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20XX年丧中之旅

第四章20XX年丧中之旅

「艾莉佳小姐,您能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此处是某S县的县界一带。

而这个如今已经无人居住的废村就座落在寂静的山间,BulletFist潜伏于其中一角,以一户小小的屋宇作为藏身之所。

理应无人知晓的据点突然出现三位不速之客。率领幸存同伴的代理首领贾伯斯一看到他们,立即提高了音量:

「啊啊……我是在作梦吗?我们还以为大小姐已经在那场爆炸中跟其它同伴……呃……不,我真是乌鸦嘴。这一定是前任头目在天之灵保佑。感激不尽,真是感激不尽啊……」

「大、大小姐?真、真的是大小姐!」

「第二代头目,幸好您平安无事!」

贾伯斯一叫出艾莉佳的名字,在场的其它男子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发出欢呼,接着噙着感动泪水哽咽起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先前根本就不知情。新闻只有报导同伴『因为那场爆炸而全数丧生』。别说是艾莉佳了,就连奏辅他们生还部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咦?艾……艾莉佳小姐?真、真的是妳。大小姐……艾莉佳小姐~~!」

而这当中,又以拉奇表现得最为激动。

这位BulletFist的第一名厨如今抱着主人膝盖,哭得像个婴儿一样。

「啊啊……好了,拉奇,我知道了,你就别再哭了。还有各位,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不过放心吧,我就像你们看到的一样平安无事。是这两个人救了我。奏辅和穗风里非常照顾我。」

艾莉佳轻抚抓着自己不放仆役的头,向贾伯斯等人郑重介绍自己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这样……抱歉,比津木,还有大姊,你们现在是我们的大恩人了,没有什么比得上两位的恩情。不管道几次谢都无法表达我们的感谢之意。」

「哎呀,别客气。我想还是先来替那些在先前战斗中阵亡的贵同伴们举行丧礼吧……」

奏辅说完便拉下了车服拉链,只见里头就穿着平常那套黑色制服。

「穗风里也赶快换衣服吧。换上那套我狠下心买给妳的比较女孩子气的衣服。」

「啊,真是够了,我都已经知道了!明明就是丧服,丧-服!反正都到这步田地了,我就奉陪到底吧。管它是犯罪者的丧礼、还是外星人的七七都没关系,」

穗风里粗声粗气地拿着纸袋走到别间房间。

奏辅看了看房子里面,共有七名成员幸存下来。包括贾伯斯、拉奇,以及另外五名实战队成员。和之前的人数相抵之下,大约有十五名成员死于那场爆炸。

「喂,是真的吗?奏辅?你连那些家伙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我现在是丧事承办人。虽然我会过来,跟艾莉佳也有关系,不过,最主要还是为了遵守约定,吊祭你们老大。既然如此,放着他的部下不管岂不是挺不自在的吗?我简单帮他们办一下,葬仪费就算优待啦。」

「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拿你没办法哩。」

贾伯斯没料到奏辅的态度竟然这么一板一眼,只见他一脸愉快地笑了出来。

大伙正因为失去众多同伴而意志消沉,这个少年一回来,马上就有这么爽快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周围男子在副长笑声的牵引下,表情也明显开朗多了,他们纷纷动手帮忙准备丧礼事

「不过,其实我们已经没空再这样悠哉下去了。等这些事情忙完之后,得赶快进行下一个行动。接下来,BulletFist的目标是去找出位在某个地方的植物园。」

「啥?你说植物园?」

奏辅笑容一变,很突兀地说出了那个不明所以的关键词,贾伯斯这回则是露出奇妙的表情。换完衣服走回来的穗风里刚好撞见了这一幕,便向大伙说明自己的搭档在来这里的途中做出的推论。

「……原来如此,以前曾经去过的植物园啊。要是大小姐能在那边想起什么线索的话,那真的是赚到了呢。我想想,印象中……我们上一次来真日本是五年前的事,大小姐那时候才八岁。」

「那是在我加入之前的事,艾莉佳小姐小时候想必是非常地可爱吧!」

拉奇听到贾伯斯的话,在一旁插嘴说道。

「等一下,比津木。那时候我们是潜伏在比这里还要更南边的本州岛末端喔。这样你还想要过去吗?而且现在就要?」

「那当然。自往生者处刑以来,已经过了不少天了。要是不尽早办完后事可就麻烦了。」

奏辅竖起大拇指比着房间角落这么说道。只见那里放着一个大箱子,外面捆了好几圈黑色胶带,那便是安放亚兰德遗体的灵柩。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而穗风里先前替遗体做的防腐处理失效也是早晚的问题。

*

根据贾伯斯的记忆,当时的潜伏地点就在本州岛的南端。而那间植物园似乎是位在更南端的一处乡下地方。虽然位处偏僻之地,不过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权贵显要最喜欢在这种地方盖座离经叛道的游乐园,再美其名地称之为『振兴当地』。

就这样,一行人——八名恐怖分子、外加两名学生、以及一具遗体便搭乘大型箱型车出发前往目的地。他们没办法走高速公路,否则遇到临检可就无处可逃。于是便改走一般道路,一路避开警察,展开一趟旷日费时的小旅行。

「好,暂且在这边稍事休息!负责粮食调度的拉奇去那边的肯X鸡买午餐回来。其它人各自由行动!要去方便也好、散步也罢,总之随你们高兴。」

出发后的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在途中经过的小镇歇息。几名恐怖分子在贾伯斯的指示下,陆陆续续下了车。一路上在车内挤得像沙丁鱼的他们伸展着身体,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随意走去。

由于平常穿的战斗服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因此男子们此时全都换上了便服。话虽如此,但他们穿的衣服还真不是普通的破旧。

清一色的陈旧泛黄衬衫以及到处都是破洞的工作裤。每个人在小地方或布不同,但整体来个说都是这副打扮。不过,每人都不忘在头上或手卜绑上红头巾。『红』似乎是这个组织的象征色彩。

既然大家全都按照这个规矩换掉了衣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首领白然也不例外。

「那么,艾莉佳,我们就到那边的公园去看看吧。」

「也好,穗风里。啊……等一下。我记得行李中应该有部下们常玩的球……今天就换我们借来用吧。」

两名少女以开朗的语调聊着,打开载着灵柩的后车箱门,下了车。

艾莉佳脱下十三学园的制服,换上一件大红色的连身洋装。飘扬的裙襬下露出一双雪白耀眼的美腿。不过在这样的太阳底下,从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平常那股早熟……或者该说是充满威严的成熟气质。

那是属于十三岁女孩的活泼、可爱的笑容

「呵呵……那个大姊说了一堆,结果现在还不是跟大小姐很要好。」

贾伯斯说完后,在伸着双脚、坐在草坪上的奏辅身旁弯下腰来。这名组织中的第二号人物拨了拨经过长途旅行已略显脏污的雷鬼头,递了一罐咖啡给奏辅。

「是啊。别看穗风里平常爱唠叨,但她不论对谁其实都很好。只是有点野,发起脾气来粗暴了点,就连对我也狠得下心来施展头部坐击(Piledrive)呢。」

「比津木,我怎么觉得那好像就是个致命问题耶……」

贾伯斯搔着鼻头,看着身旁男子一脸平静地瞇起眼睛的模样,不由得同情起他来。和那种女人交往,男人可会吃不消啊。

「反倒是我对你们的观感慢慢改变啰。」

「嗯?你对我们的……观感?」

「是啊。这一路上,我有很多机会可以观察到BulletFist的所作所为。你们买东西时对店员一定是毕恭毕敬,钱也照付。昨天在超市不是还带着迷路的小朋友去找妈妈吗?我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些家伙也有好好地在过日常生活。」

奏辅露出讶异的表情说着,谁知贾伯斯听了却气得指着他骂道:

「混帐东西,你是白痴啊。那是当然的。我们的确是不惜以暴力来对抗社会不合理现象的武斗派集团,但还是会遵守身为人类应该遵守的规范啊,那是激进分子最低限度的规矩,也是死去的前任头目亚兰德同志的谆谆教诲。」

粗声大吼的壮汉按着左眼上那道凹陷的伤痕,嘴巴不悦地弯成了ヘ字型。

「他经常这么告诫我们——虽然这个世界现在已经失序、扭曲了,但是,至少我们BulletFist的人要行得正、坐得直!」

「哦,看来他还真是说了句好话……啊,不过等一下,世界扭曲了是什么意思?」

贾伯斯刚才复诵了前任头目的口头禅,奏辅听了颇感兴趣地追问着。

仔细想想,自己还没听他们提过这个组织究竟是因反对什么而进行恐怖活动,正好可以钨机询问一下。

「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世界扭曲了』啊。不过,那可不光是指整个大环境而已,像是周遭随处可见的那些小小的歧视行为……我简单打个比方好了,比津木,你们学校有没有霸凌的情形存在?」

「嗯?这个嘛,要说霸凌的话——类似的情况倒是有一些吧。」

奏辅虽然是个怪胎,但好歹也是一名菁英候补生,因此他实际上并没有碰过这种事。只不过他偶尔还是会听到一些无聊的风声,像是某某某因为饱受欺负而拒绝上学啦等等。

起初他还很纳闷,怎么连国家营运的处刑官养成学校都有人在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不过,在人人都想当上人生的胜利者……处刑官的严苛竞争下,这种丑陋的人际关系也随之因应而生吧。奏辅一脸厌恶地这么回答。

「对吧。以前都是由强者来制定合乎正道的规矩,而弱者就在强者的保护下生存,那样的世界才算是真的维持着合理的平衡。可是现在却不一样。这个世界不再是由强者与弱者所组成,而是一些榨尽油水脑满肠肥的家伙,以及像铅笔芯一样不断遭受剥削的家伙。就算不是那样的人,也只是成天想着如何才能自肥,四处张望着有没有可以海削一顿的家伙。」

的确,这番话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世界确实是这样。奏辅颇有同感地附和。谁都想到肥的那方去,一点也不会替那些瘦得就快拦腰折断的人着想。

「我们BulletFist就是想摧毁这种世界。大国图利富人的政治,而饱受欺凌的贫民阶层则是……」

「原来如此,这道理我懂,老兄。不过要匡正这个世界,也要有最低限度的规矩吧?为了成为理想的激进分子。」

「那当然。就像你刚才说的,有心好好过日常生活……活得像个人。要是没办法遵守这点的话,别说这个人是不是正派,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没资格当恐怖分子了。」

奏辅听到这句话,抱住膝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欸,比津木,哪里奇怪了!」

「没有啦……怎么说呢,只是在想的确是这样没错,老兄说的话我非常能够体会。而且,看到她玩得那么天真无邪的模样,我实在不觉得你们是夺走一百多条人命、滥杀无辜的恐怖炸婵攻击犯。」

贾伯斯顺着奏辅的目光看去,只见艾莉佳和穗风里两人玩球玩得正起劲。啪~啪~白球浮上蓝天。少女的大红裙襬随风翻飞。像只小狗一样地追了过去。

「更不用说,有那么可爱的女儿,我实在不认为她父亲会做出那种事来。」

奏辅低声说道,眼神和平常不同,亮起敏锐洞察的光辉。

贾伯斯目睹到这眼神,眼中闪过一抹动摇的神色,像似在畏惧般。

「比津木……不!关、关于这点,我跟你说,这和那完全是两码子事。跟我刚才说的又下一样,我们恐怖分子一向具有表里两面性……」

「不用慌啦。我不是也说过了吗?我全都『知道』啊。」

奏辅和气地说道,随即露出了微笑。贾伯斯难掩惊讶地摇着头想对少年说些什么,但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就在这个时候——

「呀——!」

「啊~搞什么、艾莉佳,笨蛋,妳在做什么呀,真是的。」

在草原正中央,穗风里和艾莉佳摔了个大跤的画面映入男子们的眼帘。看样子,两名少女光顾着看飞上天空的球,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身影,以致撞在一块了。

「哈哈哈……抱歉。痛不痛啊,穗风里?」

「当然会痛,妳要知道我的胸部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当肉垫,拜托妳小心一点……唔,我在说什么啊。都是妳害的啦!」

奏辅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球,听着搭档尖锐的叫声,带着一副拿她没辄的表情走向两人。

「干嘛大声嚷嚷啊……喂,,没事吧?妳们两个有没有受伤?」

「啊~奏辅。哈哈,我没事。」

「我可惨了。好了啦,艾莉佳,别再笑了,快起来。真是的,特地换的衣服这下又弄脏……咦?等一下,艾莉佳,这件洋装……」

接着,少女们无心的对话触动了奏辅的表情。

「这布料还真特别耶。乍看之下好像麻布,不过这样一摸又……该不会是丝绸吧?如果是的话,那就太惊人了。」

「惊人?妳说这件衣服?这是去年生日时,前任头目送我的礼物……而且我们组织里的成员,每个人都有一块相同布料的头巾喔。妳看,贾伯斯缠在手上的那条就是,那就像是BulletFist的正字标记一样。」

艾莉佳指着坐在草坪上的贾伯斯这么说道。奏辅也跟着望向自己刚才所在的地点,在那名壮硕男子粗壮的手臂上的确绑着一条有些破旧的大红布条。

「给小孩子穿丝织品?现在天然纤维已经很少,但所谓的绢可是高级品喔,一般人根本买不起。」

「是这样吗?奏辅。」

艾莉佳听了上述发言,抬起天真无邪的眼睛仰望奏辅。奏辅回望着,心跳因逐渐高涨的期诗而加速。

(很好……果然不出我所料!应该是贫穷组织的BulletFist,竟然所有成员都拥有这种东西当作入队证明。这么一来,就不能断定亚兰德有留下秘密财产这件事是在痴人说梦!)

要是找不到遗书中所提到的『宝山』,丧礼当然就无法正确举行。拿不到报酬也就算了,重点在于如果没能办好丧事,那么身为丧事承办人的他做到这种地步就没有意义了。

此时此刻已经找到了部分显示宝藏确实存在的证据(也说不定)。

「大小姐。」

贾伯斯在奏辅陷入沉思之际,从他手中抢过了球。他走到艾莉佳身边,伸出和泥土一样颜色的大手,替她拍去沾在洋装上的泥巴。

在奏辅望着这幅景象的同时,穗风里也挑起一道眉毛,凑到了他身旁。

「奏辅,我可是一清二楚喔。你刚才是在想着宝藏的事对吧?你在想只要能找到,工作就成功了!不过,要是真的有宝藏,为什么其它人都衣衫褴褛的呢?」

「唔、唔、嗯、嗯……」

的确。姑且不论身为头目的美少女爱莉佳那套崭新的绢制洋装,连地位仅次于头目的副长都是那身穷酸的打扮。

皮带上堆满了陈年污垢、牛仔裤的膝盖都磨破了,还有脚上那双鞋底已经磨掉大半的缎带靴,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组织的人。严格说起来,反而还比较像是不法入境贼非法劳工(实际上也的确是没有循正规手续入境)。

那副模样在奏辅与穗风里以外的人眼中看来,似乎也是同样的印象。

众人好不容易快抵达目的地的前一天晚上,依然遭到沿途所有旅社拒绝投宿,最后只好继续落寞地露宿街头。

*

夜晚过去,到了隔天——

那是改变艾莉佳命运的日子。

一行人一早从公园的停车场出发,途中虽然迷了几次路,不过花了半天时间,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所在的城镇。时间是下午四点,他们带着紧张的表情浩浩荡荡前往回忆之地。

然而,BulletFist的代表-副长贾伯斯却发出了这样的哀号:

「什、什么……这是……!」

众人乘车整整颠簸了三天才抵达目的地——植物园。

艾莉佳记忆中唯一一次和亡父出门游玩就是来这里。这座梦中乐园就跟奏辅原先预料的一样,曾是打着振兴地方名义所建造的主题乐园的一部分。

但是——

门柱锈蚀斑斑、围墙崩塌不说,石版地上更是坑坑洞洞的——就如同『曾』的字面所述,这个地方早已封闭了一段岁月,加上拆除工程也在中途便放弃,如今只剩建筑残骸,就连园名都无法辨识。

艾莉佳在七名部下的陪伴下,望着起伏的山峦剪影,茫然伫立着。

这时群鸟归巢,划过远方天际,那鸣叫声勾起了些许的落寞感。

「这是我昨晚和艾莉佳睡在车内时听她聊到的。」

在距离BulletFist一班人稍远处,穗风里对望着这幅景象的奏辅说着。

「爱莉佳说,当时她父亲在这里的温室中显得特别愉悦。平常总是扳着一张脸的组织首领,就只有在那时候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艾莉佳那时候应该也很高兴吧……」

穗风里已经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强忍着装出扑克脸,有如自言自语一样,断断续续地说着。

接着,她拉了拉奏辅的袖子,像是在催促他似的说道:

「已经够了吧。就算不知道亚兰德出身于哪个国家,我们就替他办丧事吧,奏辅。你想想看嘛,所谓温室不是都很温暖吗?说到温暖的话,自然就是南国啰。如果跟亚兰德的身世有关的线索真的在这里的话,那肯定就是印尼的风景了。你想想嘛,光看那张脸就知道了啊!」

的确,就如穗风里所说的,那个男人有张印尼系的面孔。

「都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不知道的话,那孩子未免也太可怜了。拜托你,就当亚兰德是印尼出身的人吧!这么一来,宗教大概就是回教了,要办丧事的话……就必须要准备……」

穗风里说到这里,开始在脑子里回忆至今为止所读过的遗体处理相关数据。回教是世上着名的主流宗教之一。在真日本国内处决的犯人中,应该有几个人是以回教丧礼安葬的。

「……一般而言,回教式的丧礼多半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安葬遗体,其用意是防止亡者的灵魂跑出来作祟。还有,照惯例是由称为伊玛目(Imam)的导师主持丧礼,而且丧礼上必须念诵可兰经。」

就在穗风里戳着脸颊苦思之际,奏辅已经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背出了回教丧礼的相关规矩。搭档可靠的记忆力,让她不禁击掌露出了笑容。

但是——

「不过,我是不会照做的,因为往生者已经死亡超过一个星期以上的时间。再说这里不仅没有伊玛目,就连可兰经也没有。而且严格说来,他也不是什么回教徒。」

「咦?为、为什么你能这么确定?」

奏辅自信满满的断言,让穗风里眨起了眼睛。

「很简单。刚才妳不是跟我说亚兰德先生摸了艾莉佳的头吗?在回教中,头是精灵所在的神圣部位。因此就算是自己的孩子,父母也不会去摸那个地方。而且我们一开始在布置枕饰的时候,拉奇不是拿了猪肉罐头当供品,说那是已故前任头目爱吃的东西吗?而回教徒一向是不喝酒、不吃猪肉的。」

「啊……」

穗风里听了奏辅的说明之后,一脸傻眼地张大了嘴巴。

另一方面,当事人则是无视于助手的讶异,转头望着别的方向。

他看的是艾莉佳,那张侧脸在夕阳映照下染成了朱红。

少女既没流泪,脸上甚至连悲伤的神色也没有。她只是以哀愁的眼眸望着虚空,眼睛眨也不眨地伫立在原地。

奏辅面色凝重地望着艾莉佳的身影。

就在这时候

「哎呀,这几位小兄弟还有小姑娘,你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呀?」

循声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婆婆站在那里。对方的个头不高,身穿传统工作服,头缠手巾,一身务农的装扮。如此传统的下田装束,这年头恐怕只有在教科书上才有幸拜见了吧。

BulletFist众男子突然看到这样的的人物,全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穿越时空了。

「咦?你们怎么全像个傻瓜一样张大嘴巴愣在那里呀。婆婆脸上是沾到了什么吗?」

「啊啊……呃……婆婆,没什么啦。他们是从外国来的观光客,因为第一次看见像您这样打扮成古早模样的真日本人,所以吓了一跳啦。」

那群恐怖分子包括贾伯斯在内,全都做出。*「SAMURAI、NIJYA、GEISHA」的错误反应,奏辅见状连忙跳出来打圆场。老婆婆看到有个会说日文的人,便取下手巾走向他们。(编注:由上到下分别是武上、忍者、艺妓的拼音。)

「哦,原来他们是外国人呀。怪不得个头那么高,长相也那么奇怪。然后呢?观光客怎么会跑到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乡下地方来呀?」

「其实,我们是有点事想来这里的植物园一趟。不过,看样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关门大吉了,正在伤脑筋呢。」

实际上,此时的奏辅正处于走投无路的情况。老婆婆看到少年一脸累坏了的模样,那张满足皱纹的脸又皱得更紧了,她揉着手巾,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

「哎哟,那还真是可怜呢。这里早在三年前就关闭了,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一样,已经整个都荒废掉了。」

「……的确是。真可惜,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样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到婆婆家休息一下呀?」

得知奏辅他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却白跑一趟,或许是基于同情吧。只见老婆婆表情一转,露出和蔼的笑容,对杵在原地的一群男子这么说了。

「咦?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客气什么。一时兴起盖的主题乐园没两三下就倒闭了,看也知道吧?这地方既不是什么观光名胜,也没有旅馆可以让你们住。而且看到你们这副德性,婆婆也没办法放着不管,不如先到婆婆家洗个澡再回去吧。要不然住下来也没关系。」

BulletFist的男性成员的确就像老婆婆说的一样,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洗澡,完全符合穗风里以前批评过的既臭又脏。再加上每个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加让人觉得看不下去。

就在奏辅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之际,已经有一个人出声附和老婆婆的意见:

「真的好吗?老人家。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很意外地,出声的人竟然是艾莉佳。

原本因为失去了与父亲拥有共同回忆的地方,而一语不发背对着众人的美少女,如今像是拨开阴霾一样,重拾洋溢着责任感的表情。

「哦?这个外国小姑娘会说日文呀?长得可真标致。在一堆脏兮兮的壮汉当中,就像个公主一样呢。」

「没这回事……这要我怎么回答才好呢。嗯,不过感谢老人家的夸奖。那么,到府上打扰的事……」

「啊~欢迎欢迎。这种乡下地方跟都市不一样,要是太过客气反而不礼貌喔。好了好了,你们跟我过来就是了。」

结果,一行人就这么前往老婆婆家打扰了。

那是一户乡村人家——老婆婆独自住在这里耕田过活,据她所说,孩子们全都离家到大城市去成家立业了。

不过真不愧是农家呢。才进门,老婆婆就先带他们到三十叠大的大房间去,男人们得以在这里放下行李好好放松一下。至于女生房相较之下虽然小了一点,但少说也有十叠大。艾莉佳拜托老婆婆让她将亚兰德的灵柩安放在这里。

「啊啊,这里的热水好舒服。不管泡几次,真日本的浴池永远都是这么棒呢。既宽敞又干净,真是舒服极了。」

「喔喔,就是说啊。感觉好像脱了层皮一样!」

BulletFist众男子接受老婆婆的邀请,跑去泡了浴池。此时各个挺着泛红的壮硕身躯,一脸满足地发出愉快的声音。原本藏污纳垢的肌肤也在丝瓜络以及鬃刷的两段式攻击下清洁溜溜。

「呵呵……是啊。我说比津木,我真羡慕你们真日本人耶。要是有机会的话,下次一定要带我们去*『钱汤』喔。」(编注:日式公共澡堂。)

「……才不要,我这辈子说什么部不会再跟你们一起泡澡了。虽然我一直都很讨厌上近代日本史,不过我现在总算彻底明白,当年浦贺居民被黑船的大炮团团围住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贾伯斯说完拍了拍奏辅的背,已经完全失去自信的他则是垂头丧气地嘟哝着。

就在这时候——

「听、听、听我说……不好了。奏辅,」

穗风里一脸慌张地打开男生房的房门。

她身上穿的应该是从老婆婆那里借来的浴衣,只见明显短了一截的下襬随着她的脚步翻飞,十九岁的少女脸色大变地走了进来。

「怎、怎么啦,穗风里。唔、喂!妳内裤被看到了!而且还一清二楚喔。」

「咦?啊、呀——!……笨、笨蛋,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按莉佳、艾莉佳她不见了!我不知道她上哪个去了!」

「什么?」

穗风里的报告让男子们当场鼓噪起来,一行人赶紧冲出房门、穿过走廊、来到了女生房。

艾莉佳的确不在房里面。

一群人找遍了整间大房子也找不到人,大声叫她也不见有任何回应。男子们在无计可施蠢下,又一个接一个地回到了房里。

这时,他们注意到有一股略嫌刺鼻的——异样臭味。

「嗯?等一下,你们看,前任头目的灵柩打开了一道缝耶。」

正如贾伯斯所言,朝西放置在房间角落的棺材,上盖此时看来略为倾斜。众人前几天在换据点时,才用胶带将这副灵柩团团捆住,以防遗体在车内被震出来。

如今不只胶带被拆掉,就连盖子也打开了。

「这是怎么一同事?难不成是大小姐打开的……唔……这、这是!」

「?怎么啦?贾伯斯——」

只见没穿内衣、仅披着浴衣的壮汉猛然倒抽一口气,连退了好几步,奏辅也跟着一脸疑惑地探头看着棺材内。

之前个曾想过的惨状正安静而残酷地躺在那里。

亚兰德的遗体已经腐烂了。

「……啊啊,可恶……还是慢了一步吗!」

奏辅咬牙切齿地喃喃骂道。防腐的效果原本就差不多只能撑到今天而已。而在南下的过程中,山于气温逐渐上升,于是这样的惨剧便发生了。

如眼前所见,遗体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几天就开始腐坏。

虽然在移动过程巾行注意要开车窗让空气流通,也尽可能避免阳光直射到。不过,在这种非得掩人耳目不可的情况下行进,能够做的处置毕竟有限。

「我说你们吶,既然都洗好澡了,就早一点说嘛!」

就在这时,有个人从院子那边探出头,对方完全没留意到这群男子的困惑,她便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老婆婆。

只见老婆婆以戴着白棉纱手套的双手捧着西红柿和小黄瓜,生气地噘着嘴。

「啊,老婆婆!请听我说,其实是艾莉佳……刚才那个女孩子她……」

「喔,对了对了,就是那个艾莉佳。那孩子刚才出门往山上去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才在这里等你们从浴室出来呀。」

「山、山上?是哪个山上?」

没想到老婆婆居然知道艾莉佳的去向,一行人立即激动得眼睛充血,蜂拥挤到了窗馒。老农妇不敌那群人的魄力,手中的作物不自觉地掉到了地上。

「唉、唉呀……刚才婆婆在温室采收这些东西的时候,看到那孩子一脸疲倦、有气无力的走了过来。所以婆婆就问她:植物园倒了让妳这么难过吗?结果那孩子说,那个地方对她有一些重要的回忆。」

「是啊!这我们知道。然、然后呢?」

「然后……啊啊,于是我就跟她说,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那里的植物园在关闭之前,有几棵树被移植到后山去哩。其实当地政府早就拨了一笔预算要把游乐园盖好,根本没想过它会拆掉吶。那些花花草草全分给了这一带的农家,而一些大树也因为没钱运到其它植物园,所以就让地方青年团搬到山上去移植哩。」

老婆婆说,艾莉佳一听到这些话,就拔腿往山上那边跑去。就算劝她太阳已经下山,晚上到山里去很危险,她也不听劝。

「就是这个!她不可能听得进去。因为她老爸的回忆或许还没消失,就留在那里!」

奏辅弹了一下手指,周围的男子各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可是!向来都很冷静的第二代头目,怎么可能为了那种连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树,就这样擅自贸然行动……」

「笨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艾莉佳冷静?我看只有你们会这么想吧。」

「你、你说什么?」

「比津木说的没错。」

贾伯斯缩起下巴,出声制止七嘴八舌的部下。

「你们难道忘了吗?第二代头目……大小姐她才……」

「没错,她才十三岁而已,还是个小女孩喔。」

奏辅将贾伯斯的话接下去说完。两人以眼神互相示意着,最后由奏辅取得垩叾权。

「……你们有听过『悲伤过程』吗?人类在失去挚爱的时候,往往会很震惊、不愿意接受对方已经死去的事实。首先会否定现实,认为爸爸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或是妻子还没死……等等。连续剧常常都这么演吧?情况大概就是那样。」

「喔,喔喔……如果是这种心情的话我们也懂。像前阵子,同伴们因为那件事被干掉的时候,我们也是不相信他们已经死了,还在想他们是不是逃过了一劫。」

「对吧?一旦认清现实后便会陷入恐慌,或是觉得死亡没道理、感到愤怒。非得要经过这样的时期之后,才有办法接受『死亡』。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所有人都点头同意奏辅的说明。

「不过,以艾莉佳的情况来说,她身为BulletFist第二代头目,以她的立场,自然不能在别人面前流泪,她必须立刻就克服这股悲伤才行。你们几个在亚兰德先生被处换后,曾经看她哭过吗?」

没有半个人回答得出这个问题。

「她不会哭的。至少在大家面前,她绝对不会哭。可是,当她知道能够来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时,也不幸地从失望中看到希望了。你们应该还记得吧。昨天中午,艾莉佳在公园和穗风里玩在一块的模样。」

听到奏辅这么问起,贾伯斯率先点了点头。

那时候的艾莉佳的确笑得很开朗。虽然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期间,一直知道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不过,自从她誓言要继承父亲之后,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心无罣碍。

一想到这点,所有人顿时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原来如此,她强力克制住自己的喜悦,直到隔天才满溢而出,那是年幼的艾莉佳最真挚的情感。

「可是,那座令她朝思暮想的乐园却早就不存在,和死去的老爸一样,想救也救不了,就算她下定决心伸出手也已经回天乏术……永远消失了。」

奏辅说完之后,一群男子全部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好辛酸。

太辛酸了。

她还那么小,残酷的现实究竟在少女胸口造成多大的伤害啊。几名恐怖分子此时才理解到这点,忍不住为自己的疏怱而懊悔不已。

「好了,既然知道了,我们也赶快上山吧!」

「喔……谢谢你的说明,比津木。好,大家跟我来。别忘了拿手电筒、水和粮食、还有急救工具。拉奇,你先开车到后山那边去待命。到时看情况,搞不好从那边回来会比直接回这边要来得近。」

「这、这怎么行啦,贾伯斯先生!我也要去找大小姐!」

「少任性了,拉奇,稍微用点脑袋好不好。没有体力的你跟来只会碍手碍脚,一个没弄好会多出无谓的罹难者。而且也要考虑到万一大小姐受伤时怎么办?要是没有车不就糟了?」

「是、是没错啦……」

贾伯斯一声令下,几名男子同时展开了行动,不过,从别的地方传来的声响又让众人当场停下脚步。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人物啊!」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穗风里就站在身后。细瘦的双手还抱着刚刚才确认过、遗体已开始腐败的巨大灵柩。

白色的桐棺已经再次用胶带严密封好,以免异味从中飘散出来。

「喂……穗、穗风里,我说妳……那是……」

「既然要去找那孩子,就得把这东西……把她父亲也一起带去才行!」

唉,贾伯斯看到少女一副来势汹汹、毫不妥协的模样,伸手按着头摇了摇。

「喂,我说大姊,就算妳力气再大也是办不到的啦。前任头目可是跟我不相上下的壮汉喔!单凭妳那双手,连十公尺都走不了的啦。」

「我可以!不对……是非这么做不可,我一定要办到!」

在场所有人全都苦着一张脸阻止穗风里继续乱来,但她本人却断然拒绝。

「因为……因为当初遗体的防腐处理,是由我负责的啊。」

没错,年幼的头目艾莉佳将痛苦藏在心里,拚命忍住不哭,但自己却平添这孩子的悲伤。既然罪在自己,她当然得将艾莉佳父亲的遗体搬到她身边才可以。那里种有充满父女俩回忆的树,她必须将回忆中的另一个主角搬到那里去。

因为自己在那天晚上窥见了少女真正的面貌。

——爸爸。

穗风里想起在奏辅房间时,从艾莉佳口中听到的那短短的一句话,她站稳双脚,举起颤抖的手臂,一心要完成少女的心愿。

「……啊啊……好,我知道了,穗风里。抱歉了,老兄,可以拜托你吗?」

「唔……了解。喂,你们几个。」

是。副长使了一个眼色,三名男子立即分头抬起棺木两端。穗风里仰望着突然变轻的灵柩——

「大姊,妳就加把劲地搬吧。不过先说好,千万别让棺材掉到地上。还有,不准半途而废把它给扔出去喔。」

「嗯!包在我身上。贾伯斯先生、奏辅……谢谢你们。」

啰唆的葬仪助手露出微笑这么说道,高兴得忍不住双颊轻颤。

就这样,一行人进入山中,过了约一小时之后——

太阳早已落下,夜幕降临四周。更不用说此时众人是处在群树覆盖的山中,黑暗程度可比深夜。想当然街灯那种东西,在这大自然中自是一盏也不见踪影。

他们拨开气味浓烈的草丛,直向山路深处走去。山路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迹罕至的兽道,最后,甚王走到了一处视野整个为之封闭的地方。

而这种情况也就代表——

「迷、迷路了……」

奏辅抱着头蹲了下来。其实会有这种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毕竟他从没走过山路,是个不折不扣的都市少年。当初是在心急如焚的情况下跳出来当先锋,现在想想这种角色真要说起来(应该说不管怎么想)都该交给山贼出身的贾伯斯等恐怖分子才对。

「什么。我看比津木自信满满地往前走,还以为你对真日本的山区很热咧。」

「啊啊,别责怪奏辅了啦!都市人本来就不太会来这种偏僻山区嘛。你们才是吧,在中途快要走偏的时候,就该马上出声提醒的嘛!」

贾伯斯不高兴地嘀咕抱怨着,抱着灵柩的穗风里马上从背后吐槽。

「接下来你打算要怎么办,比津木?再继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前进的话,会愈走愈偏喔。」

「唔唔唔……啊……等一下。穗风里,妳最近换了新手机对吧……旧的那支解约了吗?就是妳说妳超中意的那支。」

「还没啊。这只是这星期暂时跟我爸借来用的,我那支手机还在贾伯斯先生那边。」

「老兄,可不可以把穗风里的手机还给我一下?印象中那只有GPS功能。」

「GPS?可以确定自己目前所在位置的功能?」

「对。喏,你看,从这边继续往南走的话,应该会有条林间道路才对。总之,我们先回到那边……唔……咦?呜、哇、呜哇哇哇!」

「嗯?啊……喂,比津木?」

唰唰唰唰唰唰。

就在两人交谈到一半时,奏辅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消失了踪影。穗风里冲上前,只见脚边是一处被草丛覆盖住的小断崖。这是何等灾难啊。他居然一脚踩空,跌到漆黑的深渊底下去了。

「喂……奏辅,你没事吧?」

头上传来有人大声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奏辅头下脚上,就以这副倒栽葱的糗样抵达终点,他并拢张得开开的双腿,勉强翻过身来,回到四肢趴在地上的状态。

他看着从上头照下来的手电筒光线,落差大概有六、七公尺吧。全身上下只觉疼痛不已,不过幸好没什么大碍,不算是受伤吧。

「啊……还好,我没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奏辅如此响应后,找起了应该掉在附近的手机和手电筒。要是没有这两样东西,会妨碍到接下来的行动,然后——

「……老、老兄!快点下来!」

奏辅朝着崖顶上大喊,接着鞭策自己疼痛不已的躯体,走向眼前的黑暗深处。

挡在前方的草木形成一道道帘幕。树枝才刚拨开,便立刻像鞭子一样重重打在脸上。尽管如此,奏锦依然瞇挽眼睛,一个劲地往前迈进。

「真是的,那家伙就是这么急性子,等不及我们过去……啊,看到了!真受不了你耶,奏辅!」

穗风里等人攀着绳索下山崖,一路追了过来,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奏辅的背影,然后显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众人要找的另一个人就站在那里。

穿着大红洋装的少女身影在夜色中隐约浮现。

那伫立的身影当然就是艾莉佳。

「大、大小姐!……啊啊,还好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次属下一定要好好骂您才行。属下不是不懂大小姐的心情,但您怎么可以擅自单独行动呢!我们命都快被吓掉一半——」

「……找到了。」

艾莉佳没理会前来寻找自己的部下就站在背后,喃喃自语着。

晚风徐徐吹着,头上的枝稍沙沙作响。在这静谧的黑暗中,少女伫立在一棵大树前,伸出白皙的手轻轻贴在树干上。

「爱莉佳?妳刚才说妳找到什么了?咦,妳该不会……」

「没有错,穗风里,就是这棵树。我想起来了。前任头目看了这棵树之后,开心地这么说了——妳看,艾莉佳,妳没看过这棵树吧?其实我也是好几十年没看到它了。在故乡,有片森林长了好多这种树——他是这么说的。证据就是……父亲的手印还留在这里。」

众人凑上前去拿起手电筒一照,只见艾莉佳掌心贴着的地方,有个大得像熊掌一样的掌印。长年担任副手的贾伯斯一看就知道了,那毫无疑问是出自如今已经身亡的亚兰德=萨雷斯之手。

「这么说来,这就是前任头目的……,」

「妳之前所说的,跟妳父亲唯一的共同回忆……就是这棵树?」

穗风里就着灯光查看树木。对园艺一向不感兴趣的她看了老半天,还是不晓得这是什么树。粗糙的咖啡色树皮,伸展出去的枝条末梢长满了树叶,隐约可见长得有点像酸梅的果实。

既不是杉木,也不是松树,想当然尔应该也不会是梅树。这么有名的树,就算是穗风里也分得出来。

「不,这搞不好是……各位,麻烦先把灯关掉一下好吗?」

就在这时候,原本一直仰望树头没吭声的奏辅怱然转向那群恐怖分子,下达了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指示。

他叫大家关灯究竟是想做什么呢?在这么暗的地方要是再关灯的话,不就更加没有办法观察了吗?

尽管如此,贾伯斯一使眼色,BulletFist的成员们便二话不说地关掉了手电筒的开关。

然后——过了一会儿之后,在这片漆黑的世界中——

沙沙、沙沙、沙沙。

沙哩、沙哩、沙哩。

由众人头上依稀传来了这样的声响。听起来不像是风在恶作剧,比较像是草木互相摩擦经声音……不过,显然是某样东西在『制造』这些声响。

奏辅捡起一颗小石头,随即毫不犹豫地往上扔。小石头劈劈啪啪打断了枝叶,掉到另一边的草丛去。

「你在干嘛,奏辅?突然想练习接高飞球吗?」

「不是啦,穗风里。是这个,我是想要这个。」

奏辅这么说完后,再度打开了手电筒。只见他手里握着一小截树枝,那是他刚才扔石头砸下来的。

「喏,妳仔细看清楚,这里黏着一只虫对吧?」

穗风里凝神注视着眼前的枝条,在那上头的确有一只表面无毛的毛虫正在啃食树叶。

「呀啊!干嘛啦,奏辅,你明知道我最怕那种东西了,」

「比津木,这是什么虫啊?牠专门吃这种树的树叶吗?」

「没错。虽然不知道这只虫的正式学名叫什么,不过,我猜应该是蛾的一种。因为这种树的叶子是一种叫作棘茧枯叶蛾(Boroceramadagascariensis)的幼虫最喜欢吃的东西。」

「棘茧……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棘茧枯叶蛾。这种蛾会作茧化为成虫,也就是这个国家所谓的蚕。而这棵树的正式学名则是——Tapia(Uapacabojeri)。」

Tapia。紧接着蛾之后,又冒出了一个陌生的植物名称,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等待奏辅解说。集众人期待于一身的丧事承办人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说道:

「怪不得你们老大看到这棵树之后会如此怀念了,因为这种树就算在原产国也是濒临绝种的保育类植物。刚才说的那种蛾也因为这个缘故而逐渐减少,并连带使得某个传统民族产业面临衰退的危机。」

「民族产业?可是,说到使用蚕的产业……」

「没错,就是使用野蚕纺织的绢织品。这下应该知道了吧?你们绑的头巾、还有艾莉佳身上穿的洋装,所使用的红色布料就是被称为『Lambamena』的最高级绢织品。而那个国家,也是已故亚兰德先生出生长大的故国,它的名字就是……」

奏辅环顾在场所有人的脸,最后直视着艾莉佳的眼睛,这么说道:

那个国家的名字,就是马达加斯加——

*

非洲的马达加斯加共和国。

位于印度洋上方,是世界第四大岛国。

南北一千六百公里长,东西则有五百八十公里宽。面积约为真日本的1.6倍。一般认为这座岛是古代刚瓦那大陆(Gondwana)最后分离出来的土地,岛上拥有世上极独特的植物生态,光是显花植物就有七个固有科,更有超过两百六十个固有属,因此有许多学者称其为『第七大陆』。

此外,这里自古就有很多来自印尼、非洲、阿拉伯半岛的移民,同时也是贸易路线的交叉点,拥有多样文化。部族组成自然也相当复杂,在目前仍有十八个种族共同生活。

「啊啊?十八个种族?比津木,这么一来,要确定教派岂不是更难了?」

贾伯斯听了奏辅的说明,抓了抓蓬蓬的雷鬼头,五宫皱成了一团。

的确,在马达加斯加,基督教与回教信徒加起来还不到总人口数的一半。其余都是传统的当地信仰,现在仍在居民心中根深蒂固,支配着他们的生活。不消说,不同部族的葬礼仪式当然也不一样了。

「什么?这样真的有办法替艾莉佳的父亲办丧事吗,奏辅?」

不光是贾伯斯,就连搭档穗风里都露出担心的表情,不过,奏辅却笑着竖起大拇指表示「没问题」,眼神充满了自信。

「嗯,看到他托付给在场所有成员Lambamena大概就知道了。另外,也确定往生者的相貌是印尼系的。我敢肯定亚兰德先生就是麦利纳(Merrina)族人。」

「麦利纳族?」

「没错,他们是用这个Lambamena,按照非常特别的方式来吊祭死者的部族。所以,我们就按照那一族的方式来举行丧礼吧。」

奏辅说到这里,拍了拍手,向在场所有人发号施令。他首先要大家拔掉Tapia树下的草丛,清出一块地方让人可以坐下。

「咦,不会吧?要在这里举办丧礼?在这个森林里面?」

「没错,幸好现场已经具备所有丧礼需要的东西——遗体、遗族、吊唁者,还有我们丧事承办人。而且,要是再任由遗体继续腐败下去的话,可能会孳生感染症细菌。」

「唔。感染症?不、不会吧……」

「用不着担心啦,现在还不会有事。好了,接下来是供品,昨天中午买的炸鸡还有剩吧?依照马达加斯加的传统作法,是要准备牛、火鸡、鸵鸟等来招待吊唁者。形过,现在要找齐那些食物资在太困难了,敌用鸡来代替吧。

贾伯斯和穗风里站在稍远处,看着奏辅以快活的语调忙于分配工作的模样。褐皮肤的副长在葬仪助手少女的耳边悄悄问道:

「喂……我说大姊啊。比津木那家伙,怎么会这么清楚丧礼的规矩呢?那个国家那么远,而且还是超冷门的当地宗教耶?十三学园有教这么细的东西喔?」

听到贾伯斯的疑问,穗风里也歪着头,略显困惑。

「并没有……奏辅平常的确是有认真去上刑后处理的课没错。不过,就连我也不晓得他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就在穗风里低声回答时,奏辅和艾莉佳也交谈了起来。

少女现在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意义非凡。她一边看着养父的棺木、一边来回抚摸着腹部一带的衣料。

Lambamena……它的触感与其说是绢,还不如说更像麻。而她自然不知道这种布料在丧礼中,究竟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过,艾莉佳,幸好当初没急着将妳老爸火化掉。」

「幸好没火化掉?……这意思也就是……在前任头目的故乡,是不可以焚烧死者的吗?」

「没错。我刚才也说过了,麦利纳族具有独特的生死观,认为死后的世界和现世同等重要。对他们而言,『死亡』等于是『成为祖先』,他们相信留在这世上的灵魂会永远守护着遗族。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故乡的土壤。」

「故乡的……土壤?」

「对。打个比方,他们就算到海外工作,甚至会在契约上加注『死后马上送回故国』这个条件。要是被火化并埋在国外……那可不得了。这么做的话,一个弄不好搞不好会被遗族盖布袋。」

「围、围殴?……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况且,我根本就不晓得前任头目出身的部族有那种风俗!」

奏辅打趣地这么说道,只见艾莉佳噘嘴反驳,举起拳头,却又忽然停在半空中,一脸寂寞地垂下目光。

「可是……为什么父亲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呢?不管是贾伯斯还是其他部下,就连我也……」

前一刻明明还在生气,这一刻却从粉嫩的嘴唇吐出像是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哀怨的声音。

瞬间涌现的疑问,很单纯的『为什么?』

那是怀疑两人之间是否真的有过父女羁绊的不安。

奏辅立刻想要接着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了下来,在略微思考了半晌之后,他才说出自己得到的答案:

「爱莉佳,这只是我的推测。我在想……妳老爸会不会是不想让自己故乡背负污名啊?所谓的恐怖分子,就算是打着再怎么正义凛然的口号,终究是惹人厌的犯罪者,在这个时代已观经是『绝对凶恶』的代名词,同时也成了『神圣制裁(sacredjudgement)』的绝佳目标。」

「怎么会呢!父亲是抱持着自己的信念……」

「我知道。可是,像这样罪业深重的人,要是知道自己和他同乡,一定会有人感到不快吧?特别是重视自己族人的马达加斯加入,这对他们来说,想必是无法忍受的事情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奏辅极其合理的推测让艾莉佳说不出话来。

没错,正如奏辅所说的,就算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犯罪者的事实,而且还是夺走多条人命的死刑犯。实际上,他已经因为这项罪名而被公开处刑。在世人看来是罪有应得——但对同族的人来说,却是莫大的耻辱。

「不过,这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艾莉佳。」

「咦?」

艾莉佳正低头思索之际,肩膀却忍不防被拍了一下,她不自觉露出无防备的表情抬头看着奏辅。

「妳也真是的,只是因为聪明了点,就老爱操那么多心。听好,我现在以丧礼承办人的身分告诉妳,妳大可以为自己老爸的死再难过一点喔,就算生前是别人口中的大坏蛋,但死后也全都一笔勾消了。不管犯过什么罪,死后一律都称为『往生者』。很方便对吧?」

「奏辅……」

「听好啰。所谓的人类,一旦死了也就到此结束了。所以我认为,丧礼并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留下来的人举行的仪式。死掉的家伙是很不负责任的,因为死了就ALL-THE-END了。可是悲伤这恼人的东西,却会一直纠缠着失去挚爱的人对吧?」

艾莉佳不发一语地点头回应奏辅的话。

「不过,这份悲伤有时会在送死者最后一程的仪式中逐渐淡化,苦痛也会慢慢缓和。因为在仪式中,遗族可以尽情展露悲伤、也可以放声大哭。不管是爱摆架子的家伙,还是逞凶斗狠的黑道,一旦喜欢的人死了……大可以哭得像个婴儿一样。」

「……哭出来……也没关系……?」

「没错,因为哭了就能洗去悲伤。这么一来,吊祭过死者的人,就会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以及『办完丧事了——!』的成就感。这种感觉会取代悲伤,化为确切的满足感。妳知道吗,艾莉佳?给遗族的心一个契机,让他们重拾平静,正是先人制定丧礼最原始的功能,也是丧礼真正的意义。」

哼哼!奏辅一口气说完长篇大论以后,双手环胸,摆出一副「第一次听到吧?」的态度。他过分随性的解释,听得艾莉佳忍不住眨起眼睛,注视着自己委托的丧事承办人。

然后,她的眼眶开始泛出了泪水。

「所以,艾莉佳,如果妳想哭的话就哭吧,没有关系喔?」

「少、少蠢了你!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哭呢!」

被奏辅这么指名道姓地说,艾莉佳硬是擦了擦眼睛四周,逞强说道。

「没错没错,不哭就能了事当然也很好。想笑就笑吧。人啊,常保笑容是最好的。啊……顺带一提,马达加斯加的传统丧礼,就是要喝酒、唱歌、跳舞一整个晚上,让气氛炒到最高点的大庆典喔。」

奏辅接着发出这样的宣言,艾莉佳起初还愣了一下,然后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真、真受不了你,一下要我哭、一下又要我笑,有够忙的。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男生耶,奏辅。」

「——的确,那个男人还是老样子,说话真有意思。」

贾伯斯站在不远处听着两人的对话,看到年幼的头目总算是实现了心愿,让他放心地吐了一口长气。

当初有拜托奏辅办理丧事真是太好了。多亏有他,艾莉佳总算是可以心无罣碍地继承BulletFist第二代头目。

恐怖分子当了二十多年,大半时间都在这个组织中担任副长的老兵,低下头来由衷地表示自已的感激之意。

*

于是,在奏辅的指示下,亚兰德=萨雷斯的丧礼就这么开始了。

在马达加斯加,人死后首先是要洗净遗体,再让往生者躺卧在草席上。这时候要让死者穿上最好的衣服。

抬出棺木的亚兰德虽然发出异味,但誓言洗刷污名的穗风里主动负起责任,再度以酒精仔细地替遗体消毒。在她使出浑身解数细心处理之下,遗体化妆也顺利大功告成,现在死者在手电筒的照明下,已经重拾自然表情,仿佛还在世一样。

再来是服装。这方面基于尊重「武装恐怖分子的正式服装就是战斗服」的意见,替死者穿上他生前最爱的军用夹克。卡其色的军服骄傲地辉映着死后依然健壮如故、肌肉饱满的上半身。

接着,吊唁者围着死者,饮酒、吃肉,纵情歌舞。

纵使带来的食物寥寥无几,不过,这可是一场名为吊唁的飨宴。BulletFist本来就聚集了不少个性开朗的人,这下简直就像是在参加庆典一样热闹无比。丧主艾莉佳自然也跟着穗风里一起露出灿烂的笑容,跟着在一旁帮忙打拍子。

亚兰德的遗体在众人包围下,仰望着童年时应该也曾仰头看过的Tapia树,安静而幸福地躺在那里。

「可是,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难题……接下来该怎么处理遗体呢?」

奏辅再度陷入了苦恼中。

根据麦利纳族的风俗,在这之后,要以Lambamena裹住遗体埋进墓地。但根据死者的遗言,他希望自己的遗体能够埋进『宝山』。

(亚兰德该不会是希望后人将他葬在这里吧?濒临绝种的Tapia树林对马达加斯加人来说,可以算是宝山吧。但这是地方青年团种的树,并不符合遗书上提到的『我留下的』。这么一来,到底是……裹进Lambamena埋进宝山……嗯~)

奏辅闭着眼睛双手环胸,嘴里念念有词的。只是不管他再怎么想,对亚兰德所追求的丧礼具体形式仍然没有任何概念。

「嗯?怎么了,奏辅。你在那边嘀咕什么?」

「喔哇!」

这时候,突然有人走过来以醺醺然的声音一边拉着奏辅的袖子一边问道,是爱莉佳。奏辅回头一看,发现她的脸庞微微泛红,看来不知道是哪个部下拿酒给她喝了。

顺带一提,穗风里现在被那群男子团团围住,暂时抽不了身。

「原、原来是艾莉佳啊,吓我一跳,」

「你也过来表演才艺嘛。喔喔……有了,来跟贾伯斯比伏地挺身,看谁做比较多下,你觉得怎样?前任头目最喜欢这个余兴节日了。就先从一百下开始吧。」

「不了……这种比赛,恕我二话不说,直接拒绝。」

奏辅冷淡的响应惹得艾莉佳鼓起腮帮子,显然很不满。

「喂喂喂,这可是难得的宴会耶!你这男人还真无趣。」

「谁管妳无不无趣,我现在正在工作。」

「工作~?像这样双手抱胸,一边打瞌睡叫工作?……我看你八成是在作前任头目的宝藏美梦吧。真是的,不管做什么事都是钱、钱、钱!现在每个国家的人都是这副德性。真是教人不胜晞嘘。」

艾莉佳说到这,嘟起了双唇,表情略显悲伤。双颊也在转眼间变得更红了,纯粹是喝醉了,还是有其它的理由呢?

「没啦,艾莉佳。我确实是在想宝藏,不过,拜托妳不要往那种邪恶的方向误解好吗——」

「那个……艾莉佳小姐,对面那边好像传来人的声音……现在该怎么办?」

这时候,可能是刚才离席去小解回来的部下温吞地出声打岔。

「人的声音?……啊……对了,拉奇还在车里待命。糟糕,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这个不识时务的插嘴让艾莉佳瞬间皱起了眉头,但她在想起这件事之后,立即敲了一下掌心,吐了吐舌头。

「或许是拉奇看我们这么晚都没消息,忍不住跑来打探情况了。这样实在太可怜了,赶快叫他过来吧。」

「不是啦。那个……我察觉到的是很多人的动静。」

「很多人?会不会是那位老人家担心我,所以叫了地方青年团的人过来找?啊啊……没办法,你能不能去跟他们道个歉,然后转告他们已经平安找到了那个劳师动众的小妹妹?」

然而,事实证明艾莉佳的判断简直是错得离谱。

面带笑容接受指示离开的部下在十秒钟后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只见他面无血色,一脸惊恐。

「不、不好了,太小姐!」

「怎么啦。到底要大呼小叫几次呀?你有跟他们好好说明了吗?」

「不是啦。那不是青年团,而是警……警警……警警警警警……」

「井?井怎么了?」

「是警察啦!」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下一秒,超过十人以上的警官队从森林中闯进了在Tapia树下举行的葬仪会场。对方人马手上早已握着枪,而且全身清一色的黑色装扮,几乎完全融入黑暗中。和前几天袭击据点的攻坚部队完全一样的打扮。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突来的枪林弹雨一口气撕裂了山中的寂静。听到这个声音,包括艾莉佳和穗风里,以及早就习惯实战的BulletFist成员在内,全都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不、不会吧?为什么这些家伙会出现在这里……」

再度亲眼目睹黑衣集团的奏辅则是倒抽一口凉气,杵在原地。

他早就知道这群人并不是正规的警官队,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歼灭以艾莉佳为首的恐怖分子余堂。不过,这次并不是绑架事件,而是经过缜密计划的行动。就连逃亡路线也是,丝毫没留下任何线索,应该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地方才对。

最让他惊讶的是——制造闪光与枪声的漆黑野兽们口中爆出来的威吓声。

那并不是日文。

「操,可恶!这些家伙是怎么掌握到我们的动向的?」

「副长!这里交给我们来阻挡,你赶快带着第二代头目到拉奇那边去吧!」

起身应战的同伴们大声对贾伯斯说道。但他们带来的武器也只有手枪而已,想要对抗装备自动步枪的战斗员,无论是火力还是人数都是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也就是说,他们能维持现况的时间——十分短暂。

「唔……好,那拜托你们了,大小姐就交给我,让那些家伙瞧瞧BulletFist的骨气!」

喔喔!本来处于劣势的男子们听到贾伯斯的回答,一起展开反攻。独眼的壮汉瞥了他们一眼后,咬着嘴唇,抓着艾莉佳的肩膀就要动身。

「贾伯斯……我、我也要战斗……!」

「请忍耐,大小姐。您毕竟还没有实战经验,这样的人留在现场只会妨碍战斗。」

「可、可是……!」

「那几个家伙早有心理准备,为了组织,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请大小姐见谅,就当作是为了回报这些家伙的心意吧,请大小姐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并实现前任头目的遗言。只要有您,BulletFist就不会死!」

贾伯斯强壮的手劲与有力的话语,促使艾莉佳迈出了步伐,只见她满脸的不愿意。这里跟刚才上山的入口正好是对角,只要沿着坡面笔直下山,应该就能抵达拉奇的车那里。

「好,大姊,前任头目的棺材就由我来扛。比津木,你来保护大小姐!」

「啊……好,我知道了,」

奏辅等一行四人趁着夜色悄悄从战场撤退,他们顺利溜进山腰的林间道路。

在摸黑走了一阵子山路后,总算找到了等待中的箱型车。山顶一带之前便传来了枪响,因此坐在车内驾驶座上的拉奇心里早就有底了。

「艾、艾艾艾艾莉佳小姐!幸好您平安无事,,」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我没事。」

「不过,贾伯斯先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又发生枪战呢?」

「这件事稍后再说!总之,现在先把车子开出去。快!」

贾伯斯在拉奇耳边一喝,他惊慌失措地踩下油门,大型箱型车立即在未经铺设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但是,车子行驶还不到一分钟,就突然停止行进。

叽!正要下坡时,突然传来了煞车声,车子卷起一阵砂砾后,骤然停住。还来不及固定的棺木在车内暴冲,艾莉佳受到撞击,胸部猛然撞上前座座椅。

「啊唔……!」

「啊……妳没事吧?艾莉佳!」

「混帐东西。看你干的好事,拉奇!给我好好开车!」

贾伯斯大声怒斥部下的疏失,只见坐在驾驶座上的矮个子举起颤抖的手指着前方。

「你……你看那边,贾伯斯先生……」

由于是在逃亡途中,因此他们刻意关灯以免被警宫队察觉。就连月亮也隐没在云层后面,周遭仅剩星光闪烁,极为昏暗。不过,还是可以明显看出有某个人或生物就站在前方。

那是一具疑似人类的剪影。一行人凝神注视着那个人影,接着,有如野兽呜鸣般低沉嘶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

「终于让我找到了……休想逃,你们这些龌龊的恐怖分子。」

「!」

在场所有人都听过那个声音。不只奏辅、穗风里听过,艾莉佳和贾伯斯也听过,就连拉奇都听过。

不久,月亮终于从云层间探出脸来,朝大地散发光芒。当月光洒落在车前的小径时,五个人全都小声地叫了出来。

「荊、荊伊?」

没错,站在那里的正是荊伊姬璃子。高挑的女处刑官带着冰冷的眼神不动如山地挡在前方,宛如白刃般的铁腕闪着一股寒光。

「好久不见了,比津木同学,你居然敢算计我。」

「荊伊……不,那是……」

被指名的奏辅冒着冷汗,将脸藏在座椅后方。

「姬璃子才是吧!妳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条禅同学……是啊,不就是妳指引我过来的吗?」

姬璃子边说着、边举起右手,只见她手里拎着穗风里弄丢的手机。

「啊,那是我的……可是姬璃子,为什么会在妳手上呢?这只手机刚才在山上就被奏辅弄丢了啊……咦?妳、妳该不会……!」

穗风里说着说着,心里突然冒出了『某种可能性』,她不禁愕然。这么说来,刚才自己的确也点头同意了,那只手机拥有GPS功能。

只要有它,就可以确定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

「没错,能找到你们全是拜这只手机所赐。我之前就悄悄调查过条禅同学的手机ID了。这是为了要掌握那边那个逃课狂的行踪,毕竟他平常总是和妳黏在一起。要是因此而惹妳不快,还请妳原谅。不过多亏有妳,我们才能够尽到自己的职责,我要先向妳说声谢谢。」

「等一下,荊伊。妳刚刚说什么?『我们』?还有职责……这么说来,该不会……我问妳!那些蒙面人该不会是妳的同伴吧?」

呵呵。听到奏辅开口询问,姬璃子脸上浮现了一抹诡谲偏激的笑意。

「比津木同学,你真是观察入微呢。其实,在你们被绑架的当天,我就接获上司极机密指令:歼灭极恶恐怖组织BulletFist全体成员——当然,谁敢协助敌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

「别开玩笑了。格、格杀勿论……?」

「刑务省怎么可能会下这么荒唐的指示!」

这命令实在太没道理,奏辅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换成穗风里跳出来代为争辩。

「刑务省?哎呀,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隶属于那种胆小伯事的团体啦?」

姬璃子像是要嘲笑他们一样,亮出胸前灿然发光的一级处刑官徽章。只见那个星星标志上嵌着真日本人绝对无法佩带的金环。

特级处刑官许可证——这是让归国子女。荊伊姬璃子成为处刑官的大美共和国总统,授予在国外活动的特务超法规特权时颁发的——紧急处置用执照。

而那同时也意味着——即使将眼前所有犯罪者处以极刑也无所谓的保证。

「好了,你们两个快下车吧。你们的行为虽然严重违反校规,不过,我也不是不愿意斟酌量刑,只要从现在起停学一个月就好。要是胆敢再做傻事的话,就会和那帮人一样,由我亲自动手取你们性命。」

美艳的女处刑官说完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枪声不断的山上。

这下糟了,奏辅咬紧牙关握住椅背。敌人并不是真日本政府派来的秘密部队,才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家伙,他们是国外来的军队——万一弄不好,连他和穗风里都有生命的危险。

他偷瞄了一下前面,只见拉奇握紧方向盘的手不住颤抖着,看来十分激动。

「畜、畜牲,那个死魔女……我、我们走吧,贾伯斯先生!我要直接辗过她,然后开车逃走。」

「等等,别做傻事!对方可是活生生的人类,而且还是个女人喔?」

「你在说什么啊,那家伙才不是什么普通的女人!大家都看到了吧?那家伙在前任头目的胸前开了一个大洞耶。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啊!」

拉奇大叫着,一鼓作气地踩下了油门。

氢气引擎轰然排气,车轮剧烈空转,卷起石砾喀啦作响,紧接着,大型箱型车便朝着姬璃子的方向暴冲了过去。

「啊啊……不行啊、危险!快逃啊,姬璃子!」

穗风里眼看同学面临生死危机,不禁从窗户探出头放声大喊。下一秒,穿着蓝色制服的身影才刚从眼前消失,车体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成功了!拉奇气势高昂地挺起上半身,然而,挡风玻璃却突然出其不意地爬满裂痕,影响了他的视线。

「呜、呜哇~~我看不到前面了,这是怎么回事,贾伯斯先生!」

事态完全出乎意料,矮个子在恐惧感驱使下哭了出来。只见一只铁手从不该出现的地方伸向拉奇手中的方向盘,夺走了操控权。

近距离目睹这幅光景的贾伯斯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可能……真叫人不敢相信,没想到荊伊居然还紧抓着车头不放!」

轮胎发出轧轧的刺耳声,箱型车冲出山路,溜下陡峭的斜坡。龟裂的玻璃在一次大弹跳中全数飞散,视野好不容易开阔了,却在此时目睹黑压压的粗壮树干已近在眼前。

「不妙……各位,快跳出车外啊!」

奏辅一喊,穗风里马上反应过来,她抱住艾莉佳,踹飞后车门,跳了出去。接着是奏辅、驾驶座上的垃奇。然后。副驾驶座的贾伯斯也逃出车外,沿着斜坡翻滚。

下一刻。车子便撞上树干,引擎猛然喷出了白烟。

想当然尔,那时候谁也没能将放在后座的亚兰德灵柩搬出来。

「啊……父、父亲,等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艾莉佳一察觉到这个事实马上挣脱穗风里的手腕,立刻就要冲向车子。奏辅见状赶紧将她抱倒在地,阻止她这么做。

「不行,艾莉佳!不可能的,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棺材还在那里面……父亲的遗体……!」

她悲恸万分的呼喊随即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湮没。车体迅速膨胀,整个烧得通红,引燃氢气燃料引发了大爆炸。火势延烧到枝叶,立刻蔓延开来,简直就像是巨大的火炬一般。

接着,有某种被熏黑的物体咚的一声掉落在低着头的艾莉佳眼前。

她凝神一看,那是——一根粗壮、骨节突出的手指。不会错的,那是过去时而对数十名部下下达指示、时而抚摸自己的头,刚柔并济的男人的手指。亚兰德=萨雷斯的食指。

「不…………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不要啊——————!」

艾莉佳以双手掬起亡父已然烧焦蜷曲的部分遗体,放声哀号。掌上发烫的肉片……那骇人且宜人的香气彻底粉碎了少女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