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ase of Mio 3rd Cut伤害

3rdCut伤害

1

每到了月底,澪的手腕总会缠上绷带。

她的自残行为就好像浪潮一般,一个月一次。其中以月底为多,而且偶尔会有血渍从层层绷带里面渗出来的情况。

两人一起念书的状况,当我多去过她家里几次之后其实多半都是在我家我原以为她能对我多卸下一些心防,然而在月底这段期间她总会变得异常紧张,也会将自己禁锢在异常坚硬而冰冷的躯壳之中,我们之间的交谈也会因此变得一、两句话就收尾,而且多半都是忽然就无疾而终。因此,像月底这种时候,我们又会回到刚交往时的模样,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彼此身边看自己的书。

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一段时间,然后我必须等她再度开口跟我说话。这种情况之间的循环交替,成了我俩对于彼此相处节奏上的默契。

「哇,这样交往你不觉得无聊呀?」

明说话的同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都已经是高中生了,结果你们之间却什么进一步的接触都没有吗?每天一边读书、一边聊天,彼此也常常到对方家里去,却连接吻都没有?我说你呀,身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不是被你丢到哪里去了你自己都不晓得呀?」

我们说话的时间是在期末考结束的放学以后。尽管考试的成绩悬在那儿好一阵子,不过两个礼拜不到我们便将迎接暑假的到来。不论学生或老师们全都结束考验彼此心脏的长期抗战,纷纷坦率地放开心胸,迎接这个轻松的时刻。整座校园此时已经被解放与期待的兴奋感所笼罩,变得极度不安分。

在这样的喧噪之中,正当我打算如往常般坐到澪身旁的位子上看书时,却被一旁的明强行拉走。我们穿过四周成群面带希望的学生人墙来到走廊边缘,就这么交头接耳展开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此时的我觉得自己彷佛鲁宾逊漂流记里的主角,身陷在孤岛之中。

「拜托,我也不想跟你这种臭男人讲悄悄话呀。」

明撇起了嘴又叹了一口气。

「好啦,其实我有一个让你这种晚熟的处男麻雀变凤凰的魔法哦。」

他说着说着便从口袋里取出了两张票券。纸张的表面涂上了鲜艳的色彩还有文字,我想那应该是电影票才对。

「那是什么?」

「暑假第一天上映的《海角天涯》电影预售票。」

我知道这部电影,它是这阵子广告打得厉害的科幻风爱情故事。

「你要我就特别让给你吧,一张原价一千二,现在两张算你两千块。」

「你什么时候开始干起黄牛啦。」

我的视线在明的脸庞跟电影票间来回瞟来瞟去。

我这位挚友的个性基本上是个不拘小节、及时行乐的人。不过麻烦的是,这家伙一点也不笨。他总是精于算计,而且没有松懈的时候,从他口中提出来的建议或提案背后总是事出必有因。说得更清楚一点,这些隐藏在建议或提案背后的原因,也总会被他巧妙地跟自己的利益连结在一起。

「好了,说正经的吧。」

「我跟一班的佐伯告白结果被发卡了。本来我是打算约她看这部电影的,结果都被拒绝了还去看,只会徒然让自己的处境更为凄凉而已。虽然我不想要这两张票了,不过要是这钱就这么白花了我也不甘心,就当你帮我一个忙,把它买下来吧?」

这家伙带着没有任何愧疚的神色,直言这钱白花了却要我帮他换现金回来,不过我可没这么简单就相信他。这家伙佯装要把电影票推给我的模样,实际上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内幕。

「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吧?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啥?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表现出一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模样,然而他额头上不小心冒出一丝汗水的破绽,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早就摸透这个喜欢耍心机的朋友惯用的思考逻辑了。

「对了,有件事你应该知道才对,我跟澪交往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大家赌博的对象。」

「不会吧?」

「我是在偶然间听到别人交头接耳在说的。大家都在打赌我们的恋情究竟会破局还是会变得更亲密,现在的赔率好像是五比五的样子。」

「是六比四。」

「哦,对了,是六比四,真不愧是精通各种小道消息的明,你很清楚嘛。」

「」

他被我逼得说不出话来了。身为一个精通各种小道消息的人,明完全无法忍受自己耳边听到错误的情报,所以要戳破他再容易不过了。

「而且全校对这场赌局的关注程度相当高呢。好像有七○%的学生参与了是吧?」

「是七十二%。」

他的眼神游移,又一次无法克制地出言纠正我的错误情报。

「你知道得还真是清楚呀。我问你,你知道组头是谁吗?我是不会对他怎样啦,不过听到别人拿自己的事情当成赌博的对象,心情总是会有点不爽的。」

「不知道,我的情报没有灵通到这种程度。」

「是吗?如果那位组头没有干涉赌局的结果,那我也可以当作没这同事。不过如果他为了让自己处在优势而出面干涉,那我就得好好考虑该怎么整他了,唉,这种事情应该不难办到吧。毕竟他如果有那种小动作而被下注的人知道了哇,想到就觉得可怕。你知道吧?澳门一些大规模的抗争都跟赌博有关呢,河里许多身分不明的浮尸,甚至多到连中国政府都觉得厌烦了。」

「」

「话说,你是赌哪一边?」

「唉,别这么说嘛,和也。我像是那种会把自己的亲友,当成轮盘上那颗小钢珠的人吗?」

「这样啊,说得也对。抱歉,我误会你了,你刚刚说那两张票要多少钱?」

「唉,不用钱啦。反正这两张票对我来说也没有用了,如果对你有用处就直接拿走吧,这么一来这两张电影票也会觉得比较安慰吧,」

他说着说着便将电影票塞到我的手上,然后三步并成两步飞快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还搞不过你吗?」

我将明塞给我的票收到了口袋,一边想着该怎么约澪,一边往教室走去。

没有不会枯萎的花,但有不会绽放的花。兔子先生牵着爱丽丝的手,两人一起朝仙境奔跑。

世间就是如此彻底地不公平。梦永不醒来也是件很快乐的事。

2

「我出门了。」

我半眯着眼睛,带着不悦的神色瞟了一眼一齐出来为我送行的家人们。

「路上小心哦,哥~」

良雨说话时的语气,仿佛今天就要跟我生离死别一般大惊小怪。

「虽然作妹妹的我有点不甘心,不过对方长得这么漂亮也没办法嘛哥,你也长大了呢。」

「」

「唉,这还真是可喜可贺呀。」

母亲不正经的反应跟我料想的一模一样。

「内向的和也今天终于要跟人家约会了,妈妈好感动哦。」

她拿出一条仿佛早就准备好的手帕,擦拭眼角的液体。那八成是滴了眼药水才有的效果

吧,这女人还真只知道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地方玩花样。

「钱包跟手帕有带吗?」

听到一旁的父亲问话,我便转头抛下两个小题大作的女人面向父亲。

「都带了啦。」

「晚饭怎么办?」

「不知道耶,要是请你先准备好了,结果我没有回来吃也是浪费,所以先不用管我了。要是我没吃过就回来的话,我再自己把剩菜热了吃就好。」

「这样啊,那我帮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你就带着吧。」

父亲说完便掏出一个小纸袋递给我。这袋子里面似乎塞得满满的。

「这什么?」

「为了不让你铸成大错特地帮你买的保险。」

「我不需要啦。」

「真的吗?自己到药局去买可是很丢脸的哦?」

比起两个女人,最为正经的父亲竞也摆出这副德行。

打从我把澪带回家以后,他们每天都是这么大惊小怪。

我耐着头痛将纸袋推了回去。

「我出门了。」

我转身背对挥手送我出门的家人,强忍着有如静坐一般难捱的无奈,迈开脚步。

距离十点半还有三十分钟,我早早便到了约定的地点,却在板凳上找到彷佛半小时前就已经像个石膏像般坐在该处的澪。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搭配白色的网球鞋;上半身套了一件浅黄色的细肩带上衣,加上翠绿色的针织罩衫。我是第一次看到她穿裤装,我深深觉得,她那一双修长而纤细的双腿足以媲美一流的模特儿了,身为美人的特权就是,不论做什么打扮都让人觉得好看。要是衣服有意识的话,肯定会争相低头、要求让它们作为陪衬吧。这样一位美少女在假日独自出现在公共场合,之所以没有人搭讪,肯定是因为她身上那股肃杀的气氛所致吧。

她握紧了拳头,整只手臂就像两根铁棒一样直挺挺摆在膝盖上头。微微前倾的脸庞视线,始终固定在前方两公尺处,看来她非常紧张,像极了一个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即将接受初次面试一般。

街上行人的目光,虽然都会因为澪姣好的外貌而被吸引过去,却也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之后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大概是因为澪的模样虽然滑稽,却也觉得她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有些惹人怜爱吧。

我跟其他多数的行人一样作出了同样的反应,随后便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她的左腕缠上了一圈绷带般的黑布,上面再系上一条用来固定绷带的女用手表。

「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我尽可能表现出轻松的模样,用最柔和的音量叫她,却还是让她整个人彷佛被野兽的咆哮吓到的婴儿般抽动了一下,然后才见她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

她的眼珠上提,用一副像是在瞪人一般的眼神盯着我看。我想她应该只是紧张,没有别的意思。不过看到如此美丽的女性用这种眼神对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成了犯人,被宣判死刑定识一般难受。要是在我还没来以前,哪个男人前来搭讪却看到澪此时此刻的表情,应该会吓得道了歉后便拔腿就跑。

我差点也被她的眼神吓到一句抱歉就要脱口而出,不过我终究还是跟澪说了不好意思。毕竟约会时让女方先到总不是男生该有的风度,是该反省没错。

在我说出「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句话后,她也很刻板地回了句「我也是刚刚才到」。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呀?」

「八点半。」

如果从住宅区步行到这个车站前的公园,大概也得花上三十分钟,所以她应该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我听了之后呆了半晌,在她没有看到时偷偷叹了一口气。

最近我才察觉到,泽要是抽离开她平常活动的范围之外,便会在途中一下子紧张起来。结果总会因为慌乱的情绪而把事情搞砸,再不然就是鲁莽地误会别人的意思。我想这是因为她长期处在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生活上所有细节的情况下的缘故。对一个许久未曾单独跟别人接触的人来说,要他们大幅度抽离自己的生活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要是让他们处在从未接触过的环境下,他们便会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面貌。

换句话说,现在这个容易紧张、看来有些没用的少女,其实就是平常那个利用自己手上的疮疤,将自己禁锢起来西周澪真正的模样。这么一想,我的心里就不禁因为世上只有我知道她这般深层的心理层面,因而涌出一股孩子气的优越感。然而,澪这副模样也让我从旁得知了一件事,让我得到这般优越感的同时,也陷入一阵短暂的忧郁情绪中。

其实,澪每天都过着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从没有人找她,她也不会主动开口,只是任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书。在这样的日子里面,偶尔想起来,便持刀划伤自己的手腕,这应该就是她的人生吧。

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的思考跟感受都不尽相同,也许有人会从这样的生活当中得到乐趣。不过我却情不自禁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带着万般紧张情绪待在这儿等我的澪。如果此时的澪

才是她真正的面貌即便这只是她真实性格的其中一个部分那么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是否太过悲哀了呢?这么一想,使得我接下来的言行便在下意识中被牵引了出来。

「那么我们走吧,虽然现在还早,不过等一下坐在电影院里面,时间很快就过了。」

我抓住了澪的手,抛去一些无形的拘束,以稍稍强硬的方式拉着她离开了站前公园。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牵着脸上始终显得不知所措的澪走了好一会儿。这种不明原因且

非关自我意识的冲动,过去从未如此强烈地表面化过,然而这次浮现在我心里的,却不是以往

那种矛盾纠葛的情绪,甚至有种截然不同的清新感受。

明塞给我的电影票,是这阵子已经造成一股热潮的科幻爱情文艺片,非常适合作为约会电影,即便稍微称赞一下明的品味应该也不过分。

女主角是一位得了不治之症,而进入时光冷冻陷入长眠的二十岁女性。她经过四十年的沉睡,醒来后发现双亲已经离开人世,自己就此孤苦无依。此时一名刚步入老年的男性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她四十年前的恋人。这名男子成为她的监护人,并且让她住在自己家里。然而女主角面对四十年时空上的隔阂始终无法适应,故事就这么开始。

「」

电影开始放映大约一个小时,剧中情节进入了高潮。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见澪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带着专注的神情始终盯着眼前的大银幕。从我的角度来看,与其说她沉醉正电影里头,倒不如说她不晓得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可做,只能持续望着眼前不断流泄的影像。仔细一看,才发现澪的动作始终停留在我们刚进电影院时的模样,就连我特地买给她的乌龙茶,拉环也没拉开。

「好看吗?」

我尽可能压低了音量,而对方听到也缓缓回过头来。不过一旁的我彷佛可以从她转头的动作中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

「好看?」

我完全无法从她的反应判断,她究竟是将这个问题又丢了回来,还是根本没把问题听进去,抑或者是她其实觉得电影很好看。既然无法判断,我也只能先说说我的感想:

「我读过原作,其实我觉得电影没有把原作的味道表现出来。当然这是比较主观的个人感想,不过我觉得电影没办法把小说里面的世界观跟故事背景表现得淋漓尽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注意力总会停留在电影这方面的呈现度上,不过如果就故事性来说,电影在这方面倒是表现得不错,可以打上及格的分数了。虽然情节方面的重心搬上了大银幕后,太过着重恋爱方面的描写,不过对于登场人物的复杂心理却有不错的着墨。」

澪听了我的见解频频点头。只是即便如此,她全身上下活动的部分,也只有颈部肌肉牵动

的关节,其他像是握着乌龙茶的手、脚尖仿佛计算过般紧贴在一起的双足,都完全没有动过。简直就像是一个听到声音便会点头反应的人偶。

「抱歉,打扰到你看电影了。」

澪听到我的声音,反射性地摇了摇头。

看到我再次将目光放到了大银幕上,澪的颈关节也像机械一样,正确无误地顺着一条垂直轴线转了回去。今天的她跟往常实在有一段不小的落差。这样的差距让我不知道该说是有趣还是意外,总之让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所以只好专心看着眼前的电影,剩下的到时候再说。

没有不会枯萎的花,但有不会绽放的花。兔子先生牵着爱丽丝的手,两人一起朝仙境奔跑。

世间就是如此彻底地不公平。梦永不醒来也是件很快乐的事。

3

电影结束,我的心里涌出一股踏实的安逸感,这么说并非因为电影最后以美好的结局收场,而是因为电影播放期间,我的心里状况几乎要被一旁澪身上的紧张情绪给同化了。我从头到尾只能跟澪一样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位子上,这种感觉好比不足以致命的严刑拷打,在电影播放的期间未曾间断地加诸在自己身上,非常难熬。总而言之,从澪身上渲染过来的那种紧张感,若没有适度地用活动身体加以舒缓,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藉着大声咆哮一口气全宣泄掉。

「走吧。」

「嗯。」

我们顺着散场的人潮离开了放映厅,正要走出戏院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唐突地叫住了我。

「相坂?」

听到有人直呼我的姓氏让我忍不住回头,出声的人是我的国中同学。

「是杉野呀?」

眼前出现的是一位留着短发的少女。她有着英挺的鼻梁,给人一种意志坚决的印象。她今天头上戴着一顶浅灰色的猎师帽,加上宽松的T恤,一条松松垮垮的男生牛仔裤和一双网球鞋,看来非常活泼。

「呜哇,真是好久不见咧~你好吗?」

她带着宛如盛夏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面对着我。她的身高以女生来说算是相当高的,就连我跟她站在一起,都得将视线稍微往上提一点才能对准她的脸庞,虽说从国中时代便是如此,不过看来她又长高了。

她叫做杉野夏姬。『春夏秋冬的夏,加上虞姬的姬,夏姬』这是她国中时的自我介

绍。听说她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她的父母希望这个女儿是个有着活泼性格的可爱女生,因此将充满生命力的『夏天』跟充满女性气质的『姬』组合在一起。跟她比较有交情的朋友,都戏称她的名字只应验了前面一半。

「真是好久不见呢,你现在是读昂岭高中对吧?」

由于我们就读不同高中,所以毕业以来算一算也有四个月没见面了。虽然我们曾在国三最后的冲刺期一起交换学习经验其实几乎都是我在教她不过考上高中之后,就没有再碰过面了。

我想彼此应该都将所有的心力,放在适应新环境上了吧。打从我邂逅澪的那一刻起,每天都过着充满新鲜感的日子,至于杉野似乎也是一样。

「夏姬,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说话的人是站在杉野身后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有着高佻的身材,以及一眼就看出有练过的强健体魄。然而他那张好好先生的笑容跟不得人缘的眼镜,加上压抑的服装色调,使他完全没有如此壮硕之人该有的气势。

杉野过去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像今天这样的周末却带着一个男生一起来电影院,那么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就不言而喻了。

「是啊,他叫做相坂和也,是我们国中时的学生会长。相坂,我帮你介绍,这位是境基阵伍,是一个对我死心塌地的大一学生。」

「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方式说话好吗?光是跟高中生交往已经让我在大学里面成为大家的笑柄了,再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是你强迫要胁,才会变成今天这般田地的吧。」

这位叫境基的男生,带着叹息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下了注解。看来他似乎是被杉野耍得团团转。

「相坂,换你介绍身旁那位女生啦~她不会是你的女朋友吧?」

杉野将手掌朝上摊平,指向了我的后方。看来站在我身后的澪,激起了她十足的好奇心。

「嗯,算是啦。澪,这位是我以前的国中同学,叫做杉野夏姬,杉野,她叫做西周澪,我们现在应该算在交往吧。」

在我跟杉野说话的期间,澪的双脚彷佛不知该如何是好,非常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她听到我叫到她的名字,才向前踏出一步站到我的身边,不过此时的她不知为何刻意挺起了胸膛,表现出一副格斗家上场比赛时的表情。

「我叫做西周澪。」

她自我介绍时的语气,比起我过去听到的要来得谨慎了一些,杉野跟境基也都同样吓了一跳。毕竟从远处看就已经可以清楚知道澪是个美人了,而那般的美貌一旦近看,更具有强烈的冲击性。

「呜哇~真是个美女呢~」

呆了半晌之后回神的杉野,忽然带着有些失礼的目光,从各种角度对澪仔细审视了一番。她毫不避讳地从头到脚捕捉澪每个角度的模样。从澪的表情看来,像这般被人用眼睛扫瞄大概也是第一次,脸上露出不太舒服的神色。

如果我再这么放任杉野下去,搞不好没完没了,于是便提议找个地方坐坐。

「也好,就这么办吧~」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们便四个人一同走出了电影院。

「话说,我从刚刚就觉得奇怪」

我们走在路上,忽然听到杉野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从后面指着我跟澪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手上,都紧紧握着乌龙茶不放呢?」

听到杉野说的话,我们才同时注意到自己的右手。

那两罐乌龙茶连拉环都没打开,依旧保持温热的状态,紧扣在我们的手掌心里。

被杉野狠狠嘲笑一番之后,我们找到一间全国性的连锁冷饮店,各自点了一杯饮料,坐到店内的角落。境基因为杉野几度想起乌龙茶的笑话笑得合不拢嘴,显得好不尴尬。

「夏姬,你该适可而止了吧。」

「可是,你们哈哈,你们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种笑法让人气得想要掐死她,不过身为当事人,我们只好默默忍耐。毕竟要是不小心说了什么差劲的藉口,肯定又会成为一个新的笑柄。我跟澪只能带着满怀惆怅的心情,将自己的中杯咖啡尴尬地贴到嘴边。

「哈哈、哈哈哈啊,好难过~」

杉野大概笑了足足有三分钟。笑这么久,看来好像也笑得口渴了,抓起放在桌上的大杯冰茶,一灌就去掉了一半。

「呼~不过相坂,你的改变会不会太夸张啦?」

她好像还没有办法忘记那个笑话一般,带着抽动的双颊,语带嘲讽地对我开口说道。

「以前那个冷静沉着、言出必行的学生会长,竟然会因为紧张而紧握乌龙茶足足两个小时噗!」

杉野似乎打算要将差点又进出来的笑意吞进喉咙里去,却不小心又笑了出来。一旁的境基终于也露出了撒手不管的态度,将吸管插入了冰可可亚杯中。

如果我此刻手上有一桶接着剂,肯定会往杉野的口中狠狠地灌她一加仑。不过事实也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所以她的笑声我也只好装作没听见了。

刚才戏院里的状况真是丢脸到了极点。我过度注意澪的反应,却连自己手中的乌龙茶也给忘得一干二净。仔细想想,其实这也是我的第一次约会,或许我只是没有察觉到其实自己也很紧张吧,不过即便现在发现也无济于事就是了。

境基看了看此时俨然就是一个笑袋的杉野无奈地耸耸肩,然后转头面对我们开口说道:

「相坂,其实我常常听到夏姬提起你呢。」

「我想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她提到你的时候,是常常把怪人挂在嘴上没错。不过我想这个怪人指的不是负面的意思;比方说,她会说你『个性冷淡,却总是懂得体贴』、『头脑虽然清楚,可是却是个木头』等等。其实褒奖的意味还是比较多的。」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些形容方式有任何称赞的意思。

对方看到我的脸纠结在一起,于是转头面向澪换了话题。

「西周同学该不会是西周隆乃跟西周美羽的女儿吧?」

澪听到自己的父母亲名字被端了出来,内心的惊讶一下子全写在脸上。

她的眼睛下意识地朝我的方向动了两下,最后还是选择慎重的方式,将问题丢回给了对方。

「你认识我的父母亲吗?」

「唉呀,果真如我所料。我就想这个姓氏不是很常见,搞不好真是这样,结果果然被我猜中。」

「你该不会是他们大学时代的」

「是啊,我知道他们两位现在好像是受雇于民间企业支持的研究所,不过两位博士当时留下的研究基础,的的确确在某些领域为生化学写下了一些贡献。我前阵子才刚好拜读过两位博七十五年前在K大学时写的论文,刚好印象还很深刻。」

「这样啊原来如此。」

澪听了之后整个人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今天一天的举动都十分反常,不过刚才的她还是让我非常在意。与其说她对境基提到自己父母亲的事时,反应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倒不如说这种异常的反应更接近她心里深层的恐惧。

境基并没有察觉到澪这样的心理状态,兴致勃勃地继续他的话题:

「我读到的是一篇关于脑部神经细胞的研究,他们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懂得利用反转基因学,做为发现跟区分神经细胞种类的手段,进而深入到细胞维持问题上了。这种过人的天赋真教人感佩。

他们大胆假设可以固定中枢神经毒素氨的麸醯胺酸,还有负责提供脑部能量的支链胺基酸等主司脑部记忆功能的重要调节因子,是脑化学领域中,提倡神经细胞胺基酸受体地位举足轻重的先驱。举凡后来进入生化学跟分子生物学领域的研究人员,或多或少都有受到两位博士的影响呢。」

境基谈话的内容以一介高中生来说虽然难以理解,不过即便听不懂,也知道那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我虽然知道澪的父母亲都是科学家,不过看来他们在专业领域上的权威性,可是远远超乎我的想像。

听到眼前有人极尽赞美之能事地形容自己的父母,澪的脸色明显比平常来得难看。每当遇到跟自己双亲有关的状况,澪都会将自己的心房紧紧阖上。面对这样的话题,她显然不想参与,甚至根本就表现出一副装作没听到的模样。

澪的双亲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事呢?

西周隆乃、西周美羽,他们两人似乎对澪有极大的亏欠,从澪听到境基提起双亲在研究领域上的话题,所表现出这般强烈抗拒的反应看来,这个部分就是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了。

比方说她的父母亲可能过于专注在研究工作上,结果疏忽了照顾自己的女儿。换句话说,就是儿童遭到轻度忽视的状况。然后他们在偶然间察觉到澪有自残倾向,对此感到极度懊悔而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如果从这个方向推测,一切似乎就显得合理了,原本无法解开的谜题也可以转换成能够衔接前因后果的解释。

然而这个推理,却又让谜题里头多出一块拼图澪如此严重禁锢自己心灵的问题。这点明显跟基于次级获益的心理相互冲突。确实有一种说法是将自残行为解释为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确认自我存续的依据,不过澪却是为了将现实环境的所有因素跟自己区隔开来才这么做。这点就不符合基于次级获益的自残行为了,这点该怎么解释呢?

境基自顾自地继续谈论他尚未结束的话题,而我跟澪,只是默默坐在另一端不发一语。一旁笑感神经终于安分下来的杉野看到境基亢奋地持续自说自话,便一掌打在他的头上。

「拜托!你没看到他们两个人都觉得无聊不说话啦?像你这样只要一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便不知道节制的典型,根本就跟御宅族一样嘛。」

看来我跟澪没有答腔的反应,看在杉野眼里被解释为我们觉得境基的话题无趣了。我暗自斥责陷入沉思而不可自拔的自己,同时也感谢杉野一句无心的指责,打破当下沉闷的气氛。

「话说,我倒想听听你们是怎么开始交往的。一想到这个对女人没兴趣的木头相坂竟然可以交得到女朋友,我就对你们这段恋情的经过感到好奇,根本按捺不住呢!」

杉野带着笑靥对澪开口说道。

此时澪也因为话题终于离开了自己的父母亲而松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拳也才梢梢放松,脸上泛起了若有似无的微笑。

「大概是五月底的时候吧,相坂说要我跟他交往」

「呜哇!不会吧!真的假的?是相坂跟你告白的呀?」

杉野这般夸张的美式应对,就是她行为上的特征。她听到澪说的话,吓得整个人差点向后翻了一圈,然后又瞪起了双眼,将视线不断地在我跟澪的身上扫来扫去。

「我的天,想不到你竟然有这种骨气呢!」

「你是把我当成那种一个人就无法成事的胆小鬼啦?」

「不就是吗?你本来就是一个不懂得持之以恒的家伙嘛。所以一些小事情你可以处理得很好,不过一碰到麻烦事情就整个人缩起来了。这还不胆小吗?」

杉野自说自话,同时也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频频点头。

「我跟你说,这家伙国中的时候在我们学校担任学生会长。他很会照顾人哦!而且长相也不坏,所以还满受欢迎的。有好几个女生跟他告白哦!可是那种畏畏缩缩、仓皇失措的模样真是教人看不下去了!接着好一会儿,才见他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回绝掉,真的超~没用的啦!」

澪带着意外的眼神转头望了我一下。

「真的是这样吗?」

「你看到啦。」

「怎样?谁教你要让我看到。」

杉野带着夸耀自己胜利的表情发出哼笑。

所谓旧识就是这点让人觉得麻烦。只要是人都有觉得羞愧、想要藏起来的过去。这类不堪回首的往事,大概每个人都多得像山一样高。然而这些跟我们共同经历部分时光的旧时友人,就好像过去派来的刺客一样,总是在冷不防的情况下给我们一枪。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情哦!像是运动会的时候,他很巧妙地因为意外而住院呢!这可真是杰作呀!而且自己还说:『唉,就是有人会在运动会之前受伤』真是笑死人了!大家听到全都笑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呢!」

杉野此时几乎是乐翻了天,频频对着一旁的澪不断揭露我不堪回首的过去。

「」

我尽可能地压抑着自己的听觉敏锐程度,私自回忆喜欢的小说情节,还有下礼拜的连续剧内容,假装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此时就连境基也带着同情的目光试图安慰我。然而我却连苦笑回应的力气也挤不出来了。

4

「唉~真是太愉快了~」

杉野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定出了冷饮店。

而相对地

此时我的情绪已经低沉到了极点。任何一个男人如果像我一样经历了整整一个小时黑幕大揭密,最后肯定就是这副德行了。最残忍的是,杉野将我在演讲台上出包的详细经过、自己偷偷写的小说,还有收到的情书内容等等大大小小的糗事,全都一起在澪的面前挖了出来。

「小澪!下次我们两个人单独约出去玩吧~」

此时的杉野已经在澪的名字前面加上亲密的称呼了,然而当事人却对此毫不介意,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唉呀呀,对了、对了,」

杉野双手忽然拍了一下手心,揪起了我的衣领便把我单独拉到了一旁。

「你干什么呀,杉野?」

没等我问完,杉野便凑到我的耳边对我问道。

「小澪好像有点怪怪的。」

「」

「我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没猜错吧?」

「你还真厉害。」

「因为她跟以前的我感觉很像。」

「」

「不过多亏有你,我觉得小澪也会慢慢改变的。」

「其实我什么事也没做,而且我应该也没办法为她做什么」

就好像之前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一样这句话在脱口而出以前,便被杉野用手捣住了我的嘴。

「你呀,明明自己总是带着一副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表情,却对别人非常温柔。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有办法带她脱离泥沼。像我,虽然我当时也会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无暇他顾,不过看到你自己也因为各种事情而烦恼不已,却还是为他人挂心,就是这种感觉让我们觉得安适。」

「杉野。」

「所以你要提起自信,更少我就是因为你才能有今天这种改变的,我可以安然度过国中那段艰苦的时期,都是你的功劳。」

杉野收起了前一刻乐不可支的笑靥,换成了一张母亲要给孩子亲情呵护的脸庞。

我周围的朋友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张脸。好像我在他们眼中全都是一副如此靠不住的模样。

「你可要好好照顾小澪哦,再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初恋情人嘛。别担心~相坂怎么说也都是个好男人,一定没问题的啦!」

杉野说完,猛然在我背上推了一下。她这一推连腰力都用上了,让我一下子重心不稳还摇晃了一下。

「那今天就这样啦,两位!改天见罗~」

她说完一下子跑到境基身边,双手几乎要把对方绑死一般,紧紧扣在对方的手臂上。境基就这么被她强势地牵往人群中。杉野带着神采奕奕的面容挥手道别的模样,就这么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累死了。」

这是我真正的感想,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疲惫感并非源自于什么情绪上的厌恶感。

虽然后来几乎都是在杉野强势的主导之下进行的,不过有她在场其实也让我觉得安心不少。她是个乐观活泼的女生,有着不拘小节的正直个性;她的言行其实不会在跟她相处的人心里造成反感。我之所以会觉得疲惫,是因为以她那般活泼的个性当作玩伴,在不会觉得厌恶的情况下,任谁都会付出相对的精神,真诚地面对她。

如果要比喻的话,以杉野作为对象的相处模式,其实就好像格斗漫画里面的主角遇上实力相当的对手,倾注全力、最后气力放尽,即便是输是赢都不觉得懊悔。

「她真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呢。」

澪注视着将杉野跟境基吞没的人群,有意无意地吐出了这样的感想。

「是啊。」

「她的个性跟我真是南辕北辙呢。」

她转过头时将眼睛眯成了一线,仿佛她非常向往杉野的表现。

「你希望自己变成像她那样吗?」

「我不知道。」

她犹豫了两、三秒钟之后,微微摇头对于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其实我之前说的就是她。」

「咦?」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在国中时,有遇见过一位具有自残倾向的女生吗?那个人就是杉野。」

澪听了露出惊讶的神情,下意识地又转头望向杉野离去的方向。

「虽然她现在可以表现出这般活泼的性格,不过那时候问题可严重了。」

杉野夏姬在国中时曾担任女子网球社的社长,尽管她总是试图隐藏住自己自残留下的伤疤,不过却也从未舒缓自己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痛楚。

她对于练球的态度非常认真,社团里的学生也对她投以相当程度的信赖,加上她随和的个性,跟班上的同学也处得很好。不过这也正是她心灵扭曲的证明。因为如果将她在家里夸张的模样跟学校里的状况两相比较,怎么也无法想像她能够拥有正常的校园生活。

某天我结束了学生会跟各社团社长之间的定期会议后,正打算回会议室将门锁上,却看到杉野一个人趴在没有人的会议室桌上。我将脸色苍白的她送到了保健室去。

虽然她当时纯粹只是因为过度疲劳而昏倒,不过当我将她抱到空无一人的保健室病床上时,却看到她袜子里渗出了血渍。我原以为那只是单纯擦伤什么的,于是不以为意而帮她把被子盖上。然而当我将保健室老师从教职员办公室里带回保健室里时,却看到杉野出现极为反常的反应。她带着悔恨及恐惧的神情,畏畏缩缩地看着我。我当下觉得最好不要随便说话,只告诉保健室老师杉野在会议结束后,面无血色地趴在会议桌上,便就这么离开了保健室。

隔天放学,在学生会干部全都离开学校以后,我一个人独自留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头看我的小说。就在校门关闭的前一刻,杉野如我意料之中地来到了学生会办公室,她简单地向我答谢跟致歉,随后便陷入了沉默,不发一语地窥伺着我的脸庞。

「有什么事吗?」

听到我出声询问,她才畏畏缩缩地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回问我:「你看到了吧?」我说:「你是指袜子渗出血的事吗?」

于是我成了学校里第一个知道杉野具有自残倾向的人。我想她大概也希望找个人不吐不快吧。而我的个性,似乎不巧就是那种适合听人家抱怨的典型。当杉野吐出了她潜藏已久的心事时,过去我所认识的那个女子网球社社长杉野夏姬跟眼前的女生彷佛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带着将死之人特有的孱弱语气,吞吞吐吐地挤出了自己家里不为人知的状况。此时的她,比起她所陈述的家庭状况,更能够充分体现她在家里受到的待遇。

她那阵子的情绪紧绷到了极点。杉野深爱自己的双亲,然而她的父母却对杉野弃之不顾。她的父母总是不断吵架,而杉野则成了他们彼此争吵的藉口,最后更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在杉野身上。

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对他们的感情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了

她偶尔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偶尔会带着瘀青来上学。虽然她总是跟朋友说那没什么,随便敷衍过去,不过每当这些日子,她那躲在学校规定的袜子底下的脚踝,总会留下自己划开的伤口。

其实杉野的双亲争执的理由,根本就没有确切的重点。他们所有心思都放在彼此互相厌恶,早就无暇检讨究竟原因出在哪里。这般浑沌的状况就是促使杉野自残的原因,为了弥补双亲毫无缘由的争执,与自己心里暧昧不明的感触,她以划伤自己的方式除去心里的不快。杉野说这对她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仪式。

接着时间点来到了国中三年级的夏天。杉野的双亲终于办妥了离婚,他们心里充满了憎恨、无暇他顾,于是杉野的扶养权就依照一般惯例判给了母亲。

相坂,最近我搞清楚了一件事,我已经受不了了,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忍耐程度已经来到极限。

暑假开始后,杉野总会来到学校念书。

她划伤自己的自残行为彷佛就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每天折磨自己的身体跟脑袋。

其实我听说她可以因为体育成绩而获得推荐升学,不过她为了离开母亲,一心想要考取全员住校制的升学主义高中。然而她原本就是个不怎么会念书的人,于是接着便常跑图书馆跟我家,把自己的偏差值提升了十个百分点,成功地考进了自己想念的学校。

「自从毕业以后就没有再见到她了,所以其实我还挺担心的。她今天这般活泼的表现,我想大概是之前念书绷得紧紧的补偿心理吧,她应该是没事了。」

「」

我们背向杉野离去的方向一路走来的同时,我也对着一旁的澪一五一十地叙述了刚才那位吵吵闹闹、喋喋不休的少女身上发生的事。

每当假日,这边的商店街都会变成行人徒步区。即便如此,拥挤的人潮还是让所有人都得

缩着肩膀走路。有人带着全家人一起上街,人潮中也不乏一些青年跟小孩独自在这儿闲晃。不过其中最显眼的还是像我跟澪、杉野跟境基一样男女成对,边走边聊天的情侣。此时一对大学生情侣经过我跟澪的身边,他们手里拿着刚才我们看过的那部电影的相关介绍,带着兴奋的语气交换彼此心里的感想。

打从跟杉野他们分开以来,澪始终默默听着我说的话。

我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她连应都不应,只是带着战场上的武士那般视死如归的表情认真倾听。后来大概是越听越能够接受了,澪的脸上逐渐露出安适的神色。

杉野的话题说到一个段落之后,我便没有继续开口,两个人于是漫无目的地,任由眼前的街道领着我们默默前进。

彼此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澪忽然开口:「这样好吗?」她的声音一如往常一般清澈,却似乎夹杂了些许不同的情绪。然而我却一时没有察觉其中的意涵。

「嗯?」

「你把杉野的事情就这么说给我听,真的好吗?」

她所言甚是。这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事关杉野个人最私密的部分,她除了我以外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而我也是一样。

「我想,跟你说应该没关系嗯,或许其实我也希望有人能够帮我分担这个心事吧。」

「」

杉野考上了高中,带着一张全新的面貌迎接新的生活。而我,四个月下来却始终困在同一个胡同里面没找到出口。

就这么放着她不管,好吗?

虽然她曾经跟我道谢,不过我事实上根本没有提供她任何解决的方法

如果我就这么丢下她自己一个人离去,是不是等于对她弃之不顾呢?

这些问题,打从毕业典礼跟她挥手道别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无法释怀。

「所以或多或少还是跟她有关吧?」

「什么东西跟她有关?」

「你之所以会对我产生兴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留给你的代偿性心理。」

「你还记得呀?」

「当然。」

就在这个时候,我忆起了先前察觉到澪的语气,跟以往截然不同的部分。

她的声音比起往常来得柔和许多。

澪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澄澈,里头却少了铁琴一般清脆的无机质厌,从刚刚那一刻起,她的

声音从铁琴变成了木琴,说话时少了金属般不带有任何情绪的果断音质,变成接近木琴的柔和乐音。

「你不用担心,我想她的确已经从你身上得到足以让她挣脱泥沼的助力了。」

「是吗?」

「嗯。」

澪带着温和的笑容,双眼眯成了一线,这张笑容有着过去我从未看过的坦率,没有一丝阴霾。

我失了魂。

被她夺定的心绪,让我不得不用慌张的脚步追上慢了一拍的距离。

「虽然我们之间的境遇不同,不过我可以清楚感受到夏姬脸上的笑容,是已经从泥沼中挣脱开来的表情,她能有今天这样的表现,肯定是有人能够让她依赖才有的结果。」

「即便我成了她的依靠,我还是觉得我给她的太少。」

毕竟我连自己的事都没办法妥善处理,到头来,我终究是一个无法确立自己的个人特质、无法拆解自己心里那种违和感的没用的人。

我将这样的想法吐了出来。澪听了却摇头表示,事实不如我所想的那样。

「正因为如此,你才能成为她的依靠。因为你有这种烦恼,而这个烦恼的本质才是能够带给别人助益的关键,无论是杉野还是我,都得依赖你的这种特质。」

「烦恼的本质?」

「对或许该说,正因为你持续抱持那样的烦恼,所以你才能培育出那种烦恼的本质,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烦恼吗?你知道那个让我始终感到异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吗?」

澪听了点点头,简单地应了声。

「那是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矛盾情结。这种心理谁都会有,而且任谁也都逃不过为此感到烦恼的命运。这是」

澪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绊了一下,整个人倒向我的胸膛。似乎有人从背后撞了她。一名瘦长的男子背影,飞快穿过了移动迟缓的人海,消失在我的面前。他无礼的行径让我感到气愤,然而我同时也得绷紧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澪纤细的身体正依靠我的力量才得以站得住脚,突如其来的事态搅乱了我的思绪,让我即便有什么难以压抑的冲动也无法付诸实行,一般人在面对混乱的场面时,似乎也都会因此而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忘记低头搀扶住快要倒下的澪,然而

「咦?」

我的声音听来迟钝。过去的十五年间,这是我的脑袋最迟钝的一刻。

地上有一滩水。

今天没有下雨,然而我跟澪的脚下,却有一滩覆在地面上的积水,这滩水带着令人感到绝望的艳红色。

「咿呀啊啊」

周围有人叫了出来。同时,澪的身体离开我的臂膀整个垮了下去,大量的血水流到地上,发出了浓稠而黏腻、恼人剌耳的流水声。

此时我心里的混乱情绪无法表达,许多东西杂乱无章地钻进我的脑中让我无法思考。

「澪澪?」

她那一头黑色长发的发尾染上了鲜血,彷佛顺着血一同扩散开来,开在人潮中的野艳红花,红花的花心有着澪苍白肤色的花蕊,花瓣越红,花蕊的颜色越显得惨白。我屈膝跪地不,其实我已经站不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右侧腹部有处伤口绽开。宽度不过十公分不到的裂缝,却彷佛遭到凶器恶狠狠地搅动,伤口边缘全都呈现不规则的外翻。看来澪脚下的大量淌血,没有别的原因了。从伤口渗出、流到地上的这滩血水依旧恣意向外扩张,没有歇止的迹象。渗血量多到不像是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的。

随着地上的血滩扩张,我的世界也逐渐崩溃。分不青黑白的异物在我的眼中增值,蚀去了我的视野,就连周围的人群也一并消失,此刻我的眼中只剩下一张苍白的脸庞。

「啊不要」

澪的双唇微微绽开,她仅存的意志,化成穿透这绽缝隙中的气息吐了出来。她孱弱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意识,我失去所有知觉的我,处在当下纷乱不堪的时空之中。

我只手掩住澪的伤口,为了确保她的呼吸而稍微抬高了她的颈子。即便沾满了鲜血,她的脸庞却白得不像是活生生的女性,就连那一双原本就像是黑水晶般的眼眸,此刻也失去了温度。在逐渐失去生气的神色之中,唯有一张浅桃红色的嘴唇她今天特地上了淡淡的唇膏依旧鲜艳地不断颤抖。我受到它的牵引,畏畏缩缩地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在听她说话的同时,也犹豫着是否该叫她不要这么做,应该要她试图振作,维系自己的意识,然而她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似乎告诉我她有话要跟我说。

我不能将耳朵移开,她沉痛的表情让我更加确信自己该怎么做。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要再死一次不要」

远方传来救护车紧迫的鸣笛声,我暗自催促着还没有出现的援助早点到场,却也有个声音告诉我,即便救护车赶到也无济于事。

她的伤口此时已不再有血水渗出,这同时也意味着象征生命的泉源已然干涸。

没有不会枯萎的花,但有不会绽放的花。兔子先生牵着爱丽丝的手,两人一起朝仙境奔跑。

世间就是如此彻底地不公平。梦永不醒来也是件很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