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周之后,学院发出通知,艺术节晚会将在下周五举办。隔壁寝室的刘一晖过来借拖布,和沈致湘闲聊,问道:“你们寝室出什么节目啊?”

沈致湘摇头:“不知道,反正我们仨都没特长,可能唐皓会出个节目吧。”

“他?”刘一晖挤眉弄眼地笑了笑,“他才顾不上呢。”

沈致湘:“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啊?”刘一晖惊讶道,“就咱们现在的学生会主席,王玥,那事儿……估计唐皓要上位了。”

沈致湘皱眉:“真不知道。”

“唉……”刘一晖压低声音,“王玥你们见过吗?特别显眼的一个女的,大二的,天天打扮得跟个男的似的,寸头,老穿一牛仔外套。”

我和严行对视一眼,严行摇头,我也摇头。

“这么多人我哪见过,”沈致湘同样摇头,“然后呢?”

“这样说八卦好像不太好哈,”刘一晖嘿嘿一笑,“但大家都知道了……就,王玥是同性恋,她喜欢女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我们三个都沉默了。

同性恋,我不是没有听说过。上高中的时候,我们班隔壁是个文科班,听我们班里的女生说,隔壁文科班有两个女孩儿在谈恋爱,被老师发现了,叫家长到学校,家长却死不同意老师的说法,坚持认为两个女孩儿只是关系亲密的朋友。

后来她们怎么样了,我不知道。

虽然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但也仅限于听说过,我根本没有想象过,两个相同性别的人谈恋爱,将是怎样一种情形。当然,这对我来说也不重要,这只是,很遥远的一个词汇。

而沈致湘和严行为什么沉默,我就不知道了。

刘一晖继续说:“咱们院学生会的副主席,徐小康——也是大二的——他当时和王玥竞选主席的时候,据说就差两票。他心里不甘心呗,然后前几天,就是前几天的事儿!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到了王玥和一个女生的……床照。”

沈致湘:“床照?!”

“我没看见啊,”刘一晖把声音压得更低,暧昧地眨眨眼,“但是听说是尺度挺大的……徐小康就把这个照片举报到学院里了,说王玥作风不正。然后王玥估计也是逼急了吧,又反咬徐小康一口,说他拿经费出去和女朋友吃喝开房。反正就是狗咬狗,这俩人都得完蛋。他俩一完蛋,学生会就要重新竞选,唐皓貌似希望挺大的,这几天正到处找学生会的人,给自己拉票呢。”

刘一晖手机“叮”了一声,他看一眼屏幕,连忙说:“我女朋友在下面等我,先走了啊!刚才的事儿你们知道就行了,别说出去——哎虽然大家都知道了,哈哈。”

刘一晖拎着拖布走了,我和沈致湘严行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沈致湘耸肩:“别人的大学生活都这么劲爆的吗。”

我无话可说。同性恋床照,贪污公款……这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严行背上书包,问我:“张一回,走吗?”

“嗯。”我也背上书包,把刚才的八卦抛到脑后,和严行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大概是从我借给他被子开始,我们两个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很多。最开始是严行给我买早饭,那顿KFC吃完之后,他说,他起得早,可以拿我的校园卡帮我带早饭。后来,必修的大学语文课留了课外作业,阅读鲁迅的《呐喊》和《彷徨》,每人写一篇两千字以上的读后感。我没想到向来用功的严行竟然会被一篇读后感卡住,他断断续续写了四天,然后拿给我:“张一回,你能帮我看看吗?”目光落在地砖上,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我接过,然后发现严行的读后感写得实在有些……

“呃,”我硬着头皮说,“是不是要适当地变一下语气?读后感,应该得书面化一些吧……”

看着满纸的“我觉得”,我几乎有些疑惑,严行的高考语文作文难道也是这么写的?

严行抿着嘴唇,从我手中接回读后感,薄薄两张纸被他攥得起了皱:“嗯,我再改改啊。”白皙的脸颊上隐隐透出团浅红。又过两天,我们一起去上自习,走在路上,他问我:“你准备写哪篇小说的读后感?”

“《孔乙己》吧,”我问他,“你呢?还是《伤逝》吗?”说实话,《伤逝》我感觉没怎么读懂,我想不通,涓生既然爱子君,为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她?

“嗯,”严行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我想写……我觉得子君是被骗了。”

“为什么?”

“她是被涓生……塑造出来的,她和涓生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懂,涓生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因为她崇拜涓生,所以她相信涓生,也因为她相信涓生,所以才崇拜涓生——所以她,她其实是被涓生塑造出来的。我不知道我说明白没有……”

“呃……”我没怎么听懂。

“……”严行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话说明白吧……”

渐渐地,我和严行同出同入——真不是我抛弃沈致湘,而是这家伙被高中女同学伤了心之后,决定要发奋学习出国读研,因此天天学托福练英语,还要刷绩点,变得比我和严行都忙。

和严行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便难免会有些尴尬的情况。比如吃饭,学校食堂的窗口分两种,一种是学校自营的,永远是固定的那几种菜,土豆鸡块、炒豆腐、糖醋里脊之类,虽然菜色单调,味道也很一般,但价格十分便宜,一份炒豆腐才八毛钱。另一种,是承包出去的窗口,品种各式各样,过桥米线、砂锅、麻辣香锅、卤肉饭,等等等等。这种承包出去的窗口,样式虽然丰富,但价格就贵了很多。

我一个人吃饭,向来是在学校自营的窗口吃,一顿饭吃两三个菜,米饭可以免费加,汤也是免费的,算下来不超过四块钱。这大概是在学校里能吃到的最便宜的饭菜了。这样下来,我能把一天的伙食费控制在十块钱以内——偶尔还能买点香蕉橘子之类的便宜水果。

然而和严行一起吃饭,时间长了就有些尴尬。他显然看得出我是为了省钱才去吃自营窗口,便什么都不说,一顿顿跟着我去吃。可时间久了,严行大概就有些难以忍受,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又不好总是去买别的窗口的饭菜。有时候我们一起吃饭,我看他盯着盘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小口小口地吃,表情显得有些难以下咽。

直到有一天的课间,严行去卫生间了。我走出教室想透透气,正撞见严行捧着从教学楼自动贩售机里买的肉松饼,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他也看见了我,瞬间瞪圆眼睛,一副惊讶混杂着尴尬的表情。有点像以前姥姥家养的,那只爱偷吃的大黑猫。

我心里像被捏了一把,有些想笑,又有些酸涩。我走过去,轻声问他:“中午没吃饱?”

严行急忙抹了把嘴角的肉松末:“没,我……就是饿了,可能还在,长身体?”

他比我高出小半头,这幅低着头急于解释的样子,让我有点想抬手摸摸他的头顶,说,没事的。

然而我看着严行平整柔软的羊绒围巾,看着他的无意被我瞥见标牌的5300块的羽绒服,一时间,又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