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局

「全都是些五四三的废物嘛!」

进藤光重新盖上纸箱，不满地抱怨道。

灰尘让人鼻子发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和霉味。一阵寒意袭来，明明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仓库里的光线却有点阴暗。

「阿光，我们出去啦，这里好诡异哦！」

阿光的青梅竹马。藤崎明惶惶然地看了看四周，只要想到阿光的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气地冲进来骂人；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被阿光骗进仓库来，她开始觉得有点后悔了。

「小明你也帮我一起找嘛，说不定会发现什么宝物哦!」

阿光毫不在意，将头伸进一个老旧的长箱子里。

「哦!这个好像不错喔！」

嘿咻，阿光举起一块厚实的木板。一副沉重的样子放在地板上。

「啊，我知道这是什么。」

小明蹲在阿光拿出来的战利品旁边。

那东西有着四根圆圆的脚，淡淡的黄白色平面上描着格子状的线条，侧面还看得见原木美丽的年轮。

「是玩五子棋的台子。」

「笨蛋，这是围棋用的棋盘啦!」

阿光用袖子擦了擦布满格线的表面。

「这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可是小明却一脸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

「可以吗?随便拿这种东西去卖……」

「安啦、安啦!」

面对阿光随口应付的态度，小明叹了一口气。

虽然小明的生日比阿光早了四个月，不过他们还是同年级。从幼稚园直到小学六年级也一直都同班。

相处这么久，小明也早就知道阿光的个性既容易得意忘形又爱调皮捣蛋。顺带一提，因为之前社会科的测验阿光只考了八分，分数实在太惨不忍睹，零用钱当然就被扣住了。所以现在他才会为了弄点零用钱而潜入仓库。

小明再次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正在擦拭棋盘的阿光。

阿光从刚刚就一直拚命擦着棋盘的表面。

「怎么了吗?」

「这污点怎么也擦不掉耶，」

听到阿光这么说，小明侧过头来。

「哪里有一污点?很干净呀，」

「哪有，，很脏耶!」

阿光指着棋盘的表面。

「你看，这里有像血迹一样的斑点……」

「在哪?」

小明提心吊胆地凑了上去看。她本来就对灵异照片或是学校七不思议那种恐怖怪谈很戚兴趣。

「这里啊。」

阿光用指尖煞有介事地比了比。一副那边有着阿光所说的点点血痕的样子。

可是小明却只有看到原木棋盘上清楚分明的格线而已。小明皱起眉，仔细盯着阿光手指所指的地方。

「在哪里啊?」

「就在这里嘛!」

阿光提高了音量。

从棋盘角落延伸到中央的地方，有一块看起来被染成暗黑色的东西。

刚开始阿光还以为是什么阴影，不过却不是；想说是沾到脏东西所以用力地擦，可是还是一点也没有变淡。与其说是表面有脏污，仔细看倒像是什么渗入木头深层的东西。

愈是用力擦拭，那个痕迹看起来好像愈明显，阿光不禁急了起来。明明就渗得那么深，可是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

——你看得见吗?

一道很细微的声音传来。

「我从刚刚就一直在说了呀!」

阿光眼光没有离开棋盘，口气很冲地回道。

呼~一阵微风吹过。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这不是小明的声音。

阿光大吃一惊地抬起头。他戚觉到除了自己跟小明以外，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他像被吓到似地惊跳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小明，仓库里有人。」

「咦?」

小明呆呆地看着阿光。

「是谁?」

阿光朝向黑暗处出声问道。

「别躲了，快出来!」

「讨厌啦!」

小明露出一脸不安的表情，站起身来。

「阿光你不要乱说啦!我……我要回家了!」

虽然对灵异话题很有兴趣，可是真的碰到了还是会觉得害怕吧。小明背向阿光，提起脚步走向中间楼梯往下的阶梯。

「等等啦，」

阿光也想跟在小明的身后追出去。他觉得仓库里的温度好像突然问下降了。

——找到了。

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的声音不但清晰，而且近在咫尺。

四周空无一人。阿光回过头去……

只有棋盘在。

他小小声地松了一口气。不会吧……可是……他马上陷入天人交战的状态，下一刻，他决

定还是逃走好了。

不过——

一阵馨香突然笼罩着阿光。

宛如月光般的薄衣，轻轻地拂过阿光的脸颊。

——戚谢世上所有的神明!

十分沁凉悦耳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也同样清俊神美。．

珍珠色的和衣上披着外袍，宛如夜色般的深蓝衬衣则从襟口处透一出来；一头又长又亮的黑发束在肩后，肌肤如同陶瓷般雪白无暇，细长的眼瞳散发着强烈的光辉。

阿光双眼圆睁。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不过看到对方穿着古时候的服装。使他蓦然惊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应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吧。

尖叫声顿时冲出喉咙。

那个「人」朝着阿光迈出一步。

阿光像着了魔似地无法动弹。

两人的视线交会，那「人」微微地笑了。

瞬间，阿光的视线完全被耀眼的白光填满。

黑暗降临，阿光便就这样坠落其中。

阿光就读的班级其吵闹程度是全校出名的。

这并不是说他们不理会或是看不起导师樱井，这反而是因为老师的教法不错，同学们戚情也很好的证明。只不过樱井老师还是偶尔还是会对几个捣蛋分子碎碎念一下。

阿光当然就是常被碎碎念的固定成员之一。虽然他的个子不高，不过身手敏捷，斗嘴才能可说是班上数一数二的。

然而，这样的阿光今天却反常地陷入愁云惨雾当中。只见他单手支着头，看起来像是犯牙痛一样，也没跟着朋友们闲聊。

就连樱井老师宣布要再考一次社会小考时，阿光的态度仍然没变。教室里顿时一片哀鸿遍野，可是阿光却依然反常地不发；口。

「把课本收起来。」

樱井老师断然地说道，学生们勉勉强强地照做了。

阿光也慢吞吞地把课本收好。

从昨天开始头就痛到不行。

自从翻出棋盘看到怪异幻觉之后，他就一直头痛不已。

阿光是在那之后被小明的呼唤声叫醒的。当时他戚觉肩膀好痛。听说昏倒的时候刚好还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是阿光有生以来第一次昏倒。当时小明也吓到快哭出来了，连爷爷和奶奶也闻声赶来，最后竟然还叫了救护车送医，造成极大的骚动，真是丢脸到不行。而且身体跟灌了铅一样地沉重，疲惫到就连出个声音都嫌麻烦。

到了今天早上，身体的倦怠戚虽然有稍微好一点，可是头昏昏沉沉的症状却一点也没改善。

考卷从前面传了过来。当他传到后面的位子时，明明知道斜后方的小明正担心地看着自

己，不过因为就连做出回应也觉得很累，所以阿光只当作没看到又转回自己的桌子。

「可以开始了。」

樱井老师拍了拍手。

大家一起把考卷翻了过来。

阿光也努力集中精神在考卷上。

今天绝对不能再不及格。昨天回家老妈担心得不停追问前因后果，然后生气的开骂，真的

是很惨。如果今天又考不及格，她一定会更生气。零用钱冻结期间不知道会延长到什么时候。

但是不管他看了几次考卷，还是一直在第一个问题上打转，完全没读进脑袋中。

「阅读下段文章，回答以下问题。」

阿光小声地念着题目。

『我服侍一条天皇的皇后彰子，编写了一本关于一个男人被众多女人包围的长篇故事，请问我是谁?』

——啊，历史问题嘛!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阿光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什么人，」

阿光大声地叫出来，班上的同学全部吓一跳似地一起回过头看着他。

他急忙地想捣住嘴巴，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进藤同学?」

樱井老师疑惑地问道。

阿光呆立当场，哑口无言。同学们注视的眼光戚觉令他很刺目。

「老师……」

小明看不下去，举起手来。

「进藤光昨天突然昏倒，还叫了救护车，到今天早上身体还很不舒服。」

小明的话让教室一片哗然。

「阿光，是真的吗，」

「你坐了救护车啊，好酷哦!」

男孩们羡慕的眼光全部投注在阿光的身上。

「大家安静，坐下！」

虽然樱井老师出声制止，但骚动还是没有平息下来。

阿光手抚住额头，眼睛二化。

太阳穴四周戚觉怪怪的。隐隐作痛着。总戚觉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那个……

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让阿光更加咬牙切齿。

（不要跟我说话!）

这次他没再叫出声了。只是在脑中用尽全力拚命这样想着。

不过，意思似乎有传达给「对方」的样子，所以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可是却好像戚到对方正在窥探阿光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刻意压抑自己的气息，还一副很担心阿光的模样。

阿光皱着眉，坐了下来。

「都给我乖乖考试，不然就算零分喔!」

樱井先生又说了一遍之后，教室终于开始安静下来。大家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铅笔。

阿光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存在戚还是没有消失。不对，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有东西在的戚觉。只是自己不肯正视对方罢了。

（喂！）

阿光小小声地唤了一下。

马上就得到回应。不是声音，而是宛如移动身体时，空气流动的反应。

（你在我的身体里面吗?）

——是的。我在你的意识里面。

就算他这么说，阿光还是无法马上理解。

阿光本来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可是同学的脸和名字都还对得上，而且他也知道眼前的考试很重要。如果自己真的有问题，那他就不可能安分地坐在位子上。

而且存在于阿光体内的意识很明显跟阿光不一样。因为阿光在考卷前，绝不可能还有闲情逸致地想这是不是什么「历史问题」之类的。

（你听好，除非我找你说话，否则你不准出来!我的心是属于我的，绝对不会交给你!）

眼前浮现出对方的侧影。

——我只是……

对方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戚觉支支吾吾的样子，不过阿光却严厉地用拳头敲着桌面。

（快回答！）

——好吧。

对方缩了缩，答应了。

听到对方同意了，阿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像科幻电影一样被夺走身体。

因为心情变好了，所以也比较有心思去了解对方的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藤原佐为。

藤原佐为?他喃念着，好奇怪的名字。

（那，你是干什的么啊?）

虽然阿光的语气相当不礼貌，不过佐为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是在平安的城都教君主下围棋的人。

佐为的身影飘然地出现在阿光旁边。

他的四周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并没有在地上投下阴影。教室里突然出现身穿平安时代服装的人，却没有造成任何骚动。看样子大概也跟他的声音一像，除了阿光之外没人看得到。

阿光动动下巴，起了个头，佐为便娓娓道出自己的过去——

平安时代的京城。

越过腹地极为宽广的宫墙，肃穆的皇宫大内寝殿式建筑正端立在其中，铺着白砂的庭园对面有一座架着小桥的池塘，流水的声音听在耳边十分悦耳。

佐为正在那里。

佐为的工作便是在天皇日常起居的清凉殿中，担任天皇的围棋指导。

他对这工作并没有抱持着任何野心或是不满，因为下围棋就是佐为的心愿。

而佐为的棋就跟他本人一样，恬淡平稳。因为佐为把下棋当作是一种心灵的对谈，在下棋过程中可以跟对手互相交流，透过围棋带给对方快乐，并且得到快乐，进而使棋艺达到更高深的境界。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除了佐为以外，还有另外一位指导天皇围棋技巧的人。

那个男人的围棋跟佐为正好相反。对他面言，下棋是要扳倒对手、溃击对方的手段，获胜是他唯一的目的。

这种态度并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佐为认为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既然每个人的长相都不一样，下棋的方法自然也不会相同。若非如此，世界也未免太过乏味了。

可是，另外一位棋师并不是这样想的。

「皇上，指导您下棋一个人就够了。我们来对奕，一决雌雄，胜者留下。」

他想独占棋师的名誉以及俸禄。

天皇接纳了男子的建议，于是举行了对弈。

对弈在棋局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进行。

因为是第一次，以天皇为首，许多宫人也一起观战。中场之后，棋局开始逐渐变得沉闷了起来，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事……

装棋子的容器叫作棋盒。而男子执的是黑子。原本应该只有黑棋的棋盒里面，混入了一颗白棋。

当佐为看到的同时，那男子也注意到了。

当然，那枚白棋必须还给佐为不可。

那男子拿起白棋时佐为仍然是这么想着。

袖子遮住了男子的手。

男子并没有把棋子还给佐为。

棋盒的盖子上，有一些被男子的黑棋吃掉的白棋。他将错混的白棋放进了那里面。

被吃掉的棋子叫作提子，提子愈多对自己愈有利。

佐为目睹了男子的行径。他把用不光明手段得来的棋子，若无其事地当作是自己的提子。做了不该做的事，行为不正。

「你刚才——」

佐为正想出声指责时，男子却指着佐为的脸，大声怒吼道：

「喂！你刚才把掺杂在自己棋盒里的黑子，当成自己的提子对吧!」

佐为哑口无言，因为他并没有做这种事。

一看到佐为沉默不语，男子又趁机拚命责备佐为。

「我看到了!你趁大家注视棋盘时，把掺杂在棋盒里的黑子，当作自己的提子!」

「你、你胡说，作弊的人是你!」

「哼！好无聊的辩解!」

就算佐为想要再解释什么，男子却不让他这么作。他大声地扰乱佐为，阻止佐为出声。

人群开始骚动。谁也没看到佐为有做出如男子所说的行为，不过也没人看到男子的作弊。

将自己的罪行赖给佐为，嫁祸他人。也没有去数提子的数目，而是拘泥在「做了」、「没做」的争执上。但不知道为什么，被骂的人却是佐为。

就在此时，御帘内侧传来一声暍斥，震慑全场。

正是天皇。

众人皆噤若寒蝉。

「见敢在朕面前做出此种卑鄙行为．」

虽然看不到表情，不过从声音就可以听得出来他语气中厌恶的戚觉。

「继续下棋，不许再争辩!」

棋局又再度展开。

但是佐为却无法按捺住动摇的心情。他不断思索着为什么。心里充满愤恨、后悔、着急和郁闷的思绪。眼前刺目的画面扰乱着佐为的心神。

虽然眼睛盯着棋盘，但却心神不定。

男子则趁机利用佐为的慌乱。棋盘上势均力敌的形势并没有延续到中场以后，佐为输了那盘棋。

对奕结束，佐为被冠上在棋局中动手脚被看破而输了棋的差劲棋师一行名，丧失了棋师的资格。

大概也没人想听佐为的辩解，所以佐为便什么也都不想说了。

佐为被逐出了京城。

而除了下围棋之外，佐为并没有其他的兴趣和谋生的能力。

宇治川边，芒草与稻穗随风摇曳。

他一跃而下，全身被水包围。水温并没有想像中的冷，甚至比人们的眼光还让人戚到温暖、祥和……他只有一点遗憾，那就是不能再继续下棋了。

佐为的意识逐渐归天。就在此时，佐为的心里又浮现出执棋的触戚。

好想再下棋啊……

好想继续下棋……

佐为的魂魄幻化成吹拂人世的风，停留在世上。如梦似幻间，时递星栘。

佐为仍然非常想下棋，他时而微叹，时而狂热。

某天，佐为注视着寄宿在棋盘中的自己。棋盘上棋子繁布交错，让佐为的灵魂梢稍得到平复；而有时候他也会不禁流下懊悔之泪，这些眼泪终于沾染在棋盘上形成了泪痕。

然后，某一天，佐为听见一个小孩的声音。

小孩不住地窥探着佐为栖宿的棋盘。细细的指尖来回轻抚着它，那孩子说道：

「除了我，没有人看得见这棋盘上的一污痕，这痕迹看起来像某人的泪痕，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呢?」

听到声音，佐为缓缓地起身了。

——就让我寄宿在你心里的一个小角落吧……

小孩微微地点头，答应了佐为的请求。

佐为离开了棋盘，在这孩子的心里取得新的居所。逐渐忘却了被背叛、被欺骗所流过的眼泪。

平安时代的八百年后。离平安京一百三十里处。新的京城里，居住的是征夷大将军的武士长，而非天皇。

孩子将身体借给佐为，而佐为则藉着他的身体下棋。

他的名字叫作虎次郎。虎次郎长大之后取名为本因坊秀策，在二十一岁的时候便首次参加御城棋。

御城棋是一年一次，在将军大人面前对奕的棋赛。各个围棋家族都会挂着家徽出赛。

秀策首次出赛后即获得十三年来连十九胜的佳绩。连胜记录之所以中断，并不是因为秀策输棋，而是因为他英年早逝的缘故。

「对不起，佐为。」

秀策即使到了濒死之际，仍在乞求佐为原谅。

「我已经无法再让你下棋了……」

佐为只是拚命摇头。

对佐为面言，秀策是无可取代的存在。虽然说是心灵寄宿之所，但也是一同努力下棋的同志。

失去了秀策，佐为戚到深深的空虚。明明自己早已没有能呼吸的躯体，但胸口却隐隐刺痛。

佐为仍然想要继续下棋。为了秀策，也为了自己。

还想再下棋。

高高采向天际的手。曾经以为已经与秀策一起握住了那只手。但是，却又再次变得遥远。

佐为空虚地握了握拳，声已呜咽。

他仍未达到神乎其技的境界啊……

阿光眨了眨眼，注视着窗户外就看得见的时钟。

从刚刚到现在，并没有过了多久。

只是肩膀两侧戚觉很重，脑子也昏沉沉的。

平安时代的木头地板、江户城的塌塌米……总觉得脑海里似乎仍残留着这些戚觉。

而且，还有佐为的悲叹以及漫长的等待。

他想到在爷爷家里看到的棋盘一污痕。

果然，那个应该是血痕吧。「秀策」大概是吐血而亡的样子。

（神乎其技啊……）

阿光喃喃念道。

（所以呢?）

他随口问道。虽然很同情佐为，但却跟自己没关系。

（你转而附身在我身上是因为还想继续下棋?）

——是的。

回答得十分迅速。

（你那么喜欢围棋吗?）

阿光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的!

这次的回答比刚刚更加铿锵有力。

就算曾在窄廊上看过爷爷握着棋子，但是阿光本身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觉得围棋是只有老年人才会拿来打发时间做的事。

阿光肩膀微微一耸。

（歹势啊，我对围棋一点兴趣也没有。）

话一出口，阿光立刻戚到呼吸一滞。

他捣住嘴站了起来。力道太猛翻倒椅子弄出巨大的声响，可是却已管不了了。

「进藤同学?」

樱井老师双眼圆睁看着他。

「阿光?」

小明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光完全无视于大家，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

有东西快从喉咙里喷出来了!他倾身扑向走廊上的洗手台。

阿光用力地呕吐着，但却吐不出东西来，而胃却不断痉挛着。身体剧烈起伏，他又接着开始狂呕了起来。

「阿光，你没事吧?」

听到小明的声音。以及几个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你干嘛啊——可恶，」

阿光大声怒吼道。

小明及众人顿时停下脚步。

——我、我什么也没做呀……

佐为的声音狼狈地传来。

——我只是想把不能下棋的悲伤传达到你的意识罢了，我不晓得会影响到你的身体。

「还是到保健室去吧!」

樱井老师伸出手抚向正脸色发青、不停喘着气的阿光背上。

阿光不仅考试考到一半突然冲出教室，还对着空气大声吼叫。她实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我没事了……」

阿光故作没事，很有精神地回答。但是，他的脸色依然惨白。

用水漱漱口以后，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点精神。

（……受不了，我真佩服你长达千年的热情，不对，应该是执着吧!）

阿光故意不怕死地笑道：

（但是很抱歉，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计划……）

话还没说完，比刚刚更为强烈的反胃戚再次朝阿光袭来。

阿光不断地干呕着，抱着肚子弯下腰来。双脚一软，他知道如果不扶住洗手台边缘，自己就会昏倒。但是他的指尖也开始泛冷，渐渐失去知觉了。

阿光经历了这辈子第二次的昏厥。

几个男同学送阿光到保健室，半途中阿光虽然醒了过来，但仍然戚觉十分地不舒服。

他不想待在保健室，于是勉强想要再回教室，不过小明及众人脸上表情都明白地写着『不可以』三个字。对平常的阿光面言，能够跷课在保健室睡觉根本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是他现在之所以想要回教室，就是因为不想跟佐为独处。

阿光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向身旁的佐为。

而佐为则是担心地望着阿光。

佐为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背后，似乎又透着些微的期待。

阿光恶狠狠地瞪着他。

佐为吃了一惊，身体僵了僵。

马上，阿光又是一阵反胃，他连忙捣住嘴巴。最后，阿光像是终于认输般肩膀垮了下来。

（我知道了啦，）

佐为眨眨眼。

（不管是要下围棋，还是要下什么东西，都随便啦!）

听到阿光这么说，佐为露出开心的表情。

不过是偶尔下下围棋而已嘛!忍一忍就算了，总比被这只怨灵害死的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阿光压抑着反胃的戚觉，叹了一口气。

佐为的身影到刚刚为止一直看起来很透明，现在则变得跟平常人没什么差别的样子，他的脸上露出单纯的笑容。

阿光突然起了坏心眼，又补充说道：

（我先告诉你，我的心是属于我的!）

——是，

听到了最好的回答。

（你不要擅自跟我说话。）

——好。

（要等我跟你说话你再回答我。）

——遵命。

现在的佐为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吧!

阿光从原本的苦笑变成开始偷偷计划着某件事。

佐为想下棋，而阿光则想着赚点零用钱。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两人的愿望都能达成，譬如说打赌下围棋之类的。阿光贼贼地笑了。

阿光又去了爷爷平八那边，看到孙子这么有朝气的样子让他惊讶了一下，但也放下心来。

救护车的骚动明明才刚发生不久。阿光却已经跟往常一样，不走玄关而从庭院直接进屋来，书包也随手乱放。

「噢，阿光，你好多了吗?」

乎八关心地问道。

「嗯，没事没事。」

阿光一副没事地回答道，然后转向平八。

「爷爷，其实是……」

阿光微微地仰起头，这是他每次有事情要炫惧的习惯。

「我学了围棋，如果下赢你，给我一千块好不好?」

「围棋?」

平八呆呆地跟着念了一遍。

「围棋。」

阿光点点头。

「你要给我一千块哦，」

阿光知道爷爷一直很喜欢下围棋。

在阿光小时候曾经有好几次，爷爷都跟阿光说，如果坐满一个小时让爷爷教下棋的话，就会给他点心。那个时候，阿光一点都不觉得好玩，每次总是时间一到就溜走了。

现在阿光已经国小六年级了，虽然乎八没有再勉强说要教他了，不过他心里一定还残留着想要阿光学围棋、再一起下棋的心情。而这点正是阿光要利用的重点。

果然，平八眼睛为之大亮。

「好！你等着，我去拿棋盘!不准逃喔!」

平八丢下这句话后，立刻啪啪啪地冲进屋内，脚步摇摇晃晃地看起来好像快跌倒的样子。

家里面喜欢围棋的也只有平八一个人，原先只是平常打发时间的小小悠闲娱乐，不过却渐渐地发生了改变。因为曾经有一次为了围棋而与邻居发生争执，甚至还被人冷冷地呛说他太不像一个大人了，敦他快点放弃围棋。

然后，今天终于找到了同好，找到棋友。

「哈哈!你终于了解围棋的乐趣啦!」

平八一边笑一边将棋盘放在窄廊边缘。

「来吧，不管几盘我都陪你下!」

「先下一次就好!」

这样的话，应该也能拿到不少的零用钱吧!

——不是一次，要说一盘!

「不是敦你不准擅自跟我说话吗……」

阿光突然捣住嘴巴。

坐在棋盘前面的平八正用怪异的表情抬头看着自己。

「不，我不是指爷爷啦!」

阿光慌张地解释着。

「我，我只是想起和朋友吵架的事情……啊，放心吧!你不用担心!来，我们开始吧!」

阿光一口气说完，在平八的面前坐了下来。

看样子平八暂时是不想深入追究的样子。

「我很厉害哦，」

「我知道我知道，要给我一千块哦。」

阿光随意地敷衍着，平八把棋盒推向阿光。

「来吧，要我让你几子都行。」

「让子?」

正当阿光歪头思考着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佐为在阿光脑里回答道：

——实力较弱的人可以先放棋子，在有利的情况下比赛。

（就是放水嘛，）

这样的话他就懂了。

「爷爷你很强吗?」

在阿光的记忆里，平八总是坐在棋盘前不停喃喃念着「不是那里——」、「也不是这里——」，坦白来说，围棋给他的戚觉就是不帅、阴沉、逊掉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

被孙子瞧不起，平八露出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他站起来冲进内室，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拿了几个奖杯和奖状出来。镇内围棋大赛冠军或是亚军的字体闪闪发亮，里面也有印着区大会字样的东西。

「没想到爷爷这么厉害……」

阿光的惊讶完全写在脸上。

「这就叫做真人不露相!」

平八得意地笑道。

阿光变得有点不安。但毕竟战帖已经下了，如果输了的话什么都没有了。虽然说他没有义务要给平八一千块，可是……

（佐为，你赢得了吗?）

——我也不知道，大概可以吧……

佐为的回答让人一点也无法安心。

不过毕竟是平安时代的贵族，也参加过御城棋赛。佐为大概应该有五成以上的胜算吧。阿光拚命往好的方面想，然后弯身对着棋盘。

「我不要让步，总之先下下看吧，我一定比你还厉害!」

「少胡说了，你不是刚学会吗?」

平八看着阿光莫名自信的样子，显得有点惊讶。

「什么厉不厉害，你只是在逞强。」

但是，竟然这么有自信说不需要让子。平八催促着阿光先下第一子。

可是，阿光却拿起棋盒的盖子。当他看到里面放的是黑子之后，便伸手向平八要他的棋盒。

「我喜欢白色。我要那个白的棋子。」

阿光将装黑子的棋盒推向平八，自己则抱走装白子的棋盒。

「执黑子的人才能先下啊!」

平八一脸受不了的样子，然后摸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阿光说他已经学会围棋了，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那爷爷你先下吧!」

阿光干脆地说。跟下子的先后比起来，能够拿到白色的棋子对他来说还比较重要。

平八用的棋子，正象征着他对围棋的狂热。黑子是用一种叫做那智黑的石头，而白子则是用一种叫白蛤的贝壳所磨出来的，最初摸下去的厌觉凉凉的，但吸收手的热度之后就会变得微温，有种棋石吸附在手指的戚觉。

这是阿光第一次的体验。光是叮叮当当地把玩着棋石，就觉得很有趣了。

倏地，一阵香味飘来。

闪亮亮的东西飘落在阿光的头上。

阿光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佐为的眼泪。

佐为忍住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滴滴落下。

如同佐为的身影，泪珠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就这么散失在空气中，看似迷蒙却很美丽。能够再次戚受到棋子的喜悦戚，似乎让他整个人盈满光辉。

阿光将目光栘到手中握的白棋。

小小的棋石，一握就能藏到掌心里。

——你这么高兴吗?

距离本因坊秀策过世，自己再次寄身于棋盘，已经过了一百四十年了。这期间他只能静静地等待，消磨这段漫长的时间。

阿光很难想像，为什么佐为会如此地狂热。

阿光不由自主地开始同情起佐为来。干脆不要只为了赚零用钱，偶尔、只是偶尔，也下下棋好了，他心里这么想着。

「阿光，我下子罗!」

平八放了一颗黑子在棋盘上。

铿的一声响起让阿光回过神来。

（喂!佐为。）

阿光催促着佐为。

——好的。

佐为的气息稍微动了动，来到阿光的身旁。

——第一步棋下星位是吗?

（星位?）

听到陌生的词汇，让阿光偏了偏头。

——你看看棋盘，有九个黑点对吧?

佐为用手上的桧木扇指着棋盘上的一点。交错着数条漆印直线的棋盘，上面的确有几个地方特别地明显。

——那就是星位!

在棋盘的正中央有一个星，而仿佛要包围棋盘似的，在周边另外还有八个星位。

——第一步棋下星，在秀策时代根本无法想像。

佐为用扇柄抵着下巴，观望着棋盘。平八的第一步就放在阿光面前左下角的星位。

——看来这一百四十年来，大家做了相当多的研究……

阿光心里一惊。

刚刚还为了佐为漫长地等待了一百四十年而戚动，可是换句话说，佐为已经有一百四十年没下棋了啊!

都过了一百多年，围棋就算有什么改变也不足为奇，即使佐为以前曾经很厉害，但在现代搞不好还是行不通的。

一瞬间，阿光的表情像吃到最讨厌的青椒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

千元零用钱人手作战计划看起来乌云重重，不过事到如今也不能说不比了。

「阿光你怎么了，快下呀!」

平八催促着。

——那么，右下角，小目。

阿光拚命眨着眼睛。右下角小目?怎么听起来像是咒语一样啊?

——就是右下角星位的下面。

阿光慌慌张张地取了一粒白子。

他先看着棋盘右边，寻找着星位的下方。应该是正下方吧……他的手滑了过去。

（这里吗?）

阿光戚觉有点心虚冒汗地放下棋子。

「你下快一点好不好?」

平八边说边下第二棋。

——接着是右上角。

（右上角的哪里?）

右上角指的是刚刚的棋子右上方的星位，还是棋面最右上的星位?到底是哪一个。不赶快下不行，阿光愈是焦急就愈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小目，这次是星位上面。

（这里吗?）

阿光僵硬着放了棋。

还没喘口气，平八已经一副等不及的样子又接着放子。

「给我下快一点!」

声音听起来有点严厉。

这么说来，平八之所以跟邻居吵架的原因似乎也是受不了对方想太久的关系。他是个很容易戚到不耐烦、性子很急的人。

——大飞，

耳边又传来一句咒语。

（算了啦，你干脆说从右边数来第几个好了!）

受不了，干脆禁止使用专业术语好了。

——从右边数来第七行，从上面数来第十七行……

可是，从边缘开始一条一条数，反而更花时间。

明明才放了几个棋石而已，阿光就已经汗流满面了。

「阿光……」

充满失望的声音传来。平八叹了一口气，将捏着的黑子放回棋盒。冷冷地看了阿光一眼。

平八本来满心期待可以跟孙子一起享受对奕的乐趣，结果却失望了。夸下海口的行为还算是可爱，可是每一步棋都要等这么久，慢吞吞的实在让他很难继续比下去。

期待愈高失落戚也愈重。

「你半年后再来吧!」

平八把棋子放回棋盒，然后连同阿光面前的棋盘一起收了起来。

阿光实在哑口无言，只好无精打采地逃离爷爷家。

跟赚取零用钱的美梦破碎比起来，他反而还比较气自己。

「佐为，对不起哦。」

阿光回到自己房间后，对着垂头丧气的佐为道歉。

虽然在电视和书桌前看到佐为还是觉得很怪异，不过也只有刚开始而已，马上就习惯了。

看着佐为的身影对话，与其说是共有同一个意识，反而还比较像个别的存在。似乎也没有被附身的戚觉。

「不过，事实就是这样罗。我连围棋的基本都不懂，要我下棋还是太勉强了。」

就算佐为再厉害，可是实际上下棋的人还是阿光。如果不多少知道一点围棋的基本知识，实在是致命的弱点。

本来还想偶尔下下棋的阿光，现在已经完全打消这个念头了。他不想再次不停冒着冷汗然后一个一个慢慢找位置了。

「别再叫我下棋了——」

话才说一半，熟悉的反胃戚又再次袭来。

佐为的肩膀颤抖着，满是悲伤。

他垂头丧气地，好像随时要消失的样子。不对，实际上，佐为的身影本来就微微的透明，

一副看起来可以穿透过去的存在戚。

「拜托你不要动不动就这么沮丧好不好!」

你是大人了吧!阿光说着。既率真又热情，佐为的情绪太过激烈，让阿光的身体也剧烈地跟着起起伏伏。

——我以为终于可以下棋了……

「我也很郁卒呀，」

如果不管他的话，佐为似乎又会抽抽噎噎地继续哭下去，阿光有这种预戚，所以打断了他的话。

「明天以前一定要把考卷订正完才可以。想哭的人是我耶!」

阿光看着摊在书桌上的考卷支撑着下巴。

社会科的成绩只有四十五分。他已经可以想像妈妈生气的样子了。想当然尔，零用钱又拿不到了。

「佐为……你知道天保改革吗?」

阿光不抱期待地问道。

——你是说水野忠邦老中吗?

令人惊讶的是佐为竟然立刻回答了。

——他作了很多事，像是让离开农村的居民回归农业、降低物价等等……

佐为的语气好像是在讲隔壁邻居的事迹一样。

阿光一惊，肩膀动了动，握紧铅笔。

——我曾在城里遇见过他，是一个很有王者风范的人物……

「知道了，这样就够了。」

打断佐为，阿光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培里是从哪里来的咧?」

——浦贺吧。记得是率领了四艘军舰来的。

阿光振笔疾书。

「佐为你还满有用的嘛!」

不愧是活了千年的人。

阿光不停问着并非一无是处的佐为，然后一个一个把答案订正完后，他终于停下笔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佐为。」

——什么事?

阿光看向佐为。

「我又不会下围棋，你为什么会附身在我身上?」

——我才想问你呢!

佐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道。

阿光与佐为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阿光完全不懂围棋，也没有天赋。就连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看过也没有半点戚触。

为什么会是他?这是两人共同的心声。

阿光将注意力放回考卷上。托佐为的福，终于把正确答案都订正上去了。如果由他自己一个人做的话，大概要花一个小时吧。

他觉得好像一直单方面受到佐为的照顾。

「佐为。」

阿光又出声唤道。

「我们去围棋教室看看吧，」

这已经是阿光最大的让步了。

第二局

根据区公所发行的地方报纸，写着围棋教室每周末在社会保险中心开课。参加者没有年龄限制，也不收钱，刚好符合阿光的需求。

他问了妈妈地点，离家也不远。穿过车站前的商店街再过去一点的距离而已。

为什么想去那里?妈妈这么问他，阿光则是随便敷衍几句便马上出了家门。

那是他平常根本不会去的地方。

他甚至都站在教室的玄关大厅了，还在思索着自己到底可不可以进去。

——在这里下围棋吗?

佐为兴致勃勃地抬头看着挂着招牌的大楼。之前一直都只在皇宫大内中下棋的佐为觉得很新鲜。

「应该吧。」

阿光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自信。不过佐为兴奋的情绪一直从旁边传来，逼得阿光只好举起手伸向门把。

好险，马上就看到上围棋课的教室。一道似乎是讲师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光从没关的门探头进去看，正面就是一个画着棋盘的白板。前面放了好几张长桌，看起来还满多人的。

阿光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来上课的几乎都是五、六十岁的大人。而男人占了六、七成。其中并没有像阿光这种年龄的小孩。不过还好，上课气氛并不会显得太过严肃。

阿光只认真地听了一下子，马上就打起呵欠来。

别说是什么「大飞」了，根本是一连串的咒语连发嘛!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脾气不错的男人。他们目光相对了一下，男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还好没说什么。

男人用平稳的声音缓缓地说着，偶尔会问大家懂不懂，然后环视着教室里的众人。除了阿光以外，大家都很戚兴趣地听着。会大声回答的几乎都是一些婆婆妈妈，她们可能都是这个斯文男人的粉丝，才会来学围棋的吧!

白板上贴着黑色和白色的磁铁，男人不断栘着位置让大家看。阿光大概知道他似乎正在解释着好棋跟坏棋的下法，但是……

（根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嘛!）

阿光极力忍住第七次的呵欠。

——因为阿光是初学者嘛．

佐为跟阿光说明道。

——现在教的是很简单的诘棋。

诘棋?马上就又来一个阿光不懂的名词。他猜测大概是跟习题作业类似的意思吧!那干脆就叫做练习题就好啦，阿光碎碎抱怨着。

——阿光，阿光!

佐为叫着，眼神并没有从男人身上移开。

——不知道那个老师的棋艺如何耶?

他记得教室门口好像有贴一张写着讲师名字的纸。他转头过去看，上面写着白川道夫七段。

（听说是职业的。）

——职业的?

（就是靠下围棋赚钱生活的人。）

当佐为了解到原来男人正跟以前的自己一样，便用戚慨的眼光再次看向白川。

男人刚好也讲解完毕，正把手上的指挥棒收了起来。

「那么，大家开始对奕吧!」

白川的发言造成一阵骚动。

有人清了清嗓子，也有人换位子寻找一起对奕的人，教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

不一会儿，到处都是正在对奕的人。

阿光看向几个人，却没有人接受他对奕的邀请。让他放心的同时，也戚到无所事事。

干脆回家好了，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看到白川沿着桌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四目相接，已经逃不掉了。

「呃——你是……」

「进藤，我叫做进藤光。」

没办法，阿光只能小声地回答道。

「第一次下围棋吗?」

白川露出稳重的笑容。

还好他不是觉得阿光来错地方，这让阿光稍微安下心来。

「是的，我什么都不懂。」

「这样啊，为什么会对围棋产生兴趣呢?」

阿光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佐为。

「说不上是兴趣啦……」

……话才说完就觉得不太妙。

「我只是想学一点基础，这样不但考试能考得好，还可以赚零用钱……」

「考试?」

白川奇怪地问道。

「啊……就是像这样偶尔下下棋，对考试时应该多少有点帮助……」

白川眨了眨眼。

他是不是说得太没礼貌了?阿光开始戚到有点后悔。

不过白川还是笑了笑，在阿光的面前坐了下来。

「好!那我们来玩玩捡石头的游戏。」

这次换阿光眨眼了。刚刚那种莫名其妙的回答竟然通过了。

白川在分成两半的棋盘上放了几颗棋子。

跟他温柔的个性一样，白川的讲解既亲切又容易理解。

围棋的基本重点就是包围对方的棋子并将其吃掉，而自己则要努力不让对手吃掉棋子。所以要确保自己的『地盘』——也就是领地——范围愈大愈好。最后数地盘，多的人就获胜。

看到阿光大概懂了之后，白川站起身来。

「剩下的时间你要不要参观一下?」

毕竟不能只陪阿光一个人。

「谢谢。」

阿光低头道谢。

他吸了吸气，环顾四周。

看起来似乎都是强者对强者，普通对普通的人在对打。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认真的样子。看到跟自己爸妈和祖父母年龄差不多的大人们露出这种表情，真的让人戚到既奇妙又有趣。

阿光小心地尽量不妨碍到别人，走近去看大家对奕的状况。

里面有人正寒宪串串地讨论着什么。似乎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认真嘛。阿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看那里，阿古田先生又在欺负弱者了。」

「真讨厌，他真的很爱那样耶!」

说话的是两个欧巴桑。

欺负这个字眼让阿光不禁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

——就是那个人。

佐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

是一名矮胖男人和一名削瘦的男人正在下棋。两人都约莫四、五十岁，矮胖的男人看起来很狂妄，而瘦小男人则没信心地缩着单薄的肩膀。

——他下的棋的确很过分。

佐为的话还没说完，便响起一个毫不客气的声音。

「好啦——这么一来，这六子我就收下了!嘿嘿嘿。」

他单手插着腰，粗鲁地下着白棋。

「你这么喜欢把棋子送人啊!」

他拿起黑子阴沉地笑着的表情，说实话真的很狰狞。

——现在下棋的这个人实力的确不错，但是他的棋步却都不是走正确的棋路。

（咦?怎么说?）

——他抓住对方的弱点，就乱攻一通。只是在扰乱棋局，毫无意义。

阿古田的对手只是慌乱地看着棋盘，连棋子都抓不好。

——一点慈悲心也没有!

佐为瞪着阿古田。

看到对方想了再想，最后才下的一子，阿古田又傲慢地接着说道：

「见然下在那么蠢的地方，像你这么喜欢输棋的人还真是少见。」

他很明显就是故意那么说的。激怒对手，把别人逼到无路可走，然后自己觉得很有趣。

——可恶，又来了，那个棋步实在太恶劣了。

佐为忍不住站起身来。

虽然看不出来哪里恶劣，不过站在阿古田斜后方观局的阿光却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阿古田的发际部分看起来有一点很微妙的奇怪地方。耳朵后面的地方，头皮和头发看起来有点浮起。

（假发?）

一定没错。怀疑马上变得肯定。因为阿古田似乎担心假发会跑掉，一直伸手压着。

——我看不下去了!

（嗄?）

——阿光！你去替那个人下！

佐为将扇子指向阿古田的对手，想要换成自己来下。

——我绝不容许这种欺负弱者的围棋。

佐为生气了。

——看我用压倒性的胜利教训这个男人，让他尝尝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痛苦!

佐为难得义正严词地说道。

平常动不动就沮丧不已、动不动就泪眼汪汪的，阿光本来还觉得他是很难相处的家伙，原来佐为也有会让他激动火大的事情呀!而且，这件事他竟然也有同戚。

（佐为，冷静点。）

阿光安抚着佐为。

（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啦……但是一百四十年前的实力，不知道能不能赢耶，）

——阿光你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佐为对着阿光激动地说。自己竟然被小看让他更为愤怒。

（看我的吧!要教训他用不着跟他比赛下棋。而且这方法还会让他成为大家的笑柄昵!）

阿光注意到自己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组没有用到的棋组。他拿掉棋盒的盖子，举了起来。

他站在阿古田的正后方，邪恶地笑了笑。

接着，他把棋盒高举过肩——

「啊——对不起!」

阿光假装脚步颠踬了一下，然后把棋子和棋盒全都洒在阿古田的头上。

棋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掉到地上。阿古田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愣在那里。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到众人都看着他。教室内一阵鸦雀无声。

阿古田的脸微微地泛红，肩膀也微微颤抖着。

「你、你干嘛……」

他只说了这句话，突然间就爆发了。

「好好的一场对奕，都被你搞砸了，」

「哎呀——我手滑了一下嘛……」

阿光不怀好意地回答道。

「我马上拿起来，不好意思哦……歹势啊……」

阿光用力抓住还盖在阿古田头上的棋盒。

「混帐!你干嘛!」

阿古田狼狈地想要拍掉阿光的手。阿光则立刻把手抽回。因为动作太快，结果导致阿古田的手打到自己的头。

「啊啊！」

在场的众人全部叫了出来。

阿古田的头皮好像在剥葡萄皮一样，整个露了出来。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着光。掉在地上的假发，看起来好像什么别的动物一样。

四周一片寂静，阿古田吓得快速捡起假发，然后戴了回去，他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众人。众人也看着他。接着，他和阿光四目相对。

下一秒钟，阿古田发出一声惨叫后便冲出了教室。

一时之间，没人有动作，也没人说话。

不过，似乎听到某处有人小小声地噗哧笑了出来。已经到了极限了，众人一起爆笑出声。

原本阿古田的霸道行径就让众人都很厌恶。就算觉得他很可怜，不过看到昔日耀武扬威的阿古田变成那样，还是会让人笑不可遏。

就连白川老师也忍不住笑得双肩抽搐。不过，他可能想到自己毕竟还是老师，于是赶忙换上正经的表情，叮咛着阿光：

「下次见到阿古田先生，要老实地跟他道歉哦!」

「是，非常对不起。」

阿光坦率了道歉，吐了吐舌头。

围棋课程结束走到外面时，已是日暮时分。

阿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其实还满好玩的。不过，严格来说，好玩的不是围棋而是围棋教室。

只要想到阿古田的惨叫声，阿光的嘴角便忍不住弯了起来。那副惨样真是……

「很厉害吧，」

他对佐为说道。

不过却没有回音。

阿光看了看身侧，佐为像是飘在水面的水母一样，虚虚浮浮地跟在阿光旁边。

「怎么了啦，」

——没下到棋……

佐为颇为消沉地喃喃念着。

「嗄?」

——好不容易到了棋盘旁边……一盘……竟然连一盘都没下到。

佐为悲伤哽咽的声音一响起，阿光就戚到背部一阵阴寒。熟悉的反胃戚再次涌了上来。

「啊，你看!」

阿光赶忙指着电器行的门口。

「围棋，围棋耶!」

橱窗外面展示着二口电视，正好播放着围棋的节目。这样一来应该就能稍微转移佐为的注

意力吧。

——那个箱子，是什么东西?

正如阿光所想，佐为呆呆张着嘴盯着电视看。

——哦哦哦!箱子里面有小小的人和围棋!

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在电视旁东看看西看看，一整个很忙的样子。

棋局似乎已快到终局，盘面上已经排了很多棋子。这样一来，阿光根本看不懂什么是什么，只是望着对奕的人。

一个中年男子单手放在大腿上，悠然地坐在棋盘前面。头发虽已半白，但一点也不显得衰老。甚至看起来既威严又有男子气概。

阿光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下子的方式、眼神的流动，阿光从来没看过有人的下棋动作这么好看的。

阿光看了看旁边，发现佐为也盯着男人看。

「佐为?」

注意到佐为严肃的表情后，阿光开口唤他。

不过佐为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此时的他让人觉得有种难以亲近的模样。

「佐为!」

——啊，什么事?

「怎么了，表情好恐怖。」

——恐怖，你说我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阿光点点头，看来佐为自己并没有发现。

「电视怎么了吗?」

——没事。

佐为轻轻地摇摇头，将视线转回电视萤幕。

——那个男人……

他只说了这句话，结果马上心思又被棋局给吸引住了。

店的自动门打开，老板从店里面走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看看而已。」

阿光慌忙的举起手在面前挥了挥。大概是看太久，让人觉得可疑了。

「啊，天元战嘛。」

老板也看向萤幕，点了点头。

「小弟，你也下围棋吗?」

话中带着一点很稀奇的语气。

「也不是说下啦，就是……」

阿光一时语塞，又将视线掉回电视萤幕上。

「这个人是谁呀?」

「塔矢名人呀，他叫作塔矢行洋，你在下围棋却不认识他?」

「嗯，也没有说是在下棋啦，就是……」

「听说塔矢名人很厉害，是三冠王喔!大家都说他是F最接近神乎其技的人乙喔!」

佐为的肩膀微微一动。

神乎其技。

那也是佐为千年来的悲愿。

——塔矢……

佐为喃念着。

才看了对方下了几步棋，佐为马上就知道这男人的下法绝不普通。即使在秀策的时代，也很难得见到这种下法。

知道有跟自己同样目标的竞争对手，佐为的表情透露出紧张戚。

「叔叔，你很懂围棋吗?」

「唔，怎么了?」

「那个，除了围棋教室以外，还有哪里可以下围棋呀?」

阿光的话让佐为回过神来。

「就是围棋会馆罗，」

「围棋会馆?」

「就从这里直直走。」

老板指了指商店街的前面。

「车站前面的大楼不是有一个捐血中心?就在那个窗户上的大字下面。」

阿光看过捐血中心好几次，从来都没发现那里有围棋会馆这个东西。

「谢谢叔叔。」

阿光快速地说完，马上就跑掉了。

——阿光!我还想看电视!

「不过那里都是高手，你这样的小孩还应付不来啦!」

阿光完全没把佐为的请求跟老板的忠告听进去。

——阿光，你这么突然要去那里?

（你不是说想下棋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也想看看佐为的实力。）

阿光穿过来来往往的行人，朝着车站方向跑去。

车站前面巴士停车场的旁边有一栋六层楼的大楼，正如电器行老板所言，红十字的图案下面挂着捐血中心和牙科的招牌，围棋会馆的字样就在中间。

「好，我们走吧，」

搭上电梯，佐为慌张地问这是什么，阿光在向他解释这是可以上下移动的铁笼子的同时，他们已到了三楼。电梯门一开，便看到一扇门，门牌上面写着『围棋会馆』。

没时间让他犹豫，自动门已经戚应到阿光而打开了。

令人意外的是里面的人很多。面积大约臼正学校教室的两倍大。排着桌子和椅子，几乎坐了八成。本来阿光还想像着里面的气氛应该戚觉不良又阴暗，不过没想到店内的窗户很大，到处都装饰着绿色的观叶植物，看起来有种咖啡厅的戚觉。

没有放背景音乐，只听得到下棋的声音。不过光是这个声音就挺吵的了。

只是……

（都是些大叔嘛，）

这是阿光的第一印象。这里根本没有像白川那么年轻的男人。都是些中年欧吉桑，根本就是欧吉桑集中营嘛!

「啊，你好，请进。」

一个年轻的女生声音突然响起，阿光转头过去看。

入口处旁边的柜台里面，有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人，脸上带着微笑说道。

阿光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女人却拿了一张纸和一支原子笔给他。

「请写下你的名字。」

原本只是一时好奇，所以进来后有点后悔的阿光，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孩似乎与这里格格不入而有点不安，甚至还闪过一个念头想要用假名。不过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再加上女人一直盯着阿光的手看，结果到最后还是写了本名。

「你第一次来吗?」

「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阿光觉得围棋会馆真的很稀奇。

「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下棋吗?」

不知道需不需要什么执照还是资格之类的东西?不过女人却干脆地回答不用。

「你的棋力到哪里?」

「气力?」

是问我的能力吗?是要说很厉害吗?还是要说先下下看再说?正想着到底要怎么回答才好时，女人指了指表格。上面印着棋力，还有「段、级」等文字的空格。

「棋力啊?我不知道耶!」

阿光在空格里填了一个「?」。

「不知道?」

女人惊讶地问道。

「我没有和人对奕过。」

是没有在现代跟别人对奕过。阿光在心里补充道。

「但是应该满强的。」

「没有对奕过却很强?」

女人轻轻地笑出声来。似乎觉得阿光好像吹牛吹过头了。

阿光丝毫不在意，他环视着室内找寻着对奕的对手。最好是也满厉害的、有耐心一点，能够好好下棋的对手。

「啊！」

阿光叫了出声。

「太好了，有个小孩子!」

里面的位子上，坐着一个身穿高级立领夹克的少年。他有着光润的脸颊及长长的睫毛，头发大约到下颚的位置，脸蛋十分俊秀，如果忽略那对刚毅的眉毛，看起来就像少女一样。

阿光大声的叫唤让少年抬起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可以跟他下棋吗?」

阿光指着少年，询问着柜台的女人。

但是女人却支支吾吾地回道：

「他呀……」

一怎么了吗?不能跟他下吗?」

阿光继续问着，而少年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在找人对奕吗?好啊，我跟你下。」

「阿亮，可是他……」

女人看着阿光，似乎想再说什么。

阿光因为看到跟自己同年的小孩，终于放下心来。

「和老头子下棋根本提不起劲嘛!」

阿光无礼地说着。

少年微微一笑，指着店里的一隅。

「我们到里面去吧！我叫塔矢亮。」

「我叫进藤光。小学六年级。」

「我也一样。」

知道两人同年，阿光忽然觉得跟亮又多了一点亲切戚。

「等一下！」

女人叫住阿光。

「你还没付钱，小孩子五百元。」

「咦?」

第一次听到要收钱的。

「市河小姐，他今天第一次来，你就优待一次吧!」

看到正慌张地掏着口袋的阿光，塔矢亮向女人求情，让阿光更觉得这个小孩人真好。

「你的棋力多强?」

一坐下来，塔矢亮便问道。这个问题果然真的很重要吧。

「我不太清楚，但是应该很强……应该啦。」

听到阿光这样回答，亮果然跟那个女人一样地笑了。

「不清楚却很强?那我先让你四子或五子吧!」

「让子?我不用你让。」

阿光断然地拒绝。

「我和你同年耶!」

「咦?嗯，说的也是。」

看到阿光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阿亮腼腆地摸了摸头。

「跟『塔矢亮』对奕却不要让子?」

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其他大叔回过头，看着阿光的脸，嘿嘿嘿地笑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说得好像是阿光太不自量力了。

也就是说，塔矢亮的棋力应该很不错罗?那找他当对手正好，甚至还太好了呢!

「好吧，那你先下吧!」

「好。」

亮同意不让子，于是催促阿光先下。阿光将棋盒放在旁边，抓起一粒黑子。

「啊，我下得很慢，你要多包涵喔。」

阿光的视线在棋盘上扫视了一会，喀咚地放了一子。

塔矢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

如果稍微有下过的话，应该能把棋子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再放子。但是阿光却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棋子放下，一看就知道这是初学者或从未下过围棋的人的手势。

可是，阿光却说自己很强，真的很奇怪。

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是在骗人或是吹牛，反而一副真的打从心里这么想一样。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的态度也不会这么沉稳。阿光盯着棋盘的样子，就是一副很投入棋局的戚觉。

亮抓起白子，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先专心于眼前的棋局比较重要。

他下了一子，跟阿光全然不同的，棋子下在棋盘上的声音清澈且响亮。

阿光总是梢作停顿后，才慢慢地放子。一时间两人皆无言地下着棋。

令他惊讶的，是阿光流畅的布局。虽然他拿棋子的方式很生硬，棋路却很老练。

不过……亮心里思考了一下。

通常在棋局的序盘时，下子的方式都颇为固定。这是由先人们经年累月研究琢磨后，研究出最能营造势均力敌局势的方法。而这种下法就称作定石。当然，定石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代变迁，会反覆地改进、寻找出新的下法。

阿光所下的定石颇为古老，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阿亮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用古老的定石来下的。

而且他的手常常会停在奇怪的地方，戚觉上并不像是因为自己下了一步好棋而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

亮看了阿光一眼。

阿光握着黑棋，一直盯着棋盘。对于亮下的棋步似乎一点也不焦急或动摇。

亮微微地叹息。

对方不仅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轻松地闪避了自己觉得下得绝妙的攻势。

本来想说阿光是新手，所以他打算主导这盘棋局。先估量阿光的实力，再稍微赢过他一点点就好。可是，现实却不是这么回事。

「啊——是这里。」

阿光喀咚地放了一子。

看到这步棋时，亮大吃一惊。

这不是最好的一步棋，也不是最强的一步棋，这是在试探亮的实力。

这是在试探他会如何下、下在哪里的一步棋。

塔矢亮冷汗直冒。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从棋盘深处看到无垠的黑暗扩散。他渐渐在黑暗里坠落了。完全动弹不得。

于是，他输了。

只差了两目。虽然差距不大。但是，亮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输两目的问题。这是经过估量、试探后的两目。恐怕，所有的棋路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

「不好意思，我下得很慢。」

阿光跟亮道着歉。但是阿光的声音却没有传到塔矢亮的耳里。

「对奕对我来说果然还太早了。」

阿光一副很累的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向柜台的市河小姐打完招呼后便走出店门，而亮仍然注视着盘面。

「阿亮，怎么了?」

听到阿光的话，其他客人笑着问道。他们注意到亮的脸色不对后，于是惊讶地看向棋局。然后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塔矢亮输了。而发现的客人陷入一阵骚动。

亮的实力几乎已经到了职业的境界了。店里没有一个客人能够和他势均力敌，他们对亮都抱持着一种亲切以及尊敬的戚觉。

跟亮对弈的时候，他不仅会让子，而且会特别用心地下指导棋。所以当阿光指名跟亮下棋时，市河小姐之所以会犹豫也是怕阿光与亮的能力相差太大。

「等一下，阿亮你输了?」

市河小姐插嘴道。

「可是那孩子说过，他从来没和别人对奕过耶!」

众人哑口无言。

「那孩子、到底是谁?」

其中一个客人愕然问出口。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答案。

而最想知道答案的人，就是塔矢亮自己。

才和佐为相处没几天，阿光已经彻底习惯了有佐为的存在。

除了看到贩卖机或是飞机会发出惨烈的惊叫声之外，佐为平常几乎都很乖，一点也不难相处，所以阿光仍旧过着与之前没什么两样的生活。

不过周围的人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看到会老实交社会科作业、有时还会一个人喃喃自语、不然就是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大声叫喊的阿光真的怪怪的。而且，当小明知道阿光跑去围棋教室的事情之后，更露出一脸到底发生什么事的表情。

其实阿光只去过那么一次就没去了，所以也只懂白川所教的基础而已。结果最后也没有跟阿古田道歉，算是有这么一点点遗憾。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实力也太弱了吧，）

第四节课，一天里面最困的时候。心情上只想着吃午餐，前面三节课累积的疲劳让人昏昏欲睡。

樱井老师教的东西左耳进右耳出地催眠着，于是想转换心情的阿光开始找佐为聊天。

（对付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才赢他一点点，我好失望。）

阿光本来期待着佐为的棋力能够让他大获全胜。

——那不一样，我只是下盘指导棋而已。

（是是是，随便啦。）

阿光没跟他辩，只是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你怎么这么说啦!

（围棋真的好无聊!而且也不好玩!）

——阿光好过分!

佐为传来抗议的声音。

——一点都不会无聊，围棋是既优雅又高尚、充满智慧的深奥游戏。

（好啦好啦。）

正当阿光含含糊糊随意地敷衍的时候，樱井老师拍了拍手。

「好了，把书收起来，现在要小考。」

「小考——……」

阿光大叫一声，身子整个坐了起来。

「上次不是才考过吗?」

「那不一样，这次是小考。」

樱井老师表情颇为无辜。

虽然全班的同学都一起抗议着，不过樱井老师还是充耳未闻地发着考卷。

「写完的人可以先交卷没关系。」

老师话一说完，阿光便看着考卷。

（佐为，轮到你表现了，）

不过佐为正闹着脾气，所以没有回答。

（来啦，这里，知道答案吗?）

阿光又再一次出声唤道，佐为怱地现身了。

——如果我回答的话，你愿意下棋吗?

阿光呼吸一紧。

（什么嘛!竟然跟我谈条件?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因为你说围棋既无聊又不好玩……我想你一定不愿意再下了。

（唔……）

确实是不太想下没错，事实上是根本不想。如果可以不要下，那他一定举双手赞成。但是……

阿光盯着考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好吧！我下就是了!）

阿光不甘不愿地答应了，佐为开心地拍着手。

呼——他叹了一口气。阿光回想着跟祖父的棋局，以及跟塔矢亮的棋局。过程中阿光的神经一直都很紧绷，一点都戚觉不到开心或是有趣。如果再不想办法轻松一点下棋，真的会累死他。

（啊!有了！）

这时，阿光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好!佐为，我让你下！现在先看这个……）

阿光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开心地又把心思转回考卷上。

阿光想到的办法就是去看全国围棋大赛。

前几天从围棋会馆疲惫地走出来时，柜台的姐姐给了他一张传单。似乎看阿光是初学者，所以有点担心的样子。

「我带你去看这个吧!」

阿光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

「沍样行了吧?」

——好哇好哇！

佐为雀跃不已地点头，甚至想要膜拜阿光的戚觉。

看他兴奋成这样，让阿光也跟着笑了出来。毕竟是儿童比赛，水准应该也不会高到哪里去。但是只要冠上围棋的名字，佐为就会自然地开心起来。

比赛地点在日本棋院会馆。因为名字旁边有标假名发音，所以阿光一看就知道要怎么念。

从爪总武线市谷站下车后，接着穿过靖国大道。

进入一条通之后，就是棋院了。是栋钢筋水泥的建筑，外观颇为庄严。

迟到了半个小时，比赛似乎已经开始了。挤满了一堆跟比赛相关的人，阿光也混了进去。

里面空间很宽敞，大约四个教室那么大。

在宽敞的场地里，排满了许多的桌子和椅子，每个位置都有比赛进行着。

阿光呆愣地站在门口。

明明有好几十个小孩子，却完全没有人喧哗嘻闹。大家都专心看着眼前的棋盘。

这种热烈的紧张气氛，深深压迫着阿光。

（咦?这里的气氛怎么搞的?）

阿光愣愣地环视着会场。

墙边站满了小孩们的父母及亲人，大家都跟比赛中的孩子一样一脸认真表情观看着棋局。

（喂，佐为!）

阿光注意到自己竟然屏住呼吸看得入神。

（好惊人哦……！）

——好棒哦!

佐为的声音微微地上扬着。

——千年前我对围棋的热情，和现在在这里的孩子们的热情是一样的。他们很明确地告诉我，即使再过千年，未来也不会改变。

佐为的双颊微微泛红，目光曰塱兄有神。

阿光直丫心觉得有来真好。

从家里到棋院的车票钱是从阿光的零用钱中硬挤出来的。因为这次小考的成绩不错，所以又开始能够拿到一半的零用钱。不过，这也是佐为帮忙的结果。一想到这里，阿光也就没有这么介意花到他零用钱的事了。

而且，比赛会场的气氛让阿光莫名地戚到兴奋了起来。他显得有点心浮气躁，~心里也不禁热血沸腾了起来。

（对了，他呢?塔矢亮说不定也会来。）

阿光想起塔矢认真的脸。

（这么多人……恐怕找不到……）

不太可能一边走一边确认每个人的脸吧。

对阿光来说，跟塔矢亮的对奕是个很快乐的回忆。

阿光是不知道佐为跟塔矢亮之间详细胜负情形，不过亮在对奕时所散发出的坚定目光，以及下子时的流畅手势，都深深地刻印在阿光的心里。对方跟自己一样都是国小六年级的小孩子，可是亮却深深受到店里面客人们的认同，这些情景都让阿光留下鲜明的印象。

（说不定会碰得到面，不过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阿光戚到有些遗憾。

——那盘棋的左上角是关键啊。

佐为忽然问出声道。

——黑子不下那里的话就死了。

阿光也跟着望向身旁的棋局。

从盘面上棋子的数量来看，似乎已经接近终局了。．

对奕的双方都烦恼地盯着盘面。

——l之二是关键啊。

佐为的话才一说完，黑子便下在佐为所说的那个地方下面一点的位置上。

「啊，可惜!」

阿光不自觉地出声说道。

「应该要再往上一点的。」

「什么?啊!」

执黑子的小孩顿时睁大了眼睛。

接着执白子的孩子也顿了一下，屏住了呼吸，气氛瞬间凝结。

「啊……」

阿光连忙捂住嘴巴，不过这是因为他的肩膀被人抓住了。

「喂，你!」

原来是挂着臂章的大会工作人员。

「你在搞什么?比赛中是不可以插嘴的!」

工作人员的斥责让阿光冷汗直冒。

「抱、抱歉……对不起。」

「这可不是游戏啊!」

一时间众人部看了过来。四周正在比赛的其他孩子们虽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却也不安地望着这边。

「森先生，请小声一点。」

一个男人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他戴着银框眼镜，身着剪裁大方俐落的西装，没有挂臂章，而是在胸前别了一朵礼花。

「绪方老师，我把这孩子带到里面去。」

叫作森的工作人员抓住阿光的手腕。

「麻烦你了。」

绪方吩咐着森，然后叹一口气低头望向正一脸茫然的两个孩子们。

「把状况告诉我好吗?」

「我刚把棋子下在这里，他就说『太可惜了，要往上一点』。」

执黑子的小孩支支吾吾地开始说明。

绪方看着棋局。

黑子所下的位置乍看之下并非坏棋，不过如果经过几手之后情势很有可能会被逆转。但是，这发展没有想一下是看不出来的。就算是绪方，也需要稍微思考一下这个棋步，小孩子的话那又更容易忽略了。

「那你也是听他这么说才发现到的是吗?」

「是的。我也觉得他说的对……」

执黑子的小孩缩了缩肩膀。

「那你呢?」

绪方问着执白棋的小孩。

「你知道这里是关键吗?」

「……不知道。」

他小声且犹豫地回答道。

「我只觉得应该还有办法继续下……」

「那么，听到他说的之后你也发觉到了吗?」

「是的。」执白棋的小孩点点头。

看来只能判定这盘棋局无分胜负，必须再比一盘了。其他的大会工作人员对绪方这么建议道，而绪方也同意了。

「那孩子是参赛者吗?」

绪方突然问起被森先生抓去的小孩。

「才不是呢！」

一道声音穿过了绪方和工作人员，原来是执白棋小孩的母亲。

「他和比赛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没有戴名牌。」

母亲指了指入口处。

「我看到他刚刚才进来会场。然后边东张西望边向这边走过来。走到我儿子身边停了下来……」

「妈、妈……」

小孩子好像因为妈妈声音太大而尴尬得涨红脸，不过那个母亲似乎一点降低声量的意思也没有地继续说：

「然后才看了一眼就说『太可惜了，要往上一点』，就把我儿子的对局搞砸了。」

「你说什么?」

绪方推了推镜框又问道。他重新看了看棋局。

「『才看了一眼』?」

他望着少年被带走的方向。绪方的心里微微地动摇了。

「啊嘿嘿嘿!」

阿光嘿嘿傻笑。大概是想要用笑混过去。他的心里其实一半胡闹，一半认真地反省着。

不过围住阿光的大会工作人员各个的脸色都很难看。

「笑什么笑，」

「对不起，我不应该笑的!非常抱歉，」

阿光低头道歉。虽然心里没有恶意，不过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点阿光自己心里也知道。

「真是的，你随便插嘴，这可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

一个似乎是大会负责人的男子困扰地看着阿光。

「是是是是……」

阿光连声道歉。

「既然懂了，那你可以走了。」

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负责人指了指门口。

「给大家添麻烦了，再见!」

人家的话才一说完，阿光便一溜烟地逃走了。

「果然被骂了……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

他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喃喃念道。背上的冷汗甚至还没干。

——我们太对不起那两个孩子了。

佐为也变得有气无力的。

下一盘棋其实还满消耗精力的。如果又要再打起精神重新再下一盘的话真的很辛苦。

「啊~~~啊~~围棋真的好古板哦!」

只能说是真的没缘分，他觉得围棋根本不适合他的个性。阿光如此咕哝地抱怨着。

结果等他注意到转角有人影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好痛！」

强烈的撞击让阿光一个不稳坐倒在地上。

「对、对不起，」

阿光的手撑在地上，抬头看向对方的脸。

「啊!」

阿光小声地叫了出来，佐为也一起倒抽了一口气。

对方竟然是塔矢行洋。身穿羽织和服的塔矢名人，正低着头看着阿光。

名人看起来比电视上还更充满威严，周身凝结着令人难以亲近的氛围。

「走路要小心一点。」

低沉且颇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塔矢名人看了阿光一眼，没等他回应便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阿光抚抚胸口，吐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他会骂我呢……）

阿光抬起头想要得到佐为的回应，不过他却只能呆看着佐为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佐为正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塔矢名人的背影，彷佛快要刺穿对方似的。阿光只看过两次佐为露出这种表情。一次是在电视上第一次见到塔矢名人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

（佐为……）

阿光又看了塔矢名人的背影一眼。

似乎戚觉到他身上蕴藏了无比强大的力量。就在此时，阿光也注意到自己体内深处彷佛升起了恐惧、激昂及畏怯等种种情绪，久久无法消失。

第三局

车站前面的围棋会馆今日也是高朋满座。

店里的常客广濑先生走进自动门后，便立刻问市河小姐阿亮老师在不在。

市河小姐也知道他一直都很期待每个月一次的礼拜天下午，能够跟亮下指导棋。然而今天的她却是眉头深锁。

「在是在……」

她语带犹疑，眼光转向店里面。

广濑跟着市河小姐的眼光看过去，只见塔矢亮正在那里看着棋盘。

他手里拿着两个棋盒，一个一个地放着棋子。

「他一直在排那盘棋，完全不和人对弈。」

市河小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那盘棋?你是说上星期他以两目之差输给同年纪小孩的那盘棋?」

广濑小声地问道，市河小姐则无声地点点头。

亮完全没注意到正看着他的两道目光。看样子他不知道已经检讨了几次。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检讨，当他看懂每一子背后的深意时，~心里就不禁毛骨悚然。

不论是哪一步，简直就像在帮他下指导棋一样。也就是说，对方赢得游刀有余。

亮回想起阿光的脸。那是张根本与老谋深算完全无缘的天真脸孔。到底是哪里藏着能够洞悉这盘棋的思虑呢?

「不可能。」

亮轻声却坚决地沉吟着，他摇了摇头。

一个小孩子不可能这么厉害，竟然能厉害到让他戚到害怕。亮相信自己的棋力已经具有一定的水准。

最后他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不停地寻找答案，至今却仍是一团谜。

那个叫进藤光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阿亮。」

身边传来有所顾虑的声音。

市河小姐跟广濑一起想要请他下指导棋。但是亮实在没有那个心情，于是便加以拒绝了。这种状况其实不常发生的。

「阿亮，你在等那孩子吗?」

市河小姐犹豫不安地问道。

亮没有回答。但是他端坐在棋盘前面的姿态便说明了一切。亮弄乱棋子，咬紧下唇。

「他是叫什么名字……我记得，好像叫进藤的样子。」

市河小姐又接着说道，不过亮似乎没有要开口回应的样子。

「你希望他还会再来，对吧?」

说到这里，市河小姐突然双手一拍。

「啊，他要回去的时候，我给了他全国大赛的传单。」

亮终于有了反应。

「你说的比赛是不是今天在棋院举行的那个?全国儿童围棋大赛?」

市河小姐对广濑点点头。

「是啊，虽然他看起来没什么兴趣，不过还是把传单拿走了。搞不好会去参观呢，」

亮突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椅子被弄倒了，发出一阵巨响。

「阿亮?」

「市河小姐！如果他在我不在时跑来了，麻烦你留住他。拜托了!」

话才说完，亮便冲出店门口。

当市河小姐与广濑惊讶地双眼圆睁时，他已经消失在自动门的另一端了。

过一会儿，市河小姐叹了一口气。

「阿亮变了：」

「也难怪他会变。」

广濑苦笑着说，他扶起被弄倒的椅子。

「因为他过去根本没有对手嘛!」

广濑第一次找亮下指导棋是在亮八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棋子拿在他的手中还略嫌过大，不过他的棋路可不一样，广濑那时就能戚觉到亮独特的棋风了。

大家都说一盘指导棋胜过一百题的诘棋。

当然，被指导的人也必须抱着虚心谦逊的态度才学得到东西。

然而，如果指导者没有压倒性的棋力，以及能洞察棋局的冷静，就无法进行指导棋。可是这两种能力，年仅八岁的亮竟然就已经具备了。

这让广濑十分惊讶。

但是广濑也微微戚到忧心。小小年纪就拥有这等棋艺，应该多少会被限制住吧。

幸好，广濑其实是杞人忧天。到目前为止，亮的成长并没有受限。而广濑也稍微变厉害一点了，然而亮的成长速度更是惊人。

虽然亮的成长让他欣慰，但另一方面，亮一副大人样的稳重态度也让广濑有些许的失落。

他知道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戚慨。不过他从未看过亮有过任何任性以及情戚失控的举止，亮总是让人戚到孤高自持。

因此，当他输给进藤光这个少年后，难掩失望的样子也让广濑梢梢地觉得安心。

「希望他们能见得到面。」

广濑凝望着已近黄昏的天空。

离开棋院的阿光浑身虚软地朝着车站走去。

——阿光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

耳边全是佐为重复的鬼吼鬼叫。

「啊——吵死了!说一次就够了啦!」

阿光烦躁地吼回去。

结果顿了一拍后，声音又微微地响起。

——得意忘形，

「唔……」

阿光顿时语塞，对此无法否认。

——我好期待看小朋友对弈呢!

佐为在阿光身旁捂着脸哭着，当然是故意哭给阿光看的。

「讨厌啦！」

也许他真哭的因素还是占了一半，不过他泫然欲泣的样子还是让阿光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谁教佐为你多嘴!」

——多嘴的人明明是阿光!

「哦?来啊，既然你都想这样了!」

——想这样是怎样?

「哼！我知道了，我再也不要下棋了!」

阿光无视于来来往往的人潮，大声地吼了出来。行人远远地看着，然后绕过他身边。

「我这辈子、绝对、再也不要下围棋了!绝对不要!」

正当阿光挥舞着手，对佐为咬牙切齿地吼着的时候。

「进藤……进藤光，」

一道比阿光更大声的声音在靖国大道上响起。

阿光回过头，他的双手甚至还停在空中。他疑惑地看着来人，双眼圆睁。

塔矢亮正站在地铁的出口处。

他唤住阿光之后，自己便急促地喘着气。明明还是冬天，他的额头上却冒着豆大的汗珠。从剧烈上下颤动的双肩来看，便知道他跑得有多匆忙。

阿光想也没想到亮是特别来找他的。

「你不是塔矢亮吗!怎么了?」

看到阿光露出亲切的笑容朝着自己小跑步过来，亮反而两眼发直一时语塞。

阿光看向亮走出来的地铁阶梯。

「塔矢你没有参加围棋大赛吗?」

「那……那你呢?」

「我?」

阿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亮点点头。

「我只有去看一下……」

「是哦……」

亮应完话后，便一阵沉默。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什么，彼此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尴尬。

「啊，可是……」

阿光稍微转身对着棋院那条路的门口。

「我第一次看到那种光景。会场里有比我小的小孩子，大家都好认真哦……」

阿光似乎有点腼腆地搔了搔脸颊。

「真的很了不起……我有一点戚动。」

这是他率真的戚觉。

弥漫在会场内的热度和紧张戚，深深撼动了阿光，也让他觉得有点羡慕。

可是，亮却直直地回视阿光。

「你从来没有认真下过棋吗?」

「认真……」

阿光被亮的气势吓到，顿时无言。他没想过这么多。

突然，亮的手伸向阿光的胸前。

「手……让我看你的手。」

亮的语气似乎不容他拒绝。

阿光慢吞吞地伸出右手。亮把他的手拉向自己的面前。

亮执着地盯着阿光的手指。

「你……干嘛呀?」

阿光觉得很不好意思，从亮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你想成为职业棋士吗?」

「职业?」

阿光跟着亮的语尾复诵道，后来他才听懂原来亮说的是职业棋士。一意识到这里，阿光不禁笑了出来。

他根本对围棋一窍不通。虽然有被逼着下棋，可是自己却是一次也没下过，也不想下。只是去参观围棋比赛而已，亮竟然会问阿光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夸张了。

「我当职业棋士?你当真吗?我从来没想过要当职业的围棋棋士，塔矢你好好笑哦!」

虽然觉得亮什么都没表示有点奇怪，不过阿光仍是捧腹大笑着。

好不容易笑完了，阿光调了调气，趁空向亮问道：

「那你咧?塔矢……你想成为职业棋士吗?」

阿光本来以为他也会跟自己的反应一样，露出害羞的笑容然后转移话题。

毕竟亮跟阿光都同样是国小六年级的学生。也许他比阿光还喜欢围棋。可是也仅止于此而已吧。其实阿光跟亮基本上没有太大的不同。突然问被问到未来的遥远问题，不笑才奇怪。

但是亮却冷静地回答道：

「我想。」

并不是希望。不是在说我长大想当足球选手啦、或想变成有钱人那种近似梦想的愿望。

亮坚定的语气透露出非当不可的决心以及理所当然的自信。

阿光不觉地无言。本来一直以为是同类的人、同一个世界的伙伴，现在却忽然显得如此的遥远。

「噢……」

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少年，阿光心里不禁升起想要嘲弄他的戚觉。亮究竟是哪里来的决心呢?还是他有什么目的?

「职业棋士可以赚很多钱吗?参加大赛得到冠军的话应该有奖金吧!」

不过，亮却对此丝毫不闪不避。

「头衔赛的话，天元战是一千三百万、名人战是三干六百万、棋圣战是四千两百万。」

亮的嘴巴毫不迟疑地说出金额。

「喂喂!一共有多少种比赛呀?要是赢得所有的比赛，到底可以拿多少钱?」

阿光轻佻地插嘴问道。

不过亮仍然快速地扔出回答。

「奖金超过一千万的头衔赛全部有八冠，奖金总额是两亿以上。」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

「两亿，」

阿光发出惊叫后望向天空。梦般的天文数字，这已经不是零用钱的等级了，只要有了这些钱，不管是漫画、游戏软体什么都买得到了，别说是游戏软体，就是要买主机也没问题!

（佐为！佐为!）

他小小声地在内心呼唤着。

（凭你的实力，要赢比赛很简单吧?）

阿光已经把之前嫌弃佐为只赢亮两子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

（对吧?嗯?）

佐为却语带愤怒地回道：

——难道你要为了钱下棋?

（不是啦！我没想到下围棋那么赚钱嘛!那下下棋其实也挺不错的，）

——你好差劲!阿光你真的好差劲!

佐为责备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别这么说嘛，只要一下下就好了啊——」

「一下下就好……?」

亮听到阿光无意问说出来的话后，便低声问道。

「嗯?我是说稍微当一下职业棋士，随便赢个一两个比赛奖金也不错……」

亮的表情一肃。

「稍微当一下职业棋士，随便赢个一两个比赛……?」

亮好像是第一次听到的外国语言一样，将阿光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怎么了?」

阿光才一开口，亮便凝着脸逼近他。

「你这句话……!」

面对剑拔弩张的亮，阿光反射性地退后了一步。

「侮辱了所有的职业棋士!」

「什么……」

「你不可能是下围棋的人，下围棋的人不会口出狂言!」

亮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即使看见阿光的脸色沉了沉，亮还是难掩愤怒，甚至看起来更加怒火中烧的样子。

亮原本对阿光充满期盼。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以为他怀有崇高的理

想，是个会克服万难的人。

所以他要求看看阿光的手指。如果是平常有在下棋的人，指甲上应该会有磨损的痕迹。但是阿光的指甲却没有。

并不是说有擦痕就是多么了不起，而是擅于围棋的人会有这样的痕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他却完全不懂『头衔战』的重要意义，甚至还轻浮地说出这种话。

亮心里只觉得他被背叛了。

「什么稍微当一下职业棋士?你知道棋士有多崇高吗?」

话还没说完——

「忍耐、努力、辛酸、痛苦。甚至绝望!即使克服这一切，还是有人到达不了那个崇高的地位！」

戚到被背叛之后，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这种人的悔恨戚便一口气涌了上来。

「我在父亲身边看过太多这样努力的棋士。我也是抱着觉悟，努力地走了过来!从小，我每天部下好几个小时的棋。不管有多痛苦我都忍了过来，」

不停地失败、觉得自己很没用，尽是这些不安的戚觉。费尽心思，可是结果还是不如预料的低潮戚。然后在经历长时间的失败尝试后，最后终于想到绝佳的棋步，却在一子之内就被锁死的震撼。

不能逃避这种种苦难，而要勇往直前地去克服。亮就是因为克服了，才得到棋艺和自信。

那一局自己竟然会输给阿光，亮觉得很丢脸。

从他输了之后，他拒绝了无数对弈的邀约，重新再检讨棋谱。结果，能发现更好的一步吗?能够有进展吗?之后会变得怎样?

亮什么都没悟到。不对，因为一开始便什么也没有。

那一局无关乎阿光的棋力，是他自己一时大意才会输给他。因为亮自己轻视阿光是初学者，焦急让亮导致自灭。

亮握紧拳头。

他按捺住心里的翻腾怒火，用平板的语调说道：

「你要不要再跟我对弈一局?」

「咦?嗯……」

阿光一时语塞思索着，看得出来很明显在犹豫的样子。

「我要成为职业棋士!」

亮冷静地说道。

「总有一天我会达成目标。如果你想轻松成为棋士，并且轻易赢得头衔，那你就不能输给我，否则一切免谈!」

亮对菩阿光，伸出手掌。

「不要逃避!现在就跟我下一局吧．」

这是在下挑战书。

虽然口气很冷静，但亮刺人的目光以及伸出来的手都透露出不准阿光就这样走掉的激烈情绪。

街道两旁的路树沙沙地晃动着。

天空不知道何时也开始布满乌云。

阿光与亮一齐现身在围棋会馆里，市河小姐讶异地迎向他们。

「阿亮?」

「里面的空位，我就先借用了。」

亮随便丢了一句话便穿过柜台前，走向店里。就算店里面的客人都一起看着他，亮也视若无睹。

客人们看着亮严肃的表情，再看看阿光困惑的脸，马上就想起之前两人的对弈。莫非现在还要再对局吗?众人都戚到相当期待与好奇，于是接连站起身来。

周围开始骚动，大家的眼神都投向了他们两人。

阿光不可能没发觉四周变化的气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亮口中的「在父亲身边」这句话回荡在耳边。

塔矢亮……塔矢——

难不成……

在电器行前让他看得入神的那个人、在棋院走廊撞到的那个人。

亮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还没注意到，然而现在那个男人的名字却宛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塔矢名人、塔矢行洋。

原来如此，阿光终于明白了。

「请坐……」

亮用强迫性的口吻示意阿光坐在靠墙的位子。

没办法，阿光只好走了进去，才拉开椅背，店里所有的客人都站在亮身后，包围着棋盘。

阿光快要被这种异常的气氛给吞噬了，不过亮却似乎毫不在意。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阿光呆住了。

这个世界还是可以开开玩笑的吧!他只是幻想一下如果能像抽奖一样地得到奖金，那该有多好，然后梦想着要怎么花掉所有钱之类的白日梦而已。他根本没真正去想拿不拿得到、或是要怎么得到这种事啊!

暂且不论佐为的存在与否。

因为他也不知道佐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所以他根本只是说着开玩笑而已。

（再说，佐为你上次不是才赢了他两目吗?如果连跟塔矢这种小孩都只有这样，要赢得一千万或两千万的大比赛根本就不可能嘛，这个连我也知道啊。）

只见佐为站在阿光的后面，微微地一笑。

——上次的对弈，我并没有使出全力哦!

（什么?）

阿光听佐为这么说后，他缓缓地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亮。

——那是盘指导棋。目的是引导对方下出正确的棋路，所以不会为了赢棋而胡乱下棋的。

（我是没有很懂啦，不过这么说来你比他强罗?）

阿光松了一口气。

（也对，塔矢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小孩而已。）

正当阿光一半安心，一半失望的时候——

——你说什么?

佐为缓缓地凑近阿光的脸庞，轻声地说道。

——普通的小孩?

（咦）?

阿光抬起头来，发现佐为正盯着亮。

——你错了。他才不是普通的小孩。

亮正充满斗志地看着阿光。

——虽然不够成熟，但是他的每步棋都很高明。等他长大之后，一定会变身为猛狮，或是化为巨龙。

佐为的声音隐隐带着喜悦的戚觉。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你不是比他厉害吗?）

佐为轻轻地笑了出来。

亮的高昂斗志，让佐为心情很好，也很对他的味。但是，亮却张牙舞爪地对他展开攻势。他该四两拨千斤地避开这孩子的攻击，再摸摸他的头称赞他几句，并安慰他呢?还是用其他的方式……?

亮直视着阿光，问道：

「分先可以吧?」

「分仙?」

阿光回问着，亮阖言困惑地皱了皱眉。

「就是没有让子的棋局……」

「嗄，原来叫作分先啊，好啊，就这个。」

「那我先抓子了。」

「抓子?」

阿光又问了一遍，亮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差了。彷佛是亮对阿光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一样。

「就是决定谁执黑子、谁执白子。」

亮将握住棋子的手放在棋盘上。

「由你来猜我拿的白子数目是奇数还是偶数。猜对的话由你执黑子，猜错就由我执黑子。」

「嗯，那我只要猜是奇数还是偶数就好了吗?」

「拿一颗或两颗的黑子放在棋盘上。」

「喔喔。」

阿光终于懂了，他放了两个棋子在上面。明明猜拳就可以决定的东西，竟然还要搞得如此正式。不过，他也不讨厌这种规定就是了。

亮打开握紧的拳头，白子哗啦哗啦地散在棋盘上。他用两只手指的指尖动了动，数着棋子。总共八个。

「我猜对了，那我执黑子罗?」

阿光快速地说完，便伸手探向棋盒。

「贴目是五目半。」

亮阻止了阿光的手。

「贴目?」

——那是什么?

佐为侧过头一脸疑惑。

「先手的黑子比较有利，所以白子一开始就能获得五目半。如果盘面是五十目对五十目，白子就多五目赢得比赛。」

「可是之前不是……」

呵没有这种东西吗?』阿光硬是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因为对手是初学者的关系，所以第一次下棋那时候亮并没有使用这个规则。

亮也想起第一次跟阿光对弈时的情景。

差了两目。如果加上贴目便是亮赢了。不过，亮还是觉得自己输了那盘棋。他输给自己的心魔。

若果真如此，那么现在在正规制的棋局中，他便非赢不可。

「那么……」

亮正襟端坐。

他将手放在膝上，背脊挺直。

「请多指教！」

阿光迎向他锋利的视线。

这次再也没有顾虑和同情，是真真正正的比赛。他也燃起熊熊斗志。

「咦?啊?请多多指教!」

阿光支支吾吾，僵硬地低下头。

（佐为……怎么办?）

不自觉用请求的口气问道。

佐为没有马上回答。

（怎么了?贴目让你很吃力吗?）

——不，很有趣。

（有趣?）

这意外的反应让阿光颇为惊讶。看来戚到气虚的只有阿光一人而已。

——秀策时代并没有这样的规则。

（没有……?）

佐为露出微笑。

——先不论白子，我只知道我执黑子时从来没输过!

看到佐为轻松的样子，阿光叹了一口气。有自信是好事，不过他当时难道不觉得不公平，或是规则很奇怪吗?不过以佐为的棋力大概执黑子获胜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第一步要下哪里?）

阿光问着。佐为把扇子从嘴边抽离，面对棋盘，指示着。

——右上角，小目。

阿光依照佐为的指示放下黑棋。

亮则是默默地盯着棋盘上唯一的那子棋，好久、好久……

彷佛暂时被那颗黑子给迷了心神一样，亮一动也不动。

时间慢慢过去。

一堆观众包围着亮的身后。

伴随着人们的期待，这庞大的压力。每次事情确定后得到夸奖、或是失望，这些亮早已习

惯了。而现在也不是没戚觉到这些。不过他全都忽略。决定都不管了。

最后，这场棋局只剩下对手和自己两个人。

亮盯着阿光的那一子。

他用尽心力在推测之后会演变的所有可能性。

棋盘上纵横十九×十九条的线，总共有三百六十一个地方能放子。如果不管阿光刚刚放的

那一子，亮能放的地方还有三百六十处。然后阿光放子后则剩下三百五十九处。光是这三子的

往来，就能得到四千六百六十五万五千六百四十个可能性。

是为了遥远的变化而退缩还是向前?这是每个人的自由。这是透过围棋，任谁都没看到的

风貌。

经过长长的思考后，亮放下白子14之四，星位。

众人们发出一点点骚动的声音。4之四星位是一手很常见的下法。但是这么普遍的下法竟

然就想了这么久。围观的客人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亮需要考虑这么长的时间。

可是不懂归不懂，众人还是震慑于四周的压迫戚，骚动声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右下角，小目。

佐为说着，阿光依照指示放下棋子。

棋面展开，换亮下子。

佐为盯着棋面上的四颗棋子。

五目半的负担。从秀策时代之后，他不得不体会到这一百四十年岁月的改变。围棋总是会经过日经月累的磨练后，逐渐迈向更高的境界。

佐为的嘴角浮现隐隐的微笑。

追求最好的一步棋，佐为内心里盈满了喜悦。

亮节节进逼的气势让佐为的心里有如沐春风般神清气爽。

——下一步下尖似乎有点温和。这么一来还是下夹比较快。

当佐为还在思索的时候，无意问视线对上亮的目光。

亮正在等待下一步棋，他的视线焦着在棋盘上，试探着佐为的下一步棋。

——他在等我下尖是吗?

佐为握着扇柄的手微微一动。

既然是对方的期待，那么回应他又何尝不可?

——15之十六，尖，

阿光放下子。

亮的目光一亮。

——来吧，

佐为在这广大的十九路棋局世界里，如此邀约着对方。

亮的手如行云流水般伸向棋盒，将白子夹在指尖。彷佛与棋盘和白子问有线连接一样，然后他探出手。

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亮也放下了棋。

大雨浸湿了街头。

冬雨将一切染灰，笼罩着阴郁的气氛。车站前超商的行人们皆赶着回家，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似乎没什么分别。

阿光没撑伞，就只是这么定着。大雨淋湿了他的肩膀，发梢慢慢滴下的雨水也沾湿了脸颊，他却丝毫没有发觉。

他跳过水洼，裤管湿了。脚趾已经毫无知觉。

（佐为……）

阿光低着头呢喃着。

佐为没有应声。只是身形微微一动。

阿光看到佐为似乎微微发颤的样子，也知道他跟自己一样，现在都有相同的戚觉。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棋局呀，）

这次佐为也没有回答。

（你不是打算迂回地小赢个两目就好了吗?告诉我，佐为!）

他并不是在责备什么，只是不问不痛快。

为什么?佐为赢了，但为什么要赢得那么狠?

——那孩子……

声音彷佛要融进雨中一样。

——逼得我只能一刀斩断他的所有退路。

佐为似乎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然后又无语了。

塔矢亮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战。但是因为他的下法非常严谨，所以还是不要让自己也陷入旺盛的斗志当中。

从头到尾，亮一直都非常积极地面对棋局。不放弃、不浮躁。紧迫盯人、迅速撤退。

反而是佐为失去了平常心。序盘时，佐为所有试探性的棋子全都遭到反击，甚至还被亮步步进逼。佐为显得微微焦躁，于是出手变得凌厉，但亮却坚定地接下了攻势。

原本佐为还能引导亮的悠然心情，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他开始后悔一开始用悠哉的态度应战。

因为在棋局序盘时的留手，让佐为陷入长久的苦战。但是对方并末下错子，而且甚至还出手凌厉。

结果佐为一路被穷追猛打，逼得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面对实力显然在自己之下的对手，佐为却毫不心软地追求胜局。这并不是佐为平常的作风，匝兄竟然能把自己逼成这样，令佐为戚到惊惧。

亮年纪轻轻，却已是一头猛狮、一条巨龙。

决定棋局胜负的关键在亮的一句话。

「我……我输了……」

似乎硬从嘴里挤出来的一样，亮这么说道。看起来像经过深思后的结论。

亮深深地低下头，让人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手的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像一尊石像。

（咦?什么?）

——中盘认输。他宣告自己输了比赛。

佐为毫不惊讶地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微弱而且疲惫。

（咦?等等！我……我不太懂耶．我们才下到上次那局不到一半的地方呀!）

阿光的视线不停在亮以及棋盘上游栘。

棋盘上明明还有很多空地。要分胜负看起来还言之过早。

不过亮只说了这句话后，便再也没打算抬头的样子。

身后的群众也一片沉默，似乎尴尬地彼此对望着。大家都很困惑，空气顿时凝重无比。

颓丧的双肩以及无力的双手在在显露出亮深深的绝望。

（佐为……你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是吗?）

佐为只是在阿光的身侧叹息，充满着疲惫以及自责，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戚。

「塔矢……」

阿光唤着亮。

但是亮却一动也不动，绝望与无力深深笼罩在他身上。

「塔矢，你很厉害呢!」

阿光挺起身，对亮说着。

「你认真的程度让我害怕呢!我能戚受到你的每一步棋都散发出惊人的气魄……」

亮的斗志如焰风般重重压迫着阿光，甚至让阿光不敢直视。

看着这个跟自己同年，原本还对他怀抱着亲切戚的塔矢亮，阿光领悟到他与自己决定性的不同点在哪里了。那就是亮对围棋的认真态度。

「刚刚参加全国大赛的人也很厉害，真的!大家都……很认真……」

阿光的声音愈变愈小，最后消失空气中。

看完围棋比赛后心中的戚动、被亮的气势吓到的心情，这种令人血脉贲张的戚觉几乎要冲口而出，但是看到亮的样子，马上又消失了。

戚到落寞的同时却也不得不认命。

亮根本没在听阿光说的话。

无论阿光再怎么夸奖亮的认真，却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安慰或是鼓励的作用。因为亮的心根本不在「逗里」。

亮突然让人戚到很遥远。这让阿光心里二况。

「我……要回家了。」

阿光无力地说道。

「拜拜。」

无论是阿光的再见，还是自动门关上的声音，都没能让亮抬起头来。

亮与佐为都已全力以赴。明明应该会有种痛快的戚觉才对，但这盘棋局却是如此地沉重。

不过只是围棋而已。这是阿光的想法。才二这么想，阿光脑海里便浮现亮的身影，但是他还是无法理解。

对亮来说，围棋应该不单单只是个游戏吧!

这些似懂非懂的事情让阿光威到一阵空虚又落寞。

而了解棋局深奥之处的佐为，心情也十分地复杂。

谁都有过输赢。但是每个人对胜负的戚觉都大不相同。

亮大概是一心求胜，也以为自己二疋会赢吧!他的心应该充满了自信和骄傲。

但是这两者却同时狠狠地被击个粉碎。不知道亮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雨还是下个不停。

佐为和阿光两人依旧无言地走着。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小明皱着眉跟他聊着天。从刚刚就一直在跟阿光说话，但是阿光却总是随口敷衍着。最后小明拉高声音，不满地望着走在她身边的阿光。

原本以为他已经发现了，不过阿光仍然苦着一张脸。甚至还自己啪嚏啪嚏地走掉了。

「喂!阿光，」

被丢下的小明小跑步地追了上去。

阿光仍旧一副恍神的样子，完全没看小明。

「回家的路往这里走才对耶！你要去哪里?」

阿光无视于应该要右转的路口，一个人迳自向前走，小明看着这个情形，连忙出声唤住也。

「我有点事……」

阿光随口回答道，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嗯，这个礼拜天……」

小明才起了个头，马上又放弃了。他果然没在听。

「……你又要去围棋教室吗?」

那里应该就是阿光不直接回家，打算要去的地方，也是小明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她如此随

便猜测道。

「我没要去啦！」

阿光冷淡的回答让小明无法跟上。她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

「讨厌!最近的阿光好奇怪!」

小明只能对着的阿光背影大声喊着。

——这样好吗?

佐为担心着小明。

（没关系。）

阿光没有走回家，而是来到车站前面。昨天也是，前天也是。

阿光抬起头，看着围棋会馆的招牌。

塔矢亮垂头丧气的身影，深刻地浮现在阿光的脑海中。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亮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让亮一心一意醉心于围棋的热情究竟从何而来?

一定不是为了钱吧!因为阿光说出为了奖金下棋的玩笑话之后，他竟然会气成那样。应该也不是想出名或是被夸奖吧!

那么，亮跟佐为一同在追逐的梦想又是什么?

神乎其技吗?

但是那又是什么?神乎其技是什么?阿光实在一点也不了解．

他呆呆望着通往围棋会馆的大楼门口发着呆，佐为却已等在那里。

——阿光，你不进去吗?

（进去干嘛?）

——下围棋呀！

（不要。）

立刻拒绝，然后阿光便转身背向围棋会馆所在的大楼。

——讨厌！你好小气哦!

佐为慌乱地叫道。

（你说我小气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已经来到这里了呀!你昨天跟前天不是都只有在门口晃一晃而已吗!

（不行吗?）

阿光粗鲁的回答让佐为闭上了嘴。

（我现在没有心情下棋。）

听起来总觉得很像是藉口的语气。不过他的脚步却比刚来这里的时候沉重许多，戚觉上好像有人扯住他的头发一样。

突然间，有个人从背后抓住阿光的手腕。

「你!果然是你!」

他吓一跳回过头去，一个看起来颇为熟悉的男人正抓住阿光的手腕。

「你……你干嘛?」

他反射性地想甩开，不过对方的力气却更大。

原来是之前在围棋比赛中别着礼花的男人。好像是职业棋士，名字叫什么来着……啊，是绪方。

「你马上跟我来，有人想见你!」

绪方不等阿光回答，便把他拉进大楼里面。似乎也等不及搭电梯了，便急急忙忙地冲上楼梯。阿光被他的手用力扯住，根本来不及出声，不过对方也根本不管这些就是了。

绪方一等自动门开启，立刻朝店内呼唤道：

「名人!」

绪方少见的巨大音量让客人们都抬起头来。

「我正好在附近遇到，就把那男孩抓来了。」

「抓来?什么意思啊?我又没做什么……」

阿光本来想要反驳绪方不冷静的发言，不过却瞬间语塞了。

好几张瞠目结舌的脸正注视着他这里。

其中只有一个男人目光没有从棋盘上栘开。

男人站在棋盘旁边，他的手指夹着棋子放在棋盘上发出啪嚏的声音。

「塔矢……名人?」

阿光眨了眨眼睛。心想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绪方会用「那个男孩」来称呼自己。他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

佐为站在阿光旁边，他的眼神也落在塔矢名人身上。但是与阿光的困惑不同，佐为则是炯炯有神地盯着对方。

「就是那孩子赢了阿亮吗?」

他问道，头也没抬。塔矢名人又下了一子。

两个接受名人指导的客人们终于回过神来，将视线转回到棋盘上。但似乎又难掩好奇，渐渐地，目光又投向阿光和绪方身上。

「而且还连赢两次，赢了阿亮……」

名人低沉淡然的语气完全让人听不出来是究竟是愤怒、责备、或是惊讶等情绪。

但他惊人的气势却让阿光心生畏惧，他吞了吞口水。

就在此时，塔矢名人第一次将目光转向阿光信．

「我想知道你的实力。」

他缓缓地面对阿光，指了指空着的位子。

「坐下吧!」

棋盘与棋盒静静地摆在那里。

声音哽在阿光的喉咙里。

「我……不……」

……不想下棋。他本想这说。

——阿光，

一道肃然的声音响起。

——请让我和他对弈。

佐为直视着塔矢名人。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百四十年前，前来挑战本因坊秀策的对手脸孔。有的人真诚，有的人苦恼，佐为都二地迎战。

而且每个人都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众人都追求着神乎其技的一手。这个想法同样潜藏在彼此的心里面。

塔矢名人在阿光面前坐了下来。

——阿光！

佐为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名人强势的态度题不出已经习惯众人的服从：而佐为的声音则是透着不容拒绝的急迫。

「呃……」

阿光没有办法只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才一坐下，就碰到了让他无法作主的情况。

「我让你三子。我和阿亮下棋时都是这样。」

名人指了指棋盒。

「我是名人，却只让阿亮三子。你懂吗?这就是阿亮的实力。」

但是这样的亮却输给了阿光，让名人很戚兴趣。不，与其说是戚兴趣不如说是疑惑。

阿光慢吞吞地将手伸向棋盒，他注意到塔矢行洋的目光。

笔直地、毫不迟疑地盯着对手的坚定眼神。眼眸深处隐隐燃起的火焰，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对了，阿光倒抽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塔矢亮也有同样的眼神。

而且，恐怕佐为也是。

阿光执起黑子，放在星位上。

他一点也不兴奋。身为名人的塔矢行洋竟然要求和自己对弈。但是他反而却觉得自己变得好渺小。

他人在这里，却又不在这里。

因为跟名人对弈的人应该说是佐为，阿光充其量只是个影子罢了。

「开始了。」

名人放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

声音十分清脆。棋子大而响亮的声音终于让陷入低潮的阿光醒了过来。

——阿光。

佐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催促着阿光。

——15之三，挂角。

对弈中的佐为声音带着莫名的亢奋。

阿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他依照佐为所百，放下棋子，然后抽回手。

很快地，塔矢名人又下了另一步棋，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

阿光的双颊微微一热。

明明只是从棋盒中取出棋子然后下在棋盘上。动作怎么可以如此优美又流畅?

——阿光?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阿光连忙收回心神，依佐为所言下子。

「从阿亮两岁起，我就教他下棋。」

突然问，名人开口说道。

「他每天早上都会跟我下一盘棋，他的实力已经有职业棋士的水准了。」

大概是序盘时还不需要想太久。所以塔矢名人自然且迅速地放着棋子，他说的话，阿光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是我不让他参加业余大赛，因为他要是参加儿童大赛，只会扼杀刚冒出头的嫩芽而已。」

下子的声音持续传来。

「阿亮是个特别的孩子。」

名人虽然站在父母的立场夸奖亮，不过却不是为了要让阿光退缩才这么说的。他只是单纯且坦率地陈述着事实罢了。

「正因如此，当我听说有别的小孩赢过阿亮时，简直不敢相信。」

但是塔矢名人的话几乎没有传到阿光的耳里。就连佐为的声音也渐行渐远。阿光的意识已不在眼前的这盘棋上面。

阿光盯着的是塔矢名人的手指。

用手指指尖夹着棋子。手指微弯，然后再放在棋盘上。

塔矢名人放在棋盘上的手毫无停滞。棋子似乎带着真理、又仿佛拥有生命般，看起来就像是下在它本来就该所属的地方。

指尖离开棋子的瞬间，棋石仿佛传承到名人自身的意志与力量般，微微地散发着光辉。

阿光的胸口激动地狂跳着，心里升起了一个想法。

我也想，我也想像塔矢名人一样的下棋。

自信满满，如行云流水般……

想要威风地下棋。

阿光的手自然地伸向棋盒，取了一颗棋子。他抬起手，将棋子夹在指尖当中，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

棋盘瞬问变得鲜明，上头排列着黑子及白子。

该下的地方。该下的时候。阿光完全没想到这些。他只是，看到了。

垂下手腕，放下棋子。

棋石碰撞棋盘的声音震动在空气中。彷佛有电流从手腕通向指尖般。

众人瞬时僵住。别说是阿光了，就连塔矢名人及佐为也是一样。

毫无余音，声音消失了。

阿光将指尖从棋子上抽回，自己的手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佐为，难道……你刚才利用我的身体……）

他被操纵了吗?在他开口之前，巨大的恐惧戚朝阿光袭来。

干涩的声音从喉咙中硬是挤了出来。

他整个人弹跳起来，反射性抬起的手碰到棋盒，把它从桌上给扫了下去。阿光冲出了围棋会馆。

「喂——」

无论是绪方的叫唤声，还是散落在地上棋子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叫声，阿光都没有听到。

一股莫名冲动、怪异的戚觉，还有恐惧戚……各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

阿光跑了一阵子，胸口快要炸开似地拚命地跑着，来到家里附近的公园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喘息，佐为正用担心的眼神看着阿光。

——阿光?怎么了?没事吧?

「佐为!你这个浑蛋!」

等到气息稍微回稳了以后，阿光对着佐为怒吼。

「你霸占了我的身体对不对?你不但侵占我的心，还想霸占我的身体，」

阿光气到抓狂，举起手乱挥。他也知道打不到佐为，不过他实在是忍不住。

经过公园的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阿光，然后远远地避开。

「我根本不会用那种方式下棋！你有没有在听啊?喂!就是你霸占了我身体!」

——阿光，我没有!我根本没办法控制你的身体呀!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刚才那个棋子是我自己下的?」

——没错!就是这样!

佐为激动地点着头。

「胡说八道!我又不会那样下棋!」

——阿光你看!用这颗石头!

佐为对着一时半刻还压抑不了愤怒的阿光指了指地面上的小石头。

——你像刚才一样下下看!

阿光半信半疑，将石头夹在右手的食指及中指之间。但是才没一秒钟，石头就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可恶！」

不服输的本性又浮了出来，阿光再一次夹起石头。但是马上又掉了下来。

「啊——我不会啦!」

脸上露出急躁的表情。

——可是那步棋真的是阿光你下的啊!而且下的位置也和我指示的不一样。是你自己擅自下的，是真的!

「说得那么好听!」

阿光斜睨着佐为。

「你八成想趁机霸占我的身体对吧．」

他的用手指着佐为的鼻尖，多疑的性子立刻显现出来。

——不管你了，随便你怎么想吧。

佐为终于受不了了，于是他把头偏向一边。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过去看阿光。发现阿光仍是歪着头，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

佐为的嘴角浮现微笑。

那个时候，阿光想自己下棋的强烈心愿传达给了佐为。因为学了一点基本，所以应该慢慢开始产生兴趣了吧。虽然没有跟塔矢名人下完整盘棋有点可惜，但是看到阿光的变化还是让佐为戚到很愉快。

「话说回来，塔矢名人的下法好帅喔！」

阿光动了动手，模仿名人的手势。

「塔矢亮从小就跟他爸学棋。我却连棋子都拿不好，真是天壤之别。」

到现在阿光还是觉得亮很厉害，同时也觉得自己很丢脸。

——其实拿棋子并不难。

佐为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寻找着。

——啊，阿光你看，用这颗石头再次一次看看。

「算了啦！」

阿光叹了一口气说道。反正他一定学不会的。

那种下法，大概要像塔矢名人或是亮一样一直有在下棋的人才会吧，一定是这样的。

公园的街灯亮了起来。太阳完全西沉，东方的天色已黑。

当阿光正要走向出口的时候，突然问路上传来狗叫声。

「阿光！」

小明和一只黑色的拉不拉多正小跑步来到公园。

「我刚去过你家，本来以为你在家的说。这么晚了，你跑哪里去了?」

从他们放学分开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嗯——我去……下围棋。」

阿光的回答让小明皱了皱眉头。

「围棋?可是刚刚回去的时候你不是说不去围棋教室的吗?你最近迷上围棋了吗?」

「我才没有迷上那种玩意咧!」

看到阿光气冲冲的样子，小明和黑色拉不拉多小雪都吓了一跳。

「你和谁下围棋?」

「你听了可别吓得昏倒哦!」

刚刚小明问他是否迷上围棋，阿光还连忙否认，不过现在却又骄傲地抬起下巴。

「就是塔矢名人!」

小明杏眼圆睁。

「塔矢……名人?谁呀?」

「啊~~」

阿光顿时戚到无力。

「算了!不说了!你找我干嘛?」

「嗯!」

小明神色一亮，从裙子口袋中掏出两张纸片。

「我姊的国中下个礼拜天要办校庆，这个是她给我的。」

「哦哦?」

阿光看了那张纸片一眼，上面写着章鱼烧两百元，大概是摊位的点券。

小明的姊姊念的是公立的叶濑中学。阿光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今年春天之后，他跟小明也要上这所学校的缘故。而说是校庆其实也不过就是所谓的园游会罢了。设有各式各样的摊位以及举办许多活动，根本就只是名符其实的学生园游会，只是不少学生家长和附近的人都会来参加，所以算是当地一个颇为盛大的活动。

「我们一起去玩吧！」

小明对着阿光笑了笑。

阿光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从票上栘开。

「我不想去。」

「为什么?我特地想请你去吃免费的章鱼烧耶!」

「不用了。」

「我们去嘛，」

阿光转过身去，而小明则凑了上去。

「我们约两点钟在叶濑中学的大门口喔——」

「我不去啦，」

阿光恶劣的口气让小雪一直吠个不停。

「为什么?」

假装没听到小明的逼问，阿光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啊——肚子饿死了!去吃碗拉面再回家吧——!」

小学生是禁止在外面买东西来吃的，不过阿光因为心情太过于烦躁，所以一点也不想回家。只是一碗拉面而已，剩下的零用钱还很够用。

小明气得鼓起小嘴。

「不管啦!两点整我在大门口等你!」

她吼完之后，便马上带着小雪跑掉了。

佐为同情地目送着小明的背影。

——你就答应她嘛，

「我才不要!」

阿光断然地拒绝。

「和女生约会逊毙了，我会被同学笑死的。」

虽然章鱼烧还满有吸引力的，但是阿光更担心两人单独出游被别人看到的危险性。最糟的状况就是隔天被班上同学当成八卦来取笑。不对，都是小明。只要有人问她是不是跟阿光一起出去了，她一定毫不考虑地点头承认。所以他才死都不要去。

佐为没有错过阿光涨红的脸。他将扇子凑近嘴角，轻声地问道：

——说不定她很喜欢你呢!

结果阿光立刻跳了起来。

「啊?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只是推论事实而已啊。

「什么事实!佐为你想找死吗?」

——我已经死了啊……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认真的回答，佐为好像还是搞不太清楚状况。

第四局

粉红色面纸作成的纸花贴在用道林纸作成的看板边缘。

看板上面「叶濑中学」这四个字好像写得太大了，所以「校庆」两字只能写在旁边。字迹说不上好看，不过看起来也满可爱的。

平常上课钟一打完，校门也会跟着关起来，可是今天却是大大地开着，校园里面到处充满着热闹的声音。

有带着家人的学生，也有看起像毕业生的年轻人，也有顺道散步过来的老人，可说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看板旁边有一个小孩正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就是阿光。

「兄然放我鸽子，那个笨蛋——!」

阿光拱起肩膀，大声怒吼着。

看了看校园墙壁的上大时钟，已经两点三十五分了。阿光大概是二十分的时候到大门口的，所以算一算他已经站在哪里等了十五分钟了。只要想到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看他的，就觉得再也等不下去了。

「我没带钱来耶——，」

零用钱被拿去吃拉面用光了。阿光现在全身上下一毛钱也没有。

「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吃章鱼烧吗?」

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拉面，而章鱼烧则是他心里最爱排行榜的前五名。一进校门就可以看到中庭里搭了许多摊位，招呼声十分地热闹。随风传来阵阵的酱油爆香味和热呼呼的食物味道，对一毛钱也没有带的阿光而言，实在是种残酷的折磨。

「可恶啦~~~~」

阿光的声音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哀嚎。

而佐为则是兴致勃勃地环视着四周。

——这是祭典吗?私塾办的庙会是吗?

之前阿光跟佐为解释过小学有点类似古时候的私塾，看样子他似乎还记得的样子。

「嗯，算是吧。」

阿光调整好心情后，看了看四周的摊位。有写着足球社、网球社、茶道社、美术社……等等的看板。看起来中庭似乎都摆着些社团活动的摊位。

——咦?那里……

佐为趴了上来，他指着中庭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人在下围棋!

手指的角落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两边则摆满了数张折叠椅子。跟其他都是卖食物的摊位比起来，显得格外地单调。桌上的棋盘前面，还是看得到有人坐着。人虽然很少，但竟然还有观众。有一个穿着扣子规规矩矩扣好的立领制服、脸上挂着眼镜的学生坐在他们对面。

——阿光!你看你看，

佐为的眼神全变了。他的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也很容易猜得到。

「受不了你，只看一下下哦．」

阿光走了过去。那个戴眼镜的学生正好在棋盘上排着棋子。阿光立刻帮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做眼镜男。

「请下三步棋。这是中级的问题。」

排好棋子之后，眼镜男指示着看起来像是客人的大叔。这个好像是叫做诘棋吧……

「首先黑子是碰吧?」

大叔嘴里一边说，一边下着棋。

「白子是这边……」

虽然有点不确定，但还是下了白子。

「如果白子下在这边怎么办?」

眼镜男取走大叔的白子，放在别的地方。

大叔皱着眉头看着盘面。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然后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了答案。

「啊，原来如此，还满难的耶。」

大叔搔了搔头，然后起身换下一个人。

——阿光，那是什么书?

佐为指了指桌缘。

应该足奖品吧。在面纸和果汁饮料旁边，摆了一本书。封面印着『塔矢名人选诘棋集』。

阿光与佐为站在旁边，不时地望着那边。眼睛男注意到了他开口说道：

「那是送给答对诘棋的人的奖口叩。」

——我要~~阿光我想要!

佐为一边大叫一边抱住阿光。阿光虽然很烦可是也没办法。

「我可以玩吗?」

「请坐。」

不知道是没那么受欢迎，还是凑热闹的人比较多，阿光才一报名马上就顺利地坐下了。

「你是小学生吗?」

「嗯，六年级。」

「是哦……那你是年纪最小的客人呢!」

眼镜男开心地笑了笑，马上把棋子排好。

「加油唷!」

受到眼镜男的鼓励，阿光面对棋盘。

（佐为你先不要讲答案。）

他跟佐为说好后，便仔细观看棋子的分布。

阿光并不是用理论来思考的。他只是看了一下关连位置，然后脑中瞬间闪过一道灵戚。

「是……这里吗?」

一半直觉一半思考，他指着棋局里面的三个地方。

旁边的大叔们立刻拍起手来。

「哦哦~~~厉害喔!」

「虽然思考的时间长了点。」

完全忘了后头有人在看，突然问被夸奖反而让阿光有点难为情。

「来，这是奖品。」

眼镜男拿出来的是一包面纸。

「不是诘棋集吗?」

——阿光，一定是要答对更难的问题才能拿到那本书。

也就是说佐为早在一开始就看穿问题的难易度了。结果刚刚的成就戚马上化成泡影。阿光开始有点咬牙切齿。

「出更难一点的问题吧!」

阿光提出要求后，眼镜男微微一笑，马上就排出了新的问题。

「这是上段者的问题，连我都觉得很难。请下三步棋。」

他的话才刚说完，阿光的手就指出正确的位置来了。

「咦?」

眼镜男的眼镜滑了下来。

都是因为佐为迅速地把答案告诉阿光的缘故。不过从旁观者看起来，本来还在为初级问题思考很久的小孩子，却马上解开难题，让大家都一阵骚动。

「答……答对了，」

眼镜男说完后，这次的奖品却只是一罐咖啡。

「你出一些最难的，可以得到那本诘棋集的问题嘛!」

……我想快点下完闪人说……这句话阿光硬是吞了回下去。

「最难的……」

眼镜男焦虑地翻着问题集，他的手终于在最后一页停了下来。

「如果你答得出来，就和塔矢亮一样强了。」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听到熟悉的名字，让阿光不由得站起身来。

「塔矢亮，我认识他，他有那么厉害吗?」

「听说他的实力足以通过职业棋士的考试。还听说过他和大人下指导棋呢!」

眼镜男若无其事地说完，便排出最难的诘棋问题。

「如果是塔矢亮，或许答得出这一题吧!」

「请答。第一步是关键。」他指了指棋盘。大概是觉得阿光应该不可能答得出来，所以他给了一个提示。

阿光咬着牙盯着棋盘。

那一定非解开不可了。阿光脸上又再次露出不肯服输的表情。

就在此时，一道影子落在棋盘上。

阿光抬起头来，一只手正好也伸了过来。

「第一步是……」

烟雾从阿光面前斜斜地飘过。耳边传来的声音带着饶富兴味以及略微嘲讽的戚觉。

「这里吧！」

看到他拿烟头按在棋盘上，阿光和眼镜男一起叫出声来。

「你做什么，」

眼镜男叫道。不过因为正处在青少年的变声期，所以听起来没什么魄力。

不速之客用鼻子哼了哼。

他的头发蓬乱，配上一对嚣张的上吊三角眼，身上穿着印有将棋图案的和服与下身微脏的袴（和裙），肩上则随意披着皱皱的外挂。实在看不出来他这身打扮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不过看他大刺刺地咬着香烟走进学校这种地方，就知道他的个性一定很叛逆。

「下什么围棋啊!围棋只会愈下愈烦!」

他不仅擅自闯入，还挑衅般地这么说。而且似乎也很清楚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的样子。

「用石头围阵地的游戏太无聊了，将棋比围棋好玩一百倍。」

「什、什么?」

阿光用尽心力、集中精神地瞪着这个不速之客。棋盘上还残留着黑黑的烟灰。那是不是正确解答已经不重要了。

「塔矢亮算什么?」

他说完，便将烟蒂随手一丢。

「只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差劲透了!」

「咦?」

输了?塔矢亮输给这个人?阿光听到他这么说大吃一惊。正拚命用手帕擦掉棋盘上的烟灰的眼镜男开口说道：

「加贺以前曾经到塔矢亮去过的围棋教室上课，现在是将棋社的主将。」

他喜欢将棋一眼就看得出来，不过就算这样，也没立场非得要侮蔑围棋不可吧?但如果他是拥有能够超越塔矢亮棋力的人，那又另当别论了。

「塔矢亮输了……他不是职业级的吗?为什么会输?」

两人的对话差距太大了，阿光实在无法理解。

「笨蛋~~~~当然是因为我很强啊!」

这个叫做加贺的人，用戏谵的口吻故意发着「笨当」的音。

「笨蛋?」

就算他的年纪比阿光还大，个子也比阿光高，可是阿光还是很不爽。

——阿光，和他对弈看看，就能知道他的实力。

佐为在阿光的肩膀旁边小声碎碎念着。

——竟然迅速地解开有点难度的诘棋。对弈吧!对弈!

明明就是他自己想下棋。

「笨蛋就是笨蛋，」

加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阿光的眼神，他将视线转向眼镜男身上。

「简井，你不是要设立围棋社吗?」

嘲讽般地问道。

「围棋社?」

阿光重复了一次。眼镜男简井则将目光栘回桌上。

看样子现在似乎还不是正式的社团，而是类似同好会之类的组织。

「你不是拚命找人，说只要凑齐三个人参加团体赛，学校就愿意承认为正式社团吗?」

加贺用肉麻的声音说着，故意站在简井旁边亲密地凑上去。

「如果你开出的条件不错，我可以勉强参加哦!我的围棋实力可是比你强一千倍呢!」

「我才不要那种把香烟按在棋盘上的人帮忙，」

虽然简井果断地拒绝，不过其实他还是犹豫了一秒钟。

「说得真好听，」

加贺一副不屑似地仰起头。

「上次低头拜托我参加比赛的人不知道是谁哦!」

简井抓起桌上的诘棋集便往加贺的胸口扔去。

「拿去！这是诘棋的奖品!拿了之后就快走吧!」

加贺的视线掉回书上。

「塔矢名人选……?」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点恐怖，下一秒钟，他把书整个撕破，还扯掉封面。

「无聊，」

破掉的纸页落在加贺脚边，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东西的尸体一样。

「我说过，我最讨厌围棋和塔矢亮了，」

——啊啊啊……！

看到书页被踩在脚下，佐为难过地叫了出来。

「为什么?」

阿光想也没想，便迎向加贺。

「你为什么讨厌塔矢亮?把理由告诉我，」

加贺只是斜睨了阿光一眼。

「要我把理由告诉你?」

看来他似乎很不满阿光用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的样子。

「你别得意忘形了！小鬼!」

「小鬼又怎样了!」

阿光回瞪着。而加贺突然间把手采向棋盒，拿起一颗白色的棋子，然后似乎故意要让大家看到般的向上抛了抛。

「喂，你看清楚了!」

加贺的双手随意地乱动了起来。他将棋子在左右手问反覆互抛着。

突然问，动作停止了，他双手握着拳。

「哪一边?」

加贺在阿光面前伸出拳头。

「什么?」

「棋子在哪一手里?猜对的话就告诉你。」

阿光微微仰起头看着加贺的脸。

加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不过如果你猜错了，我就要把香烟按在你的手上而不是棋盘上!」

「加贺，不要闹了!」

简井插话进来，示意阿光赶快离开。

加贺用鼻子哼了哼。

「哼，没做好心理准备，就不要说瞧不起人的话!」

对上加贺那不可一世的眼神，阿光不禁咬牙切齿了起来。

——阿光，还是算了吧!我觉得这个人胜负心太强了。

佐为安抚着气得双肩颤抖的阿光。

——如果要一决胜负，就比围棋吧!我会赢给你看!对弈!对弈吧!

佐为在阿光耳边小声说道。

不过阿光却双拳紧握，没有同意佐为的话。

（佐为，你也无法保证一定会赢吧?）

阿光瞪着眼前充满自信的加贺。

说加贺胜负心很强，那他进藤光又怎样?难道他就一定会输吗?难道自己没有跟加贺一较高下的资格吗?

胡说八道!

「可恶!」

阿光蹬了一下地面，便冲上前去。

「这边!」

他重重地拍向加贺高举的手。

一时间没有人动作，就连简井也在旁边默默观望。

加贺看着阿光，然后缓缓地将目光调向自己的左手。

他将左手伸到阿光面前。然后张开手掌。

里面并没有棋子。

阿光倒抽了一口凉气。

加贺脸上露出邪恶的表情。

「你很有胆识喔……我欣赏你。」

加贺用戏谵似的声音说道，然后便张开右手的拳头。

不过那里也没有棋子。

「没有棋子!」

简井和阿光同时叫出声来。

「没想到你竟然会上当!」

加贺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袖子里，拿出棋子，在两人面前高高地抛弄着。

「这些人真好骗!」

似乎觉得他们很奇怪，所以加贺笑得乐不可支。

「别玩围棋了，到将棋社来吧!我会从头好好开始敦你们的。」

阿光觉得似乎有一条神经绷断了，他心里冒起一把火。

「要我跟你学将棋，这辈子都不可能，」

「什么……」

阿光一把揪住加贺的胸口，而加贺也同时冲向阿光。

「你们两个快住手……」

简井抓住阿光的手。

「你说你赢了塔矢亮?一定是像刚才一样要诈吧!不然就是塔矢没有认真下棋，你才有可能会赢啦，」

阿光激动地想把简井甩开，大声怒吼道。

「你二疋是不敢下围棋，才会逃跑去下将棋的!」

阿光的口不择言让加贺脸色大变。

「小鬼，既然你这么说……」

加贺粗鲁地拉开椅子坐下。然后把棋盒重新放在棋盘旁边。

「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实力，」

他探出身子，与阿光四目相瞪。

「要是我输了，要我下跪磕头还是干嘛我都照办!不过要是你输了，我就要你跳到冬天的游泳池里游泳，」

「一言为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脑袋已经被怒火烧昏头的阿光根本没时间去冷静地细想冬天的游泳池的温度。他坐在折叠

椅上，趴在棋盘上与加贺互瞪。

（佐为！）

——耶！对弈!对弈!

阿光才叫一声，就马上听到佐为高兴的欢呼声。

「开始吧！」

在加贺的催促之下，阿光放下棋子。他的手势依然显得僵硬生涩。

「天啊!你那是什么下棋方式呀?」

阿光被这么一说，心头又是一把火。

「你管我怎么下！」

「要说大话先赢了我再说吧!」

两个人一边吵一边下。

加贺瞄到简井正在一旁看他们比赛，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一点也没办法冷静。

像他这种小鬼，怎么会了解我的心情!加贺在阿光面前，努力咽下许多纷扰的心绪。

加贺并不是逃避围棋。

因为本来一开始就是父亲强迫他去下围棋的。

加贺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逼着加贺去学围棋而不是将棋。也许他有自己的想法，或是单纯的自己喜欢吧。他从来没告诉加贺任何原因。

这一问有名的围棋教室出了很多职业棋士，于是父亲每个周末都会带加贺过去。时间是加贺开始接触围棋的第二年，那时他八岁。

如果父亲不要求加贺必须在围棋教室中保持第一名、不要总是用严厉的语气逼问加贺为什么只有第二名的话，其实加贺那时并不讨厌围棋。

第一名一直都是塔矢亮。

那一天，父亲比平常更为严格，他对加贺说如果今天再没办法赢过塔矢亮的话，就不准他进家门，然后便自己走掉了。

当加贺准备要回教室时，正好巧遇了亮。虽然谈话被听到有点丢脸，不过其实他也没有这么在意父亲的话。

塔矢亮确实很强。这是加贺冷静的判断。而他并没有像父亲那样这么地拘泥于名次。

加贺看过许多学围棋的小孩。太多被称作很强很高明的人，可是在临场的棋局里却无法发挥实力；有从完全不懂规则然后慢慢地学习，最后终于变得很厉害：也有一直被人认为实力很弱，但却忽然突飞猛进的人。

所以加贺一点也不悲观。

现在确实是塔矢亮比较强，但是日后就不一定了。

不，加贺决定总有一天一定要超越塔矢亮，他如此坚信着。

然后那天的对弈开始了。在互相打招呼之后，棋盘前的塔矢亮说道：

「我……故意输给你……好不好?」

那时候加贺的心情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失望与错愕，以及悲惨。

加贺终于意识到亮根本没有把他当作对手，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不只如此，说得明白一点，对亮西言，加贺根本没有当他对手的资格。

加贺拒绝了亮的建议。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赢，他的心中升起强烈的求胜愿望，于是他放了子。

终局后加上贴目，加贺以一目半之差赢了塔矢亮。

棋局结束之后，他若无其事地看着亮的脸。加贺并没有问亮是不是有故意放水，他也是有志气的。而且如果亮真的是故意输棋的话，他恐怕会就此一厥不振了吧。

然后，当天晚上，加贺对父亲说他不要再下围棋了。虽然被父亲打了一顿，但是他仍然坚持决定。面对父亲不停地逼问原因，加贺支支吾吾地说出跟亮发生的那件事。从此以后，父亲就再也没再逼他下围棋了。

而从他开始下将棋，如今已经是第四年了。与围棋不同的是，将棋的输赢非常迅速。无论被拿取多少棋子，只要吃掉对方的王——帅棋的就是赢家。跟互相争夺地盘的围棋比较起来，直指敌阵核心的将棋反而还比较对加贺的味。

加贺一直对将棋比较认真，而围棋只是打发时间的东西。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不想输给眼前这个冒失的小鬼头。

加贺从他凌乱的浏海中，注视着眼前手势生涩的阿光。

姻一白说他很意外阿光竟然这么厉害。

阿光的棋步让他的视线离不开棋局，甚至还一路进逼，将他耍得团团转。不知不觉，竟然已演变成势均力敌的局势。

——好开心哦！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加贺内心的慌张，佐为满脸通红地盯着棋盘。

跟塔矢亮完全不同的棋路。虽然实力不及塔矢亮，但是加贺回应的每一手都很有意思。

对佐为而言，要赢这盘棋一点也不费事，只是他还想再多下几手棋和他玩玩。

——阿光，接下来是9之十九。

他指示了一步要试探加贺实力的棋。

但是阿光的注意力似乎被别的事物吸引的样子，他转开了头。

——阿光?

佐为焦急的声音在阿光耳旁响起。

「咦?啊！」

阿光回过神，慌张地抓了一颗棋子。没有多加确认，便下了一步棋。

——阿光！你下错了……

虽然佐为大声阻止，不过已经太迟了。阿光的手已经离开了棋石。

「咦……」

阿光停了一拍，眨眨眼睛。

接着加贺邪恶地笑着伸手探向棋盒。

「等……等一下!」

「等什么等?起手无回大丈夫啦!」

加贺的白棋很快地在棋盘上发出碰撞的声音。

「啊啊啊——」

阿光满头大汗地重新看着棋盘。

「真没意思!没想你竟然会犯这么奇怪的错误。」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了吗，」

「笨蛋!」

加贺吐了吐舌头。

「棋子一旦放定，就不能再移动。因此每一手棋都要走得很慎重，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唔……」

加贺说的没错。阿光哑口无言。

——阿光，到底怎么一回事?

（因为我刚刚看到小明了啦!）

——小明?

佐为回过头，看到小明正跟两个女生的朋友一边笑着一边吃着章鱼烧。

……难怪会分心。佐为弄懂后便再次看向棋盘，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恍神了。）

阿光缩了缩肩膀。

——算了，下12之十五吧。

佐为可以料想得到接下来加贺的棋步。虽然尽力避开了最糟的状况，但是情况还是很不妙。

加贺的笑容看起来又更为邪恶了。他充满自信地放了一步棋，跟佐为想的一样，阿光的阵地被吃掉很多。

「刚才那手棋是致命的一步吧!」

加贺将阿光被围死的黑棋哗啦地拿了起来。阿光瞬间陷入劣势当中。

「要投降吗?冬天的游泳池在等你喔!」

加贺的脸上露出轻视的笑容。

「冬天的游泳池……」

阿光想像起现在的水温。身体戚到一阵恶寒而微微发抖。

——放心吧!

佐为用充满自信的声音在阿光耳边低低地说道。

——还有逆转局势的余地。我们全力以赴地追上去吧，

「咦?啊，那不是进藤同学吗?」

小明闻言转头过去看。

在摊位的最边边，坐在桌子前面的真的是阿光的侧脸。

明明自己说不要来的!小明鼓着脸慢慢走近阿光。

「阿光，你在干嘛?」

不过阿光却没有回头。令小明愈来愈觉得没趣。

阿光的面前摆着棋盘。

「又在下围棋?」

原以为他会有一点生气，不过阿光却没反应。

然后，小明终于注意到阿光正动也不动地盯着棋盘看。棋盘上已经放满了黑子和白子。

无论是阿光或是坐在棋盘对面的对手，两人都目不转睛，似乎把棋盘看成世界的全部一样。

阿光的对手顶着一头乱发，身上披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和服，用力地吞了吞口水。

「加上贴目，白子船目半。黑子船目。」

加贺轻轻地从嘴里吐出了声音。

——输了半目……还差一步就赢了。

佐为叹息着说道。

「可恶!」

阿光双拳用力地槌着桌子。

（佐为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我尽力了，

面对阿光任性的抱怨，佐为也为自己辩解。

「混蛋!都是你害的!」

阿光咬牙切齿的方向站着的不是佐为，而是小明。不对，其实佐为也站在那个方向，但呈听在小明的耳里只觉得阿光是针对她骂的。

「咦?什么?我害的?」

突然被骂了一顿，小明脸色一沉。不过此时的阿光已经没有闲功夫去理会她．

「呜哇~~~~冬天游泳……」

阿光哭丧着脸抱住头。根本看不出来他刚刚挑战加贺的勇猛气势，现在的阿光突然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但是简井和加贺的注意力仍旧专注在棋盘上。

阿光的失手，原本大大拉开了与加贺的差距，就算阿光当场放弃，投降认输也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阿光却急起直追。而且慢慢地扎扎实实地追了回来。甚至一路撑到终局，光是这样就足以使加贺戚到冷汗涔涔。

「竟然从相差那么多目追到只差半目……」

「真不敢相信!」

简井和加贺不禁同声惊叹着。

棋盘上的棋子激战方歇，仍然看得出来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

「简井，把制服外套脱下来!」

加贺命令道，他的视线仍然未从棋盘上栘开……

「咦?」

简井眨眨眼睛。

「我叫你脱就脱!」

加贺一边咆哮，一边揪住简井的制服领子。

「为什么——要去游泳的应该是他耶——!」

虽然他拚命反抗，不过在加贺的蛮力之下，简井的外套还是无奈地被脱掉了。

加贺把刚脱掉的制服朝阿光脸上一丢。

「喂，给我穿上!」

一旁的简井因为身上只剩一件衬衫，而不停地打着喷嚏，但是加贺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简井!」

而且加贺甚至还邪恶地一笑，揉了揉下巴。

「团体赛的成员到齐了!」

「咦——!」

简井睁大了双眼。

「我、你，还有这小鬼!」

加贺指着阿光的鼻子。

阿光的身上披着尺寸不合的简井的制服，看起来年纪更小，一点也不可靠的样子。

「啥?」

简并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于是提高了声调。

「我是主将，这小鬼是副将，你是三将。」

加贺语气愈来愈狂妄地二点名，最后指着简井的脸。

「为什么我是三将?」

「按照实力排的呀，」

「不能让小学生担任副将啦!」

「那你当副将，他当三将。」

阿光和小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你；口我一语地讨论着的两个人。

「等……等一下!加贺!」

简井走向加贺。

「他是小学生耶，你竟然想要谎报年龄让他参加比赛?」

「比赛?」

阿光跳了起来。

听他们两人说话的内容，似乎是要他参加什么围棋比赛，但是因为年龄不符，打算要叫他蒙混过去的样子。

「不行不行，不可能啦!」

加贺的眼睛瞪着阿光，接着便两手揪起他的制服领口，整个人凑了上去。

「喂，小鬼!就算只有半目，输了就是输了。你给我闭上嘴乖乖听我吩咐!」

犀利的语气让阿光的心中开始动摇。

「参加比赛总比大冬天的跳游泳池好吧!」

加贺的手才松开，阿光便一阵剧咳。加贺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又重新转向简井。只穿着一件衬衫的简井正抱着身体浑身发抖。

「反正你也召集不到社员。这样就可以参加大赛，社团也会被承认了。」

「可是……」

简井顿时无言。

他很想参加比赛，可是这么做好像有点离谱；但他又真的很想参加……实在是进退两难。

加贺又再接着说道：

「而且简井……」

加贺语带深意地小声说着。

「你也想见识一下这家伙真正的实力吧?」

他用下巴指了指还在咳嗽的阿光的方向。

简井的脸色瞬时一变，之前看阿光解个最简单的诘棋都很勉强的样子，可是没想到在与加贺这种对手对奕的时候，竟然没有想像中的吃力，甚至还颇为灵活。

他究竟是强还是弱?是运气还是实力?如加贺所言，简井的好奇心整个被激了起来。

加贺见到简井的表情，又邪邪地笑着问道：

「嗯，比赛是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天。」

简井的回答等于是默许了阿光一起参加比赛。

第五局

阿光穿着松垮垮的制服，潜入校门，满是好奇地环顾着四周。

比赛会场所在的海王中学，跟叶濑中学戚觉上又是不同的气氛，围墙很高，建筑物也充满森严的氛围。

海王中学距离阿光家三站，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机会进来这里，毕竟海王可是全国有名的升学国中，实施男女合校、国高中一贯教育的名校，要取得入学资格必须通过比一般考试还要严格六倍的入学测验。而且因为以文武双全作为校训，所以除了学业之外，同时也举办了许多社团活动，无论是哪一种比赛，不管是文科或是体育项目，海王中学都常常是榜上有名。

偶尔也能在电车上碰到海王中学的学生，穿着高级的蓝灰色制服，配上一脸精明能干的脸孔，总是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这次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吧。」

阿光依照贴在墙壁上的导览图走进会场。

参赛者都到得差不多了，里面满满的都是人，不过还没看到简井他们的身影。

有人拿着诘棋问题集跟队员们一起讨论，也有人迫不及待地先下了起来，男女的比例大概是四比三左右。

女生的人数竟然比想像中的还乡，这点倒是出乎阿光意料之外，仔细想想，从上次在棋院参观的比赛以后，好像就没有见过这么多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一起下围棋的场面了。

明明是前天才发生的事而已，怎么觉得好像过了好久一样，先不论阿光的实力如何，不过他至少已经学会怎么下棋，而且还认识了简井跟加贺，今天他会出现在这里，连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今天是什么比赛啊?

不过要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跟在阿光身后问个不停的「佐为」吧!

（据说是中学的社团里，三个人一组的比赛，三战中只要两胜就算赢了。）

阿光注意到贴在黑板上的赛程表。

看样子男子组有八组，赢三次就能获得优胜。

——好兴奋哦，

佐为高兴地吸了一口气。

（啊．今天由我来下。）

——咦……

佐为大喊着，然后退了一步。

（我说我来下棋，佐为你可以睡觉没关系。）

阿光干脆地说。

（我也稍微学了一点，想自己下下看……）

——阿光~~~你想下棋我真的很高兴，开心归开心，但是……

佐为焦急地挥动着衣袖。

——可是昨天晚上，你说「佐为，明天要比赛了」，然后要我帮忙写历史作业对吧?

佐为集中火力地瞪着阿光。

（我又没说要让你下棋，我可什么都没答应哦~~）

——阿光好诈~~

佐为嚎啕大哭，不停用袖子拭着眼泪。

——阿光你来下的话，马上就会输的．

佐为用怨恨的语气不断说道。

（没关系，反正我是附带的。）

反正他只是谎报年龄来充数的替身，只要随便下下就可以了吧。

——阿光大混蛋！

佐为知道自己没有出场机会，便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

（啊——吵死了!）

阿光肩膀缩了缩，耳边除了佐为的哭声，似乎还听到一阵温和的笑声。

（那个人……!）

是住在我家斜对面的高田哥哥。高田家有两兄弟，哥哥前年春天便进入海王中学就读，这是阿光听妈妈说的，虽然没有很熟，不过在路上看到还是会打招呼，算是有认识的。

（完蛋了——）

阿光鬼鬼祟祟地转过身去，如果在这里被认出来那事情就完了。

幸好对方什么也没注意到便走了过去，阿光根本没想到他竟然是海王围棋社的二贝，看样子在比赛结束前他必须尽量低调，不要太引人注目比较好。

「唉……戚觉真无力。」

「反正冠军一定是海王的啦。」

阿光身旁传来谈话的声音。

他看了一下，原来是其他学校的两个学生正在练习对奕。

「规模差太多了，这个大厅听说是海王围棋社的社团教室耶!简直是日本第一的围棋社嘛，」

阿光闻言，也看了看四周，刚刚还没注意到墙上挂满了一个个的奖牌，每一个上面都是冠军。

「你看到赛程表了没?」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又接着说道。

「看到了。幸好我们不会马上碰到海王，顺利的话，或许可以得个亚军。」

男学生说完，袖子不小心扫到棋盘边边的棋子，结果几颗棋子便从棋盘上掉了下来。

「啊，你在干嘛啦，」

跟他对奕的人皱起眉头。

「抱歉抱歉……」

男学生苦笑了一下，把掉下去的棋子再摆回盘面上。

「喂！你刚刚不是下在那边吧，」

「没错啊，就是这里。」

两个人在棋盘上摆来摆去。

「我来排吧!」

实在看不下去，阿光探头过去，因为两个人都摆错了。

阿光伸出手，把棋子都扫了下来。

「你……你做什么?」

两人看到好不容易已经成形的棋局被弄乱了，不禁叫了出来。

「我从第一步就记住了啊。」

阿光左手掌心放着黑棋与白棋，然后双手轮流地放着棋子。

：这里、这里……然后下这边……然后刚才那里是这样……」

阿光的手毫不迟疑地移动着。

「——你们就是下到这里没错吧?」

不知不觉间，刚刚的棋局竞又重现在他们眼前。

两人呆呆地看着他摆，最后终于回过神来。

「混……混蛋……那又如何?我当然知道啊．」

他用嫌恶的眼神瞪着阿光。

「从第一手棋开始摆，只要是学过一点围棋的人都会!」

「不好意思！」

看到对方说得这么激动，阿光只好搔搔头离开了。

此时，正好简井和加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阿光像是得救似地走了过去。

佐为回过头，又瞄了棋盘一眼。

阿光重排了将近一百颗的棋子，每个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正确无误。

只要是学过一点围棋的人都会?这种话听起来就是毫无意义的大话，说话的那个人心里应该最明白。

阿光在不久之前才开始拿棋子，接触棋子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该怎么形容他呢?

佐为脸上浮现出微笑，他望着阿光小小的背影，本来还觉得他不是很可靠，没想到突然间就变得这么厉害。

阿光身上有着无限的可能性，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也许这也是佐为之所以会现身在他面前的缘故吧……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大人走进会场，一切吵杂声音都停止了，学生们都看向他。

二回战开始。」

没有选手宣誓之类的仪式，比赛就这么简单地开始了。

依照主持人的指示，阿光他们便在椅子上坐下。长桌上摆着三个棋盘，是从两旁下子的比赛形式。

「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加贺拍拍阿光的头。

「我知道啦!」

阿光把手挥开，回答道。他把过长的袖子卷高。不但要注意隐藏小学生的身分，又要提防被邻居的高田哥哥看穿，实在是很辛苦。

叶濑中学的对手是川荻中学。

他才刚在摺叠椅上坐了下来，马上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时钟。时钟上有两组数字键盘，上面有两个按钮。阿光不由得好奇地伸手去碰了碰那个按钮。

突然间，坐在阿光对面的对手大声叫道：

「你干嘛?比赛还没开始耶!」

「咦?哇?」

阿光吓了一跳，连忙放开手。

从左边的位子伸出一只手，按下了按钮。

「计时器一按就会开始走……」

根据简井的说明，每个人的时间是四十五分钟。好像是下完一子后再去按对方按钮的样子。这么一来，对方的计时器就会开始动作，然后时间慢慢地减少。

真是的!对方耸了耸肩。

（佐为!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阿光迁怒到佐为身上。

（就算自己不能下，至少也告诉我一下计时器的事嘛!）

——我怎么知道。不管平安时代还是秀策时代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啊，

佐为受不了似的白了他一眼。

——况且，是你自己夸口说「今天由我来下」，却反过来依赖我，太奇怪了吧?

（啊，你好可恶!）

被戳到痛处，阿光火大了。

（够了!你别再给我出来了!）

阿光自己放完话后，重新看向棋盘。

主持人对了一下自己的手表，接着便宣布比赛开始。然后四周立刻传来从棋盒中取出棋子的声音。

估量对手的视线。为了冷静下来而深呼吸的声音，一种特殊的紧张戚在四周弥漫开来。

加贺从学生制服内侧口袋取出一把扇子。他大声地打开扇子，上面用毛笔写了两个大字——王将。

坐在加贺对面的川荻中学主将轻轻地一笑。

「……你就是主将?」

明明对方就坐在自己前面，应该马上就知道，不过他还故意这么问。他推了推看起来像资优生会戴的金属眼镜镜框。

「难道你是将棋社的人?为什么将棋社的人会跑来这里?」

然后他又看着加贺旁边的简井跟阿光，噗哧地笑了出来。

「社员不够是吗?连比赛需要的三个人都凑不到!」

公子哥似的简井，还有像小孩子一样的阿光。三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共同点，就算被看成

是凑数的组合，也没办法。因为事实便是如此，没什么好说的。

「少废话，快猜子吧!」

加贺也用不输给对方的傲慢口气催促着。

「掷步兵决定先后比较好吧?我们来下将棋好了。」

川荻中学的副将和三将一副把别人当笨蛋似地笑了出来。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输给叶濑中学这种看起来就是随便成军的队伍，这是他们抱持的骄傲和自信。

啪的一声，加贺阖上扇子。他用扇柄敲了敲对方的额头。

「如果是将棋，我只要五分钟就可以吃掉你的王。围棋的话我给你十分钟。你要戚谢多了五分钟的寿命。」

对方主将往后一退，扇柄只擦过他的前额。

「不知道我的棋力，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对手厉不厉害，用看的就知道了。」

加贺用扇子敲了敲棋盒。

「一开始就像疯狗一样汪汪乱叫，还咬着人不放的家伙，一定很弱，」

对方主将一副还想再讲的样子，不过因为其他队友催促着叫他快开始，所以他只好抓了一把棋子。

他总共抓了十一个白棋。而加贺放在棋盘上的则是两个。加贺没有猜对，所以执白子后下。另外，副将简井执黑子，阿光则同样执白子。

「请多多指教。」

说完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四周的组别都已经开始比赛了。

「是是是，指教指教……」

加贺嫌麻烦似地打完招呼，便开始放子。

他自己是一定会赢，让人不放心的是另外两个人。加贺看向他们，结果竟然看到让他瞠目结舌、意想不到的画面。

「简井，你在干嘛啊——!」

加贺站了起来大声咆哮。

不过简井只是愣了一下。他的左手正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印着『定石的下法』。

「你白痴啊?竟然边看书边下棋?」

加贺激动地冲上前去。再看清楚一点，那还是什么；同明地下围棋系列』的其中一本的样子。现在都已经在正式对奕了，看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让人变高明啊!

「这又没有违反规则……」

简井认真地反驳道。

比赛时间确实是可以让选手自由运用，所以就算打开诘棋问题集还是定石指导本，都不会丧失资格。

「你就是看书下棋，棋力才会那么烂，」

看到简井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加贺更咬牙切齿道：

「要是对手改变下法，书根本派不上用场，难道你不懂吗?」

「……我当然懂，可是我不看书就会怕嘛……」

其他选手也一起盯着简井和加贺。

阿光就坐在他们的旁边，他一直很担心会被高田发现。好不容易才想要冷静地投入棋局，现在这样让他觉得好想哭。

「那边请安静。」

被工作人员斥责的加贺悻悻然地重新坐回位子上。

川荻中学的选手看到叶濑中学的代表出这种状况，都笑个不停。

「你忘了把计时器按掉了。」

对方三将指了指阿光身旁的计时器。

「咦!」

被这么一说阿光这才发现，他连忙按下按钮。都是刚刚加贺和简井乱搞的关系，已经浪费了三分钟了。本来应该是要算在对方的时间里的。

「我很亲切对吧，」

三将一脸惬意地看着阿光。而坐在他旁边的主将和副将，两人都露出轻蔑的笑容，脸上清楚地写着他们绝对是稳赢的。

终于安静下来开始对奕。

——啊~~

佐为看着他们三组六个人的对奕，不禁吐出烦郁的叹息。

不论是棋子的声音、平滑的棋盘，或是缠斗的棋局，都是佐为的最爱，这些都让没有办法上场的他戚到更加地痛苦。

——好好哦~~我也想下棋……

佐为因内心十分煎熬而不住地颤抖，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便缠着阿光不停哀求着。

——我想下棋啦!阿光……我说阿光呀，，

不过阿光却没有理他，只是手势僵硬地放着棋子。佐为痛苦地垮下肩膀。

就在这时——

「我听不到。」

加贺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望了过去，看到加贺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高姿态地瞧着对手。

而川荻中学的主将则是缩着身体，跟加贺呈现极大的反比。

「我……我输了。」

他用微弱的抖音说道。

「好!正好十分钟!」

加贺趾高气昂、动作夸张地打开扇子。

听到他的话，川荻中学的副将和三将都倒抽了一口气。因为正如加贺自己所书，计时器甚至分秒都不差。

他们并没有跟垂头丧气的主将说话，不过也不可能装作没看到。应该要专注在棋局上的，可是士气已经被破坏，也无法集中精神。

这时，突然有一双手按在副将与三将的肩膀上。

「不要分心，」

原来是川荻中学的顾问兼指导老师。

「放心吧，只要两个人赢就好，凭你们的实力绝对办到。只是刚好对方的主将太厉害而已。

老师看着计时器。

「只是……对手真的太厉害了。」

如果棋力势均力敌的话，应该可以一路缠斗到最后。只有当对方棋力跟自己相差过为悬殊，才会中场就饮恨认输。

荻川中学的主将本来以为加贺只是将棋社临时来友情客串的。他现在正为自己的轻敌戚到深深地懊悔。

提早结束对局的加贺则一副毫不在意对手似的模样站起身来。

他戚兴趣的对象是阿光。加贺想再次确认在叶濑中学校庆时阿光所展露出来的才能。

阿光正好已经犹豫不决地下到申盘了。

加贺越过阿光的肩膀，观望着棋局。才看了一眼，他便惊讶地倒抽一口气。阿光的才

能……完全没有!而且还更糟。

执白子的阿光很明显地处于劣势。说是劣势甚至还太轻了，简直就是惨败。结果惨到不用

看了。

「搞什么鬼呀?你下得太烂了吧!」

加贺马上大吼道。再怎么样这也太离谱了。

「你上次气势汹涌的追击，是碰巧的吗?」

——那是我下的。

佐为悄悄地采出头来。

另一方面，阿光的对手早就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你还要下吗?」

他身形萎靡，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咦?不行吗?」

阿光毫无罪恶戚地说道。

对手再一次受不了地垮下肩来。

「胜负已定，再下下去只会让我很累，我会亏大耶!」

阿光抓着棋子的手停了下来，呼吸一窒。

棋盘上明明还有空位。阿光觉得应该还能再下，而这正表示了他仍然不成熟。甚至对方直接点明了他还没有发现，更证实了这一点。

阿光丢脸地垂下眼睛，手上的棋子也掉了下来。

佐为看着阿光把棋子放回棋盒．

阿光确实具备着未来性。这是绝对不会错的。

但是他的才能之泉究竟能有多少能量呢?是如同随时蒸散的水洼呢?还是如同大海般深不可测?佐为至今还是看不出来。

——难道……阿光从第一手棋开始把整盘棋重现是碰巧吗?

忽然问，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目光炯炯的少年身影。

塔矢亮。虽然棋力仍不及佐为，但却已然具备了棋士应有的气势与素养。

正是如此，佐为才会因为受到塔矢亮气势的影响，而戚到压力。

所以佐为至今仍对自己被逼得不得不一刀斩断塔矢亮退路的这件事耿耿于怀。

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扮演指导者的身分。佐为最介意的，恐怕也是这点巴，。口

阿光的隔壁简井组已经结束对奕，准备开始整地。也就是为了方便计算领地，而互相数对方的领地。

「白子弱目，加上贴目是㈨目半。」

数完川荻中学的领地后，简井说道。

「黑子61目……」

对方也小声地宣布完简井的领地后，自己也眨了眨眼。

「我输了?他竟然逆转局势了?」

川荻中学的副将不由得发出呻吟。明明在中盘之前，他都一直占有优势。虽然终盘时慢慢被追上，但他本来还有维持下去的自信。

「收官时，对方以20目之差扭转局势……」

这结果就连川荻中学的顾问也不相信。他推了推因冒汗而滑落的眼镜。

棋局接近终局时，区分黑子与白子的范围，然后确认领地，这一连串的动作称之为收官。随着下子的地方不同，领地也随时会变动，所以收官需要很强的集中力和精密的计算能力。

「谢谢指教。」

简井的话终于唤回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僵硬地点点头。

「你只有收宫时才不会出错。」

加贺露出半是惊讶，半是戚叹的表情。

序盘与中盘的时候，简井因为顾虑过多导致攻势不足，所以容易出错。然后定石的书又不在身边，让他戚到很不安，再加上顾忌过多的软弱个性，这些或许都是他下棋时的缺点，不过只要到了需要精密计算的终盘之后，便不太容易出错了。

「是啊!目算和收官，我绝对不会出差错。」

简井露出开心的笑容。

「加上序盘的蠢样，算是扯平了吧!」

加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至少简井的胜利是比赛的关键。

「你们两个都赢了，好厉害哦，」

阿光用夸奖似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只有你一个人中盘认输。」

加贺啪的一声拍了一下阿光的额头。阿光的差劲对奕简直不配称作围棋。至少以他的程度，绝对不可能在这次的比赛中获胜。

如果阿光的实力真是如此，那么，之前还想要试探阿光棋力的加贺实在是戚到无地自容。

「主将，去报告比赛结果吧！」

只见加贺一直啪啪啪地敲着阿光，简井注意到后便拍拍加贺的肩膀。叫他去会场前面的柜台回报结果。

经过加贺回报后，叶濑中学赛程图的线便往前延伸。不一会儿就知道下场的比赛对手是佐和良中学。

阿光才一坐下，佐和良中学的三将突然地叫了出来。

「咦?」

仔细一看，原来是阿光刚才帮忙重排棋盘的其中一个男学生。而另一个则坐在简井前面。他们两人都尴尬地调开视线。

加贺和简井都不知道比赛开始前发生过那种事情。看到他们疑惑的表情，阿光只好用笑容含混过去。虽然情况有点不妙，不过实在没办法。

虽然才第二次比赛，不过已经是亚军争夺战了。

加贺在这场比赛也以压倒性的棋力迅速地击败对手。

「……我认输了。」

佐和良中学的主将垂下头，认输了。

因为比赛进行得太快，在旁边观战的指导老师不禁插话进来：

「池下，为什么不进右上角?」

原本正陷入低潮的佐和良主将抬起了头，突然问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让他肩膀抽了抽。

「没用的。即使他进来，我也会杀掉他。」

加贺说道。

「只要下在3三，或许还有可能赢。」

「不可能！」

见到指导老师不甘心又找不到活路的样子，加贺再也忍不下去，他拿起扇子指了指棋盘上的一点。

「就算他进来也赢不了我!」

指导老师这才终于把目光投在加贺身上。

「老师，拜托你估计一下目数。他选择投降是正确的。」

虽然有点无礼，不过加贺的话确实一针见血。指导老师最后无语地呆站在那里。

「那么，来看看简井下得怎么样……」

加贺从椅子上起身，看向左手边简井的棋局。

虽然盘面看起来并没有太差，不过简井的手仍然放不开定石的书。看到简井好像没有定石书就无法下的样子，加贺实在觉得很受不了。

加贺失望地微叹着。

盘面已来到终局。佐和良中学的副将比川荻中学的副将还厉害。加贺预估简井目前处于劣势，大概还差了五目。

佐和良的副将跟隔壁的三将悄声说道：

「我还以为他们很强，害我吓死了。」

三将也点点头。

「担任三将的人，就是大赛开始前，把我们的对局打乱，从第一手棋重新摆起的家伙嘛!」

他看了阿光一眼，然后视线又调回棋盘上。

「就是啊！这家伙根本不成气候!」

阿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所以并没有听到两人间的对话。

「看来叶濑中学厉害的只有主将而已。」

「不成气候?」

只有加贺听到他们的对话，他越过阿光背后看着棋局，然后露出实在不懂的表情。他困惑地搔了搔头。

果然尽是不成熟的棋路。

「硬是要形容的话，棋路是很有意思啦，可是这么下应该说你不够成熟呢、还是幼稚?」

寸可寸可

——对啊对啊！

站在加贺旁边的佐为心里也有同戚。

——连我也看不出来阿光到底有没有天分。有时候会让我惊讶不已，有时却又让我戚到无力。

加贺忍不住靠近阿光。

「喂，你到底有没有心要下?」

加贺直接地问着阿光。

「你的实力不只如此吧?你在玩吗?」

「我是在玩呀！」

阿光超干脆地回答。

加贺闻言顿时无语了。

「因为，你看，喏!」

阿光指了指棋盘给加贺看。

「棋盘上有九颗星对吧?这里就是宇宙。」

「啥?宇宙?」

突然听到阿光这么特别的想法，让加贺一时间说不上话来。他嘴巴微张，只能傻傻地盯着阿光。

「对啊，宇宙。」

阿光点点头，手指捏起一颗黑子。

如果棋盘是湛蓝宽广的大宇宙，那棋子便是闪耀的星星。下棋的人一颗颗地将棋子放在棋盘之上，等于是创造了一个专属的时空、世界……还有故事。

「我就好像是神一样……」

阿光洋洋得意地说着。

加贺无言地看着阿光。

竟然把围棋形容成创造世界，还真是个浪漫的诗人!

要是平常的加贺早就马上出言嘲讽一番了，可是今天他却没有。

加贺不仅没有笑他，甚至内心深处竟然还微微地被阿光的话给撼动了。为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他扪心自问，在这之前，最后一次让他戚到震撼是多久以前的事?

是在放弃围棋开始下将棋之后，戚受到自己透过每一局慢慢在成长的时候~~心里想着永远都要继续下将棋的时候。

那时的加贺戚到通体满足，甚至觉得自己已能参透天意。

每下一子内心都震撼着，每下一局都能戚受到自己彷佛获得重生一样，内心盈满充实戚。

应该是因为享受着下棋的乐趣，而且也变得够强的缘故吧。那个时候他打从内心得到无比的快戚！

现在因为已经变得很强，所以过去的成就戚也都消失了。但是藉由跟别人对奕，可以吸收到与自己不同的棋路和思考，从中获得乐趣。当然，如果能够获胜对加贺来说更是件愉快的事。

而阿光现在也能从下棋体会到跟加贺当初同样的心境，这让加贺心里不禁产生些许嫉妒的情绪。

就在此时，简井神情僵硬地站起身来。

加贺终于回神了。他注意到简井的表情不对劲想要出声唤住他，可是简井却毫不停留地跑

出了会场。

「逗样就是一胜一败了。」

佐和良中的副将好像故意要对着简井背影放话似地这么说道。

加贺一惊，看向盘面。他的不安果然成真，简井终究是没有追上。然后看到对方副将满意

而悠哉地站了起来，加贺突然觉得他的脸看起来有点讨厌。

加贺担心地望向简井冲出去的走廊。

简井虽然看起来像一个安安静静的资优生，不过其实他很讨厌认输。所以他刚刚才会一语

不发、完全不看旁人地离开位子吧，

其实加贺在校庆上半开玩笑地骚扰简井并不是第一次。像是春季入学社团招生的时候，他

也曾经故意去抢正要跟简井报名的学生。

要说加贺讨厌简井吗?似乎也并非如此。应该说是他在测试简井。而简井对加贺大概也是

抱持着同样的心情。所以他们两人间的来往总带着些微的紧张戚及距离戚。

而之前简井跑来拜托加贺参加比赛的时候，加贺虽然当下断然拒绝，不过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后悔。毕竟这是简井第一次来找加贺帮忙。

因为简井只开了一次口而已，所以加贺才会拒绝。如果他肯再来拜托一次的话，加贺或许会假装很勉强地点头同意吧。

这是简井第一次的请求，因此加贺希望尽量让他能够获胜。

加贺又望了望走廊，然后他低头看着阿光，脸上难得地露出正在思考什么事的表情。

「喂!我没有把实话告诉你。」

加贺凑近阿光耳边，小声地说。

「要是没办法在大赛中获得冠军，叶濑中学的围棋社就无法得到认可。」

「什么?你不是说只要参加比赛就好吗?」

「笨蛋，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如果跟海王一样厉害那也就算了，不过只有简井一个人的同好会实在太夸张。是废物，完全没有存在价值。」

「怎么会这样，」

「不是我说的，都是学校决定的，所以没办法。」

阿光盯着棋盘，咬了咬下唇。

「简井怕给你造成负担，所以瞒着你没说。」

阿光似乎没有要抬头的意思。加贺心里一急，便用力地摇晃着阿光的肩膀。

「那你就给我认真下．」

他把脸凑了上去，用地盯着阿光的眼睛。可是阿光的眼神却不安地飘开了。

「让我见识你真正的实力!」

计时器上面阿光的时间只剩下一点点而已。如果依照原来的速度继续下的话，就会因为时间不够而输掉棋局。

「啊……」

阿光呼出一口叹息。语气充满了旁徨和迷惘。

「一胜一负……」

「是啊，你的输赢决定了围棋社的未来!」

如果阿光的棋力真像第一场比赛那么差劲的话，那也没办法。当作是加贺自己错看了阿光的能力。但是加贺仍想再赌一次，赌赌看看阿光真正的实力。

「喂！旁边的，你很吵耶!」

听到佐和良中学的人出声抗议，加贺于是慢吞吞地抽回放在阿光肩上的手。

阿光握着黑子，盯着棋盘。

因为阿光思考太久，所以目前才到中盘而已。盘面的形势当然很不利，但仍有反败为胜的空间。

不过要能反败为胜靠的不是阿光，而是佐为。

这样下去非输不可，简井的愿望就无法达成了。阿光戚到心头一揪。

阿光再次举起在棋盘上的手，但随后又无力地放了下来。

「佐为……」

他轻轻地低唤着。

佐为用袖子轻轻地抚了抚阿光的脸颊。

「你下吧……」

听到阿光这么说，佐为睁大了双眼。

（我办不到……凭我的实力，根本赢不了……）

阿光颓丧着肩，~心里涌上深深的难过。

——是你叫我不要出来的。

佐为并不是真的故意要出言讽刺，心里也没有恶意，他只想梢梢地取笑一下阿光而已。

但是阿光的肩膀却微微一动，然后僵在当场。

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

——哇……阿光!对不起!对不起嘛，

佐为至今从未看过阿光露出这种表情。阿光一直自信又开朗，就像现在的小孩一样，纯真又固执，所以偶尔也会让佐为戚到有点失落。

这样的阿光竟然因为过于懊悔，而流下眼泪。

阿光之所以开口拜托，并不是觉得佐为方便好差使。他其实是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最后才终于出声请托的。这点佐为的内心也戚受到了。

——阿光，你一定很不甘心吧?无法用自己的力量获胜。

因为怜爱、也因为牵绊，佐为对着阿光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放心吧！

佐为来到阿光的身旁。

——只要我们两人同心协力，一定可以逆转局势。绝对可以!擦乾眼泪，不要走错棋罗!开始吧！

阿光用袖子抹抹脸，然后抬起头。

佐为用扇子指着棋盘上的一点。

——18之三，碰，

正当佐为与阿光并肩作战，一起下棋的时候，海王中学的校长正在迎接一个年轻的客人。

「不好意思，让你专程跑一趟。」

校长对着一个端坐在沙发上，眼睛细长的清秀少年说道。

「我听说你要考海王，老实说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不过当然是入学以后的事情。」

听到校长尚嫌言之过早的话，塔矢亮缩了缩。

虽然还有一阵子，不过其实最近就要举办入学考试了。所以最近塔矢亮比较少去围棋会馆，在认真地准备考试。

看到塔矢亮迟疑的模样，校长又悠然地接着说道：

「虽然不能保证，不过我想你一定可以考上，只要保持你原有的水准的话。」

亮觉得很难回答于是低下了头。

虽然国小的导师也是这么说，不过现在让对方的校长说出来，令人戚觉很奇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您说的拜托是……?」

塔矢亮想转移话题，于是开口问道。

「对了，就是想请你入学之后，可以参加我们的围棋社吗?」

令人意想不到的请求。

「不、我……」

正当亮想抬头拒绝时，校长微微地伸出手制止。

「我知道，社团只是教育的一环。对于将来想成为棋士的你来说，的确无法发挥实力。」

见到塔矢亮沉默了，校长又接着说道：

「然而你拥有任何人都向往的实力，你的存在会带给周围的人活力。像你这么厉害的人，能偶尔露个脸也好。」

「校长……」

亮低着头唤道。

听到他低落的语气，校长显得有点讶异。

「我并没有像校长说的那么厉害。」

塔矢亮的话让校长不禁失笑了。

他是塔矢行洋的儿子，先天的条件如此优秀，再加上自两岁起就受到名人的栽培，年仅十二岁就具备了成为职业棋士的资格，塔矢亮的天赋众所皆知。等他真正成为职业棋士之后，想必会为围棋界创造一个全新的时代。这样的塔矢亮竟然说他自己不厉害?

「你太谦虚了，这不像是塔矢你会说的话。」

「不……其实我……」

亮沉默了。

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当作是客套的笑话，一点用也没有，他戚到有点寂寞。

塔矢亮脑海里浮现出阿光天真无邪的脸，以及僵硬生涩的手势。他心里涌起的情绪并不是输棋的沮丧或愤恨。

他只是戚到一片黑暗及孤独。

他觉得自己原本身处的立足之地已经慢慢地消失了。

这几年来，父亲总是亲自指导自己下围棋，但亮一直在寻找着。

自己究竟是否真的具备了下围棋的才能?

父亲塔矢名人总是笑而不语，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才小小年纪的亮，对将来的企图心以及迷惘。

当亮又再继续追问下去时，塔矢名人则蹲了下来，让自己与亮一样高。

「我不知道以后阿亮的围棋会不会变强。」塔矢名人坦白地说道。

这不是亮心里期待的答案，他低下头，名人用手拨开他的浏海。

塔矢名人又微笑地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以后阿亮的围棋能不能变强，可是我知道阿亮已经拥有了两项非常特别的围棋才能。」

亮闻言惊讶地抬头，塔矢名人则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头上。

他所拥有的两个才能，其中一个是对围棋努力不懈的心，另一个则是热爱围棋的心。塔矢名人是这么跟亮说的。

「要满怀热诚地挑战围棋、绝不逃避，要带着尊敬以及戚谢的心情。如果是阿亮的话，一定可以做到。」塔矢名人对亮这么说。

这句话一直都是亮的宝物。

无论是连续输棋而陷入停滞的时候，还是心生迷惘的时候，亮总是想起父亲的话而重新获得力量，再次向前走。心怀自信，朝着前方迈进。

但是亮现在却提不起力气。

能够从高处引导亮的光芒不在，他剩下的只有一片茫然以及空虚。

「我一点也不厉害……」

亮彷佛说给自己听般低喃着。

第二次比赛的亚军争夺战，叶濑中学因为阿光反败为胜的关系，确定进入决赛。

「真的吗?」

简井从外面回来以后，听到加贺的通知，于是惊讶地问道。

加贺邪邪一笑，用拇指比了比会场的前面。

赛程表上写着叶濑中学的线条又往前延伸。简井不断眨眼，然后又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着。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加贺用下巴顶了顶比赛完正在收拾的阿光的方向。

「我很期待决赛，说不定可以得冠军呢!」

「真令人不敢相信……」

把定石书当作护身符的简井，眼眶泛红。

「简井！把书给我扔了！」

加贺用食指戳着简井的胸口。

「咦……」

「你不需要看书。扔了它！你应该从扔书做起!」

他抽起书，无视于简井的抗议声，然后丢进垃圾简。接着他回过身，再一次用下颚顶了顶阿光的方向。

「还有他。到底他会像第一回合一样下得超烂呢?还是会像刚才一样下得很精彩……」

阿光注意到加贺的视线，于足回过头来。他应该是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可是却满脸笑容地转向他们。

「下一场定胜负!」

加贺似乎对着简井也对着自己说一般，看向赛程表。

决赛的对手，想当然尔，便是海王中学。

结果，亮对于海王中学校长的提议还是决定语带保留。

见到亮表现得不是那么积极，于是海王中学校长也没有再勉强他了。

「那就请你再想一想。」

「是的。」

亮梢梢露出放心的样子。

亮与校长一同走出了校长室。他似乎是想送塔矢出去的样子。毕竟，他还是对亮充满了期待。

「父亲要我代替他问候校长。」

亮传完话，校长便戚怀似地眯起眼睛。

「当他还是海王的学生的时候，我是他的导师。」

校长之所以会这么亲切地看着亮，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从前的学生现在功成名就，而他的儿子也带着独特的光芒即将入学。这对一个老师来说，实在足无比的幸运。

「我偶尔会和他对弈呢!」

当然是让了我很多子……校长笑着补充说道。

对亮来说，校长的话听起来似乎还很遥远。

参加社团的事情应该暂时推掉了吧。

才华洋溢的人会给周遭的人带来活力。亮虽然十分赞同校长的话，但是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种人。

他的思绪又飘回进藤光的身上。因此，他一时没听到校长正在叫他。

等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时，发现校长已经站在走廊旁边对他招招手。

「今天正好在举办国中围棋大赛。请你参观一下我们学校的围棋社，实力不错哦!」

所以特别选在今天叫他过来吗旦兄对于校长的安排愈来愈觉得困惑。

「我知道海王的围棋社实力不凡。」

「别这么说嘛!你看，就在哪里。」

亮放弃般地点点头。反正只是稍微参观一下，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看起来似乎正在比决赛的样子。」

被校长催促着，亮只好礼貌性地进去看看。

一瞬间，亮立刻双眼圆睁，全身僵硬。

亮的视线正投在阿光身上。

「进藤……进藤光?」

亮半信半疑地盯着眼前的人。

不过眼前的人却不是幻影。进藤光身上正穿着不知道哪一所国中的制服，坐在对奕的位子亡。

亮好像被牵引着似地，踏进了会场。也没听见校长阻止的声音。他穿过人墙，来到阿光的背后。

亮看了一眼棋局，不禁吞了口口水。

棋局还在序盘而已。

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白子似乎已经掌握了整个棋局。就彷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段日子戚觉不到的情绪，包围了亮。亮觉得现在正在下棋的人就好像是自己一样地让人兴奋。

!15之十，扳。

佐为指着棋盘，而阿光则迅速地用着仍旧僵硬的手势放子。

佐为不仅要赢，他还想要引导出海王中学三将的棋力。一场好的对奕，是要靠双方一起努力的。

——阿光，你听好。

佐为在阿光耳边低声说道。

——不要像人偶一样呆呆地放棋子，要仔细观察我的每一手棋，戚受棋路的推栘。

（棋路的推栘?）

佐为一边用眼角注意着三将，一边朝阿光点头示意。

——今后我的每一盘棋，都是下给阿光看的，

海王三将脸上露出焦虑的表情，因为阿光竟然比他预料的还要厉害。

海王中学的三名选手在迅速赢得决赛的资格后，便去看了一下叶濑中学与佐和良中学的对奕，也就是顺便观察下一轮会遇到的对手。

可是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戚觉到阿光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心里自信地认为绝对能跟历年一样获得冠军，因此早早地退席了。

——17之四。

阿光的手随着佐为的声音移动。

——仔细看好每一步棋的走法。

佐为的声音静静地响起，在阿光心中激起一阵涟漪。

阿光依佐为所言，凝视着棋盘。

——在棋盘上解放你的心，用心在每颗棋子上，用心体会棋子的走向。

似乎有阵微风，轻轻吹拂过棋面。

随着阿光的手、随着对方的手的动作，当一颗颗新的棋子被放在棋盘上时，每颗棋子也跟着散发出光芒。有的棋子变得耀眼，有的棋子变得黯淡。

生与死的流转正在上演。

「看清棋路的走法……」

阿光不自觉地低喃出声。

蕴藏在围棋之中的奥妙。不仅仅是输与赢的竞争，而是更深层的东西。喜悦、发现，以及真理。

阿光再次眨了眨眼。

这些棋子的排列有什么意义?还没有放子的地方究竟又在等待什么?

视野自然地变得宽广，连呼吸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阿光，你应该已经办得到了。

阿光的身子顿时灵活了起来。他的手伸向棋盒，棋子像被吸附住似地，停留在他的指尖。

——这就是你的第一步!

阿光抬起手。

——18之五，扳。

不待佐为的话说完，在佐为开口的瞬间——甚至还稍微早了一点点，阿光放下棋子。

棋子碰撞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光，你已经觉醒了。

阿光凝望着盘面。

在与塔矢名人对奕之时，曾经一闪而过的东西……阿光的才能开始运作了。

他现在可以看到一切，可以戚觉到一切。棋子的流转、该下子的地方、该下子的时机……

余音方歇。

下了那一子的手戚仍旧残留在阿光的手上。

此时，塔矢亮也瞪大了双眼。

「这是……」

他溢出一声叹息。

亮注意到与阿光第一次对奕时，还有第二次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与阿光对局时，那个时候在阿光的身上，并没有戚受到现在的这些东西。

真希望……

亮不禁对着至高无上的神明祈祷着。真希望现在的对奕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一直注视棋面的加贺，似乎戚到疲累地叹了一口气。

「我输了……」

海王中学的主将听到加贺认输，脸色仍然没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谢谢指教。」

他淡淡地说完，便开始整理棋子。

加贺双眼微眯，看着对方的主将，眼神里透出赞赏的眼光。

传说海王中学很厉害，事实上，在这个区域所举办的围棋比赛，海王中学一直都是冠军，就连全国大赛也是常胜军，而且甚至连续几年都在全国大赛中独占鳘头。

加贺放弃后便看向隔壁的简井。

简井大概也束手无策吧?看来叶濑中学的一路晋级要在此时划下句点了。

就在此时，他的眼神瞄到旁边围观的观众。

加贺身子一僵，他看到了多年不见的死对头就在那里。

他想也不想地站了起来，却注意到塔矢亮的目光焦点正对在阿光的身上。

并不是偶然，塔矢亮的眼神热切地凝视着阿光移动中的手。

到底是什么事?竟然吸引着塔矢的目光。与过去的因缘相比，其实好奇心占了大部分。

于是他从位子上站起，越过简井，开始走了过去。

而简井此时正陷入长长的沉思当中。他缓慢地放下一颗棋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惨败的样子。

就算简井能发挥擅长的收宫，对于现在的劣势也无济于事。

似乎非认输不可了。简井抱着输棋的心理准备，按下计时器。

而觉得自己必胜的海王中学副将，则是立刻迅速地下了一子。简井看到他的棋步，不禁睁大双眼。

「咦?」

他的心跳顿时加快。

「好，看我的．」

他一边小声地叫着，一边放下棋子。清脆的声音接连响起。

副将惊讶地皱起眉头。下一秒钟，他也小声地叫了出来。他站起身，表情显得扭曲。

盘面上，他下完那一子后，简井紧接着的那一子让棋局整个逆转。

从中盘进入终盘后，局势会不停产生变化。为了不要犯错、为了能够看透对方的疏漏，而立即趁虚而入，都必须要维持高度的集中力。

海王中学的副将应该就是太小看叶濑中学。因为过于轻敌，以致于犯下致命的错误。然而，简井却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我赢了!」

简井在内心呐喊着。

序盘的时候错误没有太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贺把定石书丢掉的缘故，他比平日更毫无顾忌地下着棋。

照这个情形看来，应该可以赢八目。简井用力地握紧手中的棋子，他有自信在收官的时候不会让对手反败为胜。

另一方面，海王中学的副将则是焦躁地咬着指甲。

他刚刚在看准决赛的时候，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简井收官的精确能力。这样一来的话，简井应该不会在收宫的时候出错。

若是如此，与其在终盘时惨败认输，不如现在就先投降。

「我输了……」

海王副将从喉咙里干涩地挤出这句话来。

「啊?」

简井看向对手，结果眼镜便顺势从鼻梁滑了下来，看起来比平常更加不可靠的样子。

他望着垂头丧气的副将，以及耳边残留着对方投降的声音。简并不禁满脸涨红，刚开始只是小小地欢呼，最后便一口气叫了出声。

他第一个想要通知的便是主将加贺。

他不管还半挂在脸上的眼镜便马上转向左边，然而加贺的位子却是空的。于是他反射性地转向右边。

映入简井视线的是，正聚精会神凝视着棋盘的阿光。

「进藤……同学……」

简井才唤完名字，便无语了。

因为阿光的周围笼罩着一股神圣的气氛。

阿光安静庄严地凝视着棋盘。

而且，其他观局者也都是如此。站在阿光斜后方的加贺，以及其他学校的学生，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敬畏的表情。

——到此为止了。

佐为说着。除了阿光之外，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棋盘上盈满了平静之美。

加贺的叹息声打破了持续很久的安静。

「赢了……」

话一出口，每个人都安心似地松了一口气。

海王中学的三将无语地垂下头。

佐为带着戚慰的眼色看向他。

——这孩子也很厉害，竟然能撑到这里。因为你有这般实力，才能完成这个棋谱，你应该戚到自豪。

佐为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有一只手也放在海王中学三将的肩膀上。

原来是海王中学的指导老师。

「你下得很好。」

老师朝三将点点头。

「谢谢您，尹老师……」

似乎心里涌现了终于下完的戚受，三将再次低下头，抹去汗水及泪水。

鼓掌声此起彼落地响起。掌声是给予经过一场辛苦奋斗后，终于比出一场让人出乎意料的结果的两人。

「不会吧，海王中学竟然输了!」

「叶濑中学赢了?怎么没听过他们?」

这个结果绝对不是大家能预想得到的，也正因为如此，阿光的心里才会盈满了喜悦。

围棋大赛的负责人走了过来，环顾了叶濑中学以及海王中学的选手们。

「那么，叶濑中学以两胜一败获胜。」

「是、是是是，」

简井跳起来回答道。

就在此时，有一个海王中学的学生眨了眨眼睛。

「咦?」

他目不转瞬地盯着阿光的脸看。

「果然是进藤家的阿光。我记得你不是小学六年级而已吗?」

于是，阿光与加贺的全身都瞬间僵住，动也不动。就连四周观局者的视线也一起投向出声的那个学生。

然后目光再度回到阿光身上的时候，戚觉又过了很久。

也许只有几秒钟，或许过了几分钟。等到回神时，阿光已经被大会负责人叫去问起话来。

于是阿光被逼得不得不自首承认自己不是国中生，然后简井泪眼汪汪地袒护着阿光，接着加贺又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帮简井辩解，造成了极大的骚动。

「没办法。」

大会负责人了解所有事情的原委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么做不对，不过想到他们宁愿做出那种事都要来参加比赛，不禁让人心生同情。然而还是必须要对叶濑中学作出处分。

「叶濑中学失去资格，冠军是海王中学!」

「是，非常抱歉。」

简井坦率地低下了头。

可是反而是阿光不能接受。

「那围棋社不就……」

……该怎么办?阿光还想继续问下去，不过加贺却挂着邪邪的笑容凑了上来。

「之前跟你说的那些没拿冠军就完蛋的话，都是骗你的。」

看到阿光眼睛睁得像铜钤般大的样子，加贺笑咧了嘴。

「所以你赢了不是吗?」

「什么．」

「终于可以回到将棋社了。」

加贺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他竟然戚到通体舒畅，真令人不可思议。长期积压在加贺心里对围棋的遗憾及烦闷，还有其他种种的心情，都在此时彻底烟消云散。对加贺面言，围棋已成过去，将棋才是他的未来。

他的眼睛不期然地与塔矢亮对上了。

塔矢亮看着加贺的眼神丝毫没有动摇，不知是已经对他毫无记忆，还是加贺在他心里一点威胁分量也没有，已经不得而知。

虽然心里有点怅然，但加贺并不愤恨。

擦肩而过的重逢，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如果有缘，必定还能再次相遇。

塔矢亮的目光仍旧胶着在阿光的身上，加贺见状，便轻轻地敲了敲阿光的肩膀。彷佛在交棒一般。

「塔矢亮……」

阿光看到亮的身影，不自觉地惊呼出声。

亮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

原本看起来好像皱眉瞪着他一样的塔矢亮，突然眉头一层。

「很精采的一局……」

「咦?」

亮出乎人意料的发言让阿光略显狼狈。

「我太不甘心了，为什么对弈者不是我?」

听起来不像是嘲讽也不像是嫌恶。亮的语气毫无杂质，充满了直丫心。

「啊……」

阿光顿时语塞，他看了看身旁的佐为。

「我终于了解到，不超越你，我就无法达到神乎其技。」

亮直视着阿光。

「所以，我不会再逃避了。」

曾经因为阿光而陷入黑暗，身心动弹不得的亮，现在却也再次被阿光所散发出的灿烂光芒指引出一个方向。

亮注意到深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戚。由于被比自己更为强大、看不见尽头的高深实力震撼而由衷戚到胆怯。

尤其眼前的阿光又与自己同年，这种恐惧戚更加倍滋长，最后束缚了亮。

不过在看到刚刚阿光的那一盘棋之后，亮又寻回了自己的本心。

也就是对奕的喜悦。无关乎输赢，而是一种更内在的东西。

如果刚才享受对局的是自己，应该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吧!可是自己却只是个旁观者，这让亮戚到无比的遗憾。

——阿光，刚才那一盘棋，你有没有戚觉到什么?

戚受到亮的眼神，佐为如此问着阿光。

阿光微微闭起眼。

方才的对局浮现在脑海里。棋盘上的棋子如同诞生及殡落的星星般重现在眼前。

广大无边的宇宙。从远方而来的风吹拂着阿光的浏海。

阿光张开眼，轻轻颔首。

佐为见状，心里满是喜悦。他不发一语静静地靠近阿光。

（佐为，莫非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佐为只是淡淡地笑了，什么也没说。

终于，阿光的视线从佐为栘到塔矢亮的身上。

亮没有回避，他正面凝视着阿光。不过其实，他凝望的对象应该是佐为。

阿光心里这么想着。塔矢亮应该会用尽全力追赶佐为吧!拚命地追，如果是塔矢亮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追上。

然后阿光回过身去。映入眼前的是赛程表。小小的比赛、小小的一步。

阿光仍然远远落在佐为和塔矢亮的身后，脚步仍然不稳。

但是却真真切切地朝前踏了一步。

阿光朝着神乎其技的境界，迈出了他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