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黑制服的工作

第一章黑制服的工作

「喂!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不要再拖拖拉拉、哭哭啼啼的了,快点杀了这个男人。」

「没错!我哥他们一家人就是被这个男人给杀了的!这个……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禽兽!」

旧刑法第十一条-死刑:于监狱处以绞刑——

「听、听到了吧?这次已经抽签决定由你们几个负责了。快点,快点按下那个按钮啦!」

「咿咿咿……我不要……我不要!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啊。」

在这所学园的A大厅里,此时有三名学生正陷入了困境。他们面前站着一名脖子上缚着绳子、眼睛被蒙住的男子,接下来只要按下手边的按钮打开落穴,一切就会结束了。

「开什么玩笑啊你们,虽然现在才一年级而已,不过二年后我们可就要成豁将犯罪者给一个个砰掉的处刑官耶。更何况今天是特别处刑实习日……被害人家属都已经来到面前了,不要现在还给我说那些没种的话!」

这所学园的正式名称是刑务省特别待遇课直辖。特殊刑务宫强化训练学校。

专门培训在监狱服务的刑务宫中,名为「处刑官」——也就是所谓的死刑执行者而成立的教育机关。

在二十一世纪即将过去一半的现在——社会阶级的分化已扩大为全球问题,在总人口数里占极少数的富者与绝大多数的贫者之间,产生了修复无望的对立冲突。

为了惩治一年比一年更为凶恶、残酷的犯罪,主张严刑峻法的大美共和国与真日本开始频频判处极刑。为了要迅速执行这些判决,便成立了刑务省。这所训练学校便是为了培育『代替国民行使正义之愤怒的人材』而诞生的——不过,一般人并不会以这么响叮当的名号来称呼这个设施。

『十三学园』。

这个名称来自不吉利的学校地址,以及通往处刑台的十三级阶梯。

「喂,那边那几个,还在说什么悄悄话!你们是为了替我们报仇才来念这所学校的吧。还不快点按下按钮,吊死那个可恶的家伙。」

今天站在台上的几名学生,也在遗族骂声连连的情况下不住颤抖着。他们身上穿的深红色制服便是身为处刑官候补生的证明,然而那身仿佛在燃烧般代表决心的颜色,此时却很不争气地黯然失色。

时间就这么无情的流逝了。

哔——————————————!

喀铿。

一声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处刑台正中央应声开了一个洞。

死刑犯倏然由穿着红色制服的少年们眼前消失了踪影,只见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那条绳索已然绷得笔直。

接下来,便只剩下重物摇晃着的声音。

「时间到——!你们几个各扣十五分,成绩当然是不及格。真是的……既然立志当个处刑官,才这点程度而已发什么抖啊,简直是太不象话了。」

声音从少年们背后传来。那是同样穿着红色制服,负责打分数的高年级学生。

「学、学长……我、我我我们……」

「犯不着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你们看看那里。」

学长看着个个铁青着一张脸、浑身颤抖的学弟,苦笑地指着地板下方。前一班的实习生现在正从绳子上解下遗体。

然后——少年们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只见眼罩取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死人的脸,而是一张像是以抹刀雕塑黏土后做成的简单脸孔。

再怎么说这也不过是个处刑『实习』而已,因此使用的当然是假人。

「……唉……今天又传来可怜的哀号声了。」

现在耸肩叹息的少年,同样是穿着这所学园制服的学生。

他坐在处刑场外面的空地上,手里握着沾满油渍的扳手,一头凌乱的黑发,发尾因睡癖不好而乱翘着,鼻子下方则沾到了一抹机油。

少年名叫比津木奏辅,就读于三年A班,现年十七岁。

只不过他身上穿的制服并不是像刚才的实习生那样宛如火焰般的红色,而是近似夜色的黑。他背对着传来学弟们哭声的会场,忙着修理自己的机车。

顺带一提,这辆机车是现在很少见的汽油机车,在氢气引擎已经全面取代汽油的现代,说是台老爷车也不为过。

「啊!真是的,奏辅!你又~待在这种地方了~!」

出声的是一位女学生。她将一头自然卷的红褐色头发随意扎起,穿着黑西装外套与黑裙。看她肩章上的星星数目就知道她跟奏辅一样,都是三年级的。

她的名字叫条禅穗风里。因为某些缘故,年纪稍微大了一点,现年十九岁。从六年前起就成为比津木家的邻居,现在更是奏辅的同学。

「啊……好痛。穗风里,妳干嘛突然打人啊。」

「我当然要打,笨蛋。我不是说过了,这年头不要不带手机就到处乱跑。而且你居然还在特别实习途中开溜,跑到这种地方来摸鱼,都已经差不多要进入最后程序啰!也就是说,该要轮到我们上场了。」

「啊?……怎么?已经到这个时间啦。」

奏辅擦拭着满手的机油,站起身来。穗风里的目光紧盯着他的侧脸,抬眼望着他。

奏辅跟同年级的男生比较起来不只体格壮硕、肩膀宽阔,胸膛也相当厚实。由近距离看着这么具有男子气概的青梅竹马,让她略显慌张,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还差点跌倒。

「总、总之。我们也快点到会场去吧,」

「喂,等一下。别那么用力拉我衣服……会破会破会破的啦,」

奏辅任由穗风里扯着袖子,将他带往处刑场。从这里绕到建筑物侧面,就是相关人士使用的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

「哦?」

另一名同样穿着学园制服的学生身影映入了奏辅的眼帘。

对方穿的短裙飘扬,露出细瘦娇弱的腿。双腿尽头的纯白色内裤在春光下一览无遗。

「……喔喔喔喔喔?」

奏辅按住穗风里拉住自己袖子的手,双眼跟随着那名少女的身影。只见少女跳过分隔中庭与处刑场的围篱,轻飘飘地降落在这边。飞舞的秀发闪耀着栗子色光芒,隐约可见的后颈散发通透洁净的白瓷光泽——

那名学生显然不是个真日本人。

「啊啊,讨厌……不是这里!到底要从哪边才进得去呀?」

呿!听到和那张脸蛋一点都不相衬的刺耳咋舌声,奏辅吓得睁大了眼睛,女学生这时像是注意到奏辅的视线往这边瞥了一眼。

奏辅再度吃了一惊。

那名少女不只泪流满面,而且双眼还红通通的。

「喂、喂~那边的……不对,同学,妳在哭什么?我对妳好像没什么印象耶,妳该不会是留学生吧?」

十三学园也有几个国外来的留学生,不过,奏辅还不曾见过这个女孩子。

况且以一个高中生而言,她的体型也未免太过稚气了。

「……!」

奏辅不过上前攀谈而已,少女马上拔腿就跑。接着又突然停下脚步,等东张西望窥探了一番后,才又不耐烦地跑到别的地方去。看她的举动,俨然对这个校园还不太熟悉。

「很不象话耶,奏辅!」

穗风里随着这句话用力一捏。

「啊……痛痛痛!怎、怎样啦,穗风里,妳干嘛突然捏我啊!」

「少啰唆!干嘛看那个洋人看得那么入迷!而且还是那么小的女孩子。你就那么喜欢小萝莉?你是犯罪者预备军吗?畜牲!」

「啊?妳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干嘛突然找碴啊……我只是在想,没想到就连那样的女孩子也跑到这所学校来当处刑官而已!」

「哦……是这样吗!既然如此就别管她了,快走吧,接下来的流程是『扑灭凶恶犯罪者特别程序』,我们动作得快点才行。」

「穗风里,妳就这么想看那种东西吗?」

「我也不是特别想看啦……只是在现在这个社会,如果能当上处邢官,将来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虽然不知道这个工作是不是真的好到让大家这么向往啦。」

于是,两人踏进了十三学园单一目的大礼堂——统称为『赤画廊』。

这座会场名字取自意指绞首刑台的『gallows』,最多可以容纳三千人,不过现在在场人数却远超过这个数字。

里头已经传来等得不耐烦的聒噪与打拍子声。仔细一看,坐在观众席上的清一色都不是真日本人,他们几乎全是以英文在作交谈。

接着再往刑台方向看过去——此时被绑在上头的是一个身材格外高大,表情十分有魄力的男子。

这回可不是什么假人。

而是如假包换的真人。

「还是老样子盛况空前哪……不过这次会不会太夸张了?人数比平常多了一倍。」

「是啊,但也代表那个男的究竟造成多少人的不幸吧。等等喔……啊,有了、有了。」

穗风里边说、边翻阅着资料。

「他的名字是亚兰德=萨雷斯。不过八成是化名吧,就连国籍也是不详。由那黝黑的肤色以及长相来判断,应该是东南亚的……印尼那一带的人。罪行是无差别大量杀人。他是凶恶犯罪组织『BulletFist』的领导者,也是造成百余人死伤的大美共和国移民局爆炸事件的主谋,是个超S级的恐怖分子。」

由非比寻常的重罪,以及钉在刑架上的真人来看,这并不是单纯的演习而已。

没错,他正是今天的『主客』。由占世界少数派的死刑制度保持国所提倡的扑灭凶恶罪犯特别计划,其最大且最为重要的项目就是『神圣制裁(sacredjudgement)』——这个货真价实的死刑犯便是为此而来的。

「可是,为什么大美的凶恶罪犯非得在真日本受死不可?在他们自己国家行刑不就好了?」

「一定是公开处刑先进国大美想在真日本推广这种行刑形式……于是跟以往一样强行要求的吧?」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吗?真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有怪癖还是怎样?看到别人被处死,为什么还能那么开心啊?」

「真是的。奏辅,别在会场口无遮拦地乱说话啦。」

穗风里正想念念青梅竹马两句,谁知道观众的嘈杂声刚好在这时候变成了欢声雷动。

「……这次是换另一个主角上场了啊?」

只见一名青年正一派潇洒地从会场角落走向处刑台。那名青年身穿两眼的钴蓝色制服,顶着一头滑顺的黑色秀发。就算相隔这么远也看得出对方比奏辅还要高,而最抢眼的莫过于——

莫过于那火辣的身材,迅速俘获了全场男性观众的目光。

『嗨————各位!我姬璃子=荊伊为了伸张司法正义与平息公愤,决心要制裁犯罪者——!』

一阵波涛汹涌。

对方在发表宣言后顺势跳了起来,丰满的胸部也随之晃动。下一秒,早已呈现饱和状态的空间便被一阵欢呼声与火热的吶喊团团包围。

噢!姬璃子!正义必胜,

耶!姬璃子!正义必胜。

我们的火焰妖精!美丽的坛上圣火!

「拜托……那女人在搞什么鬼啊?这里又不是演唱会会场。」

奏辅一脸受不了地喃喃自语着。这时那名青年——不对,美女乘着这股观众掀起的浪潮,举起不知因何而缠着绷带的左手,对着全场露出妩媚一笑。

她的名字是荊伊姬璃子。虽然身为真日本人,却在国外取得一级处刑官的执照,并回到这所学园来,是菁英中的特别优待生。今天是因为答应在学园内执行死刑才特地站上处刑台的。

「不愧是大红人姬璃子。不过这也难怪啦。毕竟她虽然和我们差不多年纪,但却已经是名列世界排行榜前段的一流处刑人,再加上那副讨人喜欢的样子。长相好、头脑佳、身材更是没话说……所谓的完美超人根本就是在说她嘛。」

「哼……我就是讨厌她那种人,自以为是偶像。什么一级处刑官,这头衔听起来是很响亮没错啦,不过说穿了,不就是西部片里的坏警长吗?只为了杀鸡儆猴,就在众人面前将罪犯吊死。」

唔嗯。奏辅一脸嫌恶地吐了吐舌头,这种态度立刻惹得附近的学生面露愠色。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身上就穿着处刑官的红色制服,姬璃子遭到批评,就等于是他们自己被批评一样。

看来奏辅虽然同样是这所学园的学生,个性却不怎么讨喜。

「啊……找到了!什么嘛,奏辅,原来你已经先到啦。我本来想说依你的个性八成还在别的地方摸鱼,害我到处去找你耶。」

就在这时候,一名男同学喘着气拍了拍这个没人缘家伙的肩膀一记,是刚才站在处刑台上穿红色制服的学生。

他名叫菱谷一郎。当然也是立志当处刑官的菜鸟之一,是奏辅和穗风里的同学。

「哟,菱谷,今天是你负责盯着学弟妹吧?辛苦了。我都听到啰,刚才一年级的叫得好惨啊。居然直到最后都不肯伸出援手,你这个学长还真是坏心眼呢。」

「啊,拜托你就别再提这件事了。第一次实习的小毛头还不都是这样,听到临时演员的怒骂声就吓得不敢按钮……不过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啦。倒是你,果然又去整备机车了吧?鼻子下面沾到机油啰。」

「咦……真的假的?……呜哇,是真的,这下糗大了。」

奏辅一经菱谷提醒,立刻抬起袖口擦拭脸颊。不过机油一旦沾上了,可没那么容易就擦得掉。

「真是的,在这种有重要活动的日子,你居然还有心情去弄车子……算了。开玩笑的啦,我也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古董机车真是好东西呢,现在就算想找那种汽油车也寥寥无几了。」

「嘿嘿……用不着这么羡慕,下次会找个机会借你骑啦。」

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就这样以肩膀互顶着对方——站在一旁的穗风卫则是一脸兴趣缺缺地看着这两个男生。

「哦?大姊怎么了?莫非是在嫉妒我们两个感情这么要好吗?啊哈哈……不是吗?大姊是不想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吧?」

「……少啰唆。既然知道就不要一一讲出来,一郎。」

菱谷作势要搭肩,不过,穗风里气呼呼地挥开他的手。

「哈哈……抱歉。但是大姊也真是的,明明就害怕看到残酷血腥的场面,却又不惜从私立学校降转到这里,真是怪人一个。这全是因为某个……心爱的男生在这里的缘故吧?啊啊……恋爱中的少女最美丽了,」

「喂————!一郎,不准你再继续乱讲话!我只是担心奏辅在这里不知道过得顺不顺利而已!」

穗风里大叫着揍了菱谷一拳。尽管是女孩子,但她好歹也是十三学园的学生。原本该用来制服犯人的一记锐利上击拳正中菱谷下颚,他整个人往后仰倒。

「呜噢!咿……救救我啊,奏辅。我会比那名死刑犯早一步挂点啦!」

「你是自作自受。对了,你是执行委员吧?那还不快回工作人员室去。」

另一方面,就在三人嘻闹的同时,在礼堂中央的处刑实习终于要迎接重头戏了,观众的情绪也为之沸腾。

处决。处决!处决,

「……呵呵。听到了吗?亚兰德=萨雷斯。这个怒吼……超过三千人的憎恨声很可怕吧?充满恨意的视线很刺人吧?在场所有人无不希望亲眼看到你最后惨不忍睹的死状。就请你好好地品尝这恐怖的滋味吧。」

姬璃子一边在胸前画十字、一边说道。听到美女以甜美的声音编织出如此残酷的话语,观众的欢呼声更加疯狂了。

「……妳说恐怖?」

亚兰德在催促下张开埋在胡须下的双唇,喃喃说道。姬璃子的麦克风接收到他的声音。这是是大家第一次听到犯人的声音,低沉且浑厚,精力充沛,可说是雄壮威武。

「妳这女人少瞧不起人。身为一名激进分子,我早已做完所有该做的事。知道吗?此生无憾的人,无论前方有着什么样的地狱张大嘴巴在等待他,临死前一定都会开怀而笑。」

亚兰德说完嘴巴一咧,露出他所说的得意笑容,并挺起胸膛。

他的这种态度让观众席上传来了怒骂声。

「开什么玩笑,你这王八蛋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竟连一点反省之意也没有,」

「恐怖分子居然说自己此生无憾?这只害虫还真是不要脸!」

接着,众人大喊着姬璃子刚才说过的话——伸张司法正义与平息公愤——不知道是谁取出预藏的变色生蛋,丢到台上。

「……呸,原来如此。娘们,妳所说的『正义』,闻起来就跟这颗蛋一样,腐臭不堪。」

黏稠的蛋白从亚兰德的头上流淌而下,他笑了。

下一瞬间——

「呀——!」

姬璃子突然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拳往亚兰德的脸庞痛殴。而且还不只一下,接着两下、三下……眼看纯白的布在血花飞溅下已变得血迹斑斑。铁拳仍旧不断挥下,观众席里开始有女性尖叫出声。

不过也仅止于那一瞬间而已,姬璃子的行为转眼便获得全场所有人一致的欢呼与肯定。

「明明是个下流的恐怖分子,少在那边得意了!胆敢愚弄我深信的『正义』之人,我一律不会放过的。」

「好啊,这才是我们的火焰妖精姬璃子……荊伊啊。」

「那么差不多是时候啦!」

「老样子,让我们拜见一下坛上圣火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姬璃子仿佛在响应观众们的要求般朝天高举着左腕。绷带解开后,钝色的铁拳现形了。

那是宛如中世纪骑士装备的臂锁,粗大的铁笼手——手背、五指以及腕部开了好几个黑洞。

「那就是荊伊的……一级处刑官武器……!」

奏辅看到突然现形的异样左腕,喃喃自语说道。穗风里听到了之后,静静地念起学生手册上的『一级处刑官-特别录取项目』:

「……是啊。P-T-S-D——PostTraumaticSupermanDefective——直译是『创伤后超人障碍』。这是出现在凶恶犯罪被害者或其遗族身上的怪异现象,发生率徽乎其微。讽刺的是这与同名的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不同,患者能发挥异常攻击能力,成为凶恶犯罪者扑灭计划的噱头。也是大美共和国为了让『神圣制裁(sacredjudgement)』深入人心,而企划的当家花旦必备条件……」

那就是这个能力。

经国家认可,凡是身为该能力觉醒者,几乎是无条件地录取为一级处刑官。年龄、性别、成绩优劣均不限,只要能够发挥才能制裁罪犯,保证可以获得高额年俸与优渥待遇。

「姬璃子的能力一向有『PanzerTorch』之称。」

「Panzerr……机甲、发炎筒?」

「详情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姬璃子是在十年前的国际文化中心爆炸事件……啊……对、对不起,奏辅,你爸妈也是因为那次的事件——」

「别在意,穗风里。对我来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就在两人交谈期间,台上的姬璃子已经化铁拳为手刀,插进死刑犯的胸口。

瞬间,血沫横飞,肉声传入了众人耳中。

「你就吃下我这一记吧。被你这种人渣夺走我梦想的所有未来……换来的这个『神圣能力』!」

姬璃子怒吼着,下一秒,她的身体便发出炫日的红莲光芒,左手上所有的孔全都喷出了熊熊火焰。

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爆开来一样,接着,死刑犯的身体膨胀,肉焦掉的刺鼻臭味随即弥漫了整个会场——称其为发炎筒还真是贴切。她的铁腕不仅极具破坏力,消灭罪恶的火焰更是一项武器。

然后——

——姬璃子用力一拔。

抽出熏黑的手刀之后,刚才插入的位置此时已化为空荡荡的空洞。

想当然尔,亚兰德早已气绝身亡。

会场正中央一时间鸦雀无声,台上的姬璃子瞥了一眼死者之后,转身望着观众席。

『呵呵呵。各位,我再说一次。我。姬璃子=荊伊,为了伸张司法正义与平息公愤。决心要制裁犯罪者————!』

场内一阵波涛汹涌。

女生角大喊且跳跃着,当她笑逐颜开地举起钢铁左腕时——

整个会场也响起如雷的掌声与欢呼声,而且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

喀啦、喀啦。

今天的重头戏已经结束,有两个人影一路制造沉重的车轮声,在空无一人的礼堂走廊上走害。

一个是肩膀宽阔的少年,另一个是身材苗条的少女。不用想也知道是奏辅和穗风里这对搭檔了。他们推着大型推床,从刑架上卸下死刑犯的遗体,正准备运往他处。

「不过真的好惨,不只面目全非、手脚支离破碎,胸前还开了个大洞。这个人是叫亚兰德吧?伤成这样,居然还没掉半滴泪,真不愧是恐怖组织的老大,有骨气。」

奏辅探头看着灰色遗体袋内,皱着眉头这么说道。穗风里一边拉上拉链、一边用手肘戳了一下同学的侧腹。

「受不了!你这个人真的是口无遮拦到极点耶。居然在刚过世的人面前说那种话,小心死者作祟喔!」

「妳太迷信了啦,说什么作祟……人一旦死掉,就到此结束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灵魂。」

「奏辅!我不是教你要改掉那种个性——」

「好了、好了,相亲相爱的两位。」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正在争论的两人。奏辅和穗风里不用回头也知道出声的人是谁。

「嗨,姬璃子。」

没错,她就是刚才在这个会场里扮演主角的处刑界之花——学成归国的菁英留学生——荊伊姬璃子。

「咳,是妳啊。处理善后工作就已经够棘手了,竟然还冒出这么麻烦的家伙来……」

穗风里面带笑容地朝同学挥手,奏辅则是态度不善的出言不逊。

只见姬璃子文静地坐在走廊窗缘上。那连模特儿在一旁都要相形失色的修长手脚,以及呼之欲出的丰满身材,还有可爱的偶像级笑容,就算是面对讲话没礼貌的男同学,也绝不会蒙上半点阴霾。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然而——

——啪!

「好痛。欸,妳干嘛啦,突然拿纸往别人脸上砸!」

「比津木同学,别在那边大呼小叫的。难道你还搞不懂我为什么会生气吗?喏,拿去。这是躺在那边的男人写下的遗书……你忘记去执行课办公室拿了吧?」

姬璃子话一说完,便将折成三折的纸放在推床上。奏辅低头一看,原来最这名死者生前写下的遗书。

在略显潦草的英文底下还附着日文翻译,另外还有亚兰德的签名。

「同样的事情别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讲那么多次好吗?这本来应该是你要负责的吧?因为别的工作而劳烦到我,实在让我很困扰。就算负责的工作再不起眼,既然轮到了,就请你尽好自己的本分将它完成。」

姬璃子指着奏辅,语气冷淡地皱着眉头说道。不过,奏辅对她的蔑视一点反应也没有,只见他径自打开遗书,确认着内容。

「喔……是吗?真是抱歉了。还让妳替我将这封信拿过来,谢啦。这封信上面写了些什么呢?我看看喔……」

奏辅一边搔着头、一边朗读着信件内文:

遗书——

就算是我这种人,死后也想要好好地安葬。如果有心要做的话,应该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差事,不过一切就万事拜托了。

我希望遗骨能葬在我留下来的宝山中。总之,那里应该会是我最初的长眠之地。

但愿知道所在地的人能看到这封遗书,并继承莫大遗产,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我衷心期盼着。

「……就这样?嗯~有看没有懂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啊。上面写着『宝山』……这个亚兰德该不会是藏了什么金银财宝吧?而且『最初的长眠之地』听起来不是很奇怪吗?一般都是写『最后的』才对吧?」

穗风里听奏辅念完之后,以食指按着下巴思索着。这封遗书如果只看第一行的话算是非常明确,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却像是在猜谜一样。

「金银财宝?真羡慕。世界级恐怖组织的老大私藏亿万财富……要是真如信上所描述的,金额肯定不小耶。我开始兴奋起来了。」

「等一下,比津木同学!还有条禅同学也是……不要无视我的存在好吗!」

「啊……抱歉,姬璃子。奏辅你也是。得向人家好好道个歉,并谢谢人家才行。」

「咦?为什么我要跟这女人赔不是啊?将这副巨大的遗体从刑架上卸下来再搬到这里的可是我们耶。不过是才忘了一点东西而已,注意到的人帮忙拿过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奏辅的语气和态度令姬璃子咬着下唇瞪大了双眼。

「比津木同学,你这是什么说话态度。你现在倒是挺神气的嘛。不过,今天要不是条禅同学和菱谷同学去找你,我看你恐怕连实习都不会来参加吧,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爱摸鱼呢!」

挨骂的奏辅耸了耸肩装傻,一副不屑听模范生训话的态度。

「受不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像你这种人会来念这所学校。这里明明是我大美共和国与真日本本着崇高理想所设立,让人学习如何行使究极司法权的学舍啊。」

奏辅捂着耳朵装作没听到。

「说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跟我是同一个事件的受害者!你不也是因为PSTD能力潜在值高,才得以以菁英候补生的身分进入奖学金课程的吗?再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你遭到埋没的才能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觉醒呀!」

「等一下,姬璃子,拜托妳别这样责备奏辅好吗?这个笨蛋自己应该也很在意这点。妳的左手对这家伙来说太耀眼了,妳就别再刺激他了。」

「笨蛋,妳在胡说什么啊,穗风里。那种东西我一点也不羡慕!」

奏辅说完之后,牢牢抓住眼前早已气得发抖的姬璃子的臂镗。

而下一秒,美丽的女处刑官一巴掌狠狠打中了同学的侧头部。

「别碰……这只手!」

啪!

对方虽然是女性,但这可是专业处刑官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掌。简直就是预料外的必杀一击,奏辅被打得翻了个筋斗昏厥过去,躺在地上翻白眼。

「呀——!奏、奏辅?」

「啊!真是的,我一个反射动作就……谁、谁教这只手……」

两名女学生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就在这时候,静谧的礼堂走廊响起了细微的振动,而首先注意到的人——是听觉敏锐的姬璃子。

隆。隆。隆。隆。隆。隆。

起初是小如耳鸣的声音。不过,当那个声音确实化为撼动腹部的重低音时,注意到情况不对劲的姬璃子立刻离开穿着黑色制服的两人。

屋外也已经有学生察觉到异状,他们开始议论纷纷。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这里。

「这、这是什么声音……到底发生了什……啊!」

她从窗户往外探头一看,一幅非比寻常的光景立即映入她的眼帘。

只见巨大铁块撞破了学园外围的水泥墙壁,朝着赤画廊直逼而来。失礼过人的一级处刑官马上就认出来了,那是车体竖起来足以匹敌十层楼大厦的超大型拖车。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不、不会吧?它直接朝着这里冲过来耶。」

「奏辅,奏辅,你振作一点!」

姬璃子看着身后不断拍打男子脸颊的女同学。自己一个人避难当然不成问题,不过若是扛着昏倒的高大男同学,还得拖着惊慌失措的女孩一起同行的话,实在不可能有机会逃到安全的地方。

在她思考这些问题的期间,那辆巨无霸拖车仍一路翻土倒树,在成排行道树间的步道上横冲直撞地朝这里接近。

最多只剩下五秒钟的时间了。姬璃子紧抿着双唇站在两人前面,张开了双手。

她抱持着坚定的意志。一定要阻止这辆拖车,她绝对会将它给挡下来。就算办不到,至少也要保住这两位同学的性命。

接着……

————————————————————————咚。

「呜哇!」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奏辅张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耳朵嗡嗡作响,吵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微微睁开眼,待定睛一看,眼前是碎了一地的水泥碎片,而且现在碎石仍然不断地由天花板上掉落下来。

此外,在伸手可及之处,一辆银色拖车的侧面硬生生地穿墙而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礼堂会变成这样?我记得我刚才跟荊伊那家伙在说话,然后眼前突然一片黑……等一下!穗、穗风里呢?喂,穗风里!啊……妈啊,怎么会埋在这种地方……喂,妳没事吧?还活着吗?」

可是不管奏辅再怎么叫,昏过去的穗风里就是没反应。

不仅如此——

「好了,赶快行动!等取回头目的遗体之后立刻离开这里!」

眼前的银色车门猛然啪一声打开,有道人影窜了出来。奏辅不自觉地缩起身体,他抬起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

「……咦?」

是一双笔直延伸的细腿。

然后是尽头处隐约可见,犹有些微印象的纯白布片。

奏辅双眼紧盯着在鼻子前面翻飞的裙底风光。

「混账东西,你在看哪里啊?」

「啊!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咦、什么?」

奏辅遭到斥责后赶紧往后退开,接着张大了嘴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穿着十三学园制服的女学生。没错,她就是刚才那名在处刑场后面一度吸引他日光,外型楚楚可怜、(看似)留学生的少女。

「啊啊?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不对!妳在干嘛啊,太危险了!别待在这里,天花板搞不好会垮下来。快到外头去!」

奏辅加强了语气,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

这时候——

「不好了,大小姐危险啊!」

「啊?什么危险……啊呜!」

碰,一声尖锐的爆裂声响起,接着,一股热辣的痛觉窜过奏辅的侧腹部。

奏辅全身发麻地颤抖着,脸色倏然变得惨白。眼前景象开始有点模糊起来,他跪下来转头一看,只见一名男子踏着瓦砾冲了过来。

男子穿着略脏的卡其色T恤,以及上面有破洞的工作裤,手里握着一把乌黑光亮的步枪。

(不会吧……我被那玩意儿给射中了吗?不可以,我还不能死啊……)

「您没事吧。大小姐!这家伙有没有对您怎么样?」

「谢谢你。拉奇。我没事。先别说这个了,你来得正好,你看爸……」

「爸?」

「没、没事。你看,头目在这里。」

少女边说边摇头,指着被埋在水泥碎块底下的推床。

「总之,快把遗体搬出去吧。不能让头目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就算是多一秒也不行。」

少女话说完,便命令那名看似家仆的男子由碎石堆中拉出推床。然而走廊此时堆满瓦砾,连行走都不容易了,更何况是推着推床移动,这差事可没那么简单。

「等……等一下!你这家伙!」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拉住推床的把手。两名入侵者惊讶地看着对方,站在那里的是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想也知道一定是奏辅。

「唔……你……你们别开玩笑了。这副遗体,我还得送到太平问去替他烧香呢。要是随便就让你们给运走……那我可伤脑筋了!」

「太平间?烧香?这、这男的到底在说什么啊……」

「啊。这小子,一次讲不听居然还来第二次。不准碰大小姐!」

那名男家仆看到奏辅握住少女的手腕,当场勃然大怒,飞扑过去抓住奏辅。

「唔。痛、痛痛痛……可恶,完全使不上力,侧腹部……痛死我了!」

「喂~拉奇!大小姐平安无事吗?真是的,枉费我先前再三阻止,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就在两人扭打之际,又有别的入侵者聚集过来。应该是这些家伙的同伴吧,大约有二十人左右。个个都是一副凶神恶煞,外表作游击队打扮的壮汉。

其中一名块头特别大的黑人搔着鬈曲的雷鬼头开口说道:

「大小姐,这应该就是头目的遗体了吧?既然如此,我们就赶快撤离这里吧。车子已经在后头等着,请您动作快一点。」

「啊、啊……请等一下,贾伯斯先生。这个男的从刚才就一直抓着前头目的遗体不放!」

唤作拉奇的男家仆接到雷鬼头男的指示后,以快哭出来的语调发出了求救。只见奏辅的手仍牢牢抓着载着亚兰德遗体的推床把手。

「嗯?那么就连这个小鬼也一起带走吧。躺在旁边的女孩也是,正好抓他们来当人质。」

奏辅一听到这句话,立即忘记侧腹部的疼痛,瞪大了眼睛。

「什、什么?不会吧,我就算了,拜托你们放过穗风里!」

「抱歉了,小鬼。不过我们可没空听你的要求。」

彷佛在呼应奏辅的最后挣扎一样,远方传来了十三学园所属特别警备官的声音。然而那声音很快便随着枪声响起而消失,迟迟不见有援军抵达。

这所学园的竟被官跟一般保全公司的人不一样,他们获准可以佩戴及使用枪支,却直到此时仍无法靠近,可见这群男子是训练有素的武装集团。

「啊!你们……原来如此。看你们这么想要这男人的遗体……八成是与亚兰德同伙的恐怖组织吧!」

「没错。我们便是以愤怒的铁拳制裁这世上所有的不平等、不公平、不合理,横行天下的人肉子弹恐怖组织『BlueFist』。」

奏辅听到对方报上的名号忍不住流下冷汗,几名男子轻而易举将他放到推床上,连同亚兰德的遗体一块运走。真不愧是肉体派的,这幅光景看起来宛如扛着神轿的众男丁。

「啊!可恶,你们几个,放、放手啊,混帐东西——!」

结果,载着奏辅一行人的恐怖分子车辆成功地从十三学园的校舍后方扬长而去。

许多前来旁观亚兰德行刑的人目前仍留在校内,幸好其中并未出现伤亡者。但这些人制造的骚动反而酿成了灾难,妨凝警备当局在第一时间进行搜索。

接着,几分钟之后——

恰拉拉恰恰恰、恰拉拉恰恰恰……

在已经空无一人的事故现场,从埋着拖车的赤画廊墙壁中传出了手机铃声。

那个旋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世界第一有名的自由赞歌。亦即孕育出一级处刑官姬璃子……荊伊的执照发照国——遭亚兰德=萨雷斯炸弹恐怖攻击的大美共和国国歌。

*

「欵,我说你们这些人。该不会以为在做出这种事情后还有办法全身而退吧?要是敢小看国家公务员预备军的话,小心吃不完兜着走。你们在场所有人都等着去吃大半辈子的牢饭吧,走着瞧!」

这里是东京都郊外某个人口稀少的都市。

几辆箱型车开进了位于新都市整备区外围某栋已拆除了一半的废弃大楼,那里八成是恐怖分子事先准备好的据点吧。

内部自然是已经彻底荒废了,不过至少还能够遮风避雨,是绝佳的藏身环境。

「如果怕了就赶快放了我们。好,既然你们毫无悔改之意,我就跟你们拚到底了。哪个笨蛋带种的话就给我上前来!」

条禅穗风里在遍布尘埃的地板上单膝着地,气势汹汹地放话。这名由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强势大姊头决定挺身保护比自己小的同学奏辅,只见她露出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拚命大吼着。

但是,她的这番努力在对上职业人士后。也只有望空兴叹的分。

「够了,停——穗风里。妳要是真的为我着想,就拜托妳先不要那么冲动好不好……」

唰!周围的恐怖分子一看到人质反抗,同一时间拔出枪来。只不过,枪口并非对准穗风里,而是全集中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另一名人质——奏辅的头部。

同时被十几把冰冷的枪口重重按在头上,就算是奏辅也无法泰然自若。

「奏辅……!啊啊,讨厌。」

如果是自己受到胁迫的话还有心抵抗,不过,换作是有六年交情的青梅竹马,穗风里就当场无力了。

坐在那群恐怖分子中央,手上绑着红头巾、留着雷鬼头的高大黑人见状后,首度打破沉默出声:

「很好,看样子,你们也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吧?那么……就先跳脱彼此不幸的立场,先来段自我介绍怎么样?我叫贾伯斯,是率领这个BulletFist实战部队的副长。」

男子厚唇一斜露出了笑意,接着他摘下墨镜,以真面目示人。两人看到之后冷不防倒抽了一口气。这名自称贾伯斯的男子左眼被挖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几乎溃不成形。

「然后,这边这位则是——」

贾伯斯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屁股,让原本躲在他身后的人影现身。

乍看之下,只觉得那宛如一幅挂在垃圾屋里,楚楚可怜的妖精画像。那双杏眼射出一道冷冽的光芒,樱桃小嘴色泽嫣红。还有,从正坐的制服裙襬底下露出的白皙大腿十分地耀眼。

奏辅在被带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大概掌握了这帮人的上下关系。在这当中,这名少女是唯一一个受到粗野的恐怖分子们尊敬的对象。

如果没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是……

「我叫艾莉佳=萨雷斯。听名字应该就知道,我是亚兰德=萨雷斯的女儿。」

奏辅这回毫不掩饰地朝向以男生的说话方式报上姓名的少女投射怀疑的眼神。

那是当然的。这个名叫艾莉佳的少女很显然是盎格鲁撤克逊人,和褐色皮肤的亚兰德是截然不同的人种。

「哼……如你所料,我和父亲的确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我是养女。不过打从我懂事以来,就在这个组织中长大,我早就下定决心,在前头目过世之后,要成为第二代头目率领各位同伴,当然大家也都是这么希望的。对吧,贾伯斯?」

「正如您所言,第二代头目。」

艾莉佳这么说着,迎上了奏辅的目光,不知何时已退到一旁的贾伯斯递给她一把手枪。

那显然是把长年在战场上跟着主人出生入死,看来略脏但却十分牢靠,属于旧时代产物的左轮手枪。

「这是父亲亚兰德的遗物。前头目已经被你们这些混帐所杀害,现在我决定继承头目的位置,所以从此时此刻开始,这就是我的东西了。接下来,我要请你们两位暂时当我方的人质,等你们将来回到学校之后,大可告诉周围的人,BulletFist还没死。」

艾莉佳以严峻的口吻一口气说完。不过,当她实际拿起那把遗物时,在她手里却显得既大又沉重,就连枪把都握不住。跟身高近两公尺的壮汉亚兰德比起来,少女的手显得十分纤细小巧。

当然了,那副样子别说是开枪了,恐怕就连扳机都勾不到吧。

「啊……呀!」

叩咚。

结果,那把枪就这么从艾莉佳手中掉到地上,一脸慌张的贾伯斯赶紧捡起,再度收回了怀里。

在人质面前出糗,让她那有如白雪般的脸颊霎时通红。

「噗!」

奏辅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也知道不可以笑,但看到艾莉佳那副可爱的模样,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周围那群壮汉马上各个面目狰狞地瞪着这名无礼的人质。

就连当事人艾莉佳也一样。

「怎样!哪里奇怪了!」

「啊……抱歉,一点都不奇怪。虽然不奇怪,但是……因为妳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所以就……」

「才不可爱!」

「才不可爱——!」

艾莉佳和穗风里同时出声反驳。想也知道,两人说这句话的心情必定有着十分微妙的差异。

「我已经十三岁了,跟你这混帐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才对,这种年纪就成为士兵上战场的人,在这世上多的是!」

「啊啊……抱歉、抱歉。不过,妳才十三岁就这么成熟啊。怪不得穿起我们学校的制服会这么好看……那么,这位第二代头目艾莉佳妹妹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呢?该不会是打算以拷问来获得情报,好报复刑务省吧?可以的话,拜托你们千万不要这么做。」

奏辅分明就是把艾莉佳当小孩哄,只见周围的男子再度将手伸进怀里。

不过,副长贾伯斯制止了他们。

「你在说什么蠢话,小鬼,别以为我们凡事都足以暴力解决的。要是真能干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我们才不会任由头目被处决。」

「咦是吗?」

「没错。虽然说是精锐云集,但我们毕竟是个小组织,顶多只能趁公开处决后,警备转弱之际发动突袭抢回遗体而已。」

奏辅听到这句话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肩膀。这么说来,打从一开始,放眼灭及,对方就只有二十个左右的成员。如果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人马,那么BulletFist的确可以说是个规模相当小的恐怖组织。

「可是,贾伯斯先生!既然如此,前任头目又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爆破移民局呢?『那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前任头目当初要是带着我们一起去就好了。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那群部下之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意见来。贾伯斯一听到这句话,褐色的脸孔彷佛失去血色般当场变得铁青。

「抱歉,没能阻止这件事情发生,是身为副长的我失职了。我真的觉得非常对不起大家……」

实战部队的副长这么说完之后,长长的发辫垂到了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只见他弯身向部下们鞠躬道歉。

「用、用不着跟我们道歉啦,副长。前任头目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才会这么做的。混帐,早跟你说过别再提起这件事了,」

另一名部下的一句话令众人全聚集到上司身边,每个人眼里都噙着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

部下们纷纷开口谢罪,贾伯斯搂着肩膀安抚他们,受安抚的那一方因此更加哽咽,不停地抽着鼻子。

「呜哇,搞什么鬼?这帮人……未免太恶心了吧。」

「嘘,你不安静点的话,待会又会遭殃喔,奏辅!」

在奏辅的眼前,一群男人正互相安慰着,围成了专属于男人的斗牛阵,不禁让他看不下去地吐了吐舌头。

「够了!到此为止。我们的确没能将头目给活着救出来,但我们一定要继承头目的遗志,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这么做,所以拜托大家也助我一臂之力。等吊祭过前任头目之后,再来做今后的打算吧。」

「喔……喔,第二代头目说的没错!」

艾莉佳的一句话令那些意志消沉的男人再度昂扬起来。所有人同时起身,冲向安置于房间角落的推床。

爱莉佳看到部下都过去之后,维持着威严的表情注视着贾伯斯。那一瞬间,刚才一直保持强势作风的少女,眼眸突然像是有点疲倦似的蒙上了阴影。戴着墨镜的大块头黑人注意到这点深深点了一下头,露齿微笑的鼓舞她。

这时候——

「第……第二代头目,艾莉佳小姐!」

少女才刚松懈下来,部下悲痛的叫声便传人她的耳里。

她慌慌张张地转头一看,只见一群大男人跪在一起,发出呜咽声。其中有人甚至已经称不上是哭泣,根本就是在呕吐。

「欸,你们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充满活力的气氛顿时有如掉入万丈深渊一样,艾莉佳见状,举步走向那些人。

然后,她看到了部下们之所以流泪与呕吐的理由。

灰色塑料袋中装着有如破抹布般撕扯碎裂的暗红色肉块。不用确认也知道,那就是他们直到几天前还称为『头目』、并打从心底景仰的前任领导者,艾莉佳的养父——亚兰德此时早已面目全非的模样。

「大、大小姐……」

「镇定一点!」

这些在旁人看来彷佛杀也杀不死的铁铮铮汉子,如今像在求助似的哭号,艾莉佳大声一喝,断然说道:

「你们要是哭了,前头目也会难过的,眼泪就等组织完全复兴后再流吧。我们是继承亚兰德遗志的人,要抱持让哭泣中的小孩都吓到闭嘴的心情……才行!」

看到她堂堂发出宣言的模样,以副长贾伯斯为首的众人都佩服得双眼发亮。然而——

「给我等一下。」

这时有人出声了,是人质奏辅。

「拜托,奏辅。你怎么又多管——」

「我都听到啰。怎么,先吊祭死者?那是要怎么个吊祭法?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被抓来的少年盘着腿发问,欲言又止的恐怖份子这才想到该怎么做才好,众人也还没有一个具体方案,只见他们各个面面相觑。

「呃,这个嘛……当然是挖个洞安葬啰。」

「供奉鲜花、祭拜一下。」

「插个十字架当作墓碑,或是……插上步枪?」

盘着双手的大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轻声讨论着。

但奏辅听了之后,却是仿佛听不下去似的一个跟斗起身。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你们真是异想天开耶。会不会太乱来啦?你们未免把安葬一个人的工作想得蠢了吧?」

奏辅话说完,脚才刚站稳,便立刻大步走向那群男子。

「首先,基本上在这个国家是不准土葬的。依照规定,除了部分宗教相关设施之外,遗体必须经由各地方政府火葬,毕竟这关系到卫生问题。而且,当然也要获得许可后才能火葬。镊是由这次的情况看来,你们根本没办法去拿火葬许可证。」

男子们听到上述说明之后,全都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

「就算你们想要自己动于也有困难。没有一定程度的火力,人体可不会那么顺利地化为白骨。即使最后火化成功了,既不能擅自乱盖坟墓,骨灰也只限于洒在外海或深山,否则就是违反规定了。你们也不希望让前头目在死后还给世人添麻烦吧?」

唔、嗯。男子们连连点头。

「而且居然还有人提议要插步枪。又不是在演西部片、战争片。在这个国家,那是违反枪械法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你们的前任老大亚兰德先生到底是信奉什么教派,有人知道吗?」

现场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总共有二十二个人,奏辅左看看、再右看看——就算向副长贾伯斯探口风,也只换来一个「?」而已。

处刑实习的数据上也写了,超S级恐怖分子亚兰德=萨雷斯国籍不详。看来就算是在同伴中,这仍是个不变的事实。如果不知道死者的来历,实在很难确定死者信的是到底是什么教。

「什么嘛。这样子管它是十字架还是祈祷,打从一开始根本就行不通嘛……唉……算了。总之,先从令人在意的地方处理吧。喂,穗风里,别闹别扭了,帮我从推床下拿棺材出来组装吧。」

「啊……好啦,我知道了啦!反正别人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在奏辅一声令下,一直不满地看着事情发展至此的穗风里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动了起来。

上层为安放遗体的平台,下层为置物空间——这台双层构造的推床收纳着各种器材,穗风里由其中取出了几片长板子,组合起来便成了一副白色棺材。

「好,现在把遗体放进去,看头是要朝北或朝西。」

「等、等一下,小鬼。为什么头要刻意朝那边放呢?」

贾伯斯向有条不紊连番下达指示的奏辅发问,奏辅一脸得意地笑着回答:

「因为据说释迦牟尼过世时,头部就是朝北的。不过,死者不是佛教徒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的话,朝西是最不会有问题的了。顺带一提,那是极乐净土的所在方位。」

贾伯斯听到他的说明后,皱起眉头颇感惊讶。

这名少年怎么会如此熟悉这些事情?十三学园的学生接受的教育不是在学习如何杀人吗?为什么他会具备葬仪方面的知识?

「啊~啊,你们果然吓到了是吧?没办法,那我就稍微解释一下吧!这个笨蛋啊,是个不肯好好学习怎么当个处刑官,却对葬仪相关知识如数家珍的怪人。」

穗风里看到恐怖分子一脸吃惊的样子,唉声叹气地说明了起来。

「喂,妳说谁是笨蛋啊!……不过,这家伙说的没错。我叫比津木奏辅,这个毒舌女是我的助理条禅穗风里。我们是十三学园中刑后处理科里面成绩最好的搭档,人称『葬仪官候补生』喔。」

「葬仪官……候补生?」

奏辅一边拿棺材盖、一边作自我介绍,艾莉佳听了,喃喃自语说道。她看着一直认定为杀父仇人的十三学园学生,却和真正该仇视的对象不大一样的另类人才,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喂……你这混帐叫什么比津木对吧?」

「嗯?是啊。找我有事吗,艾莉佳妹妹?」

「混、混帐东西!别叫我『妹妹』……也就是说,你这混帐对葬礼很熟啰?那么我以BulletFist头目的身分命令你:替我办理前头目,也就是我父亲的丧事,因为我们组织里面似乎没有人会干这种细活。」

艾莉佳扳着脸这么说道。而首领意外的举动自然令周围的男子全都吓了一跳,就连贾伯斯也不例外,他吓得墨镜都滑了下来,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制止的模样。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奏辅——

「……喔,好啊,我就答应妳。应该说,打从一开始,我的任务就是负责处理这个男人的后事。」

「真、真的吗?」

「那当然。既然已经说定了,就先来补声问候吧。」

……?艾莉佳看到奏辅郑重其事地面向自己,肩膀忍不住抖了一下,整个人杵在原地。

「令尊不幸过世,还请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