被收进去。

但看张淼没说别的,他也知道,这事儿成了。

所以他转身擦了擦手,开始说正事。

9

死者名叫于仲明,今年32岁,是酒会组织者于伯明的孪生弟弟。

事发当时,三楼走廊四名保镖都未见有人进出过那房间。房间中的窗子均被反锁,但柜子口发现了两枚不明指纹。顺着这个线索,杨杭等人将后柜板打开,就见板子后有一直径半米的圆洞。

此时酒店还未有人入住,凶手应该是杀人后,通过这个洞钻到了对面那间房,然后从窗户逃离。

于仲明此前一直在国外生活,他一周前到达晋城,今晚酒会后便会离开。

他初来乍到,且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所以接触过的人和在晋城的行动轨迹,这都比较容易获取。不过这要是一起跨国仇杀,那调查起来就要麻烦些了。

至于那张老照片,在杨杭一系列追问之下,于伯明终于说出详情。照片是于伯明开发亡魂岛期间,于仲明调查史料时意外得来的。

而于仲明来这儿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与这照片有关。

他告诉于伯明,自己详细地将自家的底子翻了个遍。他二人的曾高祖就是从晋城到了海外,而这老照片上的一个男人,恰与他曾高祖年轻时极为相似。

他来,就是为了通过那通灵游戏验证,两人的曾高祖,是否就是照片上的人。

但技术科通过查阅于仲明近段时间浏览的网页,发现事情并未像他说得这么简单。

于仲明的公司近半年一直处于亏空状态,且他一直在持续关注岛上的埋宝疑云。

相传这唐应斋家里有大量的古玩字画、金银财宝。能带走的,都被三个儿子拿了个差不多,不能带走的,就埋在了岛上。但凡能挖出来一个,也完全可以填上他公司的洞了。

杨杭说完,又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指纹采集完毕,已经送检,现在去看监控。”

而就在杨杭转身之际,一直默默听着的晋湖灵终于有了反应。她一把扯住杨杭的衣服,惊恐挑眉说:“这里死人啦?”

而杨杭还没有回答,她又摆摆手,转身道:“不待了,我得离开。”

杨杭将她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拿下,说:“请你配合调查。”

“这是我的权利!”晋湖灵明显炸了毛。

“也是你的义务。”杨杭说着朝南歌使了个眼色,撂下句“看好她”便和张淼匆忙离开。

10

张淼与杨杭在四楼监控室,分别查阅了事发时四个楼层的监控。而杨杭发现,在案发之前,有一穿对襟马褂,戴口罩的瘦弱男人曾推着清洁车出现在一楼。

而张淼也见到,这推着推车的男人进了三楼案发VIP套房。出来时,虽身高没什么变化,但身材要比他进去时魁梧上一倍。

所以他们将时间往前推,就见昨天凌晨四点左右,那穿对襟马褂的魁梧男人,趁着夜深人静率先藏到了案发房间对面的那间房。

杨杭明白了,这是二人合伙作案,魁梧男率先藏到对面的房间中,待第二天瘦弱男进去打扫,两人交换。他推着清洁车出来,瘦弱男就成功地藏到了案发房间的柜子之中。

瘦弱男在柜子里等待着于仲明,并在于仲明进行游戏的时候,窜出来割了他的喉。割喉后,他又不知道疯狂捅了多少刀。捅完,他还把两面镜子拍到了死者身上。

也就在此时,杨杭接到警局传来的结果,那指纹已经核对成功。

指纹的主人名叫顾伟,今住在精神病院。之所以入院,是因为这人一直主张自己能看见别人的前世,还说他这辈子就是为了复仇而来。

他前几天由该院一医师单独提取治疗,刚刚警局核实过了,顾伟和他的主治医师都不见了。而据杨杭提供的影像来看,那瘦弱的男人就是顾伟。

此时监控画面恢复正常,张淼起身之际,不经意地往二楼瞄了一眼。就见二楼,有一瘦弱的身影推着一辆清洁车一闪而过。

由于刚刚审查了这么多监控,他完全可以确定,这身影,就是顾伟。

而正当他站起身要往外追时,画面中又出现了南歌的身影。南歌捂着脑袋,快速地从二楼冲下去。

杨杭自然也从一旁看到了这段画面,两人接着迅速反应,夺门而出。

而南歌追着那男人跑到室外,就见男人从垃圾桶将晋湖灵抱出来,扔进了一辆黑色汽车。

情急之下,她又看到那接她和张淼上岛的健谈司机。她跑过去,说明情况,那司机也不含糊,待她上了车,便迅速发动。

南歌捂着自己的脑袋,盯着前方汽车的同时,想起刚才的事,仍感觉恍恍惚惚。

刚才她本来想带晋湖灵去大厅待着,然而晋湖灵说自己头疼,非要去203。

203本来是今晚酒会前,南歌休息的房间,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南歌便带她去了。而两人刚坐下没多久,她倒个水的工夫,有一男人却突然从柜子里窜了出来。

他从后方用刀抵着晋湖灵的脖子,看到屋里两个人,有些傻眼。

“谁是南歌?”连自己要绑架的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而就当南歌准备一个虚晃,打掉他手中的刀救下晋湖灵的时候,晋湖灵却撑不住了。

她动也不敢动,只敢眼神上瞟,哆哆嗦嗦地交代:“她是南歌,我叫晋湖灵。真的,她才是南歌。”

猪队友!此话一出,那男人接着将刀尖指向了南歌。

“你是南歌?”他问。

南歌无奈点头:“没错。”

他一个转身上前,南歌后退之际,他又用刀指向晋湖灵:“你再动我就杀了她。”

而晋湖灵也被吓得慌了神,看向南歌的眼神里也瞬间写满哀求:“你别再动了,求你了。”

南歌无声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然后摊开了手,示意她不会再反抗。

然而他只是一个回身抓起了烟灰缸,在将南歌踹倒在地的同时,狠狠将烟灰缸拍向了南歌的脑袋。

晋湖灵见此情形,大叫一声,起身就要跑。然而手还没抓到把手,又被男人一个手刀击倒在地。

男人扛起晋湖灵,回头望着南歌,深深一笑。

“巫觋啊巫觋。”他说完便扛着晋湖灵奔了出去。

11

南歌从车上下来,追着那男人跑进一条小路。

此时虽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进出岛依旧严格受限。酒会肯定开不成了,但来参加酒会的人在天亮之前都不允许出岛。

她远远跟随着那瘦弱男人,直到他转了几个弯,跑到一处石后沙滩。

这地方实在隐蔽,初次上岛,即使是警察也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漏网之处。男人将晋湖灵拖到一艘快艇上,他也随后爬上去。

但很快的,他和快艇上的人似产生了什么分歧。另一个较魁梧的男人将晋湖灵拖下,扔到沙滩上,叉着腰绕起了圈。

他不断地说着什么,看起来焦虑又生气。

而过了几分钟,二人好像谈妥了。那魁梧男甩手又爬上快艇,再下来,手里多了把长刀。

他扛着长刀小跑到晋湖灵面前,选好了位置,举起刀,摆好姿势。

“拼了!”南歌攥紧了拳头,迅速起跑。在长刀离晋湖灵脖子还有几十厘米的时候,她一个旋身,从侧面将男人踹倒在地。

男人骂了一句,起身见来人是南歌,眼睛里顿时添了些光。

“自投罗网。”他轻笑。

南歌闻言冷嗤一声,回头又向右挪了几步,远离晋湖灵,将男人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她抬手扎起了头发,摆出防御之姿,咧嘴一笑:“我可是条鲨鱼。”

男人敛起笑容,也不再废话。他紧盯南歌,右脚划圆后退,左脚弓步上前,双手持刀高举过头顶,活像个日本武士。

而南歌咬紧了后槽牙,余光瞄了四周,也未见个称手的武器。

“不管了!”她心中默数着男人的步子,待男人走近,她侧身虚晃,又迅速正身向前。男人刀劈下的同时,她右脚蓄力,一个高抬腿,踹向了他的两腿中间。

男人吃痛一呼,刀也顺势杵到了沙滩上。

而南歌越过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听见响声的瘦弱男又拿着棒子从快艇上跳了下来。

魁梧男接着高声喊:“就是她,给我抓住她。”

瘦弱男随即拎着棒子,步步向前。

此时的她被左右夹击,权衡之下,她还是选择棒子。

她一个助跑,率先出击。没想到还没跑到瘦弱男面前,瘦弱男却收起棒子,一个闪身,将她推到了一边。

待她抬头再看,那瘦弱男的棒子已经挥到了魁梧男的头上。而魁梧男的长刀,也刺进了瘦弱男的腹部。

魁梧男应声倒地,瘦弱男也慢慢跪倒在沙滩上。

自相残杀?南歌发怔之际,又听得瘦弱男低声:“你相信轮回吗?”

南歌皱眉,未给反应。

他却又笑了,说:“哥哥成了弟弟,弟弟做了哥哥。但巫觋啊,还是……巫觋。”

他说完便歪着头倒下去,而一旁的魁梧男却又挣扎着站起了身子。他毫无招数、不要命地扑向南歌,以自己身体的优势将她按倒在地上,一副要和她同归于尽的架势。

南歌偏过头,又见晋湖灵已经醒了过来。

她动弹不得,只得眼神示意她去取棒子。晋湖灵摇摆两下,回头想跑,却见张淼和杨杭已经追了上来。

她随即上前抄起棒子,大喝了一声朝魁梧男奔去。

而魁梧男听得声响,回头一看,朝南歌腹部挥了一拳便俯身爬了起来。晋湖灵的一棒结结实实落在南歌头上,南歌眼前一黑,“猪队友”三字还未在心中说全,人已经向后倒去。

张淼冲上前,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而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泥人,也掉落在地上,炸了个稀碎。

唐应斋从泥人中出来,背着手瞧了两眼当前的局面,似又受了某种指引,向东飘去。

而张淼清楚看见,那指引的是顾伟的鬼魂。

顾伟带领唐应斋找到自己的埋葬地,而在自身尸气的影响下,唐应斋很快便会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然后自行归去。

杨杭咬牙追到湖边,但无奈那魁梧男已经跳上快艇,扬长而去。

他喘着粗气跑到张淼身边,而张淼怀抱南歌,紧望着快艇离去的方向,开口道:“孙光耀,他终于现身了。”

12

民国八年,唐应斋携全家二十四口搬至原崖,其妾英与随行医生互生情愫。

医生本是个城中的商人,做生意亏了本,向孪生弟弟借钱未果后,将弟弟骗到他家绑了起来,借弟弟的身份登了岛。

弟弟被上门的仇家捅了七刀,但所幸命硬,大难不死。

唐应斋搬到岛上时,本来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病恹恹时日无多了。为了延命,他试了不少法子。

初一十五吃素诵经,这是基本;日常用药,这是辅助;请巫师来岛上给他行延命仪式,这是高配。

不过仪式过后,他的身子骨确实也一天天硬朗起来。

但这完全扰乱了医生与英的计划,他们本想着英无所出,在这家里也站不稳脚跟,等唐应斋死了,他们趁乱捞上一笔,然后远走高飞。观察数日,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自己动手。

医生买通岛上的船夫,搞了些砒霜,而英每次做糕点,就在里面加上少量。这东西吃多了立即死亡,太冒险。少量多次,慢性中毒,最后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身上。

不过医生与英的关系,还是被医生的小助手发现了。

这助手是医生的弟弟来岛前雇聘的,他本来就觉得医生不对劲,再加上前段时间宅子里来了俩巫师,其中一个巫师还教了他些知探的术法。他便随意地,用这术法试了试医生。

没想到这一试,还真试出了两人的奸情。而后经过他的调查,医生与英下毒的事儿,也都被挑了出来。

医生与英被绑进地下室,审问之际,英咬定了这是医生指使她做的,并发誓自己以后不会再犯。

医生被扒光了上衣,全宅人排着队,每人一鞭。事后第二天,医生的弟弟也终于长途跋涉,追来了岛上。

在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后,他得来了一个看望哥哥的机会。然而在地下室,他还是没能经受住哥哥的痛哭流涕,他打开了哥哥的绳索,却被哥哥打昏后又绑了起来。

医生出去后,先是趁着夜深,将小助手绑起来,割喉后用刀子捅了个痛快。

再就是大宅之中熟睡的二十二口,鸡鸣之前,砍了个干净。最后杀红了眼的他,回地下室解决了英与自己的弟弟,拖出来叠放到了大厅。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用包袱兜了些金银珠宝,最后买通了来往的船夫,逃之夭夭。

而与此同时,南歌忽地睁开眼,眼前那枯瘦的她一闪而过,但她心中无比平静。

她知道,自己又读取了一段藏在能量里的故事。

她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张淼卧室的床上。外头阳光正好,张淼站在窗前,身上穿着那件为酒会准备,却没派上用场的白衬衫。

他透过窗子向外看,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脸被阳光映得金灿灿。

“真好看。”她歪着头笑。

张淼应声回头,也笑得开怀:“发什么呆呢?”

她龇牙傻子似的摇摇头,下一秒又问:“你信轮回吗?”

张淼答:“信。”

酬偿业报,一世一世。就如唤醒唐应斋的钥匙,是轮回后世的凶手,而引领他认识到自己死亡的人,是醒得前世的今人。

南歌翻身下床,跑到窗边,支着胳膊神秘兮兮,说:“过了一个世纪,杨杭还干着老本行。”

张淼抬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问:“然后呢?”

她眨眨眼:“……前生今世,巫和觋都在一起。”

张淼盯着她的眼睛笑,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想吃黄焖鸡米饭。”她一本正经。

张淼一愣,接着抬手赏了她一记爆栗。她捂着脑袋哈哧两下,撇嘴向他投了两个哀怨的眼神,明明是真的!

就像是大病初愈,大雪初霁,她做了个长长的噩梦,又乍然醒了过来。

她迫不及待地想重新感受这个世界,想吃,想爱,想在四季轮回里和张淼走过一天又一天。

她还想要学会支配那陌生的能量,不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天台边上,真的是令人窒息。

阳光将屋子照得透亮,冬天快要过去了,活过来真好。

注:巫觋,古代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

编者注:本文为《怪谈Ⅱ》第四篇,欢迎点击阅读精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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