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Ⅱ:降魂香

人生天地阴阳间,一阴一阳之谓道。欲念生恶人间事,阴阳鬼术何处解,晋城北街渡灵馆,渡灵者,张淼南歌是也。

1

晋城络子里,密麻麻坐落着几十座低矮的平房。房是老房子了,住在里面的,是一群和房子年纪相当的老人。

老人们习惯早睡早起,所以那辆载满了人的货车摸黑拐进络子里的时候,这一片已是灯熄人睡。

货车在巷子口缓缓停定,后车门打开,车上男女自觉排成两排,在一高一矮俩男人的带领下有秩序地下了车来。

高个儿叫阿三,矮个儿是他的同村兄弟阿四。两人先后清点了人数,核实无误后才将坐在货车副驾驶的人请了下来。

下来者是个男人,身长腿短,方脸龅牙,开口那唾沫星子噌噌地往外喷。他叫葛大海,今年四十出头,是这一群人的头头儿。

他下车,先是扫了一遍整齐的队伍,后才扯了高个儿阿三的袖子,往阿三手里塞了把钥匙,然后呲道:“开门去。”

阿三弯腰应下,捧着钥匙开了不远处的大门。

锁落门开,葛大海朝那方扬了扬头,一行人得了指令,僵尸回巢般默默无言地挪进了大院儿。

最后矮个儿阿四跳进院里,反手关门,一声闷响敲进寂静的巷里,悠悠荡了几遍,最后又乘着风悄然散去。

2

是夜晋城下了场大雨,翌日雨过天晴,城中的花星星点点绽了大片。有眼尖的人发现,城中乞讨的人,也兀地增了一倍。

大街小巷,车站路旁,拎着胳膊吊着腿的人,放眼望去,是一个比一个惨。

这些人游走在城市之间,乞讨的方式各不相同。

而话说回来,这增加的人,大多数都是葛大海队伍里的。不管从前这城里的乞者有几分真假,反正打葛大海这儿出去的,清一色都是骗子。

葛大海此人,来自一临海的偏远小城,建立大海乞讨组织,也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两年前的他,家无老小,游手好闲,顶着一个中年混混的人设,平日里就靠着做点轻松的活计赚点小钱。

而这样活得久了,他也觉得倦,所以在某一个月明风静的深夜,他突然砸床而起,立下志向,自己要在人生的下半段搞出一番事业。

就这样,葛大海一夜思索。第二日他推门而出,寻了同村同样游手好闲的阿三、阿四,三人在村里的祠堂拜了把子,随后一同踏上了漫漫乞讨路。

在各城乞讨的同时,葛大海的队伍日益壮大。区别于其他的乞讨组织,葛大海手下的人,都是自愿前来的。

大家秉着同一个不劳而获的目标,共同期待着月入过万的梦想照进现实。

在刚开始乞讨的那年,组织里的成员都很迷茫,他们经历了行业的前期低迷,也总结了一系列教训经验。终于,在大海乞讨组织成立的第一年年末,组织内成员的收入均稳定可观。

有了钱,葛大海心里美滋滋,但美滋滋的同时,却又觉得这些还不够。

几番考察,他发现,相较于乞讨,拐卖这行业不仅轻松,而且暴利。但话说回来,虽然他常年游走在法律边缘,但他也知道,拐卖是不可触碰的底线。

怀着纠结的心情,葛大海思虑数日,最后他得出结论,只要手法够精练,行动干净快,那么警察就不一定能找上门来。

为此,他还特意去庙里求了几道护身平安符。也就是在庙门前,他认识了个道行颇深的小兄弟。

小兄弟的模样葛大海已记不清,他只记得,那兄弟详细地了解了他的前后来意,并表明既是有缘,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小兄弟给了葛大海一瓶透明液体,打开瓶盖,液体宛转流香。

他说此香名叫降魂香,只要用香者将香点在自己额间,并虔诚地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想要的模样,那么别人再看你时,看到的就是你勾勒后的那般模样。

这香的效力可维持二十四小时,葛大海试用一番,果然神奇。

有了降魂香,葛大海更是无所畏惧。他规定,队伍成员每隔三天可以使用一次降魂香,而有那么例外的几人,不限制使用次数。

3

说到那例外的几人,房春,就是其中的一个。

房春认识葛大海,是在两年前,那年她三十四岁,出来打工,想找个合适自己的活儿,却接连碰壁。

走投无路的她最终投奔了葛大海,混了两年,能支持老家的女儿完成学业,也能承担自己的日常开销。而在组织内,她也成了颇有地位的元老级人物。

她观察,葛大海大概是三个月前开始做起拐卖生意的,他们一起在临城搞了个大单,收了钱,便又马不停蹄地转战晋城。

而此刻他们一行人在晋城已经乞讨了数日,其间,阿三、阿四也熟悉了地形,踩好了点。

行动就在今晚。

想到这儿,房春拐到墙角,偷摸从兜里拽出手机瞄了一眼。

眼看着天色渐沉,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转进一条胡同,将手中的搪瓷缸揣进布包,挂在胳膊上便疾步往回赶。

而她刚走几步,打眼瞧见胡同那头,一腰细腿长的女人拎着个袋子走了进来。

女人身材高挑,穿黑色长袖上衣紧身牛仔裤,走路时脚下生风,一头微卷的长发被风抛扬在耳后。房春瞧得怔了半秒,心忖这女人气质真好。

而这女人转进胡同没走几步,就转身对着墙壁蹲了下来。

三两声口哨声过,有几只猫从对面花坛噌噌跃出,晃着尾巴尖儿拥簇到女人腿边。

女人将袋子扯开,房春这才明白,敢情这女人是来这儿喂猫的。那也好,能买了猫粮来喂野猫,肯定也不是差钱的人。

房春如此想着,将自己的搪瓷缸从布包里掏出,走到女人跟前,弯下身子颤巍巍道:“姑娘,行行好。”

她说着轻轻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缸子,缸子里只剩几枚硬币和一张五十的票子。她故意这么放,显得可怜的同时,也给了女人一个信息,别人都献过爱心了,你不献好意思嘛!

女人应声抬头,映入房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俏脸。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秀丽,女人五官开阔,是大方的好看。

而女人上下地将房春打量两遍,突地生出一脸的疑惑。

房春看她眉头紧锁,又忙接着道:“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吧。”

“老婆子?”女人当下笑了,她眨巴几下眼,随后盯着房春站起身来。

“大姐别闹。”女人说完摆摆手,捡起地上的空袋子转头就要走。

而房春听她这话,心里也猛地一惊,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不会吧,出来的时候明明点了降魂香。

那她现在在别人眼里,应该是个面黄肌瘦、凸眼瘪嘴的老太才对啊。

她心中觉得不可能,便抬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姑娘,行行好。”她有些心虚地重复。

而被她这么一拽,很显然地,女人面上多添了几分不耐。但她还是好脾气地将房春的手轻轻拨下,然后劝解说:“大姐,你四肢健全,这么年轻,完全可以找份正经工作,何苦要这样伸手讨人家施舍呢?”

房春被她说得困窘,当下向后退了两步,盯看着红绿灯变换,女人穿过人行道,向着对面一家店走去。

那店门开着,门前站着个瘦高的男人。男人起先倚门低着头似在看什么东西,后忽地抬头,与那女人对了个眼神后,扬起嘴角笑了。

那眼神里爱意难掩,而女人走到男人身边后,男人的目光突地向房春袭来。

那目光不似刚才的柔情,笔直尖锐地投在房春身上。莫名地,那目光中似存着一份力量,虽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房春却觉得自己已完全地被他读透看穿。

房春被看得有些慌了,她扯了扯自己的背包,快速转身。转身那瞬,她扫了眼店门上的招牌,虽然时间很短,但她也记下了那三个字。

渡灵馆,那对男女是做阴家生意的?这么年轻,准是两个神棍。

她边如此安慰着自己,边慌忙忙地向着络子里赶去。

4

而看着房春匆匆离去的背影,南歌挠了挠头。

她愣了会儿,又抬头问张淼:“没错吧?年纪肯定不超过四十。”

张淼顺着她的目光点点头,确实。

这几天他一直有注意城中多出来的这群乞者,明明都四肢健全、身强体壮,但看在别人眼里,却是一副缺胳膊少腿的模样。

这里面的猫腻,他能猜到几分。早年间他曾在书上看过,有黑降师以五种致幻虫的汁液相融,加以符咒提炼,最终做成降魂香。

此香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却能依着人的意志幻化出一副形态,同时麻痹周围看客的神经,构成假象。

这种香极是阴寒,但却奈何不了同样属阴的人。

所以对南歌和他,均无作用。

但话说回来,他以前曾嗅过降魂香,这些人身上的香气,与那香还是有些出入的。

所以寻根究底,他也猜不透这些人的路数。

南歌看着房春的身影消失在长街那头,轻叹了口气后,转身返回渡灵馆。

张淼后脚跟她一同进去,进去的同时,转身关了房门。

“拿到了吗?”他问。

南歌轻轻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只收魂袋。

这收魂袋里装着一丝魂气,是张淼托城中的猫寻来的。

而这魂气的主人,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姑娘生前横死,死后愤懑难平,但不知为何,魂魄却困于某处,不得脱身。

为了寻求帮助,她将自己的能量传送到城中,希望能托梦给有缘人,替自己伸冤。

而那有缘人,就是南歌。

南歌连着做了几晚的噩梦,也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所以她与张淼商量过后,便决定帮那小姑娘一把。

而张淼关了门,见屋内门窗紧闭,便上前取了收魂袋,径直走到矮桌之前。

矮桌上摆着白烛两支,烛火橙黄,绕着白烛之后的风铃,将气氛染得分外迷幻。

他抬手,将收魂袋放在白烛中间,盘腿坐下,低声念诀的同时,烛火也轻飘飘抖动起来。

南歌在旁等待,待收魂袋口缓缓打开,上前将指血滴在收魂袋上。

周围的温度开始渐渐下降,而不过几秒,烛火中央赫然现出一个女孩的幻象。

而张淼缓缓站起,站起的同时,伸出手掌覆在女孩面前。

他说:“她死时十六岁,五天前到的晋城,不是本地人。她是在火车站被人带走的,杀她的是三个男人,在晋城外的一座山上,她的名字……文……应该是文文。”

说到这儿,他上前燃了支香,然后抬手将烛火熄灭。

烟气袅袅,张淼眸色微闪,回头轻道:“走,跟着这烟气,定能找到她魂之所在。”

5

门外夜色降了下来,城市喧嚣也热闹,来往的行人虽行色匆匆,但看见一本正经捏着香走的男女,也忍不住调慢了步子多望两眼。

但这对男女,注意力全在那烟气之上,任凭周围人群议论注目,也丝毫未停下前进的步伐。

这对男女,当然就是张淼和南歌。

而在不远处的和谐大街,有一对男女也颇为引人注目。这对男女衣衫破烂,六十多岁的光景,黑黄粗糙的皮肤填满了岁月的沟壑。

男人架着双拐,女人断了条胳膊,两人站在街角,直盯着不远处女子学院的校门。

在别人眼里,两人是这副凄惨的形象。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降魂香效力一过,葛大海还是葛大海,房春依旧是房春。

两人装扮成落魄老夫妻在这街角站着,站了半小时,其间已跟七八个独行女学生搭过话,但还一直没人上钩。

说实话,房春心里有些不淡定。上次在临城做这种生意的时候,没接触两三个可就得手了。

而这么想着,那边葛大海突然“吭吭”咳了两声。房春忙抬头,她知道,这是来活了。

顺着葛大海视线瞧,那远处,一独行的姑娘正缓缓向他们走来。姑娘穿得朴素,模样长得也老实,看起来是个好骗的主。

房春忙抬脚迎了过去。

“姑娘,能不能给俺们老两口找个住的地方?”她将声音压得低沉,还操着一口自己加工过的方言,“俺们是来城里找儿子的,儿子没找见,钱和物也都让人家偷走了。姑娘你行行好,给俺们找个住的地方,就一晚,等明天俺们找见儿子,就让他把钱还给你,你看行不行,姑娘?”

女孩刚开始脸上还一副戒备神情,但看了他俩这副模样,又听她这一番话,慢慢地脸色也缓和下来。

房春看有戏,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机不可失,她看着小姑娘,忽地低头抬手,用手背抹了两把眼睛。眼泪没有,但哭腔她还是装得出来的。

“姑娘行行好,你的大恩大德,俺们老两口不能忘。”

姑娘一听这话也有点慌,她摆手:“没,没有恩德,您和爷爷身份证都带了吧,就住最近的这家怎么样?”

房春连连摇头:“都在包里,让人家偷走了。”

她看小姑娘面露难色,又提议:“这么着姑娘,俺俩刚刚问了里头一家小旅馆,人家不要身份证,你能跟俺俩过去,帮忙把钱交上吗?”

小姑娘本来心里为难,听她这么说也没多思考,就痛快地点头应下了。

“姑娘心眼真好,俺们老两口一定不忘你!”房春说着回头朝葛大海使眼色。葛大海心里明白,拄着双拐转身朝小胡同内走去。

两人下了几级台阶,又转过三两个弯儿。小姑娘紧跟在二人身后,看周围一水儿的民房,越往里走越黑,心里也开始怀疑。

“那个……奶奶。”她喊了一声便不再往里走,“那个……那个我学校还有事儿。要不我把钱给你们,你们自己去付吧。”

她说着掏出一百元钱递出去。房春脸色一僵,但很快地又挤出笑容,推托道:“不用这么多钱,你给俺们交正好的就行。”

小姑娘看她不要,这下彻底慌了。她扔下钱,不管房春要不要,转头就跑。

但跑了没两步,那边埋伏好的阿三、阿四从暗处窜出来,一棒子把小姑娘抡到了地上。

6

小姑娘倒在地上,房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她走上前捡了那一百块揣进兜里,又起身瞄了几眼葛大海的脸色。

葛大海神色并无变化,他不是没看见房春拿钱,只是这点小钱,她拿也就拿了。

反正到最后这丫头卖了,那钱是几万几万地有。

看着阿三、阿四将人抬到不远处的车上,葛大海示意房春,再一起回去搞两单。房春点头应下,但没走两步手机却响了。

“忘关了。”她有些畏惧地笑笑,挪到一旁按下接听。

电话是房春的母亲打来的,自房春离婚后,她就代房春抚养女儿文文。老太太平日里能省则省,没什么大事不会轻易找她。

而这次找她,老太太的语气听起来也是急切得很。

“春儿,文文找到你了吗?”

“文文?”房春一听也急了,“文文不是在家跟着你呢吗?”

“你先别急春儿。是这样,今天是文文学校放假的日子,孩子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我就给老师打电话。可是人家老师说,文文头两天就请病假回家了。后来她同学说,文文其实是攒了钱去晋城找你了。”老人在那头说着也掉起了眼泪,“都怪我,我不该跟孩子说你去晋城了,这都五六天了……”

“五六天!”房春心里一抖,理智也失了一半,“我汽车站、火车站什么的都去找找,她要是回家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挂了吧!”

她说完挂了电话,也不管葛大海什么脸色了,简单解释了两句便向火车站奔去。

她向着火车站狂奔的同时,张淼和南歌循着烟气儿,也终于找到了求助鬼文文所在的山头。

这一趟两人走了近一个小时,腿都快跑断了,看见那山头,也是大跌眼镜。

山头并没有南歌想象中的高大,也没有张淼预测中的险峻,只是一高低不平的矮坡子,不过人迹罕至,倒是隐蔽得很。

张淼站在原地巡望一圈,将香换了左手拿着,右手紧牵了南歌的手往里走。

“注意脚下。”他边走边用脚拨开那些尖棱的石头。

南歌浅浅应了声“嗯”,走了几步,一阵熟悉感却忽地涌上心头。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低道:“天清地灵,万入显踪。”

语落小镜上蒙上一层薄雾,雾气散开,有一女孩的形象显在镜中。女孩躺在土地之上,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开。

这镜中的景象只南歌一人可见,之前她回溯能力尚浅,重构事发场景时,自己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于是她便做了这面镜,里面融着她的胎毛,镜与人共感。在镜中重构当时景象,观察得更清楚,看得也更直观。

张淼见她停下,又见她盯着小镜,便问:“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那女孩曾经在这里躺过。”南歌说着向前走,“但是她又被两个男人,拖着向前。”

直到走到某处,烟气消散,镜中的景象也停了下来。

张淼收了残香,道:“就是这儿了。”

南歌亦是点头:“镜中的景象没了,女孩最后的记忆,就到这儿。”

“那么,她的魂魄……也应该是被困在这个地方。”张淼摊开掌心向前,感受着四周空气的寸寸流动。

终于,他对准了一个方向停下。周围的空气流动得顺畅,就单单这个方位,空气沉得像一潭死水。

他取了一把红豆抛洒出去,而后蹲下身,取出长针一根,刺出指血,点在黄符之上。

“永劫原原……”他将符纸一抛,朗声站起,手持匕首,脚踏方圆过,而后大喝一声“开”。

黄符乍然成灰,匕首从他手中掉落,笔直地立在地上,红豆像生了脚似的跳跃着聚在一起。地上似有鲜血渗出,而后地面似开始活动。

一阵风沙过,红豆落地处,莫名地从地下伸出半张黄符。

他快步过去,扯着黄符轻拽了出来。空气慢慢开始流动,黑夜中一女孩的鬼魂也从地底钻了出来,她见了张淼、南歌,有些惊恐地后退两步。

目光闪烁地探了几遍,她放松下来,意识到两人并无恶意后,她缓缓蹲下,道:“哥哥姐姐救我,我被困在这儿了。”

“你已经自由了。”张淼举着符借着光来回瞧了几遍,很普通的镇魂符,但是这土底下……

他将符纸放下,顺着符纸出土的地方向下探了几分。一细长黏腻的物体落进他的掌心,他轻搓两下,有类似皮肉的东西从那物体中脱离。

是手指!他赫然将手抽出,抬头转身,低声急道:“快报警!”

7

警察在那土坡挖出一具尸体,尸体已高度腐烂,面目是看不出了,能掌握的信息,也与张淼提供的相差无几。

是个女孩,十六岁,非本地人,死亡已有五天左右。至于杀她的是不是三个男人,这还要另加调查。

在警局做完笔录后,张淼将文文的鬼魂带回了渡灵馆。

而作为一个警察,杨杭也迅速调取了火车站案发当天的监控,并在里面找到了疑似文文的女孩。找到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赶往渡灵馆想要拿给南歌辨认。

而他推开渡灵馆大门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位客人。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生得不算好看,衣着打扮,也就是个普通的妇人模样。

她跌坐在矮桌之前,手里捧着一张照片,眼球充血,满脸疲态。

张淼坐在她的对面默不作声,有几次抬眼却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后。而南歌在她身侧站着,眼望向她手里的照片,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见杨杭来了,南歌眨眨眼,抿着嘴轻步挪到杨杭面前。

“这个女人我见过。”她低声说,“昨天见的,见她的时候她在乞讨,今天来渡灵馆找孩子来了。”

虽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杨杭还是将照片塞到南歌手里,试探地问:“文文?”

南歌半咬着唇点点头:“没错,文文的鬼魂就在女人身后。”

撞上这么巧的事,杨杭也是惊诧。

犹豫片刻,他走到女人面前,出示证件,道:“你好,我是警察,这里……”

而杨杭还没说完,那瘫在地上的女人却突地变了神色。她抱着照片从地上站起,打量着周围连连后退。

这女人正是房春,房春在城中寻了一夜也没见文文的影子,眼看着天色大白,她心中急切。情急之下,又突地想起讨钱时曾瞧见过一家渡灵馆。

这种时候,但凡有点希望都是要抓住的,所以她想都没想便找着路早早地到渡灵馆门前等候。

等了许久,老板终于开门,但这话还没说几句,那边警察却又突地找上门来。

她知道自己做的是违法犯罪的事情,但她这孩子还没找到,不能就这样被抓啊。

她看着周围形势不利,又想着自首能减轻刑罚,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她扑通跪在了地上。

“警察同志,我错了,我认罪,我该死,但这一切都是葛大海他带的头啊。您放我一马,先让我找到我家文文,我什么都招,我一定会说实话。”

看着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一番话,张淼和南歌也是傻眼。但依着杨杭多年办案经验,能这么说,这女人肯定也是个有问题的主。

所以他挺了挺身子,开口冷声道:“好好交代,你女儿,警方已经有了消息。”

房春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开口将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抖落了出来。

8

与此同时,络子里,葛大海捻着盘串儿坐在高椅上,用余光扫着底下的组织成员。

这群人,昨天业绩挺好,拿回来不少钱。他昨晚上也是,在那学院弄了仨姑娘,这一倒手,又是一笔大钱。

但房春那婆娘,嘟囔什么他也没听清,这人走了一晚上,愣是到这个点儿都还没回来。

这人要是回来了,他可得好好地教训她一顿。昨晚上就那么跑了,要不是阿四能临时顶上,这趟可是要走空了。

阿四顶替固然也行,但话说回来,又浪费了一滴好香啊。

他想着将降魂香取出,拔了塞子低头在瓶口轻嗅了两下,真香,满满都是人民币的味儿。

但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他扬手一招,开口道:“有资格领香的前头站,没有的拿了东西赶紧地出去开工了。”

哗啦啦一片人站起,有的出了门去,有的挤上了前。

他招呼了阿三、阿四核实,确认无误后才挨个儿地给这些人额上点了香。

人排着队上前,又排着队散去。屋中只剩葛大海、阿三、阿四三人时,阿三小跑着关紧了房门。

“大哥,那仨丫头找着买家了,价钱按你说的来,今儿我和阿四就给运走。”

“成!”葛大海甚是愉悦,“阿四看看下一步咱的去向,等拿了钱咱就看地方。”

“好嘞大哥。”阿四狗腿地弓了弓身子,后又提议,“大哥,那仨妞儿在隔壁放着呢,都弄晕了,你还去看看吗?”

“去!”葛大海笑眯眯地直起身子,随阿三、阿四出了门。

三人走到隔壁门前,打开房门,半只脚还没放进去,那边大门处却咣当一声巨响。

大门被人踹开,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来人按到地上。

冰凉的手铐接触手腕的那一刻,葛大海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抓了。

而先前出门的那些人,分成两排整齐地蹲在墙角,场面甚是壮观。

杨杭将三名被拐的女生带回了警局。在警局,葛大海也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9

至于房春的女儿文文,也确确实实是被葛大海和阿三、阿四三人杀害。

“我压根就没想过弄死这个娃娃。”在警局的葛大海缩着身子,龇着一口龅牙满脸的不关我事,而怕警察不够相信,他改而又痛心疾首地昂声道,“都是阿三、阿四这两个畜生做的哇。”

他说完这些,接着交代。

事发当天,其实是他和阿三、阿四出去踩点的日子。那天他本来没想作案的,但寻思着能讨几个钱,他就取了降魂香,给自己装扮成一个年迈的老头儿。

这降魂香啊,是他从一个有道行的小兄弟手里得来的。小兄弟年纪大小,他记不清了,小兄弟长相如何,他记不清了。

想来那小兄弟道行这么高,想让他的记忆变得模糊,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但是手里有香,那些有的没的他也不在乎。

那天他一大早涂了香,出了门儿便四处地在城里转。

城里的地况他们还不熟悉,但四处走走,用点心也能记个大概。

就这样,三人在城里转了近一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周围有几个吃饭的地儿,葛大海看着不错,就寻思着进去吃点饭。

但往那处走的时候,眼尖的他突然发现,这车站里面有个小姑娘,神态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不像是本地的,不像是等人的,看那不知所措到处乱窜的模样,那就是个刚来的。

这么想着,他就上前搭了两句话。

小姑娘起初戒备心还提着,但后来他说愿意帮忙,并热心地张罗着请她吃饭之后,小姑娘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吃过一顿饭,小姑娘的大致情况他也摸了个清楚,这姑娘叫文文,来晋城是找妈的。至此,他顺势丢出亲自送文文去警局的提议。

而在此前,吃饭的间隙,阿三已经按着葛大海的吩咐返回络子里,找了辆车开了过来。

文文看眼前这老人佝偻虚弱,还很好心地请她吃饭,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一路乖巧地随着他走。

结果并没有出现什么转机,文文被带到一偏僻的巷子,早就埋伏好的阿三、阿四将她敲晕了绑到车上。

绑到车上后,三人不急着回去,阿三在网上查了些信息,便将车开到了那偏僻的土坡子。

那时天色已暗,三人将文文从车上拉下来,一路拽进土坡,轮流爽了一番。

后文文渐渐恢复意识,想要跑又被阿四摔倒在地,阿三拖着她走了几米,不解气的阿四又追上去朝她头上挥了几拳。

“你说谁能想到,这两下子就给人打没命了。”

葛大海咂咂嘴,故作一脸惋惜。

不过沉默半分,他又抬头道:“他俩一看死人了,怂了,挖了个坑就给人埋了。这全程,我可是一点儿也没参与。”

他说着提起眼皮扫了眼镜头,绕了一圈见周围警察并无反应,心想着自己第二天去一小店求符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给自己脱了大罪过,他忍不住压低了脑袋轻轻扬了扬嘴角。

而这脑袋一低,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他使劲地伸了伸脖子,努力一番,最后却向前一倒,砰地砸在前方。

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意识已开始慢慢走远。

谁也不知道,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兀地记起了那个给他降魂香的小兄弟是何模样。

那面目他几天前还见过,庙前道行颇高的云游散仙,变成了坐守店中的阴阳师傅。可是在这之前,他却是一点儿都没能想起来,一点儿,都没能。

10

镜头里的葛大海再没起来,而他死亡之后,警方在其尸体内取出一半米长的黑纹活蛇。

杨杭将讯问录像关闭,抬手递给张淼一瓶透明液体,是葛大海随身携带的降魂香。

张淼打开塞子,轻扇着闻了闻又忙将瓶塞按上。

他终于明白这香和真正的降魂香有何区别。有人在这香中掺入了蛇蛊粉末,而这粉末会随着香气,慢慢侵入人的体内,体内积攒得多了,便再成蛇。

蛇在体内寄存,以体内脏器为食,最后脏器被吃得差不多了,人也就失了性命。

这么说来,葛大海体内有蛇,那他组织成员也一个都跑不了。这些人得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文文的死,虽然无辜,但也是承了那房春的业障。

古语有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的福德罪孽,必定影响着后来人的命运生活,所以人活一世,还是要清白善良些。

但话说回来,张淼是实在想不透,那葛大海口中给他送香的小兄弟,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何意。

不过很快地,杨杭便给了他答案。

那葛大海体内的活蛇,离体后不到三分钟便僵硬死去,而它死前吐出一物,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这是第一个!”

渡灵馆收了那人皮战书,已有一月有余,而那下战书的黑降师,终于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