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Ⅱ:雨女图

人生天地阴阳间,一阴一阳之谓道。欲念生恶人间事,阴阳鬼术何处解,晋城北街渡灵馆,渡灵者,张淼南歌是也。

1

惊雷穿破云层,将漆黑如墨的天空撞开一条裂缝,有雨点争先恐后从空中奔落,密集地打到罗琳身上。

冰凉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白色丝制睡衣紧贴着她的皮肤,似一张虫茧将她密实包围。

罗琳睁开双眼,耳畔回荡着落雨的滴答声。

她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又经历了一场重生。

重生,不代指精神世界的重新崛起,罗琳的重生,是复活,是确确实实的又重新捡回了一条命。

但作为重生的代价,她已经在这个诡异又陌生的场景中醒来了无数次。

单调的画面,一如她往昔之所见,在整个空间内,除大雨倾盆外,就只剩一条暗红发光的公路与她绵延相伴。

而她踏在路上,就犹如漂浮在一条血海之中,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她想找到一个出口,一个可以逃生的工具,但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徘徊了多久,也数不清自己每次都是以什么方式结束生命。

这里是空荡荡的孤寂,能帮助她的,就只有自己。

大雨之下,罗琳赤脚踩在路面上,小跑着不断向前。

或许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但她希望自己可以跑得过时间。

不过很快的,她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这是个不好的预兆,每次死亡,都是以温度骤降作为开端。

她有些慌乱地停下,站在原地不断地审视四周。

周围什么都没有,但对她来说,这无疑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终于,空中一道闪电划过,光亮之下,罗琳发现,有个男人就站在她对面不远。

男人的面目她看不清楚,但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倒是引人注目。

她想跑,想尖叫,想用麻痹自己来改变这一切,但不可能了,男人的刀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

结束这一切不需要太久,脑袋与身体剥离的疼痛也不过一瞬,罗琳看着男人扛着自己的双腿离开,张了张嘴,那句完了终究还是咽回了肚里。

2

“哐当”一声巨响将贝蓓从梦中拖回现实,她倏地直起身子。

眼前电脑依旧散着白色的亮光,屏幕上是她赶了好久的论文。她敲下最后一个字,是在三个小时之前。

她揉了两把脑袋,觉得有些口渴,但因着刚刚那声巨响,她迟迟不敢回头。

她知道,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那幅画现在一定躺在她身后的地板上。

一个月了,她收到那幅画整整一个月,每每入夜,那画就一定会闹出些动静。

这样无故坠落,已经不是第一次,而坠落并不是结束。

自从收到这幅画,她便觉得,好像身边多了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她能感受到那东西的存在,即使没有办法证明,她也觉得是这画,这画里一定有什么蹊跷。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抄起手机,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还未出声,贝蓓便忍不住先开了口。

“老公。”她带着哭腔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那头管辉漠然地翻了个白眼,虽然有些不耐,他还是尽量温柔地问:“怎么了?”

“我害怕。”贝蓓委屈巴巴,“还是那个问题,我觉得,你送我的画,好像有点……”

“有点不对劲儿?”管辉将她的话截了去,补充的同时,脸色也暗了三分。

贝蓓跟他念叨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送那画,本就心虚,搪塞了这么多次,他是不想再听见关于那画的半点消息,但没想到,这傻女人还不放弃。

他想发飙,但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狗急了还跳墙呢,要是给这傻东西惹毛了,指不定她也会搞出什么乱子。

他沉默了几秒,在贝蓓催促之前,终于又重新开口。

他叹了口气,说:“宝宝啊,我觉得你应该是学习压力太大。这样,等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你放了假,我就带你出去好好玩一玩。”

“不是……”贝蓓欲要反驳,但未等她再多说半句,那边管辉已经提出了结束通话的请求。

他说自己还在工作,等工作结束再联系她。

贝蓓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但最后还是乖乖说了声“嗯”。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所谓工作,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这电话撂下,管辉又要消失一阵子了。

她感觉,他这一个月都在躲着自己,或许是因为他那失踪的妻子,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

但无论出于何故,她都不能强硬地说些什么。

毕竟现在自己的所有都是这个男人给的,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不能失去这一切。

而管辉挂了电话,在车里抽了支烟,这才慢悠悠乘电梯上了楼。

打开家门,一阵饭菜香气扑面而来,他瞄到门口的高跟鞋,又探头看了眼厨房,那熟悉的身影不禁让他感到头疼。

厨房中齐娜早就听见了他的动静,不过他一直不开口,她也不想打破这份平静。

终于,最后一道菜出锅,她洗洗手,正要转身将菜端出去,管辉却憋不住了。

“你怎么来了?”他问。

忽略语气中的不耐烦,齐娜没事儿人似的转过身,笑着仰头看他,“当然是想你了。”

“胡闹。”管辉皱眉,“你这要是被老头子知道了,咱可就前功尽弃了。”

齐娜摇头,“不会的,我保证老头子不会起疑。”

她说完又轻笑,问:“说实话,你是怕咱俩的事儿暴露,还是怕罗琳的事儿暴露啊?”

她这话一出,管辉是彻底急了,不是因为齐娜这番话有什么不对,只是因为她这话,实实在在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被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难免因被看穿肚肠而感到羞愤。

他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只径直拿了齐娜的衣服塞给她,然后道:“快走吧,听话。等罗琳这事儿的风头过去,你那边就开始行动,拿到钱,咱就结婚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但齐娜不是贝蓓,哄小女生的那一套放在她这儿显然不怎么奏效。

她接过衣服,沉默半晌,面不改色道:“管辉,怎么说咱俩也八年了,你不用跟我玩儿什么缓兵之计,我再说一遍,你和我一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打八年前拴在一起,就没法再分开了。

“这么说吧,我给你三天时间,把外面那只野狐狸打发了。不然的话,我把罗琳的事儿捅出去,你的好日子也就尽了。”

“威胁我?”管辉咬着牙挤出一丝笑意,“我的好日子结束了,你以为你就能潇洒地活着?”

“我不怕!”齐娜抱着衣服看他,眼神坚定又轻蔑。

管辉清楚她确实没在怕的,他了解她,这女人就像疯子一样,一旦发起狂,就什么都不顾了。

但他拼了命得来的这一切,不能因为这点破事就毁在她的手里。

所以他忍着心中怒气,向前走了两步,抬手将她圈进了怀里。

“生什么气啊。”他揉揉她的头发,“我这不都是为了咱们的未来。那野狐狸,我养她完全是为了把那幅画存在她那里。

“罗琳的鬼魂不熟悉那地界,怎么说也是一层保障。你再等等,再给我一周的时间,我确定罗琳已经死透了回不来了之后,就立马和那女人断了联系。”

他说完这一通,低头瞄了齐娜几眼,又接着轻哄,“娜娜,你知道的,我爱的是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齐娜咬唇生气,虽心里明白这段话里面没几分真心,但看他做出了保证,便也不愿再折腾下去。

她抬手将他推开,端了菜扔在餐厅的桌子上,然后穿起衣服一言不发地向着玄关走去。

管辉跟在她身后,在她触及把手的一瞬,装模作样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吃了饭再走?”

齐娜凭空斜了他一眼,抬手将他的手一把甩开。

3

管辉默默无言地跟在齐娜身后,故作歉疚地送她进了电梯。电梯门关闭,他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快要抽筋的五官,然后转身返回了家里。

家是他和罗琳的家,而罗琳,那个和他一起生活了五年的法律上的妻子,在一个月前被他和齐娜永远地封印在了一幅画里。

那幅画叫雨女图,是齐娜从晋城一阴阳师父手里求来的,没把罗琳送进去之前,他是真的想不到,这世界上竟然还这么神奇的玩意儿。

齐娜说被封印在画里的人,只消一个月,肉体和灵魂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只是贝蓓,想到要和她分开,他心中难免觉得可惜。

说实话,他还是挺喜欢那女孩的,年轻漂亮还单纯,和她在一起待着,感觉自己的世界也变得纯净起来。

只是人间变换,有些东西,该舍还是得舍啊。

一夜好眠,第二天管辉早早起床,给助理发了信息后,便开车去了花店。

在最后的日子给贝蓓一些小小的惊喜,他也能心安理得和她一刀两断。

而不知道管辉打算的贝蓓,一夜辗转。

醒来后,她先是抱着画去了学校,上完前两节课,又打车到了晋城渡灵馆。

她早先便听说,这渡灵馆里的驱鬼师父张淼是一流的厉害,此前她还没见过真正的驱鬼师父是什么模样,但依着她的想象,既然是做的阴阳之间的行当,那人一定和电视上演的一样,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都是无限的老派。

揣着这样的心理,她步步向前,只是在踏进渡灵馆的瞬间,她心中本该死气沉沉的店里,却兀地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笑是女人的笑,干净不扭捏,只单听这笑声来说,她觉得里面那女人应该是个开朗又讲义气的,像古代电视剧中的侠女,是可以信任的朋友。

她心里好奇,便收回迈进馆中的半只脚,站在门口听着。

4

而与此同时,店里张淼正踩着椅子站在墙角,致力于将墙上的画稳定在四十五度。

画是张淼废寝忘食熬了三个大夜赶出来的,名叫苍鹰图,名字是他取的,言简意赅,画上画的是一只苍鹰。

苍鹰旋于画中,口中衔着月亮,在山谷之间翱翔,山谷下有些黄褐色的点点,仔细放大了看,是一张张微缩的黄符。

此鹰口衔皓月,除镇守馆中外,还能知微辨灵,但凡馆外有什么风吹草动,它都能第一时间将消息带给张淼。

而之所以作这幅图,还是为了摸索那黑降师的消息。

敌在暗我在明,要想知其下一步的行动,还要先掌握一定的线索。

但话说回来,张淼平日里笔绘符图是信手拈来,但到了真正展现技术的时刻,他的实力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虽说张淼作图,是真真下了一番功夫,但南歌今日里看到这成品,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苍鹰苍鹰,不都是眼神锐利身形流畅?

可张淼那画上的那胖头鸟,怎么看都与实物相差甚远。

张淼也知道自己的技术不达标,但他心里还是乐呵,画成这样也不错了,形得神得,那就是灵了。

两人合作,前后调整好方位,待那苍鹰图稳稳地悬在墙上,张淼转身从椅子上下来。

南歌将灵盘收起,说:“有人在门口站了好久了。”

张淼点头,他早就察觉,有阴气从门口荡涤而来,阴气新鲜,与阴气缠绕相伴的,还有个活人的气息。

而这两种气息的来源,应是两位不同的女性。

他想着上前,打开门,饶是将在门前发愣的贝蓓吓了一跳。

贝蓓缓过神,忙道:“我找张淼张大师。”

“我就是。”张淼转身带路,“进来吧。”

而贝蓓进门时,南歌已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她将灵盘收起,细长的手指不断在桌上红线冥钱中穿行。

贝蓓坐到矮桌之前,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扫了南歌好几眼。

她想:这么漂亮的姐姐做阴阳生意,这么好的脸蛋儿都白白浪费了,可惜。

而张淼注意到她的视线,透过那眼神,她的想法他也看透了七八。

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用指节轻敲了两下桌面,问:“你来是为何事?”

贝蓓收回目光,愣了半秒,这才将包裹严实的画放到矮桌上。

她拆开了画封,将画拿出,而张淼打量过几遍,眉头便兀地蹙了起来。

5

贝蓓带到渡灵馆的画,名叫雨女图。这种图张淼年少时曾在一本集书上见过,那本书叫千景册,是黑降一派的秘书。

书里记录了近千种害人性命的邪术,前百页是画册,行中人称其为消骨图,意思是被收进这画中,最后定是消失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但黑降一派走低后,千景册也被集中焚毁,当年张淼看得也是并不完整的手抄本,但因着这幅雨女图构图简单,他记得尤为真切。

从表面上看,这画上只有一女人的背影,一条公路,以及一片湛蓝的天空。

但仔细了瞧,就会发现,公路之下,颜色渐红,天空之上,阴云密布。

雨女图内的世界与图面颠倒,他大致能猜到里面是何情景,也能感受到图内被封印者现在的处境。

她被封印图中,已近一月,灵魂一次次被抽出体外,身体极尽孱弱,大抵再过一天,她便灰飞烟灭。

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一月,女人的魂魄如行尸走肉般在阳间游荡,没有记忆,不辨时分,待天色一黑,她的魂魄被拉回体内,人在画中恢复意识。

而待她入画的时间一到,她的魂魄便重新被扯出体外,冲出画作,返回阳间。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张淼抬头问贝蓓,“你这画是从哪里得来的?”

贝蓓也迅速地答,“从家里。”

张淼点头,心想这画中女人的鬼魂此刻应该还在贝蓓家中。

他本是想赶紧去贝蓓家中查看一番的,但因着贝蓓下午还有课要上,两人便约定,待五点过后,张淼与南歌在定安小区门前与她会合。

6

五点十五分,张淼与南歌准时到达定安小区,在门口又等了十几分钟,贝蓓才抱着画小跑出现。

她解释说自己是因学校的事耽搁了,解释的同时,又忙在前方带路。

三人乘电梯上了楼,贝蓓开了门,南歌随她迈进去,走了两步,便不知道再怎么落脚了。

放眼望去,从客厅通往卧室的路上,铺满了新鲜的玫瑰花瓣,花路两侧,均匀生长着两排鲜红的人民币。

南歌与张淼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进……还是不进?南歌朝张淼使眼色。

张淼抬手,“看看形势再说。”

贝蓓有些尴尬地回望两人一眼,放下画便探着脑袋向卧室走去。

而未等她到达门前,卧室里有一男人伸出头来。

男人是管辉,他早就听见客厅有动静,等了许久,也没见贝蓓的身影。他等得心急,便出来看看。

而这一看,他心里的火“噌”地便燃了起来。

他早就跟贝蓓说过,自己给她租这处房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下子被人撞破,日后出了什么差错,那还怎么解释。

想到这儿,他一把将贝蓓拽进卧室,冷脸问:“他们是谁?”

“朋……朋友。”贝蓓磕磕巴巴解释。

而趁着这个空当,张淼用黄符提了画中的气息,轻吐唤魂诀的同时,慢慢地挪步向着室内移动。

很快的,有一女人的鬼魂从卧室闪了出来,她目光呆滞,行动僵硬,显然是失去意识。

张淼将其唤至门前,持符将她定住,南歌在旁扯出一把黑色细线,谨慎地绕在女人手腕上。

所以管辉出来的时候,打眼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这一男一女站在门口,一人空中点符,一人空中盘线,诡异又滑稽。

但他看到那黄符,又瞧见门口的雨女图,心中不禁一阵慌张,所以他三两步上前,抬手就去拽张淼手里的符纸。

符纸被撕成两半,女人的鬼魂又原路返回卧室,南歌手中的细线一下子被撑得倍儿直。

管辉看得呆了,震惊的同时,拖着最后一丝理智上前开门送客。

7

房门被管辉大力合上,一声闷响过后,南歌拉着张淼下了楼,绕了一圈,在小区里寻了处偏僻的地儿坐下。

“或许这里面还有什么信息。”

她说着拿出自己的显镜,将之前鬼魂手腕脱落的细线缠绕在上面,魂气慢慢渗入镜中。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扯开细线,将镜面翻转。

待气匀神定,她翻过镜来,镜面上赫然出现一女人的形象。

那女人身穿纯白睡衣,站在洗手台前洗漱。

有一男人从她身后闪出,这男人南歌刚刚见过,就是在贝蓓家里出现过的管辉。

“罗琳。”管辉绕到女人的身后,轻叫着她的名字,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罗琳揉着满脸的泡沫,“嗯”了一声,而管辉见她没有反应,迅速扯出身后的绳子,咬牙套在了罗琳脖子上。

罗琳被勒得昏了过去,管辉拿出雨女图,按着上面教授的方法将罗琳送入了图中。

但后来他见家中常有异声异象,心中害怕,便将画作为礼物送给了贝蓓,并反复告诉她要好好保存。

小镜中影像戛然而止,罗琳的记忆,就走到这里。

“那画里的女人叫罗琳。”南歌将镜子塞进包里,又接着说,“她是被贝蓓家的那个男人塞进画里的。”

她说着站起身,掉头便迈着长腿沿原路返回,她想,趁着现在那男人还在,正好把他送进警局。

张淼追上她,示意她现在时机未到。

上面还有一个贝蓓和管辉一起待着,若是打草惊蛇,管辉选择鱼死网破,贝蓓随时有可能变成他手里的人质。

两人将这事全数告诉了杨杭,又站在小区合计了半天,最后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

而就在两人走出小区,想要回渡灵馆之际,那管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打着电话,急匆匆地穿过马路,又急匆匆地消失在两人视线之内。

张淼与南歌相视一笑,时机到了!

8

两人小跑着返回贝蓓家,南歌按下门铃,不过几秒,那门便被人打开。

贝蓓本以为是管辉回来,打开门看见张淼与南歌,当下心虚,躲闪着便想关门。

但,她关门的速度还是没能赶上两人进门的速度。

张淼与南歌进了屋,环视一周,未见那雨女图所在,南歌小跑到卧室,打开门,里面依旧没有雨女图的影子。

“那雨女图呢?”张淼回头问。

贝蓓想起刚刚管辉的话,他说现在他去见一个人,回来后便会把雨女图带走,让她不要再插手里面的事,也不许再让别人看见那画。

她真的怕极了管辉生气的样子,她不想冒险。

所以她吞了两口唾沫,开口撒谎,“那幅画被带走了。”

张淼摇摇头,他还能感受到那画的气息,既然她不想说,那他就自己去找。

他攥了两把拳头,手掌向前,捋着一丝魂气向厨房走去。

而贝蓓惊呼一声,当下便窜过去挡在他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在别人家乱跑是很不礼貌的。”她说得太过急切,气都没喘匀,最后被口水一呛,弓着腰“咔咔”直咳。

“但是现在,有个叫女人被困在那画里,她马上就要死了。”张淼皱眉看她,想要让她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但贝蓓还是不让,她不管,什么女的男的死的活的,拿她未来做赌注,就是不行。

张淼看一直劝说不了她,又看她强硬地挡在门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还好南歌检查完房间四处,加入了这正在僵持的阵营。

“你是,管辉的情人?”南歌开门见山,她刚刚不小心还原了卧室中的某些场景,此时再看贝蓓,有些尴尬也有些生气。

还是个大学生,明明还有很多可能,却要以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虚荣。

“不是情人。”贝蓓用气愤掩饰着自己的难堪,有些底气不足地吼道,“你凭什么议论我们,我们是爱情!”

“爱情?”南歌无语,“爱情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贝蓓一时语塞,震惊的同时,又忽地想起眼前的二人是做阴阳生意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初生的婴儿,在两人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确实,南歌说的没错,管辉有时候收不住自己的脾气,会拿她来泄气。

但这又有什么呢,管辉给她钱花,给她租这么好的房子住,同学没有的,她应有尽有。

她过着别人梦中的生活,被打两巴掌骂两句又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说实话,她觉得管辉其实是爱她的,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每次他对她拳脚相加、恶语相向,都会给她买礼物来忏悔道歉。

她不奢望管辉能离婚娶她,但是现在他妻子失踪了,她觉得自己也是可能的。

所以她不是小三、不是情人,她和管辉之间,是有爱情存在的。

她将这套理论完完整整给自己捋过一遍,又突地生出些莫名的底气。她指着门口大声道:“你们赶紧走,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而她语落,门铃声骤然响起。

贝蓓想应该是管辉回来了,绷直的神经也舒缓了几分。

哪成想南歌打开门,门口的确出现一个穿警服的人。

是南歌给杨杭发的消息,在刚才张淼与贝蓓僵持不下的瞬间。

她想,若是贝蓓不让,她和张淼也没办法从这儿拿走雨女图,但这次拿不走,或许罗琳就要永远地消失了。

所以她给杨杭发了信息,即使没有搜查证,作为一个学生,贝蓓也不会想将这事儿闹大。

9

杨杭的到来果然让贝蓓有些慌神,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查看了杨杭的证件。

而查证过后,她看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便咬着唇抬脚退到一边。

张淼直奔冰箱,打开冷藏室,那幅雨女图果然就在里面。

他将图画取出,摆着客厅的桌子上,同时以黄符化水,均匀喷洒在画面之上。

画上的图像被冲开,花花绿绿化了一片,渐渐地,图像褪去,图板上只留下一张罗琳的照片,照片被七颗长钉紧实地钉在图板上。

张淼牵了罗琳的鬼魂,做法将其送回罗琳体内。

而画中的罗琳,在一片雨声中,慢慢抬起眼皮。

她从地上爬起,看着眼前犹如血海的公路,有些绝望地抹了两把脸,昨天被人抹了脖子分尸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刺激着她的情绪。

自打从这醒来之后,她是什么死法都经历过了。但被人杀死,这还是第一次,太恐怖了,她完全无法接受。

所以她思索半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昨天相反的路。

然而没走几步,她忽地被一股莫名力量拎着脖子吊在了空中。

什么情况?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自己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能逃出生天了?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更是让她傻眼,她看着自己被吊在空中,手脚额头等部位忽地出现了根根长钉。

更恐怖的是,那长钉竟在不断活动,她看着手上的长钉被旋出,有鲜血“咚”地从她手上冒出。

她万分恐惧,但却无能为力。

10

张淼将最后一根长钉拔下后,忙转身取符点在罗琳照片之上。

“乾者位,中门生!”他取了指血,双手交叠拍下,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黑色长钉破符而出,他钳住那钉,保持匀速向外拽。

终于,长钉见尾,张淼铆足了劲儿向外一拽,那罗琳也被完全地拽到画外。

她躺在地上,身上没有半分力气。半晌,她用手遮住眼睛上方,待适应了这强烈的光,她慢慢睁眼。

看见天花板的那一瞬,她生出些想哭的冲动。

她挣扎着坐起,但眼前漫漫涌出的鲜血又将她的喜悦全数吞噬。

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腿竟然不见了。

张淼见这一幕,也是诧异,但细细算来,他得出结果,罗琳的双腿是在画中被人取走了。

而能完成这一切的,只能是那暗处的黑降师。

所以,罗琳是他的第二个目标?

张淼摇头,他觉得没这么简单。

而罗琳被抬上救护车后,杨杭又从贝蓓那儿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那管辉刚才是接到了一通电话,按着指示从雨女图中抽出一张纸,这才匆匆出门去了。

局里正调查着管辉的行踪。

张淼和南歌跟着杨杭到了车上,杨杭翻找一通,最后从屁股底下扯出一个透明密封袋。

他将袋子打开,歪着头瞄了几眼,扯出一张资料。

“在这儿。”他说,“罗琳失踪,是大概一个月前,那时是管辉报的警。管辉说他和罗琳吵了一架,罗琳离家出走,一直没和他联系,他怀疑人出事了。”

这话听起来有谱儿也没谱儿,按说妻子失踪,管辉肯定是第一嫌疑人,但罗琳失踪的地点是两人的乡下别墅,周围半个监控没有,警方调查,也一无所获。所以,管辉的嫌疑也就脱了。

后来杨杭调查了一下管辉的社会关系,发现其实这两人的婚姻,还真的有点看头。

这罗琳今年三十八岁,管辉三十岁,两人结婚五年。姐弟恋,恋爱的时候罗琳刚结束上一段婚姻,而且结婚的时候,罗琳已经是某知名美容院的老板,管辉呢,还是个刚刚毕业的穷学生。

按理说这样的婚姻,一般承受着更多的社会压力。

但两人一直过了五年,还过得挺好,而且在这期间,管辉还在罗琳的帮助下,搞起了自己的传媒公司,经营得也是风生水起。

杨杭也曾一度觉得这管辉没问题,谁成想,这结果还真是他。

而就在三人唏嘘之际,局中终于传来管辉的消息,管辉在莫名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出现在了自家小区里。

与管辉一同出现的,还有个叫齐娜的女人。

11

管辉自然还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

此刻的他,正与齐娜并肩坐在沙发上。

电视上播放着晚间新闻,管辉看似淡定地瞄着电视,实则正万分激动地攥着兜里的火符。

那是一年轻的阴阳师父给他的,在他销毁雨女图前,接到了师父的电话。

师父说他算出齐娜今晚会让这一切功亏一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给管辉一幅新图,人进这图,在人间的一切行迹都会被完全抹去,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会留下蛛丝马迹。

而他店里的地址,就在雨女图中。

管辉找到地址,收了这图,心里可是高兴坏了。

他考虑着,解决了罗琳,再处理掉齐娜,那他之后人生路,是要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约了齐娜到家里,沉默着,等待着时机到来。

齐娜同他坐了一会儿,看他还不言语,便率先问:“你叫我来做什么?”

管辉怔了几秒,接得也顺畅,“罗琳那儿结束了。”

他拿出那幅新图放在桌上,道:“这是给你的,老头子遗嘱要是准备好了,就行动吧。”

“这你是从哪儿弄来的?”齐娜低头去看,她不记得自己有跟管辉透露过这雨女图的来处。

管辉没有回答,也没听清这句话,在齐娜弯腰的同时,他迅速掏出兜里的火符,一掌拍在了齐娜后脑。

齐娜被拍在桌上,想挣扎却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燃烧。

管辉将黑锈钉敲进她的脑袋,按着师父教授的法子将她牵引至画中。

而齐娜入画的一瞬,管辉家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有一黑影从门前闪过,箍起管辉的双臂将他反手按在地上。他被这一连串的操作搞得晕头转向,慌乱之下还咬了自己的舌头。

铁锈味儿在他口腔渐渐散开,他心中骂娘的同时,也发觉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他说不清,他晃晃脑袋,眼前一黑后,便死鱼般扑倒在地上。

而张淼拿着那幅新的雨女图,用尽方法,却怎么也无法打开。

杨杭将管辉交给同事,随后载着张淼一同回了渡灵馆。

12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雨女图外,张淼一行正在渡灵馆中行着仪式。

雨女图内,齐娜坐在滂沱大雨中出神。

她还记得管辉是怎样将自己送来了这里,她没算到这一步。

这些年,两人一起走,即使人再怎么变化,她也没想过管辉会这样对她。

这让她不禁想起两人初识,在大学校园,天真年少,一切开始的都是那么纯粹。

但后来怎么就变了呢,她想,也许是她成为水瓶族开始。

所谓水瓶族,在大学校园很常见,大学中常有汽车停靠,车上挂一水瓶,水瓶里有车主的联系方式以及渴望的女学生类型。

有意向者自取水瓶,符合条件联系车主,齐娜时常渴望优越的生活,她不甘浪费自己的好皮囊,便偷摸做起了水瓶族。

后来这事被管辉发现,他起初也生气,但确实地感受到生活质量提高后,他也试着在校外接触了不少有钱的女人。

如此,他们成了人人羡慕的情侣,有钱有颜,天生一对。

直至毕业之际,两人已均有了稳定的来往对象,所以他们约定,各自成婚,有了积蓄,两个人再在一起。

但五年过去,这都成了一场空。

齐娜苦笑,她这才明白,她一直美其名曰爱情的东西,早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

一个月,她还有一个月好活,但这一个月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站起身,刚要走动,却发现远处有一黑影正缓缓而来。

闪电划过,她看清,那是她曾接触的阴阳师父。

心中大喜,她小跑过去,但还没开口,一冰凉的锐器已穿透了她的身体。

那师父蹲下,一点点将她拦腰截断,而恐惧当下,又有一异样的力量从上方传来,她被扯向天空,又被急速拽出画外。

然而,为时已晚。

齐娜出画的时候,上下半身只剩一点皮肉相连,她出来不过半秒,便再没了呼吸。

而她的腰间还被人插入了一张纸片,纸片上写——她,是第二个。

13

后来,张淼接到杨杭消息,罗琳经过抢救,最终保住了性命。

但是管辉,在入狱后的第二天,却莫名地失掉了所有的记忆。

就像突然回到了人生的起点,简单的吃喝都要重新学习。

而贝蓓,搬回宿舍后,也悄悄来过渡灵馆一次。

她想知道自己的未来,想知道如果不走捷径,她还能否凭借自己的力量拥有更好的生活。

但张淼什么都没说。

他想,一个人应该相信自己并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任何捷径,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自己创造的,才叫未来。

所以他告诉贝蓓,“心中有星火,不断努力,想要的才都会有。”

就像周围无论萦绕着多少恶意,凡他要守护的,就一分都不会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