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1 独角兽之日 一卷全

喔,此乃现实中不存在的兽。

人们不了解它,却对这种兽——它步行的姿态、它的气质、它的头颈、乃至于它宁静的目光——有着深深的喜爱。

它固然不存在,却因为人们爱它,纯净的兽因此而生。

人们给予它空间,于是再次澄明的预留空间,兽轻轻地抬起头来。

它无需存在。

人们不喂以食物,只以存在的可能性养它。

此可能性赋予此兽力量。

其额头生角,一根独角。

而兽以洁白之资接近一名少女——长存于镜中。以及她的心中。

莱纳.马利亚.里尔克《给奥费斯的十四行诗》第二部第四首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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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已经过了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二十点零分了。各位观众是怎么渡过这个值得纪念的新年夜的呢?现在,一个旧世界快要结束,而一个新世界即将诞生。

随着人类史上最有名的人物诞生而开始的世界。不论有没有信仰,众人称为基督世纪的世界,即将在不到四个小时之后迈向终点。人类从原始的黑暗期以双脚站立之后,学会了如何远渡大海、如何翱翔空中,得到能够升上宇宙的技术。而现在,人类即将踏入在母星地球之外建筑世界的时代,新世界之门在全人类的眼前开启了!

就像过去我们的祖先,为了追求新天地远渡新大陆,让文明的灯火遍及地表一样,我们也负起了在这片广大宇宙中,点燃文明灯火的责任。此后飞上宇宙的人们,不再只限于专门的宇宙飞行员以及技师。他们是居住于宇宙、扎根于宇宙、在宇宙的黑暗中点亮文明灯火的开拓者们;可称为Spacenoid(宇宙居民)、被选上的宇宙居民。

全新的世界需要全新的年历。四小时后,格林威治时间上午零点零分,地球联邦政府主办的改历仪式就要开始。即将永远在人类史上记下一笔的仪式舞台,就在首相官邸“拉普拉斯”。这是为了成为宇宙的桥梁,而设在地球轨道上“会飞的”官邸。要宣告宇宙世纪的开幕,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地点了。

在新闻媒体群的见证下,联邦构成国的代表们也在“拉普拉斯”集合,目前全世界都在等待上午零点的时刻报告。这一夜是新年前夕,同时也是新世界前夕,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思绪吧!对新时代的期待和不安、对持续两千年以上的旧世纪惜别……不管如何,今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毫无例外地成为历史的目击者。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只有活在这一瞬间的我们,得以目睹新世界开幕。我们何不分享这样的幸运,并心存感谢地与旧世界告别呢?让我们一起以笑容迎接新世界的来临吧!

Goodbye西元(AD),Hello宇宙世纪(UC)——!”

地球,就在脚下。

红褐色的地表,海面看起来有如布满云层的青空。从两百公里高空往下看到的,与其说是行星,倒不如说是地表。没有身在大气层外的感觉,倒比较像坐在飞行于高空的飞机上俯瞰地表。一直盯着看,会让人产生是不是要降落在地面的错觉。

即使如此,眼中的地表时时刻刻在改变模样,让我知道自己正以在大气中无法想像的速度——九十分钟绕地球一圈——的速度在移动。将视线稍微往前移,还可以看到行星轮廓笼罩着大气的面纱、画出和缓的弧线。再望过去,看到的只有被过强的地球光芒抹去众星的光辉,一望无际的虚空。用漆黑都不足以形容,吸尽一切光芒的无尽黑暗。

我似乎身在宇宙。突然认知到这一点后,赛亚姆感觉到背上开始冒起冷汗。从作业艇的小窗口看宇宙看到都腻了,但是像这样只穿着太空衣进行船外活动,透过头盔的护照看到的印象有截然不同。因为没有东西遮住视线,更能体会到自己的身体漂浮在地球之外。

被从大气跟重力切离、在地球外不断回转的漂浮感……这是非常恐怖的感觉。可以感受到血液、骨头、细胞,全都因为这未曾有过的异常而发热。结成露的汗水化作冰冷的寒颤,曝露在无重力状态的喉头,涌现畏惧的声响。

赛亚姆紧盯着眼前的虚无,在一切星光都被抹消的黑暗中,有一团发出锐利光芒的星球。那是太阳,释放出白热光芒,就好像快爆炸一样——不对,它的核心实际上不断的在爆炸,其辐射热再真空中达到摄氏一百二十度,正烧灼着太空衣的表面。与在大气层低端仰望的太阳不同,在这里,太阳只是放出白色光芒的能源体,只是会给人畏惧的物体。就算护罩的滤光器调低了亮度,那刺眼强光的淫威却不见和缓。

待在这种地方会疯掉,这里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赛亚姆心中这么想着。在遥远的过去,飞出大气层的宇宙飞行员们——以现在的观点,他们简直急性子到只能说是鲁莽——个个都受到地球的蔚蓝而感动、得到了颠覆价值观的宝贵经验。不过,他们都是经过挑选、受过最高等教育、可说是人类前锋的菁英分子,跟自己这种连读书写字都成问题的人不一样。像自己这样的人就算上了宇宙,也得不到任何收获。说到底,对一个不知道大陆板块的名字和位置关系、连自己的故乡在哪个位置都不清楚的十七岁的年轻人来说,脚底的地球只不过是个大到离谱的块状物。

开拓者?开什么玩笑,这里是垃圾场。专门用来丢弃无限地增加。就要压垮地球的人类,无边无际的垃圾场——

“即将成为人类新生活地点的宇宙殖民卫星是怎样的世界呢?在宇宙世纪即将开始的此刻,让我们再为各位观众检验一次。今天请到的来宾是宇宙工学的首席学者,亚列希?格兰斯基……”

播报员的声音继续空虚地回响着,并且跟自己的呼吸声相混,然后滞留在密闭的太空衣中无路可去。赛亚姆轻轻地踹了一下鞋底碰到的建材。

一面确认链接作业艇的安全索张力,一面移动到脚底建材的反面。身体整个转了一百八十度,不过在没有上下概念的宇宙空间中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赛亚姆用戴了厚手套的手抓住桁架型的建材,看到它的正面。眼前是一整面的镜子。长宽约三公尺左右的四方凹面镜铺满整面,形成了炫目的镜面原野。

超过千面的凹面镜,构成直径近五百公尺的扁圆盘,已经在地球的低轨道绕行了数年之久。圆心部分开了直径约一百公尺左右的洞口,缺口背后露出虚空的漆黑,使得整个圆盘远远望去像是很久以前使用过的光学记录碟片。赛亚姆用鞋底的磁力,让脚在圆盘的边缘着地,将视线移向头顶。视野中出现与这片镜面原野直径差不多的甜甜圈型构造体,透过中间的洞口还可以看到一片跟这片镜原同形状的圆盘,以地球为背景飘浮着。

用表明的凹面镜反射太阳光、发出闪耀光芒的两张巨大碟片,还有跟它们距离约三百公尺、夹在中间的甜甜圈;这就是名为“拉普拉斯”的低轨宇宙站全体像。上下两层镜面区反射太阳光,提供给正确名称为史丹佛圆环型的甜甜圈型居住区光以及能源。居住区以七十五为周期不断旋转,以离心力让圆环内壁发生重力。虽然只能产生地球的六分之一左右、跟月球差不多的重力不过比起无重力的不变似乎要好得多。据说直径五百公尺的圆环要产生与地球同级重力的话,旋转周期必须低于三十秒,会让里面的人晕船。

会把这种地方当作首相官邸,政府那些高官不是好奇心太旺盛就是白痴。而在太空站旁边偷偷摸摸地爬来爬去,差点晕船的我更是白痴。赛亚姆动了一下紧绷的脸颊,露出苦笑。此时无线电传来同伴的声音:“喂!‘放羊的’,不要随便离开你的位置!”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那就回到船上去,你的生命讯号乱了喔!”

在同伴中因为年长而被视为队长,权威仅次于“工头”的男性接着说道。赛亚姆无视指示留在那里,并凝视在头上旋转的居住区。在真空中不会有空气造成的距离感,因此可以清楚看见物体的形状。分为外缘部及内缘部的双重圆环构造体、以及从中央的回转轴延伸出来轮辐型电梯,连构造体的接点及质感,都清晰得像是精致的迷你模型摆在面前一样。

赛亚姆注视着为了采光而在内侧贴满玻璃的外缘部圆环。依照格林威治标准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因此镜子反射的光没有照入居住区。不过有室内的灯光从玻璃面漏出,让观者知道圆环中有人们在作息。

那里目前正在为四小时后即将举办的改历仪式做最终准备。二十三点四十五分要开始的首相演讲、对列席的联邦构成国代表们的接待、对零点整开始的仪式行程作确认……面对即将刻画在人类史上的大活动,官邸要员们现在应该是忙碌异常吧?赛亚姆他们也是为了准备而被叫来这里的。工作的内容则是将仪式演出要用的镜面控制程式,做一小部分的修改。

不过,这份工作不是可以那种可以从集中控制室整批安装的简易工程。必须与镜子内侧几百个独立控制盘直接连线,并安装修改角度调整用的程式,可说是肉体劳动。据说是因为当初没有考虑到正体构成一面镜子的镜面区,可以只改变任一一面镜子的角度,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事实,也没有必要知道——赛亚姆心中这么想着。我们只不过是手脚,有其他人在负责担任头脑;给赛亚姆他们知名电机公司的社员证、将他们送来“拉普拉斯”的某个人;说好工作结束之后会给他们酬劳的某个人;计划这一切、现在正装作一脸不知情样子等待着“那一刻”到来,恐怕这一生都不会见到一面的某个人——

生命讯号乱了?废话。赛亚姆在心中骂着。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因为自己一伙人的行为,将会给眼前圆环中数百人的命运带来决定性的改变……

“宇宙殖民地的概念,在二十世纪中期时便已存在。是由物理学者G?K?欧尼尔博士提出的。他的点子之所以创新,是因为他想在宇宙空间中建造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更早之前的宇宙殖民地构想,多半是将金星或火星改造成地球环境等等只能在SF世界中实现的点子。就这点来说,欧尼尔他那被人称为“岛”的宇宙殖民地计划,用当时的技术便有机会实现。包括建设资材由月球或小行星带调度在内,今天的宇宙殖民计划基础说是由欧尼尔完成的也不为过。”

不知道从哪来的学者继续说着。赛亚姆拉着安全索,让身体飘向镜面区的背面。

“构造本身极为单纯。让球形、或者是圆筒型的构造以一定周期旋转,使它的内壁部分产生一G,也就是跟地球同等的重力。提着装水的水桶用力绕圈甩,里面的水因为离心力的关系而不会流出来吧?这就跟那个是同样的原理。初期的球形体人称“岛一号”,只有刚好能产生一G重力的大小,不过最新型的“岛三号”则是全长三十二公里、直径六点四公里的巨大物体。在这巨大圆筒建筑的内壁建造了森林、河川或者街道等和地球类似的居住环境,而宇宙移民者就在这里面生活。”

跟许多的镜子一样,镜面区的背面也是单调的板面。无数的支撑用结构沿着表面的凹面镜交错,交点上设置了控制盘。赛亚姆回到背面时,已经有几名同班开始用手持终端机,将修改程式灌进控制盘中。

跟镜面原野完全不同的黑暗中,四处只有突出的警示灯闪着红光,昏暗地照出大概五位同伴的太空衣。他们太空衣的安全索,全部连接到头顶一艘静止中的作业艇。在作业艇那全长二十公尺、直径三十公尺左右,装着推进器以及太阳能电池板的细长船身背后,可以看到无数绿色以及白色的航宙灯在巡回。

那是联邦宇宙军的萨拉米斯级警备艇。全长七十公尺,外形凹凸不平的船体,操纵指挥所突出在桁架构造的骨架前方,船尾以四座喷射引擎收尾,船体下方设有大小与全长匹敌的太阳能电池板。以警备艇来说,那是令人联想起鱼骨头的外型,看起来不太可靠。不过赛亚姆由事先解说得知,此舰配备了指挥所下方的高出力雷射炮等武装,拥有在宇宙空间中无与伦比的战斗力。

萨拉米斯级的装备有许多形态,从船体中央模组有拴住战斗机的连结臂的,到搭载与船身同长的磁轨炮的,种类各式各样,不过共通点就是都有可远端操作的雷达卫星。这是配备了电池、太阳能电池板以及雷射发射器的小型无人炮台,每艘配备二十四座。有必要时便将这些炮台散布在舰艇周围,拥有铁壁般坚固的区域防御力。在特别警备配置下的目前,不只是接近“拉普拉斯”的可疑机体,就算是飘浮在轨道上的宇宙尘,只要一被雷达发现,就立刻会被击毁。

据事前得知的情报指出,配置中的萨拉米斯级有三十六艘,也就是说雷射卫星的数量高达八百六十四座。不过想到宇宙中必须防护三次元空间全领域,会有这种数字也算是应该的。有首相以及联邦构成国代表们齐聚一堂的“拉普拉斯”,可以说是目前地球圈内最重要的警备对象,这次的戒备关系着刚起步的联邦宇宙军威信。事实上,赛亚姆也认为不管多么狡猾的恐怖分子,都不可能从外部进行攻击。

是的,从外部的话——

“宇宙殖民地当然也有昼夜。在“岛三号”型的殖民地上设置了大小与殖民地全长匹敌的镜子,用它来吸纳太阳光。如这张图所示,圆筒的内壁部分被分为六个区面,其中的三个区面是被称为“河”的采光用窗台,从这里照进来的光照亮另外三个居住区面。这“河”又高厚度的玻璃所构成,能够遮挡对人体有害的紫外线或宇宙放射线。目前“岛三号”型的殖民卫星已经完成了三座,也有技术人员及开拓者带着家族一起住进去了,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殖民卫星环境引起重大疾病的报告。只要调整采光就能够重现四季气候,也可以施布人工云来做出雨天。就管理完善这方面来说,反而比地球还适合居住。”

“那你自己去住啊!”

学者说明完后,无线电传来同伴的声音。大家都用开放线路一边保持通讯一边收听改历前夜庆的特别节目。有别的同伴接话了:“他会去吧!地球的家留着,把那里当别墅。”

“宇宙的确是很广大,不过要让殖民卫星与地球及月球保持一定距离的话,就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建造殖民卫星了。宇宙殖民卫星必须建造在人称拉格朗日点的重力安定处。这是由地球及月球引力互相干涉而生的地点,在月球轨道上共有五个,我们将这些地点分别称为L1到L5。而之前所提及的“岛三号”型殖民卫星,就设置在其中最安定的L5,形成名为SIDE1的集落。现在有一万五千人居住,不过明年开始正式移民后,人口应该会立刻大幅成长。同型的殖民卫星也在陆续建造中。预料最后会由七、八十座殖民卫星群形成一个SIDE,运作成为组成联邦的自治体之一。”

“假设一座殖民卫星可以收容一千万人,那么一个SIDE的人口会到达七、八亿。宇宙移民计划预计将会建设几座SIDE呢?”

“目前的计划是预定建设到SIDE6,不过光是这些,就得花上五十年才能建造完成。全殖民卫星的预测收容人数约五十亿,再乘上未来五十年的人空增加率后,计算起来总人口约有一半将会成为宇宙移民。”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说:“喂,两个人中就有一个耶!”接着又有人说:“那你就是被淘汰的那一个啦!”

“简单地说,就是地球客满了。没有胆量减少人口的话,就只能把多出来的人往宇宙丢了,也就是向我们这种抽到‘淘汰人生’签的人。”

接下来的声音,被队长“不要聊天!”的斥喝打断,只剩下照本宣科的播报员跟学者对话声。看着横越头上压迫感十足的萨拉米斯级,赛亚姆低声呢喃着:“被淘汰啊……”

在“保护地球,保护人类”的呼吁声下,开始了长达五十年的人类宇宙移民计划。而许多所谓的分离主义者、反联邦政府组织在网络或地下出版物中主张这是大规模的弃民计划。不过不管是真是假,像赛亚姆这种“被淘汰”的人会被先丢去宇宙也是事实。实际上,想上宇宙的企业虽然多,不过都只是受到课税优惠措施所吸引,而地下出版品也有提到,经过统计,初期的宇宙移民大半都是地球上的落魄者——低收入族群。

不过,这些都不成问题。“组织”的大干部们厚着脸皮呼吁从联邦政府分离、高唱发扬民族精神及恢复民族主义,不过那对赛亚姆他们来说只是对牛弹琴。联邦政府如果能保障他们像样的工作及生活的话,他们一定会靠向联邦,就算要移居到那长得像巨大高压钢瓶的“岛三号”型殖民卫星也行。问题是,他们一开始就没得选择。因为联邦的政策使得国家被切割、失去了工作跟住处的他们,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加入“组织”,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赛亚姆出生在位于中近东的贫穷小国。在他有记忆时,地球联邦政府已经起步,月面已经完成了名为冯?布朗的资源采掘基地,不过那跟自古以来在高原地带从事放牧业的赛亚姆一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是能够把月面的采掘资源投上轨道的投射装置完工,或是资源调查团出发前去对远方的小行星带做资源探测,对赛亚姆他们都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新闻,顶多是在听到大人们抱怨课税好重、政府还有其他事件该做的时候会想到而已。

而对这些不满的声音,联邦政府只是一直说“地球已经如此疲累了”。他们声称,过去随着人称“绿色革命”的农业生产成长,地球的人口容纳量增加了,但是增加的人口引发的环境破坏、热污染却成了另一个问题。最后,若发生了像有限核子战争这样的状况,很明显的地球到达极限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地球联邦政府就是为了拯救这种非常状况而成立的机关云云。然后,联邦政府开始推行人类宇宙移民计划,并宣导这是独一无二的解决方案。但是另一方面,联邦政府却也利用压倒性的军事力量镇压反对势力、在疲惫不堪的地球上洒下纷乱的种子。

联邦虽然大胆的将过去的大国分割、企图让构成的各国在军事上及经济上没有太大差异,不过为首的却依然是旧大国的政经界人士。这一点令不少国家试图脱离联邦。赛亚姆的祖国也是其中之一,该国与石油枯竭而走下坡路的中东国家联手,换来的却是惨败收场。国土被以压抑叛乱的名目分割为二,法律也被改写了。祖先传下的旧俗被破坏、进驻许多英语流利的人士、学校上课的内容也变了。

在这之中,赛亚姆的父亲加入了游击队,不久后就被逮捕入狱了。赛亚姆实在无法想像,那沉默寡言、只有正直是唯一优点的男人那里会有这样的爱国心,但是父亲来不及回答他的疑问,便在狱中死去了。与母亲以及年幼的妹妹一起活下来的赛亚姆,只得放弃学业继承家传的放牧业。“放羊的”这外号就是这样来的。

然而这工作也维持不久。随着宇宙移民计划的工程表迈入最后阶段,联邦需要大量的发射装置,赛亚姆他们居住的高原也成为发射基地建设地,一切程序都有地主及移民准备局谈妥,赛亚姆一家只拿到少许的补偿金就被赶走了。赛亚姆只得让母亲及妹妹住在空气很差的都市公寓里,自己则在发射基地的建设工地工作,这就是赛亚姆的新生活。而三年后,第六个发射基地完工时,人事负责人告诉他接下来没有工作了。理由是移民准备局发现他的父亲是分离主义者,下令取消雇用他。

之后他才听说,联邦政府的事业对策,就是让大量的外人流入国内,并且彻底放逐分离主义运动的关系者。这可说是杜绝叛乱分子兼杀鸡儆猴、相当有效的政策。而赛亚姆也懒得多生气浪费力气了,他更需要的是钱。母亲不习惯都市生活经常生病,看医生需要钱;妹妹面临成长期,帮她买没有补丁的新衣服要钱;为了明天有面包可吃,今晚有汤可喝,他无论如何都需要钱。

他开始过着一边去职业介绍所、一边进出零工周旋处的日子。而这种地方都混有暴力集团的掮客以及可疑地下组织的招募员,赛亚姆很快就被他们找上了。赛亚姆没有要报父仇这种一文不值的理念,对他们企图煽动的义愤也不感兴趣,吸引他的,只是提供的报酬。赛亚姆只考虑了三天,就接受伪装为宗教信徒的招募员吸收了。然后经过简单的宣誓仪式,在旧莫斯科接受工作所所需的训练,就与当场凑合、连名字都不熟的同伴们一起上宇宙了。

没错,这是工作——赛亚姆在口中低语着。因为是工作,所以不管是水冷式内衣那恶心的感觉还是用好几层铝及玻璃纤维叠成的太空衣的闭塞感,他都能忍受。这不是因为什么思想或者主义。他跟为了名誉去执行自杀攻击的宗教狂热者不一样。活下来完成工作,拿到应得的酬劳才是一切。为了让母亲及妹妹过一般水准的生活,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不然的话,谁会来这种地方?有像样的工作的话、有钱的话、没有抽到“淘汰人生”签的话……

“不过,请大家想一想即使这样还是有五十亿人口留在地球。这跟人口爆炸开始受到重视的二十世纪总人口数一样。要让地球的自然环境恢复,这个数字还是太多了。理想的状况是能够将人口降到二十亿以下。

就算一个拉格朗日点可以建设两个SIDE,那么SIDE的上限是十个,有可能让百亿人口住在宇宙。可是,假设全部建设完成还要花上百年的话,没有人知道那时会有多少总人口,要假设那时地球环境已经回复也过于乐观。现在来说,我们只能期待百年后的人类智慧可以解决。

希望各位反对宇宙移民计划的人士能够理解这个现况。我们人类因为树立了地球联邦政府这个统一政权,才得以实行这个看似不可能的计划。在自我毁灭之前停下脚步,让眼光能够看到百年后的未来。有一部分的论述指称,宇宙移民计划是联邦的弃民政策……”

学者的声音突然中断,不自然的串场音乐填补了沉默。

“呃——虽然话题还没有结束,不过现在有改历倒数前的各地区现场画面进来了。首先是从战火中复兴的纽约传来的画面……”一边听着播报员的话,赛亚姆一边拉着安全索前进。

是因为弃民政策这一句话触犯到播放禁令吧?联邦政府虽然标榜民主主义,不过政府直辖的情报机关却对媒体进行过滤,造成实质上的报导管制已久。“笨家伙。”同伴的低语的声音,与纽约市民接受采访的声音叠在一起。

“干嘛切断啊?他不是在宣扬联邦万岁吗?”

“这御用学者实话说太多了呀!”

“还担心百年后的未来哩,先担心你自己的明天吧!”

低劣的笑声在无线电的耳机里回响,不过持续得不久。赛亚姆保持沉默,前往作业艇的气闸室。

在宇宙中不用太在意重量,不过质量并没有消失。在接触气闸室的瞬间,赛亚姆用双手支撑他自己的体重以及包括背上生命维持装置在内的太空衣的质量。在他要把拉把手的同时,发出蓝光的地球透过镜面区的圆盘进入了他的视野。

划分白天与黑夜界限的大气层中,有看不出是红还是绿的光条摇动着。是极光。“拉普拉斯”似乎移动到了南极上空一带。俯瞰着幽美的光条,赛亚姆感到一阵心悸,但是他马上移开视线,拉下气闸室的把手。

没有必要去感觉一切,做完工作就该回去了。听着自己些微急促的呼吸声,赛亚姆开始想着母亲跟妹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住在地球与宇宙的各位民众,大家好。我是地球联邦政府首相,里卡德?马瑟纳斯。”

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二十三点四十五分。首相的演讲按照预订时间开始。赛亚姆在已经加速完毕,开始脱离“拉普拉斯”周围轨道的作业艇船舱内,与同伴一起利用小萤幕收看现场转播。

“西元即将结束,我们即将迈入名为宇宙世纪的未知领域。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刹那,我有幸以地球联邦政府初代首相的身份对“全人类”演讲,我在此先表达感谢之意。

在我还小的时候,首相或是大总统必定是对自己国家的国民演讲。所谓的国家是国民以及领土的统治机构,只为了保障自国安全而存在。而现在,实现统一政权这个人类宿愿的我们,已经指出旧的国家定义有什么错误。就好像人类无法独自生存,我们也知道国家无法独自运作。尤其是面对地球的危机这种重大课题,就有的各个国家无法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从二十世纪末期便被提出的人口问题、资源枯竭、环境破坏导致的热污染……为了解决这些已经无法回溯的问题,需要改变我们每一个人的意识。”

在狭窄的船舱中,盯着墙上萤幕看的同伴共有十四名。除了驾驶舱内的两名外,所有参与这项工作的人都在这儿了,每个人都一副不像适合上宇宙的长相——赛亚姆在心中这么想着。

“工头”那褐色皮肤上的皱纹,隐藏着长年肉体劳动的辛苦。被视为队长的男人一边拔鼻毛,一边把因为无重力而缠在脸上的鼻毛吹开。这景象要是让宇宙开拓初期的宇宙飞行员看到,他们一定会流泪吧!还是说,宇宙世纪就是连这样的人都能上宇宙?

“不是属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我’,而是属于人类这个种族的‘我’。没有从这个观点来看的话,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了。从前身机构设置至今的五十多年,地球联邦政府与人类宇宙移民计划共同走来的历史绝不平坦。事实上,为了要打破国家、民族、宗教……这些障碍,让人类真正合而为一,我们还要经历许多的考验。

可是现在,我们得到了宇宙殖民卫星这个新生活场所。移民将随着宇宙世纪正式开始,许多人住在宇宙也是稀松平常的时代即将来临。这是为了拯救即将被人们压垮的地球,人类团结一致所创出的辉煌成果。”

在“拉普拉斯”的居住区之一,形成圆环的的巨大环管之中,马瑟纳斯首相站在演讲台上,用他早已习惯于上电视的安稳表情面对着镜头。坐在演讲台前面的,是联邦构成国的代表们,萤幕时而映出他们严肃的表情。赛亚姆看着萤幕,在脑海中思索着自己一群人的工作会造成的后果。

组成“拉普拉斯”镜面区的凹面镜,会按照赛亚姆他们安装的程式,出现与预定不同的动作。原本应该与上午零点的时报同时运作,反射太阳光在地球的夜面上,在大气层中照出”Goodbye,AD,Hello,UC!”的字样——

“如果西元是确立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此一认同的摇篮期,那么宇宙世纪就是迈向下一阶段的时期。我们不是透过限制生育来降低人口,而是选择向外开拓能容纳人口空间这条路。从越来越小的摇篮爬出来的婴儿,必须继续成长。在实现宇宙移民计划的过程,我们向全世界证明了我们可以为了共同的目的合而为一,那么,接下来呢?

宇宙世纪,universalcentury。从字面上翻译的话会是“普通的世纪”。宇宙时代的世纪应该写成universecentury,不过我们故意选择看起来像误用的‘普通的(universal)’作为新世纪的名称。”

实际上,程式不到上午零点就启动了。在超过千片的凹面镜之中,被灌入临时程式的镜子开始微妙地改变角度,将太阳光集束照在“拉普拉斯”的一部份居住区。

“我生在旧美利坚合众国、在德国渡过幼年时期、在法国渡过少年时期,学生时代住在亚洲,娶了阿拉伯及欧洲混血的太太。我的双亲也差不多。回顾我的祖先会发现,现在的我混合了三十种以上国籍的血统。各种肤色、各个民族的血统在我的身体中栖息。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普遍性’,让我得到地球联邦政府初代首相的殊荣,而有这种背景的人相信不在少数。从二十一世纪通讯技术正式开始发展,还有经济共同体制造成的世界并联化促进了血缘以及肤色的混合。联邦政府的成立达成了国境无效化、制定世界标准的语言,都会加速血缘混合的倾向;这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了。

而为了人类要在宇宙居住,全人类团结一致推动移民计划这点也是一样。我们不能让这个奇迹成为特别的事例。要让人类合而为一的事实普遍化,不再彼此拒绝、不再彼此憎恨,成为一个种族迈向广大的宇宙。Universalcentury这个词语,包含我们这样的期望。”

因为绕行与赤道面成直角的绕极轨道,“拉普拉斯”不会绕至地球的背后,处于会一直受到太阳光照射的位置。变更过角度的一部份凹面镜,不间断的反射太阳光,将集聚后的光线持续照在指定位置上。

“虽然我不属于任何宗教,不过也不是无神论者。我相信为了迈向更高的境界、为了给自己戒律,在自己心中设定更高层次的存在,正是人类健全精神活动的表现。在西元时代,这些以神论的形式受人传颂。就算不举摩西所受十诫的例子,各个宗教也都有教导人要如何活着、又该如何面对世界的教义流传,这些不被当成人类的话语,而被视为人与神的契约。

而现在,我们即将与神的世纪告别,迎接更新契约的时刻。这一次不是与身为超越者的神,而是与我们内在的神——与我们心中迈向更高境界的心灵对话。宇宙世纪的契约之盒,应是由我们全人类总体意识而生的。”

因为处于真空,复数个凹面镜的焦点热能在理论上会达到绝对温度五千五百度,而已经可以成为热线的数道光线会烧灼着“拉普拉斯”居住区的其中一块——与环境控制系统相连的循环水路。当然,是看不到的光线。除非看着白热化的照射点,否则就连散居周围的萨拉米斯级也不会发现。

“应该有不少人知道这座首相官邸‘拉普拉斯’的名字来源。这是十八世纪法国一位物理学家的名字。拉普拉斯认为,只要能不论大小,将过去一切事物——包括一颗原子的动作——完全分析,就能够彻底预测未来。而这个想法之后被量子力学所否定,现在已经证明了未来是无法完全预测的。而我们反过来用这个典故,将这座首相官邸取名为‘拉普拉斯’,其中有‘未来拥有许多可能性’的意涵。

大家知道,将首相官邸设在地球轨道的太空站,曾引起许多议论。从交通以及警备的观点来说,这不是个好的选择。不过,我们即将迈入宇宙世纪,宇宙会成为人类新生活的场所。身为其中一员,我认为有些事一定要亲身处于地球与宇宙间才能够体会,因此用首相权限硬是促成了这个决定。而要在西元最后一天,与改历仪式一同发表宇宙世纪宪章,也没有比这里更理想的舞台了。”

“拉普拉斯”受太阳光照射的地方高达摄氏一百二十度,背光处则处于零下一百二十度的酷寒,因此是利用绕行居住区圆环一圈的循环水路控制环境,来进行气温调整。而现在就如同在中间放进放大镜,让集中的热线从上下方的镜面区持续烧灼循环水路的管线。

“今天,这里聚集了组成地球联邦政府的一百多国代表,在经过一再斟酌后的宇宙世纪宪章上签字。这部即将公布的宪章,将会称为拉普拉斯宪章,发挥人与世界订下的全新契约之盒的功用。

这是基于地球联邦政府全体同意,其中没有神的名字。在此也不提及人类的原罪。此后要是我们面临最后的审判,那么必定是我们的心灵招致的破局。一切决定在我们手中。”

热线融化管线表面的金属,让循环的水沸腾,变成大量的水蒸气。等到感应器察觉有异时,管线已经被内侧的压力撑破,居住区的气压瞬间飙升,加上因高温而从水蒸气分离出的氢气——

“现在,我们的面前有着广大无边的宇宙,有着隐藏所有可能性、不断改变的未来。不管你是怎么站在这个入口的,都无须把过去的宿业带进新世界。我们现在站在起点上,不用为其他人写下的剧本所迷惑,只要用你心中的神之眼看清即将开始的未来。

现在是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二十三点五十九分,这一刻即将到来。正在收看这场转播的各位,方便的话,请与我一起默祷。想着即将过去的西元,想着大家所构成的人类历史,并且献上你的祝福。

希望迈向宇宙的人类前途能够安稳,希望宇宙世纪是个开花结果的时代,相信在我们心目中沉睡的,名为可能性的神——”

五、四、三、二、一……零点零分,萤幕的画面切换到“拉普拉斯”的远景。

宇宙世纪0001,一月一日。

突然间,萤幕闪过杂讯,发出白色的闪光。下一瞬间,“拉普拉斯”的形状崩溃,无声地瓦解了。

带有精致几何学美感的圆环崩溃,从内侧爆开,大量的建材、外墙、玻璃碎片四处飞散。从甜甜圈型居住区喷出的怒流重创了上下两片碟片,表层的凹面镜被一一打碎的镜面区几乎是在瞬间便失去它银色的光芒。连结居住区及两片镜面区的回转轴心也扭曲变形,成了一块烂掉的甜甜圈以及两片肮脏的破镜子,呈现几乎比废墟还要残破的样貌飘流在虚空之中。四散的碎片袭击周围的警备艇,运气差被直接击中的萨利米斯级绽放出爆炸的光圈。在巨大的宇宙站映衬下,充其量只是缤纷绽放的小光点,如同献花一般淹没了崩解的“拉普拉斯”——

那是既壮观却又短得令人失望的光景。在真空中保持一大气压的宇宙船或宇宙站,就好像用铁皮作成的气球。只要让里面的气压爆发性的升高,很容易因为内侧压力而破裂。赛亚姆虽然事前就听说回事这样的景象,可是想到象徵着联邦的威信、象征着人类宇宙移民计划的首相官地粉碎;想到有数百、甚至数千人一瞬间被丢进真空中、被碎片撕裂,来不及感觉到死亡就成了冻结的尸块;想到宇宙世纪的第一步,被人类史上第一次、同时也是最恶劣的一次宇宙恐怖攻击染上血腥,这样的景象实在太难以让人满足了……

“为您插播新闻。就在不久前,首相官邸‘拉普拉斯’似乎发生某起事故。虽然目前尚未收到详细资讯,但据悉是重大的事故……”

画面切换到电视台的摄影棚内,无法掩饰紧张与亢奋的播报员在荧幕里播报着。众人不发一语,也不吭一声,并肩专注地盯着萤幕瞧。终于“工头”开了口:“成功了。这下子可以让加人过舒服日子啰!”话中难得透着开玩笑的语调,但眼里没有一丝笑意,而紧跟在一旁、平常总会马上接话的队长,也沉默不语。

“马瑟纳斯首相以及构成国代表们的安危,目前仍然不明……”耳边听着播报员继续报道的声音,赛亚姆不知怎么的回想起首相的演讲内容。无需把过去的宿业带进新世界。不用为其他人写下的剧本所迷惑。宛如异物般夹杂着的这些话语炸了开来,在脑中激荡着。

一切决定在我们手中——首相刚才这么说过。他说的“我们”,不是指我们吗?不就因为我们是“被淘汰”的一群,所以那个首相想对我们传达某些重要的讯息吗——赛亚姆想着,但是瞬间他就想到那位首相也成了冰冻的尸块。再下一秒,赛亚姆已经忘了这些事,脑中充满能不能回到地球、能不能领到酬劳等现实的不安。这也是因为作业艇准备进入第二次加速,艇内开始变得忙碌的关系。

要进入地球的低巡回轨道,必须维持秒速八公里的速度,太慢会被地球的重力影响而往下掉、加速则会让高度上升。作业艇已经加速过一次,高度比“拉普拉斯”的轨道还高,不过要完全脱离轨道则要加速到秒速十公里。

脱离低轨道之后,移动到距离地球三万五千里远的静止卫星轨道,与在那里绕行的工业卫星接触,分离作业艇之后,混进设施成员中分批搭上前往地球的交通船——这是“组织”所准备的脱离方法。

由于四散的“拉普拉斯”碎片逐渐加速,开始在比原始轨道更高的高度环绕,再拖下去会有碎片击中作业艇的危险。联邦军的警备艇也没有全灭,现在一定忙着封锁周遭空域,因此必须及早脱离低轨道。在不习惯的无重力状况下经过一阵推挤,赛亚姆他们总算将身体固定在船舱粗制的椅子上。上宇宙第三天,男人们变成月亮脸(在雾中立下体液分布改变,使得脸浮肿)的脸孔沿着墙壁排着,不久之后,雷射火箭点燃使得船身震动,所有人的身体都被重力压在椅子上。

以高出力雷射取代火星塞的雷射火箭引擎,推力比过去的火箭强上三倍。虽然目前是每加速一公里花两分钟的“安全驾驶”,不过对快要习惯无重力的身体来说,一G的重力加速度还是很吃力。赛亚姆闭上眼睛,紧握住椅子的扶手。

加速一下子就结束了。五小时之后就会进入静止卫星轨道,与工业卫星接触。这么一来,回到地球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母亲跟妹妹不知过得如何?有没有用预付的钱去看病?一回到国内,就搬离那窄的跟兔子窝一样的公寓,迁去更像样的地方吧!甚至去买上一块小土地,重新开始放牧生活也不错。我不要再待在宇宙了,也不想跟“组织”扯上关系。我要用这笔钱,买回不会被淘汰的人生——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传来可怕的冲击力。

“哐当”,随着宛如重物掉下来的声音,船尾传来令人不舒服的震荡。那一听就知道不是引擎本身发出来的。身在宇宙,早已习惯来路不明或硬物摩擦的怪声,不过那敲击船体的尖锐声响怎么听都不寻常。所有人惊讶地抬头望向船舱的天花板,喊着:“不会是被‘拉普拉斯’的碎片打中了吧!?”此时,“工头”立刻拿起连线到驾驶舱的船内电话。赛亚姆注视他那看不出表情的脸孔。

“他们追来了,在‘拉普拉斯’死去的人们追来了……!”

被视为队长的男人抱着头,用异常的声调喊着。赛亚姆也不自觉地跟着发抖,不过“工头”很快地大叫了一声:“闭嘴!”

“看样子是引擎附近被什么东西打中了,推力在下降。‘放羊的’,你去外面看看。”

“工头”放下电话,看着赛亚姆的眼睛说。他被点名的原因一定只是眼神刚好对上而已,不过“工头”的口气跟平常一样不容抗命。赛亚姆一声不吭地解开椅子的固定器,前往气闸室。

艇内因为停止加速而恢复无重力,不过被视为队长的男人依然像有重力一样低着头,直到赛亚姆进入气闸室都没有抬起来。

听说以前每次出去船外作业都必须让身体减压,不过现在因为太空衣的性能变好,免去了这种麻烦。赛亚姆戴上头盔,背起挂在墙上的生命维持装置,一分钟后已经准备拉气闸的开放把手了。

气闸室的空气消失的同时,一切的声音消失,只听得见头盔内自己的呼吸声。确认过气闸室旁的钩子与安全索是连接着的时候,赛亚姆便飘出作业艇,让身体往船尾移动。

虽然没有在加速,不过作业艇并不是静止的。现在应该以即将脱离低轨道的速度,也就是秒速九公里在绕行地球。半年前接受训练时,赛亚姆还会担心这样出船外会不会被甩落,不过乘坐运动中物体的人类也在运动的支配下,只要没遇到其他负荷或阻力便不会停止。比如从飞在空中的飞机跳出来会往下掉,是因为身体受到重力的负荷,会往后弹是因为受到空气的摩擦阻力。而在没有这两种力量的宇宙中,人体离开以秒速九公里移动的宇宙船,便会跟着以秒速九公里移动。也就是说体感上,会觉得自己跟船都是静止的。

所以赛亚姆用携带式推进器往作业艇前进的反方向喷射这动作,正确地说并不是往艇尾“前进”,而是减少自己身体的惯性,让作业艇“先走一点”,赛亚姆拉住安全索,让自己与作业艇相对速度归零,并且开始检查圆筒状船体后方突出的喷射管。

马上就发现问题何在了。牵在船体外的燃料管线裂开,有化学燃料外泄。不知道是被小石块大小的陨石击中,还是被“拉普拉斯”的碎片打到。看着漏出管外冻成冰柱的燃料,赛亚姆想起被视作队长的男人所说“他们追来了”那句话,感觉起了点鸡皮疙瘩。

蠢毙了,跟宇宙尘碰撞这种事故随时都会发生。赛亚姆用训练得到的些许知识压抑心中的不安,并通知艇内发生什么事。“把控制阀关上,用剩下的份就可以加速。你赶快回来。”是“工头”的回复。赛亚姆把附着在管线上的燃料冰柱折断,往远处丢。放着不管的话,会有冰柱不小心断掉,往喷射器飘去的危险性。要是发生在喷射器喷射当中时,会引起大爆炸的。

赛亚姆拉着安全索前往气闸室。背对地球跟太阳,他才发现至今没看见的星光。不透过大气层直接目视的星光,有如持续发出银光的绒毯。看得到的范围中没有月亮、也没有人造物体,只有一大片炫目的鲜烈星光。勉强可以用肉眼看见的星星后面,是整片以光速也无法抵达的深渊——

好怀念,赛亚姆的脑海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就在他对自己这毫无脉络的思路感到困惑的瞬间,无线电突然随着杂讯中断,同时伴随强烈的闪光,赛亚姆目击气闸室喷出火焰。

火焰在一瞬间膨胀,吞噬了整艘作业艇。在被冲击波波及之前,赛亚姆看到驾驶员的太空衣从驾驶舱喷出来、看到烧灼的碎片四散、看到作业艇的船体从内侧炸开,然后他就被爆炸的冲击力弹开了。不均衡的惯性让身体纵向旋转,透过护罩看到的,是地球以及星星高速流动的急流。

星星、太阳及画出一道长弧的地球轮廓令人目眩地上下流动,赛亚姆离化为废铁的作业艇越来越远。总之先停止身体转动;先找一个目标物,确认太空衣是否没事。他的脑中闪过训练所学到的对应法,可是因为冲击力而麻痹的神经无法正常运作,赛亚姆只能无力地拍动手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作业艇为什么爆炸了?我不是把外泄燃料冰柱丢掉了吗?没有其他异常啊?

不、不对,那是从内部发生的爆炸。艇内发生事情了。有东西爆炸……是什么?除了燃料以外,没有运载其他危险物品啊!负责管理物品的同伴确认过了。除非有人刻意夹带,否则艇内不可能会有爆炸物——

胃部突然收缩,赛亚姆在恐惧中睁大了眼睛。背叛、炸弹、封口。许多单字随着眼前的景色在脑中回转,试图组成一个结论,不过最后还是被恐惧及混乱淹没,最后浮现的只有被视为队长的男人那句音调异常的“他们追来了”。

是“拉普拉斯”的亡者。数分钟前还活着,而现在已经变成数千尸块的亡灵们,追上了作业艇,并且露出利牙袭击而来,让杀死他们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给艇内的“工头”等人一个干净利落的死,给偶然身于船外的赛亚姆一个迂回渐进般缓慢的死。

断掉的安全索横越眼前,作业艇的碎从身后往前飘去。生命维持装置的最长作用时间是八小时。就算附近的船收到求救讯号,赛亚姆能在时间内获救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因为他本身正以超越音速的速度飘流着。他会飘往地球、还是宇宙的深渊?作业艇本身没有到达脱离低轨道的速度,所以应该是地球吧。身体的惯性力要是跟地球重力抵消的话,他会进入低轨道环绕地球直到变成木乃伊。没有抵消的话他就会掉进地球,被大气层烧焦化为流星。

不,在那之前可能会飘进“拉普拉斯”的碎片群,被秒速八公里的铁片切成碎片。他脑中的一部分异常冷静地预测着,而同时,恐惧从他全身上下的毛细孔迸出,充斥整件太空衣。赛亚姆大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更不要这种死法,我不要到这种到了最后还是被淘汰的人生。

我得回到家去,母亲跟妹妹夏拉还在等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听着呼吸异常的警报声回响,赛亚姆紧闭双眼在心里默念着。而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他看到了异象。

在拖着灼热尾巴流动的作业艇碎片对面,先是一个、接着第二个人影出现,穿着没看过的太空衣,用背上的推进器往这里喷射推进。那身影眼看着越来越大,向安全帽的头部发出红色的光芒,接着他将手上疑似机枪物体的枪口对准赛亚姆。

赛亚姆下意识用双手保护身体,不过那形似古代盔甲的太空衣完全不管赛亚姆,继续急速前进。装在肩膀上的盾、深绿色的躯体、在头部发出光芒的独眼。这些不是太空衣,应该说根本不是人类的巨大物体——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身长将近二十公尺——示威般地接连穿过赛亚姆身旁。赛亚姆受他们淫威波及,像垃圾一样旋转乱飘,而看到独眼巨人们的目的地。眼前是发出蓝色光芒的地球轮廓,还有旁边点缀着无数爆炸的超巨大钢瓶状物体。

这长得像钢瓶、旁边插着三根像翅膀的镜面区的圆筒形物体,他曾在电视上看过。那就是宇宙移民计划的支柱,“岛三号”型宇宙殖民卫星。但是现在,那三根长方形的翅膀已经烂掉,钢瓶的表面有不少丑陋的烧痕,看起来简直像废五金一样。这人类史上最大的建筑物,就算透过电视也感受得到其壮观程度的崭新宇宙殖民卫星,带着庞大的质量开始接触地球的轮廓。

独眼巨人们一边持机枪扫射,一边护送着殖民地。将抵抗的太空船及战机一个个击落,在殖民卫星周遭乱舞的巨人们宛如成群的恶鬼。此时殖民卫星继续前进,穿过低轨道逐渐接近地球。全长三十公里、直径六公里以上的殖民卫星前端碰到大气圈,开始燃烧并且沉入大气层。赛亚姆察觉到巨人们想诱导殖民卫星落入地球,不自觉地大叫:住手!

那种东西掉下去,地球会变得乱七八糟。母亲在地球上、夏拉也在地球上啊,住手!给我住手啊!

巨人们没有回应,烧灼的殖民卫星光芒将他们的身体染成火红色。拔掉镜面区、化为火球的殖民卫星圆筒,一面将云层蒸发,一面朝蓝色的星球落下。这是最后的审判,赛亚姆心里想着。要结束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把累计善行的人们导向天堂的神之制裁……那么,说的“一切都决定在我们手上”。这句话吹散了谛观的念头,赛亚姆睁开了快要闭上的双眼。

灰褐色喷烟沾污了有如薄纱的大气,殖民卫星化为巨大陨石落在地表。地球的轮廓一角发出闪光,犹如朝阳般的光芒逐渐扩大。赛亚姆哭了;他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感到悔恨、感到悲哀。他感受到许多无法整理的感情爆发,化为沸腾的体液从眼里冒出。最后光芒扩大,变成比太阳还强的光芒印在眼底——突然一切又恢复宁静。

赛亚姆慢慢地睁开眼睛。身体的回转停止了。生命维持装置的警报声也中断,意味着呼吸及脉搏由危险值逐渐回到正常值。透过护罩,地球的轮廓看起来就像是静止的。没有看到坠落的殖民卫星,当然也没有独眼的巨人群。

眼窝流出一滴泪水,飘在头盔中,随后就被排除装置吸走看不见了。那是……梦?赛亚姆一时陷入困惑。那么超现实,却又带着强烈现实感的恶梦。他不认为自己的脑髓有能力创造那种幻觉。赛亚姆用它还留有梦境余韵的眼睛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的周围漂着许多碎片。

被扯烂的外壳、建材、碎玻璃。其中带有超过十公尺残骸的碎片群,让人得知这是“拉普拉斯”的碎片。四散时脱离原始轨道、在更高的高度环绕的碎片,与被炸飞的赛亚姆相对速度偶然一致了。

周围的碎片缓缓地飘动,感觉几乎停止。被自己造出的真空的废墟包围,永远地在低轨道上环绕的一件太空衣——茫然思考,死寂的心中浮现新疑惑的赛亚姆,发现碎片之间有东西闪耀着。

物体反射地球光,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他一开始以为是镜面区的凹面镜的碎片。赛亚姆用还能再撑十秒的携带式喷射器,往发光物体移动。

很不可思议地,他已经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了。在他心中有着更加强烈,仿佛某种预感的感情在跃动着。在广大无边的宇宙中,两个微如芥子的物体居然会相对速度一致并且接触。也许,面对这小于亿分之一的偶然,他连怀疑自己是否正常的神经都麻痹了。

那个物体慢慢地回转,光滑的表面反射出地球光。赛亚姆一点一点地使用携带式推进器,让身体停在物体的前面。

虽然有点裂痕,不过物体仍然维持直径三公尺多,厚约三十公分的六角形。赛亚姆逼近光滑的表面映照出太空衣的距离,对物体缓缓伸出戴着手套的手。

而映在物体表面的太空衣也同样伸出手,两个相向的指尖静静地接触了——

0096

伸出的手抓住虚空,赛亚姆?毕斯特醒来了。

没有物体,也没有那映在物体上穿着太空衣的自己。从床上往天花板看去,可以看到整片不会闪动的星空。当然,这些不是实景,而是在整片圆顶型构造的房间墙壁上放映的宇宙影像。与肉眼所见没有差别,精致的全景式萤幕星空。

然后,还有在这片虚构的宇宙中张开五指,抓了个空的充满皱纹的手背——年轻时的梦境已经过去,看到眼前衰老而萎缩的手背,赛亚姆才发现自己在作梦而松了一口气。他并没有从冷冻睡眠中苏醒;要是苏醒,他现在会因为全身活性化而感到痛苦,身体受不了冻结的细胞注入体液感到的疼痛……

突然他感觉到人的气息。在这除了床只看得到星星,无法判断墙壁与地板的空间中,有个男人不发一声地站着。能进这个房间的人不多。“是卡帝亚斯吗?”赛亚姆问道。略微晃动的空气回答了他,他感觉到卡帝亚斯?毕斯特高挑的身躯从宇宙的黑暗中浮现,走近床边。

身穿立领的衬衣,外罩同样是立领的人民装式外套。完美地穿着毕斯特财团传统衣着,银色的眉毛下闪着锐利眼神的卡帝亚斯,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肉体有丝毫衰老。他那不隐瞒也不彰显自己权威感、光凭存在便可以击溃一切艳羡及中伤的刚正站姿,让赛亚姆感到卡帝亚斯无愧于毕斯特财团领导者的身份。

不用说金融、钢铁、制造业等基础产业,从物流到娱乐产业,甚至是百货业经营,单身展现毕斯特一族的力量,一个眼神便牵动复杂又千奇百怪的人脉及投资机构网络,但是绝不出现在舞台上的隐花植物之王。继承衣钵数十年,他习惯了人家说“财团”就是指毕斯特财那种地下水派的臭味,也习惯了与联邦政府那种腐败的共生关系,站在赛亚姆面前的,是越来越强悍的亲人脸孔。

赛亚姆有许多孩子,大部分都成为毕斯特财阀这个地下王国的一部份,不过除了次子的儿子卡帝亚斯之外,没有其他人材够格继承他的王位。世上常常看到初代开创事业、二代扩张事业、三代败坏事业的例子,不过卡帝亚斯年轻时的放荡,却使得他的心胸开阔,没有受到毕斯特家的毒害。学生时代他有离开家,隐瞒本名加入联邦宇宙军驾驶战斗机的经验。这样的经历使得他在被权力毒害已深的一族中算是异类中的异类。跟他曾经是继承候补的父亲不同,豁达的卡帝亚斯,有着就算因为越级继承而被同族嫉妒,也能毫不在意的坚强。

不过,前所未见的异类只是他的表面,其实卡帝亚斯拥有能够看透人心的纤细、也有刚正直爽一面的复杂性。这位知道一切,包括他父亲离奇死亡真相的第二代当家,连隐居已久的赛亚姆有时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然而他又会定期来探望赛亚姆,露出带着难以捉摸讯息的眼神,让持续着无益睡眠的老人想起过去的谎言;卡帝亚斯就是这样的男人。赛亚姆虽然是包括旁系在内,有超过两百个成员的毕斯特一族之长,但是除了这位孙子之外没有其他能够分担谎言的同志,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俯视躺在床上的赛亚姆,口中问着“身体状况如何”的卡帝亚斯,眼中潜藏着一股无法用宗主及第二代当家的身份解释,强压下来的感情。赛亚姆摸了一下刻有毕斯特家纹的手环型遥控器,从静静升起的侧桌上拿起水瓶。

“冷冻睡眠可以促进回春的假设,被我的身体否定掉了。根本没有差嘛,好累。”

赛亚姆一边感受冷水浸透枯竭的全身,一边感叹地回应。冻结肉体,让代谢停止的冷冻睡眠,即使到了宇宙世纪还称不上是完整的技术。实际上只有少数的研究机构及医院施行,而且接受施行者差不多可以说是白老鼠。不过赛亚姆听到冷冻睡眠总算达到实用阶段时,便连研究机构一起把它买下来了。

赛亚姆以旅行或休养为借口,在处理财团事务的空档中积累时间,连同退休后的长期睡眠让他争取了将近二十年。不过按照主治医师的诊断,赛亚姆现在的肉体也已经相当于九十三岁。妻子早已逝世,连小孩都有一半已经亡故,只有自己独自鞭策着肉体,违反自然法则渡过漫长的时光。那种样子比拷问更加滑稽,让人体会到执着于生存的老人有多么的惨不忍睹。但是就算会被嘲笑。为了毕斯特一族的繁荣、为了封印横躺在繁荣底层的诅咒,就算说谎,他也得活下去。

以“拉普拉斯之盒”的看守者这个身份,封印近百年前,加诸于这个世界的诅咒——

“如何?”

而结束的时刻即将到来,赛亚姆用事务性的口气,问着为此而行动的卡帝亚斯。卡帝亚斯也用同样事务性的口气回答“按照预定,在三天后实施。”

“我会直接前往‘工业七号’与接受者接触。”

“你自己去?”

“这工作不能委托别人。”

卡帝亚斯露出一丝笑容说。当他一笑,就会透露出当飞行员时大胆的本性。就算已入老境,但他的年龄让他还能够信赖自己的肉体。对无法起身的赛亚姆来说,他早就连那时候的感觉都想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能转用在‘UC计划’上了,在让给接受者之前,我也想操作看看。”

“退休飞行员的好奇心啊……”

“你可以直说这是欲望,实际上那真是架好机体。”

身为毕斯特财团的领导者,口气却好像像自己去当测试员。不过这样也好,赛亚姆苦笑着。从选定接受者到方法,将“盒子”让渡给第三者的计划都由卡帝亚斯一手包办。为了解决赛亚姆所提出的难题——达成让渡条件,想到可以转用在完全不同计划上的也是卡帝亚斯。虽然多少夹杂着他自己的兴趣,不过既然准备周全的话,也就只好让他去做了。

“由‘UC计划’所产下的‘UNICORN’。要让可能性的兽,带路前往‘拉普拉斯之盒’啊……”

赛亚姆低声念着,重新感受到其寓意之深。不过,他同时也认为事情有重大变化时总是这样。一切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但是事后却因为偶然的符合感到震撼。没错,人生也不过就是一切被偶然所支配罢了。

那时候,十七岁的赛亚姆会跑出作业艇外、会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中、会遭遇“拉普拉斯”的碎片群,以及会在那里得到“盒子”,都是……

卡帝亚斯用奇特的眼神看着赛亚姆陷入思索的侧脸。赛亚姆抬眼望着布满天花板的星空,接着问:“接受者的信用调查如何?”

“其与阿纳海姆电子公司有交易的事实。虽然是伪装成海盗抢劫的私下交易,不过那是打开窗口的第一步。就现况这是唯一的选项。”

卡帝亚斯说出了毕斯特财团有参与经营的企业中,无疑是最庞大的企业名称。正如其名,阿纳海姆这家由北美地区发迹的家电公司,现在占有地球联邦军最多的装备订单,已经成为地球圈最大的企业团体。这个家电公司发展成为军需企业龙头的轨迹,同时也是毕斯特财团的轨迹。

既然与阿纳海姆公司有交易的实绩,就可以看作那边与毕斯特财团有关。虽然那堪称保证接受者来历的最好证明,不过卡帝亚斯的口气却不够肯定。一方面将血亲送进拉拢的企业,让地下王国的基础更加稳固,同时也得把缰绳勒紧,避免他们随时会失控。一边想起坐在王座之上人的孤独,赛亚姆问:“是艾伯特?”卡帝亚斯移开目光,简短地回答:“是的。是那个很会赚小钱的男人。”

“无论如何,这是个必须倚靠不确定性的计划。不管怎么监察,也无法达到万无一失。”

卡帝亚斯藏起些许的动摇,用干硬的声音继续讲着。不过他那藏不住的动摇程度,也代表了他尚有一丝年轻。仿佛对自己已经虚弱不禁风的老朽躯体感到不耐烦,赛亚姆没有回答。

“因为藏匿‘拉普拉斯之盒’,才有毕斯特财团的荣华。这等于是违反与联邦之间建立了百年的盟约。虽然我自认彻底保密,不过应该有人已经感觉到了吧!不单单是财团,阿纳海姆公司也有可以的动作。”

“自从梅拉尼离开实务之后,那间公司就越来越没用了。差不多让他们学着怎样不靠财团经营了。”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攸关生死,夏亚也不会坐视不管吧?我们要做的事可是滥用权力呢!”

这是知道发展到极致的权利足以杀人的男子的眼神及声音。赛亚姆回望卡帝亚斯的眼睛,把他的脸孔与已死的次子重叠。“不同在意。”他对卡帝亚斯、也对自己说。

“无能之人到死都无法想象,有能力的人身上要背负多么重的义务与责任。”

盯着头顶的星空,赛亚姆开口了。一阵沉默后,回以“宗主你一点都没变呢”的卡帝亚斯,柔和的语气中夹杂着苦笑。亲人带有温情的声音,反而让赛亚姆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自问:我没有变吗?

没有变?不,变了很多。梦中那十七岁的年轻人、自以为尝遍世间辛酸的无知少年,应该认不出这个躺在床上的老人就是自己吧!将近百年的岁月,足以改变一个人了。为了一个目的所建立的系统,曾几何时忘了当初的目的,只为了继续存在而无限地膨胀。要让人或组织的谎言发酵,一百年的时间简直长到有得找。地球联邦政府是这样、毕斯特财团是这样、阿纳海姆电子公司是这样,还有,我自己也是这样——

在那之后,赛亚姆奇迹似的被在附近一带航行的民间船救出,与“盒子”一同返回地球。他没有回去故乡,也没有再次见到母亲和妹妹。因为无知而贫穷的年轻恐怖分子,与分离主义者同伴一起化为宇宙的尘埃了。要是自己还活着的消息走漏,让某人写的剧本乱掉的话,不只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连母亲及妹妹都会有危险。当时的赛亚姆的社会历练,已经让他可以做出这种预测了。

而不知是否出自那某人写的剧本,跟爆破首相官邸的恐怖分子有关的人们,很快都被检举了。“组织”以及支援它们的分离主义国家,都被联邦军彻底毁灭。联邦政府马上就重新建立新政府,在“勿忘拉普拉斯”的口号下,开始彻底取缔反政府运动。计划、实行恐怖攻击的“组织”,是受到想颠覆开明的马瑟纳斯政权的联邦议会极右派策动——有不少探讨事件真相的书籍和电影问世,不过大多数的舆论都认为那是了无新意的阴谋论,赞成联邦堪称激烈的反恐政策。

不是大众愚昧,愚昧的是面对早已开始的宇宙世纪,还在叫嚣着弃民政策啦、民族斗争啦,这些论调十年不变的分离主义者。人民放弃没有实体的理念、选择了现实生活,只不过是“大众总是聪明的”此一历史机制的实际验证。宇宙世纪0022,一直持续到联邦政府宣言“消除了地球上所有纷争”为止的斗争,结果确立了地球联邦的国家基础,也促使社会情况转移至宇宙世纪。里卡德?马瑟纳斯首相所追求的“与神的世纪诀别”很讽刺地因为他的死而完成了。

此时,变成“已经不存在的人”的赛亚姆,活用这个特性开创了事业。就算进入宇宙世纪,黑社会和流氓之类的地下社会依然健在,与台面上社会政治经济活动的关系构造也同西元时代相去不远。赛亚姆在其中崭露头角,由于介入专利事业的纷争,使他与总公司位于北美地区的某家企业开始搭上线。

人称阿纳海姆电子的那家企业,当时只是中规模的家电公司,不过因为赛亚姆的协力取得专利之后,突然开始急速成长。这是赛亚姆用“盒子”的力量推动政府,击倒争取专利的敌对公司所带来的成果。而赛亚姆一方面保持与地下社会的联系,一方面被延揽为阿纳海姆公司的干部,并且与常务董事的女儿结婚。源自旧法拉西贵族的名门家世,对于“已经不存在的人”要再次浮出台面是很有效的装置。而当时的毕斯特加,拥有就算是来路不明的入赘女婿,只要有能力就不构成问题的家风。赛亚姆用毕斯特家的名号成立公益法人,表面上是要把美术品或古董品等世界遗产转送到比地球更安定的殖民卫星环境的财团法人组织,实际上是将事业或投资赚来的钱重新洗过的集资窗口,同时也有提供联邦政府高官退休后职业的机能。延续至今的与联邦的共生关系,以及今天的毕斯特财团,就在这时诞生了。

在坚固的联邦政府体制下,宇宙移民计划顺利地进行。L5的SIDE1还没完工,L4便开始建设SIDE2,宇宙殖民卫星的建设加速地进展。“岛三号”型的殖民卫星数量不久便破百,不管本人愿不愿意,以亿为单位的人数被丢上宇宙。不知不觉宇宙移民者与地球居住者的数量逆转,当畜牧及农业都能够在殖民卫星进行,经济与生产没有宇宙无法进行的时代来临了。出入地球开始设下严格的限制,宇宙居民几乎没有机会再踏上大地,他们之中出现了人称地球圣域化论的思想。视地球为圣地,应该作为人类发祥地永远保留下来的思想,是宇宙居民企图切断对地球依恋的哀歌,也是他们对仍然留在地球的特权阶级的报复。

实际上,联邦政府所推行的宇宙移民计划,在0050左右达成第一阶段后便开始扭曲。原本地球应该只留下回复环境所需的最低人口,但是现在却仍有许多人留在地球,甚至进行新的土地开发。联邦政府本身也以地球为据点不动,而只有关系者留在地球,被中央政权单方面的立法束缚的殖民卫星群无法表达意见,只能静静地绕着地球转。联邦政府提出“拉普拉斯的悲剧”,强调把政府移到宇宙的危险性,但是另一方面又冻结了新殖民卫星的建设计划,把这种矛盾行为等于默认他们“已经丢掉足够人数了”,于是造成宇宙居民的不满高涨。就好像凝聚了这种不满的情绪,某种思想在宇宙的一角诞生了。

提出这种思想的政治家名为吉翁?兹母?戴肯,因此他的思想被后人称为吉翁主义。吉翁注意编撰了宇宙居民自治权要求运动的SIDE国家主义、配合地球圣域化论加以体系化,成为提及人类进化的壮大思想,而那些因扭曲的宇宙移民计划而生的宇宙居民,也被吉翁主义唤醒自我意识。联邦政府无视其运动,但是吉翁主义却以位于月球背面的SIDE3为中心扩展,终于使得SIDE3发布了独立宣言。

自开始宇宙移民以来半个世纪,对于居民来说是光荣革命的独立宣言,对联邦政府来说却是自从分离主义运动消灭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实质性威胁。联邦政府强化对SIDE3的弹压,并开始增强宇宙军。联邦建造了许多当年保护“拉普拉斯”的警备艇不管大小及武装都无法比拟的最新型宇宙巡洋舰“萨拉米斯”,相对的SIDE3也加强了国防队的军备,以备势将爆发的变故。直到双方的紧绷都到达临界点的宇宙世纪0079,不堪数度经济制裁与内政干涉,自号吉翁公国的SIDE3对地球联邦宣战。双方的总体战就此展开。

由于持续约一年,这场战争后来也被称为一年战争。联邦与吉翁毫不保留地投入宇宙世纪的科技,发展为毁灭战,成为人类史上最残忍的战祸。在估计死亡总人口数一半、充满灾厄的一年后,吉翁公国败北,签订终战条约,地球联邦政府总算维持住统治体制。可是,地球与宇宙以吉翁主义为开端的阶级斗争没有结束,其后有十年以上的时间不断发生战乱,在地球圈还未愈合的一年战争伤口上撒盐。

这样庞大的消耗及浪费将,让阿纳海姆电子公司得到固定的战争收入,成为地球圈最大的企业集团。他们吸收合并了旧吉翁公国的军事产业,几乎一手包办地球联邦军的装备开发,同时又以各工厂的收支独立计算为借口,与反地球联邦组织互通款曲,公平地与地球及宇宙双方做生意。由于阿纳海姆电子公司的资本大多移到月球了,因此有人挪揄他们是“月球的专制君主”,甚至于更直接的“死亡商人”。但是在阿纳海姆的背后,一直有着毕斯特财团的影子,还有可以保证其企业营运有独占性及排他性的“盒子”存在。

毕斯特财团藏匿近百年,可以无限占联邦政府便宜的“盒子”。在宇宙世纪的开始,以亿分之一的几率落到赛亚姆手上的“盒子”……脱离重力、宗教、民族束缚的人类,在宇宙世纪应该得到的新契约之盒,“拉普拉斯之盒”。它封入了百年的诅咒,至今仍与自己同在。干枯无力的身体躺在床上,赛亚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曾经有机会打开“盒子”的。有机会在一瞬间让世界从基础颠覆,并带给宇宙世纪“应有的未来”。为此,他成立了毕斯特财团,自己就算靠冷冻睡眠也要活下来。背负对一个人类来说过于沉重的责任和义务……不对,不要找借口,不过就是自己没有打开盖子的勇气与力量罢了。害怕那时看到的幻觉——巨大的殖民卫星坠落地球的地狱景象,却坐视这残酷的画面化为现实,只投注心血在维持财团的繁荣上。不过是一个经过一百年丧失初衷,又变得不相信人类的胆小鬼,还不肯放弃生命继续苟活罢了。

地球黑夜的那一面正朝向这里,正面墙上浮现着大气的薄纱。看起来与百年前一样的地球……但实际上,数次的“殖民地坠落”让大量的灰尘四散,地球的大气层中滞留着被污染的痕迹。赛亚姆看着大气的薄纱,想看清这再过千年不会消失、罪恶的烙印,此时他看到了横越地球前方的人形物体。

看起来只有小指头大,以极快的速度穿过星海的人形物体,并不是穿着太空衣的人类,而是MOBILESUIT。随着可以让雷达等电子仪器无力化的米诺夫斯基粒子被发现,在接近战成为主流的宇宙战场上所使用的机动人形兵器。幻觉中所看到的独眼巨人,现在已经放在阿纳海姆公司的生产线成为常见的兵器,取代战车及战斗机登上地球联邦军主力配备的宝座。

先开发成功的是吉翁公国,它的存在为国力于压倒性劣势的吉翁军在开战初期带来优势,不过在一年战争的记忆已经淡去的现在,这样的故事只不过是在史书一角的记载。再过数年,只要目前叫做吉翁共和国的SIDE3放弃自治权,归顺联邦政府的话,人们将会忘记吉翁这个名字吧!宇宙据们的自治权要求运动、阶级斗争的热潮,都将随着吉翁主义的衰退无处可去,最后消散在这黑暗而寒冷的宇宙。

时间是宇宙世纪0096——革命的热潮已去,吹着谛念之风的宇宙,连星光也如此寒冷。

“……开启‘拉普拉斯之盒’的时候到了。”

身心都感受到那股寒冷的赛亚姆开口了。“宇宙居民就这么失去独立的机运的话,地球圈将会闭塞。”

“可是,这可能会给世界带来更大的混乱。”

卡帝亚斯冷静地说着。他站在虚空的床边,那修长的身躯看起来像在病床边见证死亡的牧师,也像死神的身影。赛亚姆轻轻地笑了一下。

“总比在永远的停滞之中,缓慢地死去要来得好。‘拉普拉斯之盒’要是能够交给足以托付的人,那么我身为看守者的任务也结束了……我不想再违反自然看着子孙老去了。”

足矣托付之人。说出口,赛亚姆再次确认那人不是自己。不管是自己、还是毕斯特财团,都只能负责等待。虽然受惠于“盒子”的魔力、拥有推动世界的力量,仍然只是等着足以托付之人的中间人。一如字面之意,只是看守者。

那之后经过一个世纪,开始有这样的人诞生的徵兆。进入宇宙这个新环境,人类逐渐得到超越现在的力量。比百年前,集合在“拉普拉斯”的人们预料的更早。受到沉睡于我们体内的神……名为可能性的神祝福的人们,正在数百座殖民卫星中胎动着。

新人类——吉翁主义中叙述的人类新形态。他们一定能够打开“盒子”,骑在可能性之兽“UNICORN”的身上、让人们看到“盒子”的内在,将“拉普拉斯”所编织出那赎罪的祈愿联系到现在,导正宇宙世纪的扭曲。

当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些推测,赛亚姆自己也知道这是非常乱来的做法。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在无法挽回之前行动。在世界完全没落之前、在名为可能性的神绝灭之前、在这具无法承受下一次冷冻睡眠的身躯腐朽之前……

“你能原谅我吗?”

这毕竟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被有所自觉的沉重谎言压倒,赛亚姆最后这么说道。

“也许一个世界就这样结束了。除了我,还有谁能原谅您呢?”

卡帝亚斯的回答非常明了。无论谎言还是痛苦,都在这一瞬间失色,因亲情而感到全身发热的赛亚姆无言以对,将目光移向墙上的地球。

你的意思是肯原谅我吗?原谅我这为了守住毕斯特一族必须背负的百年沉默,而对自己孩子下手的恶鬼;原谅我这夺走你父亲的非人的祖父;原谅我这为了或许是自以为是的想法,使世界迈向混沌的男人——

地球正面临黎明。长长的弧形轮廓一段浮现太阳的光芒,白色闪光照亮大气,让沉淀在夜色的蔚蓝鲜明地复苏。

光芒照在赛亚姆的床上、照在卡帝亚斯的身上,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合而为一的影子。沐浴在仿佛连残留室内的谎言都能烧尽,微微模糊了眼前景物的强烈光芒之中,赛亚姆再次陷入沉睡.

第一章

船内警报回响着。那股逆耳的声音让全身起鸡皮疙瘩,却也让脑海逐渐冷静下来,少女靠近墙壁上小小的舷窗。

从有机塑料板制成的透明窗户看出去,外面是真空的宇宙。现在的视野中看不到地球跟月球,只有满天的星光点缀着静谧的黑暗。这艘船应该正以极快的速度前进,可是窗外的星光却一动也不动。简直像是被关在静止的黑暗中。

少女想起,小时候他曾经因为不懂这奇异现象的理由而向侍女追问原因。很有耐性的侍女拉米雅,脸上带着从不间断的笑容回答:公主,那是因为星星太遥远了,所以没有办法发现我们在动喔……

这是大人的敷衍,却也并非毫无诚意。满十七岁的少女已经懂得这些了。拉米雅是个好侍女,不过也过世将近十年了。那一切被神秘所包围的幼年时代,还有埋没在记忆深处那被称为公主的某个人——自己所背负的过去,从现在开始必须抹消一阵子。

所以,现在的她不需要名字。她是为了去该去的地方、见改见的人而偷渡在这艘船上的无名氏,这样就够了。

“快散布米诺夫斯基粒子,达到战斗浓度!”

“敌舰数量一。据推测,为克拉普级战舰。”

“那不是普通的巡逻,是已经看好目标埋伏在这个宙域的。会有MS来袭,别松懈了。”

透过船内广播,开放的无线对话传入耳中。虽然已经散布了可以扰乱电波,让雷达之类的电子仪器无效化的米诺夫斯基粒子,不过在船内还是可以通话。在机械低沉运转声跟人的呼喊声交错之中,少女听到了这艘船的船长斯贝洛亚?辛尼曼的低沉嗓音,她再次看向窗外的黑暗。

刚才,她看到了粉红色的光轴划过窗外,那是MEGA粒子炮的光芒。由于米诺夫斯基物理学的发展,而实现的高出力光束兵器带来的光芒。是追捕这艘船的地球联邦军舰发射的吧!这艘船无视停船命令,而且还一边洒出来米诺夫斯基粒子一边加速,所以下一发应该不只是威嚇射击了。对方应该早就发现民间货船不可能有这种速度。

以亚光速射过来的集束MEGA粒子,要是直击的话马上会贯穿这艘船的装甲。就算只是近距离擦过,飞散的高热粒子也有可能在墙壁上开洞。少女在阴暗的船室里踹了一下墙壁,让身体往房间角落的柜子飘动。在因应无重力环境而设置成串货物固定用捆带的柜子里,装有要偷渡时所带进来三天份的携带食品以及水,还有一件太空衣。

少女借着拉东西出来的动力让身体一边旋转,一边利用无重力状态快速地穿上太空衣。这间船舱平常就没有在使用,被当作堆放备用品的仓库,所以船体一有损伤的话,会优先切断生命维持系统。这样就会可能有一瞬间变成真空状况,或是跟固定在墙壁及地板上的备用品一起冻结。少女现在先不去想墙壁上穿洞被吸出船外的最糟可能状况,戴上了护罩很大的作业用太空衣头盔。

“敌舰,射出高热源。数量为二,正极速接近。”

“是MS啊。”

“似乎穿有‘木屐’。预测接触,T负320。”

“在进暗礁宙域之前就会被追上吗……好吧,快点叫玛莉妲出击,让她去赶苍蝇。”

虽然表面上的身份是货船船员,不过全部有实战经验的舰桥成员声音非常冷静。他们现在一定全部穿上太空衣,并移动到闪着红色灯光的战斗舰桥上了。少女想象着在跟飞机驾驶舱差不多狭窄的舰桥,坐在船长席上的辛尼曼那满是胡须的脸,突然想到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自己的存在?战斗要是开始了,当然还是待在比较安全的防护区域最好。只是偷渡的事实曝光,自己会无条件移送到那里吧!要是在这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死掉了,那真的是白白送死。

不——不行。要是自己偷渡被发现的话,辛尼曼可能会变更预定,掉头回到“帕拉欧”去。就算不回头,也会把自己关起来严密监控,这样她就无法达成目的,去该去的地方见该见的人了。而这结果,会让更多人枉送性命。

这是唯一的机会,少女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她自知这是轻率的行动,不过没有其他办法。为了防止地球圈再次被战火包围、让几万人平白葬送生命的事态发生,自己只能这么做……

“‘刹帝利’发射准备完成。”

“目标为接近中的敌方MS。母舰不用理它,这架‘葛兰雪’的航速就够甩掉它了。”

辛尼曼沉稳的嗓音之后,传来的是一声清爽的女性声音“了解”。少女的脑海中浮现玛莉妲?库鲁斯这位跟自己年纪差不多、沉默寡言的女性驾驶员面容,并再次看向窗外。银色带状的银河进入视野中,那宛如无数鳞粉般的光芒映入眼中的瞬间,闸门突然关上盖住了窗户,因为这艘船——‘葛兰雪’进入战斗态势,所有的窗户都盖上了防护闸门。

只有舰桥的窗户闸门里侧有萤幕,船舱的防护闸门没有那么方便的机能。少女离开墙边,将身体藏在备用品箱子的空隙间。在只有常备光源微弱的照明之下,用备用品的带子紧紧地缠住双手,并将意识集中在头盔中的无线通讯上。

反正会死的时候就是会死,与其看着外面白白嚇自己,倒不如收集确实的情报对应现况。她在冷静清晰的脑中告诉自己一边抱住覆着太空衣的两腿膝盖。

突然,她感到寒冷。那是太空衣的生命维持装置无法调节,冷进内心深处的寒冷。由于自幼接触战场,使得她的身体对恐惧已经麻痹。而这种寒冷似乎就是其代价。少女让自己成为沉默的备用品,闭上眼睛静待寒冷退去。

航宙货船“葛兰雪”。船体全长一百一十二公尺,外形接近三角锥,最大载货量超过五百吨。前端有像飞机机首一样突出的舰桥,从他那似乎有考虑到空气阻力的船体形态可以知道,它在大气圈内也有飞行能力,可以作宇宙与地球的来回运输工具。是过去每家运输公司都曾使用,但现在已经不常见到的旧式船只。

如舰桥侧面所图上的字样“里帕科拿货运”所示,“葛兰雪”的船籍登记为民间的运输公司,不过实情并非如此。现在,它的船体后侧闸门渐渐开启,滑动式的货物用悬架静静地展开。从三角锥的地面拉出来的,是被三根支撑架撑起来的起重机——原本应该搭载货物的地方,固定着有人类外型的巨大机器。

它有末端稍嫌粗大的四肢、凸出在腰部前方的嘴型装甲。头部有着像鸡冠也像角的上仰突起物,以及像是独眼般的单眼式光学感应器。全长将近二十公尺的人型本体肩膀上,有着四片大小与本体匹敌,像翅膀一样的夹舱。这架深绿色的机器要称之为巨人,形状嫌太过奇异,然而要形容为别的东西,它人类的外形又太过鲜明。在这个时代,一直拥有主力兵器地位的人型机动兵器——MS之中,这架机体的形状也称得上是异形。不过它的腹部跟许多的机体一样有着操纵席,而在好几层装甲包围的球形操纵席中,身穿太空衣的驾驶员已坐在那里握着操纵杆了。

“目标捕捉。抛弃‘木屐’兵分三路了,有一架以‘杰刚’来说算速度很快的,可能是特务装备型。”

玛莉妲?库鲁斯看着操纵系内壁投影的全景式萤幕上,其中一小块以小视窗显示的比对资料,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就是说,会碰面不是偶然吧?”辛尼曼船长的回应透过无线电传来。

“再过十分钟就会进入暗礁空域了,赶快处理完回来吧!”

“了解,MASTER。”

不要叫我MASTER——这句习惯性的话没有传来,玛莉妲只听到辛尼曼比平常要来得紧张的呼吸声。会跟联邦军的船舰碰上,是因为他们很难得地热心巡逻,可是叫住在规定航道上航行的货船,而且还特地临检,这认真得太不寻常了。现在甚至派出特务装备型的MS,这只可能是联邦军事先知道我方的真面目及目的,而事先埋伏在这片宙域。以辛尼曼的立场,必须推测情报是由哪里走漏出去的,并且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

没错,下一步……MASTER,辛尼曼不需要为现在的事情烦恼。自己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不想其他事,玛莉妲把手放在左右的操纵杆——可以让五根手指头紧贴的半球型armlaycer上。

“玛莉妲?库鲁斯,‘刹帝利’出击。”

架上的拘束具松开,异性的MS——刹帝利厚重的机体静静地下降。“下降”这个用法在没有上下之分的宇宙空间中并不正确,不过被悬架吊着的机体从船的下方放出就是这种感觉。玛莉妲一点一点发动姿势控制用的推进器,往“葛兰雪”的船体下方移动,直到与船的相对距离超过一百公尺时,她踩了脚踏板,装在四片夹舱上的主推进器一起发出白光。脱离“葛兰雪”的惯性运动的“刹帝利”转身,一下往后方接近的目标拉近距离。

直径约一点五公尺的球星驾驶舱内壁上,播放着周围三百六十度全景式萤幕的影像,星光的激流刺激着玛莉妲的视网膜。从一旁看的话,这画面看起来好像玛莉妲的驾驶座突然浮现在星海之中、自在地翱翔于宇宙之间,不过投影在周围的宇宙并不是实景,而是特别强调用来当作方位路标的星座光芒、亮度也比实景要来得高的电脑绘图宇宙。

在其中一区经过放大投影的目标数量有三个。现在还在光学感应器刚好拍得到的距离,所以只有粗糙的CG,不过比对资料所显示的型号RGM-89倒是很清楚。是地球联邦军的主力MS,“杰刚”。三架中领头的那架是型号尾有加S的特务装备型,后续的两架丢弃“木屐”,一边慢慢地散开、一边拉近距离。“木屐”是MS在长距离进攻时所用的辅助飞行系统的俗称,用途是在跟床一样扁平的机身上下方载送MS,并运送到作战宙域。虽然它可说是代替MS双脚的小型艇,不过“木屐”这个俗称的语源玛莉妲也不知道。

各自手持着主武装光束步枪,一面包围接近的三架敌机——玛莉妲感觉到敌人想自光束的射程外包围,从三方进行狙击,下了“久战不利”的第一个判断。对付三架“杰刚”是不麻烦,但是只要漏掉一架就会让“葛兰雪”的守备变得不稳定。不带自信、也无关气魄,只用头脑思考如何对应眼前状况的玛莉妲,让自机紧急地减速。

四片夹舱一起向前甩动,主推进器喷出逆向喷射的火焰,让刹帝利的速度单位一口气从秒速、分速一直降到时速。背部承受着强大的减速重力,忍受眼球仿佛要飞出来以及血液逆流让指尖肿胀的不适感,玛莉妲低喊了一声“FUNNEL”。

夹舱内侧闪耀着复数的喷射光,从四片夹舱各射出两架,一共八具两公尺左右的小型物体。顺着惯性运动,在“刹帝利”周围短暂停滞了一下,然后立刻启动自己的推进器,想飞弹般往目标冲去。

感应炮长得就像它的名字(FUNNEL)一样,圆锥型的桶状物聚集在一起而又分散,袭击还在射程外的“杰刚”。这不是自动控制,也不是机械式的远距离操作。在米诺夫斯基粒子漫布的战场,没有办法用电波控制,也无法交由电脑进行单点攻击。感应炮这种兵器,使用驾驶员的脑波控制的小型机动炮台。

精神感应(psychocommunicatier)——人称psychomu的脑波传导系统会撷取驾驶员的脑波,加以增幅,并将指示传递给子机——感应炮。脑波也叫做感应波,又可以让米诺夫斯基粒子振动的性质,因此不像普通的电波有被扰乱的危险。只要驾驶员有能力,感应炮在现在的战场可以说是无以匹敌的兵器。在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法线使得所有的电子仪器无效化,必须用MS这种巨大的铠甲守护身体打接近战的战场上,感应炮成为名副其实的“飞行道具”。

当然,这不是任何人都能使用的。虽然经过不断的改良,可是精神感应系统仍然会给驾驶员的身心带来极大的负担。不过,玛莉妲却能够操作得比任何人出色。更正确地说,她一开始就是以能够操作感应炮为前提“打造”出来的。

兵分两路的感应炮,一面旋转一面袭向后续的两台“杰刚”。由于太小,容易被误认为宇宙尘的感应炮,即便是用光学感应器也难以捕捉实体。感应炮以短间隔喷射动作控制用的推进器,渐渐地缠住“杰刚”,从筒尖射出雷射。MEGA粒子的能源束发出粉红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射穿了丝毫没有察觉敌人接近的杰刚。感应炮只有配备小型的充电电池,因此光束的强度低,弹数也不多,不过还是有足以贯穿MS装甲的威力。突然遭受攻击的驾驶员慌了,开始往周围乱射光束枪,不过感应炮的光束仍然一点一点地破坏杰刚的机体。传导液像血一般地从命中部位喷出,杰刚那比刹帝利小上一号的绿色机体痛苦地挣扎着,这个时候,感应炮有如狩猎巨鲸的虎鲸群般,一起拥上前去袭击——

一个、两个。不需确认对方爆炸的光轮,便感觉到两架杰刚已经四散的玛莉妲,将意识集中在剩下的特务装备型上。虽然后援机已经消灭,地方却完全没有减速,不断拉近相对距离。玛莉妲判断不需要再放出新的感应炮,再一次地推进刹帝利。

感应器捕捉到特务装备机那较接近人类外形,并加装装甲及推进器的机体外形。还没进入刹帝利的射程,杰刚手持的无后坐力炮发出闪光,口径380mm的实体弹向刹帝利袭来。这挺高能火箭炮,是有一般的无后坐力炮直接放大成MS大小,虽然有弹速较慢的缺点,不过直击时的破坏力比光束兵器来得大。此时所用的是散弹,起爆同时散开来的数百颗铁球向刹帝利袭来,不过事先计算过弹道的玛莉妲以最小的动作躲过了。特务装备机的驾驶员似乎也已经预料到会被闪过,将散弹当作障眼法,喷射动作控制推进器冲到刹帝利的上方。

接下来,仿佛要证明人型兵器受重视的理由,发展成这个时代常见的典型MS战。特务装备型杰刚的火箭炮再次发射散弹,同时把双臂装备的飞弹一起射出。而刹帝利开启主推进器往上方移动,与袭来的飞弹擦身而过,之后水平展开四片夹舱,边回转机体让前进方向改变九十度。刹帝利看穿杰刚的移动轨道,短胖的具体为了取得先机而滑行在漆黑的宇宙中。

在真空的宇宙空间中要改变方向,通常只能靠推进器喷射,不过MS还有另外一种人称AMBAC系统的姿态控制法。宇宙中虽然没有重力,不过物体的质量本身并没有消失,要推动一顿的质量就需要一顿的力,而给于动能的话,也会有同等的力加回质量上。利用这种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物理法则,借由移动质量来进行机体的姿势控制——也就是任意控制MS的手脚,用反作用力来改变姿势,便是AMBAC系统的原理,也是MS在同时代的兵器中鹤立鸡群的最大理由。

灵巧运用粗壮的四肢,加上四片夹舱改变姿势的刹帝利,以复杂的轨道接近杰刚。两架机体的喷射光闪烁着,跃动在宇宙空间中的两架人型机体像在跳舞般交错,飞弹爆炸的光芒在双方的光学感应器上反射出闪光。背对爆炸,玛莉妲一口气逼近与敌方的距离。刹帝利的夹舱像花瓣般展开,花瓣中央,头部的单眼闪耀着光芒。从远处看来,就仿佛一朵以人型本体为茎的花朵。钢铁的花瓣上点缀着喷射光,利用爆发的冲击波舞动,此乃绽放在宇宙中最凶暴而美丽的花朵。

这一幕映在杰刚光学感应器的护罩上,两架人型机的距离拉近至数十公尺。可以用光学感应器直视的距离——在宇宙中可说是超近距离。受到米诺夫斯基粒子影响的战场必须在近距离对射,因此机体接触也是很常见的。而这一瞬间,必需以极为原始的方法来一决雌雄,也是MS之所以为人型的原因。

即将与杰刚交错之际,玛莉妲将火器管制切换到光剑,将准星的十字瞄准杰刚的腹部。刹帝利相当于手腕的部位滑出光剑的握柄,并由有五根手指的机械臂接住。从握柄喷出十几公尺长的粒子光束,剑形的光束深深砍在杰刚腹部。

杰刚似乎也想拔出光剑,但是反应太慢了。可以在一秒内切断三十公分厚钛合金的光之剑,融解了杰刚的腹部,与钢铁融化的冲击很近似的声音借由机体的震动传到玛莉妲身上。

“‘带袖的’混账……!”

同时听到的驾驶员声音,不知道是无线干扰,还是听觉之外的感官感受到的。但不论如何,话也只讲到这里。光剑斩断杰刚的装甲直达驾驶舱,瞬间将驾驶员蒸发,并将整架机体砍成两半。杰刚内藏的核能反应炉并未引爆,机体从腰部被斩断,并顺着惯性运动开始飘动。烧焦的切断面还在冒着火花,机身从被称为“带袖的”敌人身边飘过,静静远去。

收起光剑的震荡,玛莉妲也静静地目送敌人的残渣。刹帝利的手腕除了有光剑的收纳区,还刻上了象徵翅膀的徽章,看起来就像一般衣服上的袖饰。玛莉妲所属组织的MS都有这样的设计,因此被联邦军起了“带袖的”这个外号,不过那对玛莉妲来说不重要。

不,不只外号,连标榜着反地球联邦组织理念以及这次任务的内容都不重要。人类是会思考,有好奇心的动物,但玛莉妲觉得这个定义对自己不适用。

就好像男人生为男人、女人生为女人一样,玛莉妲?库鲁斯生为驾驶员。所以她以驾驶员的身份行动、以驾驶员的身份活着。遵从MASTER的命令,消灭敌机。葛兰雪应该在对方的母舰追来之前,就已经逃进暗礁空域了吧?接下来就是尽早回舰,对刹帝利做损害检查、整备以及补给。弄好之后,为了准备下一次的出击,能休息就尽量休息。不做其他事,也不想起他事。玛莉妲不觉得自己这样子不自然,也不觉得悲哀。

可是——在战斗结束之后,像这样宛如对集中精神的反动,在放松紧绷的精神之际,空荡荡的心灵也会涌起些许疼痛。战斗中压抑住的感情觉醒,在脑海中诉说着不快。感应炮的火线贯穿敌机时,仿佛精神感应装置逆流一样,感应波紊乱,让驾驶员临死前的叫声传进脑海的不快感;斩断特务装备机时,好像亲手斩杀驾驶员一般,死前肌肉的痉挛让身心共鸣的不快感……回收感应炮之后,玛莉妲切换全景式萤幕模式,让周围投射出实际宇宙。

玛莉妲顺手脱下太空衣的头盔,松开绑在后面的头发。长度及腰的直顺秀发散开,十八岁的年纪该有的健康发色在眼前展现,不过玛莉妲的眼神,却注视着那布满视野的无限星空。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MS的驾驶舱通常不会投影实景的宇宙。不只是因为难以捕捉目标,还有让驾驶员产生恐慌的危险性。真实的宇宙就是如此黑暗、深沉,充满了会吞噬存在感的虚无,然而玛莉妲却喜欢这样。

在归舰之前的短暂时间,她脱下头盔,放松全身的力量,沉浸在宽广无垠的虚空之中。这么做让她感觉到沉淀在体内的不快感被洗涤,一颗一颗的星光演奏着未曾听过的音乐,将她带往另一个地方。那里没有战争、没有不愉快,人们不需要太空衣,只身便能遨游在宇宙中。

当然,这样的地方不存在。在这驾驶舱的外面是人类无法生存的真空空间,还有累积了许多问题的现实世界——名为地球圈的人类生活圈。玛莉妲调整了一下刹帝利的主摄影机,正面望向从这里看起来只有网球大小的地球。

跟许多宇宙移民者一样,她至今尚未踏进过地球一步。在那蓝色球体的前方浮现着黑色的霞状物,让玛莉妲知道目标近了。在地球与月球的拉格朗日点上飘浮的,是过去的战争所产生的垃圾堆。飘浮着无数崩坏的殖民卫星以及宇宙船残骸的暗礁宙域。

人类在五个拉格朗日点上,制造称为SIDE的宇宙殖民卫星集落,并且大部分的人类都在宇宙生活已经百年了。而数度大规模战争的伤口却是那么深,眼前的暗礁宙域也是其中之一。过去人称SIDE5的时的景象已不再,只有无数冻结的残骸漂流的宇宙墓场——而玛莉妲他们的目的地“工业七号”应该就在这墓场深处。

现在还无法从庞大的碎片中发现它的踪迹。不过倒是发现了先走一步的葛兰雪船体。玛莉妲再次确认有无追兵之后加速推动刹帝利。热核火箭引擎的声响透过机体的振动传来,加速度的重力压在还残留有不快感的身体上。拖在后面的头盔碰到萤幕壁,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啊,今天也脱节了——醒来的瞬间,巴纳吉?林克斯这么想着,然后把调成震动的闹钟按停。

因为抱着睡,所以变得相当温暖的闹钟指着上午四点二十分,确认时间后,他悄悄地下床。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宿舍这间放着两组床、书桌和梳妆台就塞满的双人房,仍静静地笼罩在夜色之中。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时钟秒针的声音,还有睡在隔壁床的室友拓也?依礼的呼声。

两个臭男生的房间自然不可能干净,地上散放着脱下来的衣服还有空罐之类的,不过乱中还是有序。巴纳吉在黑暗之中抓起衣服跟裤子,连灯都不开就下床,踮着脚尖走向浴室。他很快就梳洗完毕,看着洗脸台的镜子。

深褐色的瞳孔,以及带有古老东洋血统的肤色。留长的头发与瞳孔同色,不用费心打理也相当平顺。看着自己平凡到不行,没什么特别的十六岁男孩脸孔,那脱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不过这股感觉,也只持续到他套上那一件唯一的外套。

蓝底的防火纤维,缝上“AE”的标志。阿纳海姆电子工业专科学校的实习用工作外套,在左胸位置缝有母公司阿纳海姆公司的标志。这东西并没有好看到能在实习课程以外的时间穿,不过巴纳吉对多买的外套进行改造,把它当便服穿。主要的改变处在领口周围的皮带扣,背上印的阿纳海姆工专字首、AEIC的标志看起来很矬所以去掉了。当然,这不是他自己修改的,而是找熟识的二手服饰店帮忙。

穿上衣服,稍微压下那种“脱节”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身为阿纳海姆电子公司这间大企业末端的现实感。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巴纳吉离开浴室。确认室友还在睡梦之中,打算无声无息地前往门口,可是却不小心踢到了地板上某个篮球大的物体。

“哈啰,巴纳吉。哈啰,巴纳吉。”

球型身体上的两片圆盘像耳朵一样打开,被踢到时的冲击让哈啰启动,并且用合成语音叫着。巴纳吉急忙压住开始自己滚动的哈啰,低声怒吼:“哈啰,安静点!”不过已经太迟了。用棉被盖住头的拓也开始蠕动,一与已经做好外出准备的巴纳吉四目相对,立刻以抖落棉被的劲道猛然坐起。

“该死,巴纳吉!你不在乎禁止偷跑条约吗!”

拓也大叫着,他茶色的卷发睡得一头乱,连嘴边的口水都忘了擦。虽然室友的形象是有亲和力的大哥哥,不过女孩子看到他这个样子的话,受欢迎的程度会下滑吧?但是巴纳吉现在没空想这些,回了“拓也你还不是把时钟调快五分钟!”这句话,就抱着哈啰跑出房外。将哈啰放在宿舍门口,巴纳吉吃起昨夜事先买的三明治。哈啰像颗球一样,精神饱满地弹跳穿过玄关的自动门。

穿过与宿舍邻接的校舍,通过连接校庭与道路的楼梯,有电动车停车场。由电脑管理复数停车场,自动将车辆配发给使用率高的地点,只要有ID卡,任何人都能使用。巴纳吉咬着三明治,坐上两人坐的敞篷电动车。将ID卡插入插槽按下启动钮,在握住方向盘的同时踩下油门。

(没规矩,巴纳吉。)

大概是辨识出一手拿三明治,一手握方向盘的巴纳吉,哈啰的两颗光学感应器一边闪烁一边说着。在球型的身体上搭载初级人工智慧的哈啰,原本是以孩童为对象贩售的吉祥物机器人,因此只会这样说话。这原本不该是相当于高中的工专学生拥有的玩具,不过巴纳吉自行对它加以改良,并且当宠物带着。

天亮前的道路相当地安静。巴纳吉吞下三明治,透过电动车的挡风玻璃望向天际。透过散布在夜空中的云层,远方有无数的光芒闪烁着。看起来像是星星的光芒,但其实不是。那是通宵营业的店铺或工厂、大楼的窗口传出来的夜灯。是与这里正好处于反方向的城镇灯光。在约六千公尺上空闪烁的光毯,以缓缓的弧度盖满整个天空,从沿路的大楼缝隙中,可以看到光芒一路连接到前方的天空。反方向的居民抬头看天空的话,这台电动车的车头灯,还有周围街灯的光芒,看起来应该也会像星星吧!

在巨大的圆筒内壁贴上人工制造的大地,并在大地上建造住宅、办公室、公园等构成街道的要素。宇宙殖民卫星内的景象每个都差不多是这样。直径六点四公里的圆筒以一定的速度旋转,在内壁的街道上产生离心力,让居住者感受到与地球差不多——约一G的重力。贴在内壁像瓷砖一样的人工大地,也就是地盘区块,大小宽三点二公里,深一点六公里,因此地面看起来不会沿着内壁弯曲。顶多是地盘区块的接点看起来有点倾斜。

日夜是由殖民卫星外接的镜面,或是从贯圆筒中心的人工太阳重现的,也有调节气温制造四季的功能。时间设定基本上以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为准,气候则以地球上的北半球为准。除非有观光等特别用途,否则这个基准适用于所有殖民卫星。因此在四月七号,上午四点三十分的现在,殖民地内部不热也不冷,大多数人还在夜晚之中。不只是这座“工业七号”,在地球圈建造的数百座殖民卫星也一样地迎接春天、一样在夜晚之中——当然也包括住在殖民卫星里的百亿人口。

而身为这百亿分之一的巴纳吉,从两个月前就过着天亮之前起床,去港口打工的生活。工作的内容,是去殖民卫星外头“扫垃圾”。早起很辛苦,不过通识课程可以用来睡眠,所以还好。上课前三小时含夜班加薪的早班勤务,比放学后做五小时来得划算。

拓也也在同一个地方打工,不过先到的可以挑性能比较好的工作用迷你MS,而薪水会随着工作成绩增加,因此每天的开始都在比偷跑。虽然有定下不能来阴的这最低限度的绅士协定,不过只要不耍阴险就行,所以巴纳吉跟拓也都在想偷跑的方法,目前的胜率大约五比五。

不过,他们两个并不是特别贫穷的苦学生。在全部学生强制住宿的工专念书,确保了衣食住,需要的顶多就是零用钱。这毕竟只是游戏,巴纳吉心里这么想。甩掉室友,获得高性能的迷你MS的游戏。暂时抛开学业,借由打工消除烦闷的游戏,大家都是这样的。沉浸在学生的悠闲中,不去面对那“脱节”感的游戏……

“老师打工。多少念点书啦!”

不知道是怎么辨识的,哈啰突然蹦出这句颇切中核心的话。感到自己被看透,巴纳吉回了一句:“这是户外教学啦!”

“工专的学生会成为未来的阿纳海姆职工,先习惯操作迷你MS并不会有坏处。”

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借口怎么都是这种模式,一方面对自己可以这样说又感到很满足,巴纳吉再度感受到那种“脱节”的感觉。这是一年前他根本不敢奢求的未来,面对着十二分完美的未来,心中一方面觉得不如就这样随波逐流,另一方面却又对走上别人铺好的路的自己冷眼以对。然而自己也没有其他想做的事,课业维持在中上的成绩,跟其他人一样地玩乐,只是漠然地觉得脱节。这种麻烦的心理状况从巴纳吉小时后开始,到现在已经成为他的老毛病了。

电动车穿过住宅区,进入与轻工业区之间的商业地区。巴纳吉将电动车停在便利商店的停车场,如往常一样前往地下铁站。一想到要是太悠闲可能会被拓也追上,他收起无聊的忧愁,横越寂静道路的脚步自然加快了。

工业七号是阿纳海姆电子公司营运的工业殖民卫星之一。在殖民卫星公社的管辖之下,设备的维持管理都由阿纳海姆公司进行,约两百万的人口之中,有超过半数的居民是阿纳海姆的社员以及其家族。剩下的一半大多也是关系企业或下游公司的社员,跟阿纳海姆无缘的大概只有政府办事处的公务员、警员或消防员等人。不属于任何一个SIDE,也没进行自治活动,所以联邦军也没留驻军。这座殖民卫星简直就像阿纳海姆公司的私人孤岛。

阿纳海姆公司在战后反复进行吸收合并,成为号称“从汤勺到宇宙战舰全包”的一大企业集团,因此在商业地区经营的超级市场或连锁速食店等通通都打着阿纳海姆标志。去电影院会看到阿纳海姆集团出资的电影、棒球场有阿纳海姆赞助的球队在进行远征比赛,居民用AE金融卡付账。钱在集团内循环,形成支出的薪水又被回收的结构,不过却不带强迫,而且可以做到居民不去注意、根本没感觉,这就是阿纳海姆之所以能成为大企业的原因。巴纳吉侧眼看着企业相关广告占去八成的海报,搭上了开进月台的地下铁。

工业七号殖民卫星整体就像是工厂的集合体,二十四小时都有值勤中的人,不过没有工厂在这种还不算是早上的时段交班。因此地下铁车内只有一名身着作业服醉倒的中年男性,还有一名看起来像是在夜店上班,妆厚得看起来快掉下来的女性。她没有看巴纳吉,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在车内飘荡着过期香水味,令人想起早已舍弃的故乡味道。巴纳吉找了一个双人席坐下。

三层门关上,地下铁随着轻微的震动发车,从月台进到通往殖民卫星外壁的隧道坡道。虽然称为地下铁,不过宇宙殖民卫星的地下铁并不是走地下隧道,而是运行在曝露在殖民卫星外壁轨道上的单轨电车,也就是说它等于是吊在轨道上,运行于殖民卫星的外面——也就是宇宙中。

离站没多久,在坡道中设置的气闸在后方关闭,接着前方的气闸打开后,便进入真空的宇宙空间中。在隧道内回响的运转声与空气一起流逝,在有如耳朵突然堵塞的寂静中,穿过气闸的单轨电车无声的滑行在殖民卫星外壁。

因为没有空气阻力,所以可以用少量的动力高速行进的地下铁,在殖民卫星是不可或缺的通勤要素。要去港口还可以到“山”脚下搭缆车,或是连电动车一起搭升降梯上去,不过巴纳吉喜欢从地下铁的窗户看着宇宙,这里有其他地方无法享受到的解放感。

也有人因为会晕而不想搭。为了产生一G的离心力,殖民卫星的圆筒约两分钟自转一周,算起来是时速超过六百公里的回转速度。要是跟回转轴平行运行的话,从地下铁看到的宇宙会不断流动,对乘客来说感觉就像是身在高速甩动的水桶底部一样。当然,因为绕行的是二十多公里的超长圆周,看起来只不过是星星往横向流动而已,不过一不小心的话,脑袋很可能回到殖民卫星后还在昏,严重的话还可能罹患重度的精神疾病。那被称为科氏症候群,是移民初期的宇宙居民常见的环境病。

不过,对于在宇宙出生,在殖民卫星环境长大的巴纳吉这个世代来说,从地下铁看宇宙,就跟从展望台俯瞰街道一样,只是稍微脱离日常生活的行动。出了殖民卫星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还在建设中的工业七号构造。工业七号是在月球及地球之间,绕行L1共鸣轨道的暗礁宙域中的密闭式殖民卫星。形状有如巨大的氧气筒,有港口及工厂区的那一端向着地球,向着月球的另一端则有通称“轱辘”的殖民卫星建设工具像盖子一样盖着。竣工时,圆筒总长据说会达到三十公里,目前完成十八公里。巴纳吉突然想到今天有新的地盘区块要运进来。

宿舍的公告栏上贴着通知用海报,上头写着:“四月七日,下午一点即将实施新地盘区块扩充工程,造成各位居民困扰……”云云。也就是说又将补上新的人工大地,工业七号的圆筒身又拉长一点六公里。独自飘浮在过去战争产生的大量垃圾中的殖民卫星,不管怎么延伸,巴纳吉居住的世界就是这么点大小……

就在巴纳吉徒然地想着这些事,脑中再次浮现那种“脱节”感之时,他看到了有个白色物体告诉横越过窗外。

那不是星光,它发出好几次推进器的蓝白色闪光,以斜角穿越地下铁的下方,便以超过殖民卫星转速的速度往月球方向飞去。只有一瞬间,看起来只有小指尖的大小,可是巴纳吉觉得拖着白色残像飞走的物体,看起来是人型的。

“MS……?”

没有错,那跟打工用的迷你MS完全不同,是真正的MS。不只是它完全模仿人类比例的外形,连它头部长出来的独角,巴纳吉都看得一清二楚。工业七号没有MS的制造厂,所以不会是在测试新型MS,那么是军队在附近训练吗?

心跳不知为何加速,掌心渐渐地渗出手汗。那令人联想到白马的灵巧度——不,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独角,使它看起来不只是单纯的白马。而像过去传说中出现的神兽。那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一瞬间,“脱节”的世界突然归位,仿佛之前看不到的事物突然在眼前开启的感觉,但是他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言语。巴纳吉把脸贴在窗户上,专心地寻找白色机体的下落。坐在后方夜店风格的女性没有动静,穿着作业服的男性依然在睡他的觉,并且打了一声相当响的喷嚏。

电车到达殖民卫星圆筒的一端,并照着路线直角转向。殖民卫星的前端被看起来像压力容器的园型盖子盖着,电车移动到盖子上,前往中间突出的港口区——dockingbay。巴纳吉无法在寻找白色机体的下落,便坐回椅子上。挡风玻璃上方可以看见与dockingbay邻接的工业区巨大建设物,强烈的重量感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是现在的巴纳吉却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他只感觉到强烈的白色残留在视网膜中晕开,感觉到心跳毫无理由地加速。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白色的机体沿着旋转中的殖民卫星飞翔于虚空中,前往与dockingbay相对的方向,也就是面向月球的那一端。

与其他殖民卫星相同,工业七号的外壁颜色是素材的底色,带点蓝色的银色,不过从地球侧十八公里处便中断,变成不同素材的茶褐色。这是因为殖民卫星建设工具“轱辘”套在月球那一边的前端。

长约十公里,直径与殖民卫星一样为六点四公里的轱辘,远远看去外形很像东洋式的茶杯,而套在殖民卫星上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铅笔的盖子。它的工作是同时建造殖民卫星的外壁,以及嵌在内壁的地盘区块。一如“轱辘”这个名称所示,殖民卫星是由这个巨大的盖子所“生”出来的。每当作好的外壁与内壁组合好,“轱辘”便往后滑,直到抵达预定的长度之后分离。盖子的前端设有器材的搬入口,还有作业员的宿舍,因此就算进行扩张工程,殖民卫星也可以不受任何影响继续进行日常经济活动。

而工业七号的状况,则是在“轱辘”的器材搬入口——也就是杯子的底部,接着别的机体,器材搬入是借由那巨大的机体进行的。白色的集体掠过“轱辘”的外壁,短时间内到达月球那一侧的前端,到达那叫做“墨瓦猎泥加”的巨大机体前方。

“墨瓦猎泥加”全长约六千五百公尺,细长的本体中央曝露着直径一千六百公尺的回转居住区。那特殊的外形让它得到“蜗牛”这个绰号。回转居住区的上下两边有工厂突出来,并且吸附着资源用小行星的样子,那生物性的外貌看起来与它的外号的确很合。它的本体后方装备了核脉冲引擎,就可以自律航行这点来说,可以算是巨大的太空船,不过从它可以自己精制、加工资源,甚至建设出殖民卫星的生产力来说,称呼它为有引擎的移动工厂可能比较贴切。实际上,墨瓦猎泥加被分类为殖民卫星的建造者,规模与一般的航宙船只次元完全不同。

而在墨瓦猎泥加的一区,相当于蜗牛头部的地方,有突出的椭圆形司令部。白色的机体在其前方减速,利用AMBAC系统翻了一圈,掠过弓形的整排窗户通过上方。数家无人观测机追着机体,用摄影机拍出机体的各个部位;背部的主推进器、由直线与曲线构成的全体样貌、还有像独角一样突出额头的复剑天线。这些影像被即时解析,投影在司令部的多面萤幕上,映入卡帝亚斯?毕斯特的眼中。

司令部那直径超过七十公尺的圆顶形空间,以及扇形配置的各种操作席,给人的印象介于大型船舶的指挥所跟基地级的管制中心之间。圆顶形空间的内壁,除了窗户之外几乎都是萤幕,展开的中空扇形金属板上下排列着通信、机关等操作席。墨瓦猎泥加原本是为了开发木星圈而建造的殖民卫星建设者,身负头脑机能的司令部也是大规模而壮丽,不过现在留在地球圈,大部分的控制机能都没有用上。所以操作席只有四分之一有人坐,看起来有一股闲散的气氛。

不过,约二十名操作员每一位视线都相当认真,他们盯着投影在内壁上的多面萤幕看,并把记录下来的资料打进手边的电脑中。司令部充满着紧张的气氛,这不只是因为彻夜的运转实验即将告一段落,而是知道“UC计划”本身即将接近尾声。坐在扇形中心司令席上的卡帝亚斯也同样感受到这股兴奋感。

受到地球联邦军委托,阿纳海姆电子公司秘密进行的“UC计划”,即将在这架白色MS完成的瞬间结束。但是,那也是另外一个计划展开的瞬间。

RX-0“UNICORN”,“UC计划”的产物,即将在军队及阿纳海姆都不知道的黑暗处重生,成为解开百年诅咒的钥匙踏上旅程。拥有可能性野兽之名的机体,将会带给世界解放,亦或是——

“RX-0,你离殖民卫星太近了!有地下铁在行驶中,要是被乘客看到了怎么办!”

共同承担这项秘密重荷的一位操作员对着麦克风发出咆哮。刚才看到UNICORN逼近殖民卫星外壁时,卡帝亚斯也流了一身冷汗,不过神经大条一点的驾驶员才值得信赖。卡帝亚斯苦笑着说:

“他今天是最后一次驾驶‘UNICORN’了,就原谅他吧!”

“是……”虽然态度收敛了,操作员看向自己萤幕时仍然是一脸无法容忍的表情。虽然有点过于认真,不过他也是相当好的工作人员,卡帝亚斯苦笑的表情更明显了。包括测试驾驶员在内,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跟“UC计划”有关的阿纳海姆社员。毕斯特财团付给他们高额的报酬,要他们瞒着公司秘密协助卡帝亚斯的计划。当然,他们不是用钱就能买动的,协助者每一位都是希望“UNICORN”能够完成的优秀技术人员。

现场没有阿纳海姆社员身份的,大概只有站在卡帝亚斯身边的贾尔?张。同时担任秘书及保镖两项工作,与卡帝亚斯拥有相同军籍的贾尔笑着说:“果然是前飞行员会说的话。”他担任这份企划的机密管理,现在也应该正把不下配置在墨瓦猎泥加的要冲,实行滴水不漏的警备。

这男人曾经混过地下社会,因此对军队及警察的内情也相当熟悉,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不干净的工作。贾尔那带有凄惨味道的笑容,令卡帝亚斯感觉到他有话要说,低声地问道:“怎么了?”

“刚才跟月神二号的幕僚取得联系了。隆德?贝尔的舰艇跟‘带袖的’交战,失去三架MS,而且被溜走了。”

贾尔也低声地回答。隆德?贝尔是联邦宇宙军的独立机动舰队,没有特定的管辖区域,是一有事立刻处理的部队。命令系统也跟通常的不对不同,因此比较像是军队的外围团体。

而隆德?贝尔在这片暗礁宙域周遭埋伏,还跟“带袖的”打了一场,这对即将有大事业要做的卡帝亚斯来说,不能放着不管。

“果然有消息走漏。隆德?贝尔还有其他动作吗?”

“有试着打探‘隆迪尼翁’那方面的消息,不过没有收获。司令官是很正派的人。”

“他叫布莱德?诺亚是吧,我在电视访问之类的节目里看过他,那样的男人……”

“RX-0,通过最终阶段。全项目完成。”操作员的声音响起,卡帝亚斯再次看向正面。“动作良好。精神感应框架的抗G负荷在预定范围内。”“驾驶员的生命信号无异常。”报告的声音不断传来,在背后闭上嘴的贾尔似乎退了一步。终于来了吗?卡帝亚斯揉揉眼睛,透过萤幕确认白色机体已经进入返航路线,拿起控制台上的麦克风。

“各位,请留在岗位上同我说。RX-0的启动实验全部结束了。等它返航,就把测试用OS消除,封印NTD,启动拉普拉斯系统。”

空气骚动了一下,之后司令部笼罩在紧迫的寂静中。连在无重力下飘在萤幕前的工作人员,都抓住附近的东西,用紧张的表情看向司令席。

“感谢大家的全心投入。‘UC计划’不会有见天日的一天,各位的功绩也不会流传于世,但是我想大家保证,在即将开始的历史转换期中,UNICORN会担任很重要的角色。在那一天之前,希望大家闭上嘴,忘掉在这里听过的一切。毕斯特财团将以名誉保障各位的身家安全,完毕。”

所谓的“保障”,是指这里所有人员都会受到财团的监视,从交友关系到通讯记录通通曝光——工作人员不晓得知道多少。贾尔用视线指示计划长拍手,在全员鼓掌吹散困惑的气氛之后,卡帝亚斯放下了麦克风。

这么一来,准备已经完成了。UNICORN会被封印,并转让给接受人。接受者要是有那个资质的话,UNICORN将会贴近他、背负他、引导他前往“拉普拉斯之盒”吧!

接下来……就无法预测了。要是接收人没有那个资质,那么UNICORN的封印不会解开——不,更大的问题是,没有任何根据可以证明这样的人存在世上。怎么想都不会开始,卡帝亚斯的结论是:干脆别想了。他告诉背后的贾尔:“按照原预定进行接触。”

“继续追查隆德?贝尔的动向。司令部不成的话,调查补给部队应该也可以得知舰队的行动。”

“了解了……不过,您真的不重新考虑吗?”

扶住椅子的靠背,贾尔低俯上半身对卡帝亚斯说着。卡帝亚斯看了一下贾尔的脸。

“虽然跟共和国有关,不过‘带袖的’是很危险的集团,没有必要由毕斯特财团的当家亲自接见。”

看到贾尔的眼神说着“你也想想自己的年纪”,卡帝亚斯不自觉地露出苦笑,就算这不是财团的大事,卡帝亚斯也不想假手他人。原因是如果有资质的人真的存在的话,他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要是这么想,就做好完全的安全工作,避免在这工业七号发生麻烦,毕竟这里还有我担任理事长的学校。”

边用手边的电脑叫出阿纳海姆工业专科学校的介绍,卡帝亚斯半开玩笑地说着。贾尔没有露出笑容,只用眼神再次确认“这样好吗?”然后便离开司令部了。看着贾尔高大的身躯抓住通道上的移动握把往出口飘动,卡帝亚斯看向萤幕中挂着AE标志的校舍照片。

打入理事长的专用密码,调出不得外流的学生名册。卷动照英文字母排序的五千名学生名簿,让特定的个人资料显示在画面上后,卡帝亚斯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重新想想,其实不应该把这里当交易场所。可是,要瞒过委托者以及开发商的眼睛,在UNICORN里装入拉普拉斯系统,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好地方。有实际上为比斯特所有的墨瓦猎泥加,以及阿纳海姆公司的工业殖民卫星,这象徵两者有密不可分的良好关系的地点,才能成为欺瞒军方及阿纳海姆,重新调教UNICORN的秘密花园。卡帝亚斯默默地看着萤幕上的学生大头照。

巴纳吉?林克斯。隶属工学部资源开发科,十六岁。望着排在他出生日期及户籍资料旁,仿佛回盯着自己的少年生涩脸孔,卡帝亚斯再一次叹气。

宇宙殖民卫星的港口会被称作dockingbay,是很久以前的宇宙开发时期留下来的习惯。在那个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在地球低轨道上设立太空站的年代,往返的船只都是与太空站“接合(docking)”,停靠处的规模并不足以成为“港(bay)”。太空站互相结合的例子也不少,总之,最初期的宇宙建筑物只有接合用的月台。

而现在,配置在殖民卫星前端的港口区,圆筒状的构造体中有七个大小不同的宇宙闸,从那里进入的航宙船看来就像是“入港”。位于殖民卫星中心位置的港口不进行旋转运动,入港的船只停留在无重力的宇宙港,接受海关检查及检疫等程序。而工业七号有无重力工业区与港口邻接,所以从殖民卫星伸出的构造体规模比其他殖民卫星大上一圈。与dockingbay的圆筒合起来,全长应该超过三点五公里。从工业区放射状长出筒型的工厂,而各个工厂都有资源运输船的停靠港,所以往来船只的航宙灯不只十个二十个,数量多到像是包围巨大高压钢瓶的萤火虫。

上午四点十五分,葛兰雪也成为其中一只萤火虫,逐渐接近工业七号全新的dockingbay。建设到一半的殖民卫星外壁还是新的,全台显现出暗沉的光泽,而亮度更抢眼的是太阳能源板。四组长边长达五公里的长方形能源板群,配置在殖民卫星周边,表面常时面对太阳,由太阳所得到的电力以微波方式供应给殖民卫星。对工业七号这种密闭式殖民卫星是必须品。

当然,送电过程中很容易发生电磁波妨碍,所以能源板不会在船舶的航路上,不过葛兰雪近距离掠过太阳能电池板,减少与工业七号的相对速度。就在反射太阳光发出白色光芒的能源板近在眼前的瞬间,船体后方的闸门打开,从固定架上放出了一架MS。

深绿色的身体,粉红色单眼发出闪光的巨人。这是在“带袖的”MS当中,可说是主力机体的“基拉?祖鲁”。看起来像中世纪的铠甲骑士,也像戴着钢盔及防毒面具的士兵。与太阳电池板交错时,从葛兰雪被丢下的机体,在右肩的盾牌反射太阳光,瞬间后连续喷射动作控制推进器绕到电池板后方。与巨大的电池板比起来,全高二十公尺的人型机就跟灰尘一样,只要潜进电池板后方的构造材缝隙中,远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期间不到十秒。航道虽然经过清扫,不过这个宙域仍然飘着大量宇宙尘,港湾管理局不可能去注意一艘货船的诡异行动。就算可能有认真的监视员拿着望远镜在看,太阳能源板的反射光也可以掩人耳目。看了一眼已经在后方的太阳能电池板,玛莉妲?库鲁斯将视线再移会舰桥中。

左右是操舵席与领航员席,后方较高的是船长席。葛兰雪的舰桥窄到这样便已经挤满了,对没有位置的人来说,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不过天花板还有一定高度,所以在无重力下就没有影响。无重力状况下,三次元所有空间都可以挤人。

“这会很久,不过在换日之前就会结束了,忍耐一下吧。”

坐在船长席上的斯贝洛亚?辛尼曼低声对麦克风说着。老旧的船长帽、褐色的皮外套,这身装扮配上杂乱的胡子,看起来就是老货船的船长。不过他的眼神锐利,从无线传来的“是,船长。”声音中也难掩紧张的情绪。

说话的人,是基拉?祖鲁的驾驶员沙波亚。他即将潜在太阳能源板中一整天,对工业七号外围进行监视。虽然没有让交易对手知道,不过既然已经遭遇联邦军埋伏了,他们也不能全盘相信对方的善意。万一入港的同时碰到彻底的检查,沙波亚的基拉?祖鲁便会大闹一场。

这样的话,不只是玛莉妲的刹帝利,另外一架待命中的基拉?祖鲁也会出击。而其驾驶员奇波亚?山特,现在正坐在领航员席,忙着跟管制官解释为什么会偏离航道。现年三十岁,面容和善的奇波亚,拥有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的纯黑色皮肤,同时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而坐在隔壁操舵席,现年二十七岁的布拉特?史克尔,则跟奇波亚成对比,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难以接近,不过其实是很照顾别人的好大哥,成员对他很信任。他与辛尼曼共事很久,是在背后支援船长的队上二号人物。

再加上配在每台MS的整备班以及船上成员共三十三名,这就是葛兰雪队的全貌。在地球联邦政府称为“神出鬼没的恐怖分子”的“带袖的”之中,他们可说是实力派的行动部队。以队长辛尼曼为首,全部成员平时都伪装成货船的成员,因此没有军方组织的死板。“带袖的”本部似乎也将他们视为异端,因此比较像是以辛尼曼为首的独立部队,或是下游的跑腿集团。实际上,这一次的任务也是因为这样的性质而接到的,包括之前联邦军的埋伏,船内飘着一股不知如何看待这次任务的气氛。

前往工业七号,带回毕斯特财团所提供的拉普拉斯之盒。一听之下是谁都办得到,甚至委托真正的运输公司也没关系的工作。唯一不寻常的,就是拉普拉斯之盒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

“事前申请完全通过了。看来港湾管理局那边也打点好了,可以不审查就入港……搞不懂。”

结束与管制官的对话,奇波亚纳闷的说着。玛莉妲往他看去,外头可以看到拇指大小的宇宙闸以及导引灯的光芒。

“要拿的东西,在反方向的港口吧?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去那里……既然连接着殖民卫星建造者,禁止一般出入的话,那对交易不是更方便吗?”

“那台殖民卫星建造者据说是毕斯特财团的私有物,大概是不想让我们靠近吧。”

布拉特插话了。工业七号只开放了面对地球的港口,面对月球的港口目前被殖民卫星建造者盖住了。那是可以采取、精制这个暗礁宙域的宇宙尘,当场重新利用成殖民卫星建材的大型装置,不要说是外来人员,连在殖民卫星内部工作的人,据说也严格限制出入。先不管事前情报说拉普拉斯之盒在那儿是不是真的,但是要进行秘密交易算是很好的地点了,可是毕斯特财团没有准许他们直接前往殖民卫星建造者。

“对方也多少有戒心吧,毕竟我们可是非法者‘带袖的’。”

喝着管式包装的咖啡,辛尼曼自嘲地说着。这声音洗去部下的疑问,让大家想起身处于险境之中,不过布拉特很难得地继续问道:

“所以,那个拉普拉斯之盒究竟是啥?差不多该告诉我们了吧?”

这是切中核心的问题。奇波亚也回头看向船长席上的辛尼曼,辛尼曼耸了耸肩说: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打开了会吓一跳的龙宫宝盒吧!”

“虽然没有浮上台面,毕斯特一族可是大财阀,而且深深扎根在政府以及阿纳海姆电子公司之中。财团也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吧?跟联邦政府来往的家伙,居然会献给我们宝盒,我还是想不通。”

奇波亚所说的正是葛兰雪全队所不解的,不过辛尼曼依然神色自若。“这是从弗尔?伏朗托那得到的消息,可以信任。”辛尼曼这么回应,往玛莉妲望去。正好对上这道视线的玛莉妲,握住导引轨道的力量稍微变强了。

包括刚才的埋伏在内,状况不大对劲,不要松懈;用眼神这么说的辛尼曼——玛莉妲点点头,再次看向窗外。正好港口领航员所搭乘的小型艇接近了,布拉特跟奇波亚开始忙着讲无线电,会话自然到此中断。玛莉妲看着无数的灯火与喷射光,一个一个确认有无异状。

已知的现况有三:免费提供,相对地交易要遵守毕斯特财团的指示;交易品是大型物品,所以要用货船载送。关于这点他们把平常可以搭载的三架基拉?祖鲁降到两架,确保有一架MS分量的空间。反过来说,只敢少放一架这一点,可以看出辛尼曼对这次的任务的疑虑。

然后,最重要的是第三点。拉普拉斯之盒这东西,有颠覆世界的力量——足以撼动联邦政府,促使地球圈改变的力量——可以颠覆现行政权的丑闻,还是可以改变军力平衡的最终兵器。不过至少是有某些根据,本部才会答复毕斯特财团的邀请。而且以“带袖的”现况,让他们即使只是一丝希望,也得去抓。

但不论如何,那都与自己没有关系。玛莉妲心想不管拉普拉斯之盒内容是什么,自己守护master、为master工作的行动都不会改变。箱子真的存在便带回去,要是陷阱便突破它。为此不管要付出多大牺牲,她都不会犹豫。玛莉妲再次看向眼前的工业七号。

在无数的钢铁残渣和石块飘浮之中,独自静静地漂流的密闭式殖民卫星,本身开就像是封存着秘密的盒子。葛兰雪照着两排导引灯的指示进入dockingbay、当他们要进入被分配的宇宙闸时,有复数的物体飞向宇宙,玛莉妲下意识地确认物体的外型及数量。

圆筒型的躯体,长出短短的脚以及作业用手臂,头上戴着泡泡状的防风装置。这缩成二头身的人型机体,是港湾作业用的迷你MS。

不知是不是来清扫航道的,八架迷你MS飞过之后,接着又有渡轮后头聚着一打的迷你MS经过葛兰雪的旁边。看着全高三公尺的小型机体集团,奇波亚说了:“是普荷公司的机体。”

“废弃物回收业?”

“是啊,在不少殖民卫星里开连锁店。大概是接阿纳海姆的外包工程才来这儿的吧。景气好像不错,因为一年战争制造的垃圾,就算花上一百年也回收不完……”

大概是自觉到自己处于制造垃圾的立场,奇波亚的声音有点沉重。布拉特也没有回话,玛莉妲再次看着虚空中的迷你MS。

发动背上所背的喷射包,迷你MS开始移动飘到航道上的宇宙尘,大到单机拿不会去的东西就打上漆弹。对他们来说,垃圾就是垃圾,只不过是由回收量来决定收入多寡的经济单位。也有这样的生活啊,玛莉妲心中想着。不会夺走生命,也不会被夺走生命的生活。理所当然地设想一年后、十年后的未来,为了明天而活在当下的生活……

今天,我击破的敌人残骸,有一天也会被回收吧?玛莉妲看着于自己无缘的灯火群,心中这么想着。

跟着导引用的小型艇,穿越三层隔间,抵达了有空气的中央港口。

停留作业开始,长的像手风琴可伸缩的联络通道、空桥与葛兰雪的气闸门连结。透过窗户查看情况,确认船内工作人员开始忙碌后,少女慎重地离开房间。

戴着太空衣的头盔,关上护罩。这在有空气时是没什么用的装备,不过重要的是脸不要被看到。港湾作业员大多穿着太空衣,顺利的话也许可以混进去。少女握住移动握把穿越狭窄的通道,抵达船体下方的气闸门,并下定决心拉下把手。

随着气压差造成的空气流动,钢铁碰撞音、动作控制喷射器的喷射音、业务联络的广播声一起传进来。中央港口是长宽五百公尺的广大空间,在地板与天花板——虽然无重力下区分这个没有意义——两边各备有四道高架桥,目前全部停有跟葛兰雪同级的货船。少女穿越气闸门,让身体飘向二十公尺远外的地板。在有磁力的鞋底还没踏到地板之前,少女从腰带上拿出钢丝枪,对着高架桥的壁面扣下扳机。

射出去的磁铁拖着钢丝吸附在高架桥的壁面上。再扣一次扳机,外表像手枪的钢丝枪自动卷线,将少女拉到磁铁吸附出。这在无重力下作业是必备的工具。

卷线完毕的同时,磁力消失,再次瞄准下一个中继点。就这样反复移动,少女向着连结工业区的入口前进。途中数度与葛兰雪的船员擦肩而过,不过由于大家都忙着处理停留作业,穿上太空衣戴上护罩后,没有人认得出来。少女在没有人察觉的状况下抵达入口,然后再利用移动握把移动。设置在墙壁及扶手上杠杆形的移动握把,随着握力的强度加快速度,沿着轨道把少女送往工业区。

这里是停靠已通过检查的船只的港口,因此要离开港口并无困难,工业区只要不进入作业区块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问题在之后,要怎么抵达位于殖民卫星相反方向的殖民卫星建造者。一边反馈记在脑中的工业七号构造图,少女混进了一群作业员进入航厦大楼。

少女有方法;密闭型殖民卫星工业七号设有人空太阳。就是设置在殖民卫星圆筒的圆心部分,纵贯两端的照明设备,借由控制此设备造出日夜。用旧世纪的说法,就像非常巨大的日光灯。

人工太阳设有装检用的走道,也是纵贯殖民卫星的两端。当然,这不是谁都进得去的地方,而且人工太阳开启时会曝晒在高热之下,白天时不能使用。不过,要是进到那里,便可以不进殖民卫星、在短时间内到达反方向的区域。也有机会接近一般人禁止进入的殖民卫星建造者,找机会潜入里面。

上午五点五十分。看着手表,确认到天亮为止还有时间的少女,脱下太空衣的头盔。她拨了一下褐色的短发,然后飘进附近的洗手间。

接下来穿着太空衣反而显眼。她进入设有无重力用马桶的厕所。脱下了太空衣。身穿深蓝色的裤子以及白色的上衣出洗手间。她不理会边吹口哨经过的作业员,套上像披肩一样蓬松的上衣,便抓住移动握把前往大楼的出口。大概因为还没有开始换班,出口前的大厅没什么人。

要在辛尼曼及玛莉妲他们开始行动前抵达殖民卫星建造者,去见应该见的人。少女心中只想着这件事,走出了航厦大楼。

时间稍微往回拉一些,巴纳吉在同一栋航厦大楼的普荷公司办公室,面对着管理课的股长。

“那今天没办法出勤吗?”

“这是上头的指示。临时有货船要进港,所以要先让出高架桥……我拜托前一班的人处理剩下的,已经出发了。”

上司要求提升效率,下属要求改善工作环境,夹在中间的股长先说明错不在自己身上。在庞大的宇宙尘造成社会问题的现在,普荷公司的业绩也有飞跃性的成长。不过大部分人将他们鄙视为翻了身的废弃物回收业者,整体飘着一股不精明的感觉。就算把“废弃物回收”改成“资源回收”,社员的意识并没有改革,这间工业七号的营运处,以及里面的股长等人,都飘着一股寂寞的气息。

这样的普荷公司会很干脆地让出高架桥给临时船只,老实说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过对打工的巴纳吉来说没有那么值得同情。早班的小队已经出港,所以今天的打工飞了。也没有什么最新型迷你MS,一切都是白忙一场,让他想抱怨个两句“我好不容易第一个到……”之类的。

“不好意思,下次加班费我帮你多加一点。”

戴着眼镜露出微笑的股长,似乎正忙着调整已经延误的行程。他并不隐瞒自己没有空应付打工人员的态度,走到办公室里面去接电话了。夜班的两位职员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萤幕看。巴纳吉看到这种状况,也没力气多说话,便离开了飘着胶脂味的办公室。“脱节”这句话再度在他脑中掠过。

巴纳吉让哈啰先出到走廊,踹了一下满是鞋印的墙壁,顺势让身体飘向可以俯瞰中央港的走廊窗户旁。普荷公司使用的四号高架桥的确停靠着没什么印象的船只。是旧式的垂直离陆船(VITOL)。污垢很显眼的船体有“里帕科拿货运”的标志,还有船名“葛兰雪”。

“名字还真有格调……”

带着一点泄忿的心理说出这句话后,他发现拓也从走廊的另一端飘来。拓也从最高速度的移动的移动握把放手,身体因为惯性撞在墙上的缓冲垫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巴纳吉,你这家伙……!”而巴纳吉默默地指着办公室的入口。

拓也愣了一下,随后走进办公室,不到一分钟又回到走廊了,他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不过一看到巴纳吉他又笑了,口中还说这“天谴、天谴啦”。连哈啰都拍着像耳朵的圆盘叫着“天谴天谴”。巴纳吉抱起哈啰,离开了走廊。

离工专上课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他们也不想回宿舍再睡一觉,于是巴纳吉跟拓也前往工业区的餐厅。面向殖民卫星内侧的餐厅,同时是兼具瞭望台功用的休息所,这个时间还可以小睡一下。

在整座殖民卫星几乎都是工厂的工业七号中,邻接dockingbay的无重力工业区是最大的生产据点。从制铁、加工、热处理到组装,有各式各样的生产线,规划了活用无重力环境的生产工程。从电动车用的螺丝、到MS装甲用的高达尼姆合金,工业相关制品这里可说是无一不生产。

对一天三班,二十四小时运作的工业区来说,不管深夜或是早晨都只是一个时间的单位。一进入充满空气的卸货区,就听到抱着器材交错的迷你MS驱动音、哨子的声音、引导员的吼声,还有铁块撞击的声音不断传来,不久听到作业元的咆哮:“死小鬼!来这边要戴头盔!”巴纳吉跟拓也也大叫:“对不起!”不过却没有减缓移动握把的速度,依然横越通往餐厅捷径的卸货区。

途中,巴纳吉对拓也说他在地下铁看到白色MS的事。专攻MS工学、将来目标是成为测试驾驶员的拓也,对军事相关的知识的熟悉已经到达狂热的境界。巴纳吉以为他听到新型机必定脸色大变,不过拓也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地冷淡。

“跟吉翁的战争结束了,联邦军终于开始着手重新编制。就算开发新型机,顶多是吉姆系的小幅度改版吧!”

“可是那台机体全身白色又长了一根独角,看起来很特别耶。既然重编的话,会开发新主力机也不奇怪吧?”

“傻子,那是战时才会发生的事。没假想敌,怎么会拨预算开发新型机。”

这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是这样吗……”“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听到这样的回应,巴纳吉有点想找个洞钻进去。

专心致力于一件事上的人,不管专注在什么方面,都会从那件事上培养出观察世界的眼光,而自己却没有,令巴纳吉感受到矮人一截,慢人一步的焦虑感。如果是普通高中还好,但是对于在阿纳海姆工专这条“单行道”的人来说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罪恶感。

“真好,你有将来的目标。”

所以巴纳吉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拓也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嘟着嘴说:“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是也志愿去开发木星圈吗?”

“是没错啦……”

不过巴纳吉跟拓也不一样,他转进阿纳海姆工专时只是从许多科目中挑选一个罢了,并没有特别的坚持。巴纳吉是想看看木星,也对开拓者这个名号感到心动,不过一想到为了这个,必须读工学或是数学等等,就没力气了。不,不是因为念书痛苦,而是混在一群真正有热血的志愿者中,使他感到自己“脱节”了,所以才痛苦。

想到这里,巴纳吉常有的疑问又浮现在脑海中:自己是不是根本不应该来这里?他在记忆的断层中回想会来到这里的原因。母亲死去。葬礼那天夜晚出现一群穿着西装的男人,并且说:“我们是你父亲雇佣的人。”告之以后的生活将会受到他们的保障。之后拿到的,是阿纳海姆工专的转入申请书——

他们没有说明父亲是什么人。只说有一天他会亲自来见自己,而巴纳吉也不想多加追问。虽然不是毫无兴趣,不过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十多年,现在突然冒出父亲,不管是谁都会感到困惑,而且不管有什么理由,连母亲的葬礼都不肯来的男人,巴纳吉实在不想认他为父亲。同时他也觉得要是轻易地敞开心扉,就好像背叛了母亲一样。

母亲是温柔而坚强的女性。她单身抚养巴纳吉,让巴纳吉从不觉得他需要父亲。虽然不断地改变职业跟住处,让巴纳吉没有时间交朋友就转学了,不过那并不是母亲的错。巴纳吉永远记得,五岁那年的圣诞夜,这颗哈啰毫无预兆地送来。

母亲说这是圣诞老人的礼物,不过巴纳吉依稀知道这是父亲送来的礼物。之后母亲像逃难一样搬家,可以想象是为了远离父亲。而要是追问,母亲会不高兴、会面有难色,因此巴纳吉十岁以前就知道这是不能问的问题。

“他是很强悍的人,你可以以身为他的孩子为荣。不过我知道他的强悍,并不会给我们母子带来好的结果,所以妈妈只能带着你逃离那个人……”

母亲提到父亲时,顶多只说了这些,面对母亲接着问:“你了解吗?”巴纳吉也只能装作懂了点点头。母子住在SIDE1的老旧殖民卫星中,接近贫民窟的旧市区。看着不应该住在这种地方的母亲,心中挂念着不要造成母亲太大的负担,同时受自己“脱节”的感觉纠缠,巴纳吉就这么长大了。

特别是那原因不明,从有记忆时就开始感受到的“脱节”感。与格格不入的感觉不一样,就好像自己有其他真正该去的地方,而身心一直从那地方脱离。这种毫无根据的感觉,即使他接受未曾谋面的父亲邀请,住到工业七号的现在仍然没有消失。会期待来到这里后,“脱节”的感觉就会消失,本身就已经是与世界脱节的幼稚想法,只不过是思春期的妄想罢了。巴纳吉也能够这样冷静而客观地分析自己。

他以为只要穿上阿纳海姆工专的制服,想着自己成为大企业的一员,就可以忘掉这种感觉。然而过了八个月的宿舍生活,他得到的只有跟普通驾照一起考到的迷你MS驾照。在毫无改变、没有事情发生的日子中,“脱节”的感觉逐渐扩大。他到现在仍然不知道父亲的真面目,也没有试着去知道,还被逐渐缩小的将来压得喘不过气来。

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有凭什么期待“脱节感”能够填补?抱着一直用心保存的哈啰,巴纳吉思考着。是要见父亲一面?见面确定自己的来历?但是现在见面,也不能改变什么;知道自己的来历,也无法保证那就是自己的去处……

思路就这样一直原地打转,他们从卸货区移动到集货区。走在前面的拓也突然兴奋地大叫:“好棒,大收获!”巴纳吉跟着抬起头来。

广大的集货区一角,置放着MS的残骸。不知道是普荷公司还是其他“资源回收”业者回收的。两腿膝盖以下的部位被切断,右腕肩膀以下的部分也不见了,不过深绿色的躯体,以及附有单眼的头部,破损程度还在可以辨识出原型的范围内。这的确是大收获,巴纳吉也这么觉得。在现在殖民卫星或战舰等巨大残骸几乎都被回收,主流变成迷你MS能够拉动的小碎片的情况下,能够发现原形保留得这么好的碎片实在很难得。不知道是谁发现的,不过他靠这一架就足以赚半年份的薪水了。巴纳吉跟拓也一起放开移动握把,往残骸方向飘去。

“那是扎古?”

抵达可以俯瞰残骸的甲板,抓住扶手,巴纳吉开口问拓也。那是过去吉翁公国的主力机体,是MS的始祖也是代名词的机体名称。不管是带有许多曲线的绿色机体,或是左肩甲上的刺,巴纳吉想不到其他有这些特徵的机体名。不过拓也的回答却是:“傻瓜,不是啦。”

“这是‘基拉?德卡’,在‘夏亚的叛乱’时用的机体。”

“没听过,我没有那么疯兵器。”

“这可是阿纳海姆制的喔!记下来吧。”

拓也用食指点了一下太阳穴。而巴纳吉则是盯着MS的残骸看。烧焦的痕迹相当明显的机体四周都有作业员,正用手上的笔记本电脑输入资料。不知是在确认机体状况推敲收购价,还是在决定解体后要怎么分配。虽然单眼跟防护玻璃都已经破了,不过切断的动力管线还在漏油,让人怀疑热反应炉是不是还能运作。是块还留有人型外貌,让人觉得整备一下也许会动的残骸。

这样子说不定驾驶员来得及逃出去?巴纳吉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将目光移往腹部的驾驶舱,却发现他错了而倒抽一口气。保护驾驶舱的装甲因高热而扭曲,开了一个直径长达一公尺的洞。看起来是被光束兵器打穿的,烧毁的驾驶舱,将驾驶员不留痕迹地蒸发的光束弹孔,看起来就像是通往虚无的黑洞。那是与他们无缘、名为战争的人类行动所打穿的洞。又深又黑,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样——

“……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不会有新型机体。”

吞了一口口水的拓也,又提起刚才的话题。他的侧脸看起来似乎有点苍白。

“最近也没什么恐怖活动的新闻。”

“是还有吉翁的残党,不过规模已经不足以成为军队了。去年的国防白皮书也写了‘对吉翁的斗争已经进入了扫荡阶段’。”

“我住的殖民卫星也曾经有独立运动家,不过他说什么宇宙居民自治独立,我听了也没什么感觉。”

位于月球背面的SIDE3自称吉翁公国,从地球联邦政府独立,引发人们所说的一年战争。这点巴纳吉也知道。工业七号所在的暗礁宙域,就是双方的序战“鲁姆战役”的残骸。巴纳吉自己,也是这场死亡总人口半数的反动下所诞生的团块时代——也就是社会学家所说的战后婴儿。战争结束十六年来,号称吉翁残党的集团数度引起纷乱,还进行大规模的恐怖活动。不过这些对巴纳吉他们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只不过是电视新闻及教科书上所传达的情报。不管是战争,还是宇宙居民的独立运动,对他们来说都跟虚构的故事没什么差别。

然而眼前阴暗的弹痕,却告诉他们那些都是现实。让他们实际感受到有人因此而死,控诉他们怠惰的日常生活。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边对话,一边离开了这个地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战争片段不容易消逝,那又深又暗、通向虚无的洞口也穿过了巴纳吉的心中。

面对殖民卫星内部的餐厅,有一面墙壁全是玻璃,可以从圆筒中心眺望内壁上的街道。上午五点二十分,纵贯殖民卫星内部的人工太阳还没有开启,从三千公尺高空看到的内壁街道宛如细密的光毯。

再过十分钟,人工太阳即将宣告今天一天的开始,庞大的光能与热量给工业七号带来早晨。那是餐厅的窗户会罩上滤光器,减弱人工太阳在近距离发出的光芒,不过现在还没有遮上的必要,窗外通到殖民卫星反方向的人工太阳柱还沉浸在黑暗之中。这个时间来餐厅的人很少,巴纳吉与拓也各自托着自己的托盘坐在窗边的位子上。

他们谈着一个月后暑假前要交的报告怎么做、物理课的老处女总是整人,就这样闲聊了一下子后,拓也开始打哈欠。把空的炖汤管塞到托盘里,说了一声“我要睡觉”,趁着无重力环境下把脚乱摆。巴纳吉因为小时候受过母亲的严格管教,没办法像他这样乱来。虽然他自己觉得已经很努力配合周遭的人,放宽自律了。

“你也睡吧。今晚米寇特家中要开派对呢!”

拓也闭着眼睛说。巴纳吉回答:“是吗?”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兴趣。

“我们这间工专没有魅力的太多了,不过他的学校有不少正点的女孩。这是认识的好机会,要先存点力气。不然到了夏天还是单身可就难过了。”

“反正你不是要回老家?就算在这儿交女朋友……”

“别这样说嘛。我每年都有跟家人一起去法兰西丝卡殖民卫星旅游这档苦差事要做。整天带着弟弟妹妹钓鱼,晚上要跟亲戚一起烤肉,幸福得我都快哭了。要是没有女朋友在等我,我怎么可能撑得下去啊!”

“那就别去嘛。”

“也不能这样啊,所谓家族的牵绊……”

拓也突然闭口,睁开一只眼睛问:“那你暑假要怎么办?”被这样关心令他有点烦闷,巴纳吉耸耸肩说:“谁晓得。”

“回老家也没亲戚,家也搬了。顶多就是留在这里继续打工赚钱吧。希望在赞助者改变心意之前能自己出学费。”

“你爸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嗯,不过真的有消息,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唔……真难懂。把你叫来这里,却又不来见你。”

拓也自觉外人能关心的部分就到这里,便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他把话题转回来,“那你更该把握今晚啊,十六岁的夏天就那么一次耶。”

不过巴纳吉只有形式上回应了“嗯……”一声,视线依然看着昏暗的窗外。

但不是他没兴趣。巴纳吉跟其他人一样经历过恋爱与失恋,在故乡也交过几位女朋友。不过,对她们来说快乐的事情,对巴纳吉来说并不快乐。而他也没有真心去配合他们,老是被看透,因此交往都不长久。比思春期的少女还要难以忍受男人不够诚意的生物,毕竟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

不,那只是没有认真地谈过恋爱,要是找到好的对象,也许事态会有所改变。今晚的派对说不定就会有这样的邂逅,巴纳吉强迫自己这么想着。可以一口气弥补自己与世界的脱节,令他沉醉的邂逅。让这座工业殖民卫星看起来变成蔷薇色,并且成为自己居处的邂逅。成为整天进出工厂的其中一员,每天沾满汗水及油垢,把工作回家的路上去喝杯酒当成是偶尔的奢侈——让自己可以接受这种人生的邂逅。

窗户外,黎明前的街灯闪烁着。其中高速公路的灯呈螺旋状,看起来像夜间送货卡车的光点无声地滑动在道路上。再过两小时,大部分的人都会起床,奔向各自的工作场所。等公车的队伍在各处的站牌形成人潮,地下铁载满了交班的工作人员来往在内壁街道上及工业区之间。与昨天一样的今天、与明天大概也一样的今天,像输送带一样不停地转动。

“我们毕业之后也会成为这片风景的一部份吗……”

感到“脱节感”又变强烈的巴纳吉轻声说着。拓也没有回应,巴纳吉看向他,发现他快睡着的身体从椅子上浮了起来。在他抓住拓也的肩膀,压回椅子上魔鬼颤的瞬间,巴纳吉看到了窗外的“那样东西”。

从餐厅上方一百公尺左右的基部,延伸到殖民卫星反方向的人工太阳柱——正闪着警示灯,横跨在黑暗中的巨大柱子附近,有东西在飘。一开始他以为是垃圾。反方向在进行殖民卫星建设工程,被人工对流卷走的垃圾滞留在太阳附近是常有的事。但是拿小到移开目光就会消失在黑暗中的“物体”,却用自己的力量在动。看起来就像在拼命扭动身体、摆动手脚,想控制自己随风飘流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让身体浮起靠近窗户。顺势从桌底浮起来的哈啰拍动耳朵浮在空中。巴纳吉凝视着那被微弱的警示灯照亮的“物体”。没有错,那是人,有人飘流在人工太阳附近!距离虽然有一公里远,但是巴纳吉甚至看到——或是该说是感觉到飘流的人影穿着披肩式的上衣。

这个时间马上就要天亮了,不可能进行人工太阳的检测。巴纳吉凝视着连太空衣都没穿的人影。人影离开人工太阳,飘向内壁的方向。很明显是遇难了。要是天亮的话应该很容易发现,但是到那时人工太阳开启,周围的空气温度会被烤得极高。照亮直径六公里的圆筒,给整座殖民卫星带来春天阳光的庞大光源,将会瞬烧光附近的物体。

“……不妙。”

巴纳吉看向手表,上午五点二十六分。离天亮剩下不到五分钟。“咦?怎么了?”巴纳吉丢下还在揉眼睛的拓也,踢向桌子,一口气冲过悠闲的餐厅,以入口旁的柱子当支点冲向走廊。在这不能了浪费一分一秒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要去跟其他人说明。受冲动驱使的身体笔直地冲向作业场。

她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视线中只看到离她远去的人工太阳柱,以及被内壁的街灯照亮的云朵交互流动又消失,卷动的空气在她耳边吹袭而过。

将两脚往前方踢去,少女试着停止身体的回转,不过在人工对流中,这样的动作只是徒劳无功。为了让太阳的热量在所有区域循环,殖民卫星内不停地吹着固定的风。设在无重力带的人工对流发生装置搅动空气,让太阳附近产生了错综复杂的气流。

少女压下窜升至喉头的恐惧感,对自己说要冷静。她顺利地潜入人工太阳装检区面,抵达与照明装置评行的通道。接下来只要握住移动握把,顺着将近二十公里的直线通道移动,不到三十分钟便可以抵达殖民卫星的另一边——也就是她的目的地殖民卫星建造者。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那条通道因为修理,而拆除了一部份。当她前进一公里左右,发觉通道堵起来而放开移动握把时,已经太晚了。少女的身体顺着惯性力量飞出去,撞破了堵住通道的胶带,掉出通道外头。

同时,她又装到放在通道上的消防器,被消防器的瓦斯压喷到,使得情景雪上加霜。少女被瓦斯压推离人工太阳柱。而在无重力地区的虚空中,没有其他可以抓住的东西,少女变成飘在殖民卫星圆心处的一颗尘埃。受到瓦斯压及人工对流翻弄,被推向三千公尺下方内壁的物理尘埃——

人工太阳柱逐渐远去。流动的云层及贴在内壁上的街灯逐渐逼近。殖民卫星的离心重力,在没有接触内壁的情况下不会有作用。乍看之下似乎可以软着陆,但是问题在那足以产生1G重力的回转速度。从这里看起来动作很慢,但是实际上殖民卫星的内壁以时速六百公里旋转,少女的身体在旋转的范围外。要是这样接近内壁,被高速接近的大厦撞上的话,必定变成肉饼。

但是她也不能待在无重力带等待救援,预兆已经开始了。砰——砰——的连续震动音足以震动全体殖民卫星的空气,这是人工太阳通电的声音。是成列的照明装置逐渐苏醒,一面烧热周围的空气、一面发光的声音。

我不想死。不,我不能死。少女没有放弃,划动着四肢试图接近人工太阳的通道。她对死亡早有觉悟,但是她不能容忍这种死法。为了守护自己而牺牲的将士们,以及早已过世的父母,也绝对不会原谅死得如此难看的自己。

这种想象比死亡更可怕。然而人工太阳却仿佛在嘲笑拼命挣扎的少女,通电的声音渐渐变大,照明装置也逐渐开始发光。

第二章

幸好餐厅的隔壁就有迷你MS的停靠场。而那里停靠着最新型的特鲁洛公司制800型、人称“特洛八”的机体,机上还没有人,对此时的巴纳吉来说真是意外的惊喜。

大概是去上厕所了,钥匙卡还插在机上。巴纳吉坐进特洛八的驾驶舱,确认是否有动力。他对大叫“喂,你……”的作业员吼回去:“危险喔!”接着解开卡在地板接脚上的脚部固定器。就在他不理会嚷着“你是谁!不要随便乱动!”并追来的中年工作员,让特洛八前进一步的时候,一颗绿色的球体撞击作业员的头盔,并乘势跳进了驾驶舱。“哈啰……!?”巴纳吉不自觉地喊出口,并将乖乖追来的哈啰夹在膝盖间,盖上了半球形的防风盖。

巴纳吉做完最低限度的安全确认手续之后,解除脚部的电磁锁。特洛八短小的脚部踢向地板而浮起来的同时,巴纳吉踩下油门。背部的喷射装置点火,特洛八朝着面向殖民卫星内的货物出入口一口气加速。

殖民卫星的前端部,从内壁到无重力工业区的急斜坡被称为“山”,正如其名地有裸露的岩层与植树覆盖着研钵型的气密壁。从内部仰望的话,呈现的外观让人想到就像标高三千公尺级的山——有名的富士山,隐匿在云中的山顶附近有许多缆车站,以及往来于无重力地带的搬运船的货物出入口。特洛八通过其中一个出入口,沿着人工太阳柱前进。吹袭而来人工对流让机体摇摇晃晃,不过巴纳吉仍然四处张望,寻找漂在黑夜中的人影。

不用靠夜视镜,巴纳吉发现了漂流的人影。他没有那个心力察觉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巴纳吉再度发动特洛八的推进器。这跟在真空中驾驶不同,机体很重。充斥殖民卫星内的空气形成一道墙,机体的震动透过操纵杆传来。他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真是乱来,但是这股理性随即消失。

人工太阳的照明器开始微微发亮。离完全开启、烧灼周边空气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巴纳吉开启对物体感应器,让目标与自机的距离及相对速度等数值显示在操控台的萤幕上。虽然要领跟回收宇宙垃圾一样,不过对手是活生生的人类。要是接触方法太粗暴,可能会把她害死。

与人影的距离越来越短,已经可以透过防风盖看到披肩式的外套飘动,以及细长的四肢跟身体的影子。是女的——在他直觉地这么想的瞬间,旁边吹来的对流大幅摇动机体,巴纳吉连忙调整喷射器的推力。因冲击而浮起来的哈啰眼睛一闪一闪,叫着:“振作点,振作点!”

特洛八再一次喷射推进器,一口气接近人影。对方似乎察觉到机体的声音及光亮,漂在虚空中的人影把视线转向机体。那对翡翠绿色的瞳孔即使在黑夜中也含着光芒,有如经过琢磨的宝石。

这一瞬间,活体的存在感突然传遍他全身,巴纳吉马上打开了防风盖。这不是出于思考,而是本能地感觉到眼前的肉体太脆弱,经不起迷你MS那硬梆梆的机械臂捕捉。

猛烈吹袭的风仿佛捂住了眼睛跟嘴巴。打开的防风盖灌进了风,让特洛八机身大幅倾斜。他用单手抓住操纵杆,勉强维持机体的姿态,将另一只手越过操控台伸长出去。随风飘动的少女睁大眼睛,也将手往这里伸。眼神交会,特洛八机体与人影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巴纳吉握住那条人影的手拉进驾驶舱。

之后,人工太阳发出光芒,铺天盖地的白光笼罩了特洛八的机身。巴纳吉一边用身体接住人影纤瘦的身躯,一边关上防风罩、踩下油门。他没有看到瞬间灼热化的空气膨胀、扭曲着袭来的恐怖景象。有如被爆炸性的光芒压制,特洛八往内壁下降。

风从防风盖还没完全关上的缝隙吹进来,让紫色的披肩盖在巴纳吉脸上。巴纳吉乱了方寸,过度用力地踩下油门。虽然他马上拉开披肩保持视线,不过从内壁支撑人工太阳的巨大支柱已经近在眼前,钢铁的支柱以殖民卫星的回转速——匹敌客机的速度撞过来,并擦过特洛八的机身。

冲击声响彻驾驶舱,头脑的麻痹使他一瞬间失去意识。脚下流动的街道旋转,并高速接近。膝盖上的人影大叫:“会掉下去……!”感觉到她的胸部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巴纳吉,总算避免自己陷入错乱。巴纳吉回应:“我会想办法!”并看向拖着残像高速流动的内壁地形。特洛八没有抵消惯性上升的推力,力量也不足以对上内壁的相对速度——在一秒之内对此下判断的巴纳吉,再度握起操纵杆。

他用最大推力让特洛八前进,并且尽可能控制高度逐渐下降的机身,移动到位于轻工业区与住宅边界的干道上。虽然速度计算超过时速两百公里,而且承受空气的流动后还会再加速,但是跟内壁的相对速度还是差上四百公里。确认道路上没有车子跟人影,内心低喃“行得通”的巴纳吉,刻意降低特洛八的高度,飞进流动的大楼群间。

仿佛要压溃拼命喷射推进器的特洛八,带有殖民卫星回转速度的道路从后面往前流去。特洛八降到高度五公尺,穿过高速流去的高架桥,却被背后袭来的空气壁压住,高度不断下降。巴纳吉看着后视镜,左右闪避高速追来的街灯及电动车,就在高度计正要降到零的前一刻,大叫:“咬紧牙关!”

特洛八的脚底碰到道路,突然被离心重力抓住的机身好像被撞飞一样向后倒。跟路面的相对速度降到三百公里以下,但仍然是迷你MS的冲击吸收装置无法吸收、令人感到头骨都散掉的冲击。冲击与巨响在脑袋里搅拌着,安全气囊从控制台中弹出。在感觉到安全带绷紧肩膀的激痛,和抱住人影细腰那只手掌上的触感后,巴纳吉的意识便消失在混沌之中了。环绕身边的巨响,以及用仰卧的姿态在路上滑行的机体震动都逐渐远去,弹起的柏油路碎片逐渐盖住变暗的视野。接着视野中混入像是缆车用的铁栅以及泥土,随后最大的冲击降临,之后一切都被黑暗所包围。

被铲起的泥土从防风镜的缝隙中落下,掉在脸上。哈啰不断“咻咻,咻咻!”地发出噪音,吵得巴吉纳清醒过来。他感受到脖子与肩膀的疼痛而皱起眉头,透过随处都有破损的防风镜望向天空。曚曚亮而熟悉的天空就在眼前。位于相对位置的内壁街道则被溶入光芒当中,连光源人工太阳所在处都无法辨别。这就是密闭式殖民卫星暧昧的天空。

在他胸口有张背光芒照亮,生疏的面孔沉睡着——头脑还没清醒的巴纳吉,看向躺在他胸口的陌生脸孔。已经不能称作人影,而是有确切肉体的这个人,是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女。被风吹乱的头发带着美丽的棕色,细致的肌肤白里透红。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瞳孔……那鲜明得令人印象深刻的翡翠色瞳孔,藏在闭起的长睫毛之中。

从她头发后传来混有香水味的柔和体味,飘进巴纳吉习惯机油味的鼻子。心跳到这个时候才突然加速,巴纳吉轻轻把少女的身体从自己的身体上移开。确认她还有呼吸后,巴纳吉将少女留在座位上,爬出了驾驶舱。

特洛八似乎撞破了绿地公园的拦车栅,刨起草皮撞上了小丘,短小的身躯有一半埋在土里。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不过干道的路面一定也被刨刮得相当厉害,就像陨石落下之后的惨状。

周围没有人影,清晨带着薄薄雾气的公园,宁静得只有麻雀的声音。万一是有许多人走动的大白天的话……这么一想,巴纳吉才终于感觉到自己闯了大祸,膝盖开始发抖。警察跟消防队马上会赶来,引起整座殖民卫星骚动,自己可能也会被逮捕。虽然是为了救人,不过任意开走迷你MS,还弄坏了街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摆平,说不定还会被退学——

突然间,他的脚踝被抓住、用力扯了一下。站在特洛八上面的巴纳吉意料之外地失去平衡,来不及叫出声就摔倒在地上。

脸跟腹部撞到裸露的地表,刺痛的感觉在鼻腔中散开。虽然一瞬间不能呼吸,巴纳吉还是用双手撑起身体想爬起来。不过有人早一步压上来,巴纳吉的脸再次埋进土里。

“你是谁!?”

俯卧在地上的巴纳吉,被发出声音的人用膝盖顶住腰部、从背后扭住手。动弹不得的巴纳吉,转头想看说话的是谁。而映在视线一角的,是那对翡翠色的瞳孔。

经过琢磨的宝石光芒,发出威压冷冽俯视着自己。巴纳吉动了动吃进土而沙沙的嘴巴,发出呻吟:“还问我是谁……”

“我是看到你漂在太阳的旁边,所以才……”

巴纳吉仍然无法理解体型纤细的少女,却用军人一般坚硬的口气说话、压制着自己的现实。少女仍不放松警戒,此时哈啰搞不清楚状况的声音“巴纳吉,巴纳吉,还好吗?”从头上掠过。少女似乎转过头,看到特洛八驾驶舱里跳动的哈啰,而稍微放松了扭住巴纳吉右手的力量。“你是这座殖民卫星的人?”等巴纳吉点头,她才松开顶住巴纳吉腰上的膝盖站了起来。

在恢复自由的巴纳吉还没站起来之前,少女爬进特洛八的驾驶舱,似乎在确认还通着电的操控台面板。少女没道歉也没道谢,只说“这个还能动”,让巴纳吉不明所以地眨着眼。

“我急着赶路,你可以送我到殖民卫星建造者的入口吗?”

少女从操控台面板上探出上半身,若无其事地说着。“殖民卫星建造者……你是说‘蜗牛’?”巴纳吉反问,而少女用坚定的眼神肯定了。

“不行啦,那边禁止进入,而且你得去医院看看……”

“你接得很好,所以我没有受伤。拜托,我很急。”

“就跟你说不行嘛!光是把这个东西开出来我就得受罚了。一不小心会被撤照的。”

拼命地解释的自己,跟一边听话却露出“为什么反抗我”的质疑表情的少女,好像都已经超过异常的境界、失去自我了,但是少女依然是冷静的。她跳下驾驶舱,低声说:“没有时间了。”话中带着些许焦虑。

“我必须去见一个人并且跟他谈。不快一点的话,事情将会无法挽回。”

“什么啊,是会发生什么事?”

“是战争,又会发生大规模战争。现在或许还来得及阻止。”

心脏噗通地跳了一下,巴纳吉看着少女的眼神。深沉的翡翠色瞳孔并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要求同意,只有必须这么做的坚强意志,巴纳吉感到他被那股力量所吸引。要不是听到巡逻车的警笛声,他可能就当场点头了。

警笛声不是从单方向,而是从四面传来。转过头去张望的少女,接着回眸望着巴纳吉,要他快点决定。他压下心中的悸动,将视线从少女的目光移开。“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巴纳吉回答。少女微缩下颚,目光一瞬间黯然,随机用遮断一切的冷漠眼神瞥了巴纳吉一眼。

“没骨气……!”

她低声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那声音深深刺进他内心深处,感受到比身上的伤更加锐利的痛楚传遍全身,巴纳吉目送少女的背影。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把留在口中的土随着这句话一起吐出,巴纳吉才想到来不及问她的名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朝露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大批的巡逻车,透过朝露而模糊的红色灯光映在巴纳吉的视野中。

宇宙的星空中,飞着带有螺旋桨的双翼机。是燃烧石油让发动机运转,中世纪的古典飞机。

呆呆地看着飞机,利迪?马瑟纳斯想象着坐在上面的自己。戴着飞行帽跟护目镜,让脖子上绑着白色的围巾,用特技般的战技飞行玩弄敌机的击坠王。身为飞行员就是要这样。就算螺旋桨飞机被喷射机取代,甚至进化为装备热核火箭的宇宙战机,飞行员都应该是孤高的骑士。被老资格的下士咆哮,或是被飞行员的学长颐指气使这一类的鸟事,不应该发生在飞行员身上,那些是从海军继承下来的不良传统。而中世纪之后的飞行员,得到空军这块具有特立独行气氛的地盘,必须是与一般士兵隔绝的特别存在。至少,他们不该忘记这份气魄……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利迪少尉,队长在叫你。要你去舰长室一趟。”

宇宙的一区开启视窗,整备长琼纳?吉伯尼那长满胡须的面孔撇嘴笑着说。他是在这艘船上的整备兵中资历最老,即使对方是军官也会毫不犹豫开骂的资深下士之一。利迪坐在线性座椅上,嘟着嘴说:“为什么老是叫我?”

“要拿东西去舰长室,这工作多适合少爷做啊!”

“我也是军官哩,这跟出身或家世没关系吧?”

“这种话至少要打下一架敌机的人才有资格说,快去!”

吉伯尼整备长的脸从萤幕上消失,只剩下咆哮声回响在驾驶舱中。利迪无奈地关掉全景式萤幕,轻轻抓住浮在头上的双翼机模型。

模拟用的宇宙画像消失之后,露出球星内壁一片片萤幕的接缝,驾驶舱突然变成又狭窄又煞风景的监控室。利迪把双翼机的塑胶模型用塑胶布包起来,放进显示器后面防备用品的地方,不甘不愿地打开舱门。弯下腰来才总算能通过的舱门在正前方开启,焊接的声音、起重机的声音、钢铁的摩擦声一口气窜进驾驶舱中。

还有,背对着一切喧哗,穿着整备兵用连身衣的吉伯尼那一对白眼。利迪踢了一下线性座椅,一排轻松地让身体飘出驾驶舱。吉伯尼浮在空中的身体动也不动,用险恶的声音问道:“你又在驾驶舱里冥想啊?”

“我在加深与爱机的一体感,感动吧?”

“你连玩具都带进来了还敢说!”

“拜托不要乱碰把它弄坏了。那模型绝版,要弄到手可不容易呢!”

要抓到规律与我行我素的平衡点,对于尖酸、刺人的话要不记恨、听完就忘。遵循这项舰内勤务的秘诀,利迪拿了要送的文件就离开了。“谁管你,收集狂!”丢下这句话,吉伯尼有如与利迪交换一般地钻进了驾驶舱。他的部下,四名穿着太空衣的新近整备兵跟在他后面,从上下左右窥视驾驶舱。

全神贯注看着吉伯尼一举手一投足,把需要的工具迅速地交给吉伯尼,便是他们的工作。这个加班平常充填着空气,所以没有必要穿着庞大的作业用太空衣,不过吉伯尼要新人随时穿着。“要是被偷袭,墙壁突然开了洞怎么般?被吸出外头的话,身体的血液会沸腾,一瞬间就死了。”这是吉伯尼的说法,而他实际上也的确在搭过的船舰上看过这样的景象。经历一年战争的人,也就是战中派的说法是比较有分量。

刚分发到这艘船上时,也对这份重量表示敬意,在进甲板时会穿着驾驶员用的太空衣,不过现在都穿着连身衣加飞行外套的轻装来。既然搭乘太空船,一旦被偷袭,不管在哪儿都是死,而且连吉伯尼自己在警报声之前都不穿太空衣。看着新兵们紧张的背影,利迪心中想着,真可怜……不过这令他也想到自身的悲哀,突然有把被使唤交付的文件全部摔在地上的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这股冲动,胡乱抓抓有点变长的金发,使用钢丝枪往墙边移动。

被钢丝拉着,接近设在墙壁上的通道,可以远望爱机整体样子。直线与平面的工学美感交错,呈现出人型轮廓的中蓝色机身。背部装备了可变用推进机的RGZ-95“里歇尔”,由于推进机的机首从头部后方突出来,看起来比一般的MS大上一圈。在腹部的驾驶舱前挤成一团的吉伯尼部下们,这样看起来还不到“里歇尔”的拳头大。

在高度超过七层的广大MS甲板上,还有七架同型的“里歇尔”以及地球联邦军主力机种RGM-89“杰刚”,也正在各自的固定架上接受整备。杰刚是泛用机体,里歇尔则被分类为最新型的可变MS,不过两者都继承了联邦军MS的雏形——RGM-79“吉姆”的设计,整体外观没有差很多。特别是头部那覆盖住光学感应器的护目镜型护罩完全是同样的设计,利迪的座机,胸部写着识别号码NA-R008的里歇尔,正被清洗它相当于眼镜的护罩。

没看到流线型机身的有翼飞机,只有长得像古老的卡通里会冒出来的人型机械并排着。这画面看起来像他小时候去亚洲旅行看到的巨大佛像群,让利迪再次感到厌烦。航空机的美,是与空气阻力协调之后所诞生的,因此在真空宇宙中实用的机体会发展出其他体系也是理所当然。而多少留有飞机轮廓的宇宙战机之所以消失、被MS这种“机器人”所取代,原因是利迪六岁时所发生的一年战争。

如果没有发现给物理学带来革命的新粒子——米诺夫斯基粒子,让各种电子仪器失效这件事的话,也不会开发以近战为主的人型兵器。如果不是MS的始祖,吉翁公国的杰作机“扎古”立下显赫战功,让拥有压倒性国立的地球联邦军被逼到几乎败北的话,这机库应该还看得到双翼机的子孙宇宙战机。

当然,战机并没有完全消失,联邦空军的主力机,TINCOD2就是有航空机外貌的战机,宇宙军还留有长距离支援用的战机,可是他们都已经老旧,开发新机的预算也已经中断很久了。加上空军在扫荡地球上的吉翁残党的作战完成后,有变成事业者集散地的感觉。不管多么喜欢飞机,这对一个以好成绩毕业于军官学校的人来说,实在不算是有吸引力的出路。

结果,利迪来到这里了。隶属于地球联邦军首屈一指的巨舰,以驾驶员身份驾驶MS。他自小的梦想实现……而且还是拜托“家”的重力才实现的梦想,得到的却是与理想有相当差距的日子。在过去那种精悍的飞行员早已消灭的世界中,过着被资深驾驶员与士兵调侃为“少爷”,受人指责的日子。

只是想到那在哪里都摆脱不掉的“家”的重力的话,这还算是可以妥协的环境。他一边压下心中的不满,伸手去握甲板上的握把时,突然听到“那又丑又假的战车是啥啊”的声音从脚下流过。一名被钢丝枪拉动的驾驶员,正瞪着放在甲板角落的两台车辆。

全长超过十公尺的茶褐色机体,有着巨大履带,看起来的确像是装甲车或战车。在离开月神二号之际,有三十名左右的运用人员突然与那车辆一起进来。在利迪看着那些车辆时,又传来其他的声音:“是特殊部队那些人带进来的吧?”

“之前一直用布盖着,也不让我们整备员碰。”

“猎人类的杀人部队啊,好讨厌的客人。”

听到这些故意讲给人家听的坏话,正在整备车体的“客人”——联邦宇宙军特殊作战群ECOAS的队员往这里瞪了一眼。但驾驶员们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牵着钢丝从他们头上通过。与其说是粗鲁,不如说像小混混一样小孩子气的行为,让利迪又想叹气了。

别名猎人部队的ECOAS风评并不好。而他们经常与船员划清界线,连带进来的装备都盖上布幔不让人接近,这样彻底的秘密主义利迪看了也很不爽。不过,以牙还牙也太不成熟了。基本上,训练及编制都模仿海军的宇宙军,每艘船的群体意识都太强了。像吉伯尼这样的资深下士可以这么神气,也是经验重于阶级的海军坏习惯。被太空“船”的概念局限,而把船员的习惯带进宇宙才是一切元凶。

要是能把宇宙舰艇当作巨大飞机,学习空军的气质的话,也许就会变成崇尚个人特立独行,沟通管道畅通的组织了。反复着没有用的抱怨,利迪看向ECOAS的类似装甲车的玩意儿。大概是因为接近目的地了,开始对着拉开布幔的车体各部位进行整备的队员们,背影透露出一股紧张感,让那一小块地方简直像不同的世界。他们虽然一身T恤加军裤的不修边幅的装扮,不过再无重力状态下的动作非常熟练,也不随便大叫。虽然不到肌肉体型,不过异常粗壮的上臂以及厚实的胸肌,看起来就像是训练过的特殊肉体。

利迪的目光与其中一人对上。是之前对同伴说风凉话的人投以一瞥的男人。利迪想为同伴的无理赔不是而露出讨好的笑容。不过男人笑也不笑,用看“东西”的眼神看着利迪,随即移开视线继续作业。

那不像人在看别人的眼神,投射出无机物的冷冽的双眼,果然是属于拥有“猎人”别名之人。感觉像是被刀子抵住喉咙,利迪快步离开了现场。

船舰的名字叫“类?亚加玛”。是隶属于联邦宇宙军的独立机动舰队,隆德?贝尔的强袭登陆舰,现在正在地球与月球间的平衡点,L1的暗礁宙域之前。再过三小时就会进入无数宇宙垃圾之间,发动全员对空监视布署。

全长将近四百公尺的船体,舰首有MS的弹射道,两舷也一样配有弹射甲板。舰桥像马头一样伫立在中央,两片内藏太阳电池板的巨大翅膀,从舰桥后方往左右延伸。如果把装备在船体左右后方的两具引擎当后脚,把两舷的弹射甲板当前脚的话,看起来就像是长翅膀的狮身人面像,或是巨大的木马。就这点来说,这艘船可说是强烈地继承了一年战争时期活跃的飞马级强袭登陆舰——联邦军第一艘MS搭载母舰“白色基地”的外型。

不过,“类?亚加玛”不属于任何级别,也没有同型舰艇。若硬要分类,应该是分在类?亚加玛级的独一无二的船只。这是因为它是在战后,将联邦军一分为二的大规模内部抗争——人称格利普斯战役——发生之时,未经过正规的国防计划所设计、建造的船。不过由于它没有互换性又不好处置,而从军队的重编计划中除名。格利普斯战役后虽然实施过大规模现代化改修,不过接受它的隆德?贝尔也不知如何处置,没有担当舰队编制的一角。又因为难以联动而没有配置伴随舰,使它现状是专门拿来单机运用。

在宇宙军的外围团体隆德?贝尔,又被排外的船只……因此会让疏离感产生扭曲的团结意识,让旧习惯、排他性发达也是无可奈何的。利迪用这种想法驱散无法收拾的愤慨,离开MS甲板前往舰艇的中央。

这些到不都是坏事,甚至可以说,被排外的立场对利迪来说正好,而且他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喜欢这种气氛。志愿分发到隆德?贝尔的是他自己,被配置到“类?亚加玛”也是考虑过立场及适性的。要是被分发到基干舰队的话,压迫感还不只这样吧!恐怕会落到上级怕他、同僚嫌他,什么事都做不了而无法发挥的处境。

“家”的重力就是那么强。联邦中央议会的重要议员罗南?马瑟纳斯的长男。过去还出过首相的政治家一族,马瑟纳斯家族荣耀的嫡子。这种人居然跑来当MS的驾驶员?不可能,一定只是当个一期就除役了。政治家的子嗣进军官学校并不稀奇。因为有人说,在联邦军出头就是当政治家的捷径。八成是打算与未来的将官吃同一锅饭,营造在军队的人脉吧……

不是!但不管他强调几百万次,这样的坏话从不间断。我不是想当政治家,我的梦想是当驾驶员,所以不顾家人反对进了军官学校!然而在军官学校四年,在MS教导队一年,深刻感受到反驳有多空虚的利迪,已经不想去面对这些坏话了。相对地,他开始摸索远离中央的方法。不会有将官为了将来能出人头地,而企图卖他人情的地方。放弃出人头地、被排外的人们聚集的地方。就算调侃他为“少爷”,却没有恶意或企图,将他当成一般驾驶员运用的地方——

不过,会叫他这样跑腿倒是意料之外。内心苦笑的利迪放开了移动握把。顺着惯性漂过通路,停在前往重力区的电梯前。刚好抵达的电梯里,坐着晚他一期的学妹美寻?奥伊瓦肯。“唉呀,跑公文吗?”“是啊。”电梯将交谈的两人载走。“类?亚加玛”里内含圆筒状的重力区,与殖民卫星一样,利用回转产生的离心力让圆筒内壁产生重力。当然,因为直径较小,只能产生微弱的重力,不过至少能把没固定的物体留在地上。在长期飞行下,特别是吃饭及接受军医治疗时,这设备显得格外重要。

电梯通过重力区侧面的轴部,到达圆筒的回转轴部。直到门再度打开之前,两人就这次的紧急离港,以及还不明确的作战内容交换情报。目的地是暗礁宙域内的工业殖民卫星“工业七号”。作战的主轴由ECOAS担当,“类?亚加玛”是负责运送他们。

“工业七号是阿纳海姆的工业殖民卫星吧?在殖民卫星再开发计划中,要成为暗礁宙域建设新SIDE的根据地之类的……我不觉得这种地方会有‘带袖的’的据点。”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舰桥气氛很糟。被猎人当运输工具就已经令人很不高兴了,更何况还可能会演变成实战。雷亚姆大副一直逼着舰长叫猎人说实话……”

“被那老太婆盯上可受不了,奥特舰长一定被逼得招架不住吧?”

“是啊,实在没办法想象他在实战时指挥的样子呢!”

嘴里这么说的美寻,长相看起来离实战更远。暗褐色的眼睛与头发显现出浓浓的东洋血统,身穿灰色的士官制服,比利迪矮一个头。大概是以身高上的自卑感为动力,她的努力程度在士官学校有“迷你战车”的外号,不过却不会给人带刺的感觉,是一个仍然不失稳重气质的女性军官。灵活地转动的眼睛,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迷你战车,倒不如说像花栗鼠之类的小动物。

二十二岁的美寻被分发到隆德?贝尔才半年度。资历早他一年的利迪,因为先去MS教导队才分发,所以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那都是第一艘船的第一个职务。离人称“夏亚的叛乱”,与吉翁残党的战争已经经过三年,现在连以遇状况立刻应变为宗旨的隆德?贝尔都远离实战了,因此没有实战经验的人不算少数。近来,人称“带袖的”的游记组织开始频繁活动,与隆德?贝尔麾下的部队数度交战。不过处于外围的“类?亚加玛”并没有参与讨伐战。因此无法想象实战状况的,不只是利迪他们这种新任干部。

“实战啊……既然舰上载了猎人,那就不会是演习了。”

“真讨厌,居然要在民间的殖民卫星隐密作战。‘工业七号’还有阿纳海姆经营的学校吧?”

美寻说着,她那还留有学生稚气的脸孔变得阴沉。看着她那东洋人特有的细致皮肤,利迪心中想着好像变得有点粗糙之际,抵达重力区的电梯门开启。与前往舰桥的美寻告别后,利迪让身体漂向整条通道看起来都在回转的重力区转轴。

一在通道着地,被离心重力捕捉的身体喀喀作响,像头昏一样的感觉袭来。抓住墙上的手把,由于全身血液被往下拉的不适感而皱着一张脸的利迪,与从餐厅上来的炮术员擦身而过,进了别的电梯。舰长室位于重力最强的最下层内壁。从转轴下降五十多公尺,途中因无重力而浮肿的身体渐渐变重,感觉心情也一起变沉重了。

实际上,舰长室的气氛也很沉重。报告后,大声说道“失礼了!”走进舰长室的利迪,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类?亚加玛的舰长室内有执勤室与接待室,光是接待室就占了超过六十平方公尺的广大空间。有鉴于现代坚挺的战力等同于MS的搭载量,舰艇不断地大型化,然而维持运用所需的设备并不需要这么多容量,结果使得空间可以用得这么气派。现在,接待室内以舰长奥特?米塔斯为首,炮雷科跟航宙科的负责人都集中在这,不过让房间气氛凝重的并不是他们。与看起来开着倦怠气氛的舰长相比,对面的沙发坐着挺直的身躯纹风不动,精悍的中校,两旁还有穿西装的集团——同乘在这艘船上危险的“客人”们,才是让接待室的气氛变得如此凝重的元凶。

这样沉滞的湿度令他想起“家”的气氛。一进房间的利迪,立刻看到MS部队长诺姆?帕希利克少校,他避免接触其他人的目光,把文件递给少校。他本来想马上右转身离开房间,不过诺姆队长说:“我要签名,你等一下。”让他只能在原地待机不动。

坐在L型的沙发一角,在编制表上签名的诺姆脸上尽是不满,旁边是难得脱下帽子的奥特舰长。由于战斗时必须穿太空衣,因此宇宙军乘船中是不用戴军帽的,不过奥特身着平常装备时必定戴着帽子。这动作是为了遮住他后退的发线,在舰内乃是公开的秘密。毒一点的机组员还说:“他长那样子还需要在意秃头吗?”

“作战中的指挥统一交由ECOAS这点没问题。”

奥特动动他有点稀疏的头顶,打破了沉默。充满中阶主官悲哀的声音,与他那张看起来像民间工厂里世故老伯的脸相辅相成。

“不过,隆德?贝尔也有隆德?贝尔要做的事,至少告诉我们作战的目的……”

“那是机密事项,我个人没有权限透露。”

坐在奥特斜对面那位精悍的中校,没有表情地回答。ECOAS队司令——塔克萨?马克尔中校,挺直的背部以及结识的腿部肌肉,令人怀疑就算抽掉沙发他也可以维持相同的姿势。不管是那像石头一般坚硬的表情,还是可以让人动弹不得的锐利眼神,看起来的确不愧是指挥猎人部队的男人。

诺姆队长停下翻阅文件的手,瞪着塔克萨看。利迪发现他正处于最不想面对的场面,直立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身为对恐怖活动特殊部队的首领,暗地处理过许多任务的塔克萨。跟他的眼力比起来,被硬塞类?亚加玛这种没人要的船的奥特实在输太多了。诺姆等船上的干部,看到舰长节节败退很明显一肚子气,不过塔克萨面对这些视线仍处之泰然。利迪正置身有如这次航行缩影的现场。

“可是,这是要在民间的殖民卫星起事。为了让被害降到最低限度,至少做一点说明……”

“所以才会让我同行。”

奥特鼓足身为舰长的骨气说话,而打断他的,是塔克萨身旁,西装集团的其中一人。在身穿传统西装的男人之中,独独穿着立领的人民装式套装的男人,将一直把玩在手上的类?亚加玛模型放回桌上,环视全场的人。

“我就透露这点吧!在工业七号正准备进行一场交易。双方分别是‘带袖的’的干部,以及毕斯特财团的最高领导。”

笑着放松肥胖的脸颊,男人说道。他是与塔克萨他们ECOAS成员一起上船的“客人”中,最具身份的人之一。只知道他是阿纳海姆电子公司的重要干部,名字叫艾伯特。这男人脸上傲慢的笑容,似乎在告诉众人作战的实权已掌握在他手上。奥特回问:“你说毕斯特财团……”而此时旁边的诺姆与塔克萨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露出不快的表情。

“没错,表面上是将美术品移往殖民卫星的公益法人,实际上一手掌握毕斯特一族的财富与权力。虽然持股名义有做分散,但也是本公司的大股东。”

背对着挂在墙上的地球圈宇宙图,艾伯特对众人的不快视若无睹。

“当然,工业七号是本社的资产。不过,会有些许损害,也得阻止‘带袖的’与毕斯特财团之间的交易。这不只是阿纳海姆的决定,也是联邦军最高幕僚会议的结论。”

双眼皮的大眼睛令他看起来有点娃娃脸,不过他的言行以及充满分量的体型,实在令人看不出他的年纪。虽然阿纳海姆电子公司是地球圈最大的军需企业,不过让民间身份的艾伯特跟随作战,容许他宛如关键人物一般的言行,什么原因让最高幕僚会议下这种决定?“需要这样拼命阻止的交易……是什么?”奥特舰长询问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拉普拉斯之盒’,毕斯特财团打算把这样东西交给‘带袖的’。”

一瞬间,沉滞的潮湿空气四散,利迪感觉到冷风吹过接待室。“‘拉普拉斯之盒’……?”奥特皱起眉头。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或是里面装了什么。不过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那就是‘拉普拉斯之盒’开启时,将是地球联邦政府的末日。”

艾伯特背靠在沙发上,眼神非常认真,奥特舰长想苦笑却没有成功,僵硬的表情开始痉挛。塔克萨锐利的眼神盯着艾伯特不放。

“毕斯特财团藉着藏匿‘拉普拉斯之盒’而保有荣华。阿纳海姆也是命运共同体。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们都必须阻止失去理智的财团领导者,可以颠覆联邦政府的东西要是落在‘带袖的’手上……事情很严重哦,舰长。”

带着自虐的笑容,艾伯特说着。面对沉默不语的全体人员那份怀疑与恐惧,利迪只能再次怨恨自己不幸碰上这种讨厌的场面。

就算再走廊的边缘,还是能清楚听到拳头打进肉里的声音。玛莉妲?库鲁斯放开移动握把,看着停滞在居处区通道的布拉特?史克尔等人的背影。

“都是你没有好好检查,所以被利用来偷渡还不知道!”

咆哮的布拉特眼前,是脸颊被殴打而红肿的年轻甲板员。在无重力下,而且双方都是让脚底的电磁铁吸着地板,所以被打到的人可是痛得很。就算布拉特手下留情,那无从躲闪的铁拳却是直击脸颊。甲板员将摇晃的身体站直,说:“我不会找借口的。”口中漂出血滴。

“这只是你想耍帅而已!为什么不干脆地道歉!”

布拉特抓起甲板员的前发,看起来打算再给他几拳,不过却被一个声音制止:“别打了。”玛莉妲看到聚在通道上的人墙散开,出现辛尼曼船长那长满胡子的脸。

虽然声音冷静,不过船长帽遮住的表情却透露出苦恼。从接到“帕拉欧”本部的暗号电报,得知“她”失踪了之后过了一个小时。在广大的地球圈中,“帕拉欧”可算得上是大海孤岛。她会失踪的话,只有可能是藏在出入的船只里偷渡。对船内进行彻底检查之后,在拿来当备用品仓库的其中一间船室发现有偷渡的痕迹,引起“葛兰雪”全船骚动。

虽然玛莉妲也加入搜索,不过船内没有“她”的气息。看来是在入港之际趁乱离开了。没有发现她的出入是甲板员的疏失,会被布拉特揍也是应该的,不过大家都知道现在生气解决不了问题。玛莉妲先不管面面相觑的男人们,走进了似乎是“她”待过的船室。

她从墙壁的窗户眺望中央港口,随机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混杂的人群气息无法掌握,宛如人群热气的思绪乱流让她的脑髓震动,虽然感觉到额头的地方微热,不过还是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人太多了,玛莉妲在心中感叹。在战场极度集中的人类气息,在这里却毫无秩序地随意出入。要感觉特定的气息,果然不是“人造物”能做得到的——

“人是在这个殖民卫星里没错……不过要是随意行动,被交易对手抓到把柄可不好玩。”

辛尼曼在入口外说着。玛莉妲擦了擦不知何时渗出的手汗,回到通道。

“有可能,‘她’一开始就反对这件事。说不定,是与毕斯特财团取得联络……”

推开甲板员的布拉特说完,奇波亚?山特也接着说。辛尼曼看了两位心腹一眼,一边说“那倒不至于”,一边戴起船长帽。

“在帕拉欧里无法自由地与外界联络。她大概打算直接进行接触吧!”

恐怕是为了促使“拉普拉斯之盒”的交易中止。辛尼曼让他那与胡子连在一起的硬发透风,重新戴上老旧的船长帽,眼神中却混有苦涩与骄傲。辛尼曼在这数年为了保护“她”而注入心血,对于这自认是代理监护人的男人来说,也许有着觉得能判断“她”会这么做,这种类似自负的感情。玛莉妲在心中如此想象,却又斩钉截铁地认为自己不懂这些,于是把眼神从看起来变得有些衰老的MASTER脸上移开。

她懂的只有一个,这是给组织全体带来危机的重大事项。要是失去“她”,“带袖的”会失去向心力,好不容易逐渐再造的组织会产生龟裂。更别说落到联邦军手上,那问题就不是“带袖的”这一个组织的归属。可能会让战后长达十六年——或者从起源开始算起长达半个世纪的斗争历史,一瞬间迈向结束。至今所付出的牺牲、流下的血汗全部失去意义。“带袖的”,以及葛兰雪的全体船员,都将失去依靠。

聪明如“她”不可能不了解这些。真是傻……但是在这么想的同时,玛莉妲也发现自己心底觉得这样做才像“她”,因此她停止去思考。不管是“她”的事、或是“带袖的”的事,必要的判断都由MASTER决定,自己只要听从命令就好。东想西想使得实行时犹豫,是正常生活的人一般会做的事。用她一直以来的逻辑判断之后,玛莉妲用等待指示的眼神看向辛尼曼。

“玛莉妲,拜托你了。那孩子不懂世事,应该还走不远。而且应该也会留下线索。”

大概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辛尼曼看着这边说。那是以最低限度的对话及呼吸传达一切,MASTER熟悉的声音。简短地回答“了解”,玛莉妲便离开了现场。听者背后传来的布拉特的声音:“不要引起骚动啊。”玛莉妲搭乘电梯前往舰桥区。

拥有垂直离降陆机能的葛兰雪,着陆时是以船尾为地板,变成像高楼大厦般的构造,船首的舰桥等于是最上层。在现在停靠与港口的状况下,船内相对港口的地板来说是横躺的,电梯是水平移动,不过在无重力状态下,周围的景物才是决定上下感觉的要素。玛莉妲“上升”了十个楼层份,来到舰桥区,并进入舰桥下方——或者该说是后方——的伺服器房。堆满通讯器材及萤幕的小房间里,又从刚才就一直盯着画面看的人员,敲键盘的声音一直没停过。

除了任何人都可以存取的殖民卫星内区域新闻,还有工业七号的建设状况及开发图,甚至是工厂区的人员出入都可以看。由于在停靠的期间可以借着港口提供的网络线接上殖民卫星的网络,技术好的骇客便可以查到大部分的情报。拨开飘在空中的咖啡管,玛莉妲问:“怎么样?”乘员则是头也不回,直接丢了一张影印纸过来。上面印的是以即时派报为卖点的地方新闻。

“迷你MS,在公园迫降。任意使用的学生主张是为了救人……啊。”

脑中浮现东西合起来的声音。看了看新闻的配送时间,并确认时间已经过上午九点的玛莉妲,手持影印纸离开了伺服器房。

“……综上所述,一年战争于‘阿?巴瓦?库’的大规模攻防战后结束。之后,吉翁公国转移为共和政体,与联邦政府签下和平条约,而签订和平条约的月面都市是哪里啊?巴纳吉?林克斯!”

蹑手蹑脚地经过教室后方,正打算坐上空位时,却被站在讲台上的班克罗夫特老师点到名,巴纳吉当场愣住。

“是,嗯,那个……‘冯?布朗’?”

“是格拉那达。”砰的一声,敲了讲台指正之后,班克罗夫特老是不太高兴地调整了眼镜的位置。“事情我听说了,快点坐下。”

到底是听到什么事?巴纳吉在心中碎碎念着,坐在扇形配置的长桌一角。一边受拓也等同学行注目礼,一边把自己的笔记型电脑插进桌子的插入口。翻出收纳式键盘,按下登陆键,漏听一半的世界史讲义成列地显示在萤幕上。

据说旧世纪的通讯系统发达,无线构成的网络系统一点都不稀奇——甚至有电话可以携带在人身上的时代——现在网络与电话基本上都是有线使用。因为人类住在殖民卫星这种“精密机械”中,所以严格管制电波的使用,不过由于到处都有米诺夫斯基粒子飘散,使得限制没有意义。来路不明的米诺夫斯基粒子干涉殖民卫星,让各种积体电路短路的状况经常发生。虽然生命维持系统有着多重的防护对策,不过像重要资料就一定要印一分出来,这是一年战争后的习惯。

也就是说,这地球圈,战后仍然常有米诺夫斯基粒子散布,说得更白一点就是,需要它的情况——战斗仍然在发生着。巴纳吉突然想到这里,感到脖子像扭到一样隐隐作痛。当然,不一定是实战,也有为了战斗训练而散布粒子的,据说最近连商船都会为了对付海盗而散布米诺夫斯基粒子。不过,里面一定有从真正的战场飘来的吧?说不定现在这一瞬间就有人在赌命,被光束炮烧死。就像今天早上在集散场看到的MS残害里的人一样。

“是战争,又会发生大规模战争。”

翡翠色的瞳孔闪过脑海,那句话在耳边响起。巴纳吉摇摇感觉还在震动的头,将意识集中在历史的讲义上。

“吉翁公国,是有扎比一家所支配的军事国家。由吉翁?戴肯所提倡的吉翁主义,阐述上宇宙的人类将会带来革新的‘新人类思想’,结果却产生基连?扎比这种选民主义者。虽然那不是戴肯的本意,不过他死后,其名号被扎比家利用,而被当成独立战争的借口,就这一层意义来说,它还是个很危险的思想。”

又不是由自己的经验所得的知识,却可以这样毫不怀疑地挂在口中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性?看着班克罗夫特老师动个不停的嘴,心理这么想时,笔记型电脑的画面一角突然有聊天软件的视窗开启。

这是预料中事。他这个让干道报废一根线道、整座殖民卫星大骚动的当事者,其他缺乏刺激的学生怎么会放过呢?巴纳吉很不耐烦地按下按键,让聊天窗口显示在讲义上面。

“伊卡洛斯大人,接受警察调查的感想如何?”

拓也大概是代表全班发文。“伊卡洛斯?”巴纳吉反问,接着传来的是网页的链接,巴纳吉开启链接来看。

是阿纳海姆公司经营的地方报“日刊七号”的首页。巴纳吉看到特洛八卡进草皮里的照片,以及标语“挑战人工太阳的伊卡洛斯,很遗憾地在公园坠落”就马上关掉网页了。

他感觉到四周的同学憋住笑意,看着自己的视线。“我救人错了吗?”巴纳吉打上这个回答。

“听说你救的对象像烟一样消失了。”“对于擅自使用迷你MS加上毁损公物,警察怎么说?”“工专的处置呢?”同学们问着。巴纳吉用手撑着脸,单手打字。

“维修通道的监视器照到女孩子的背影,所以被认定是救人,严厉警告后无罪释放。从到警察那边接我的辅导老师样子看来,校方也没有大问题。虽然放学后得去校长室一趟。”

占班上七成的男学生同时兴奋起来,开始敲打键盘。“女孩子——!”“年龄、长相?”“你们聊了什么?”“哪里来的?”……看着几乎在发情的画面叹气,巴纳吉打入:“不知道,警察在找她。”此时教室中响起用力敲打讲台的声音。

“你们这些人,不要以为历史课对工作好像没什么帮助就可以混了。阿纳海姆不会雇用连高中程度都没有的白痴。不要呆呆地相信就业率百分之百的鬼话啊!”

班克罗夫特老师开绝招,学生们立刻关掉聊天窗口,重新看向讲台。工专学生知道未来的工作掌握在教职员手上,因此转换的动作很快。巴纳吉叹了一口气,让注意力回到讲义画面。一年战争、格利普斯战役、两次新吉翁战争。看着枯燥无味的年表,无法脱离晃动感的头脑中,还是感觉那对翡翠色的瞳孔在盘旋。

数小时前看到的那鲜明的瞳孔颜色,双手抱住她身体时的柔软触感。一切感觉都是那么遥远,仿佛在看着别人的梦境一般暧昧。连自己抢了迷你MS去救她这回事,都令巴纳吉自己不敢相信。他不认为自己有这种可以不顾一切去行动的行动力。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她是谁?

由于接近中午,教师的窗外透着明亮的阳光。实习大楼前的操场,有教学用的迷你MS在排队,步履蹒跚地搬运着练习要用的器材。对面是设计时,将殖民卫星自转所产生的科里奥利力考虑进去,一边呈梯形的校舍群层层堆叠。而在遥远的那一方有代表殖民卫星终点的巨大墙壁——建材还曝露在外的月球方气密壁。因为被人工太阳的光遮住,无法看见研钵型的墙壁全体,但中心有与殖民卫星建造者连结的闸门,现在应该也有建设殖民卫星用的器材不断搬入。

回收漂在暗礁宙域的宇宙垃圾,在殖民卫星建造者内精制、加工,以此建设出“工业七号”,这也是暗礁宙域再开发计划,通称“开拓者计划”的实验部分。也就是说,这座殖民卫星是由过去战争所产生的垃圾建造的,而殖民卫星建造者就是用垃圾做出“世界”的魔法漏斗——因其外型而得到“蜗牛”这个绰号的巨大设施。巴纳吉不自觉地凝神看着有点模糊的气密壁。

建造殖民卫星这个“世界”的地方。她说她要去那里,她有必须见的人。为了什么?为了阻止战争?“战后,自称吉翁残党的集团引起许多战乱。他们呼吁宇宙移民者要自治独立,推行地球圣域主义,敌视地球居民。不过不要忘记其中潜藏有新人类思想中所看到的选民主义,所以才会把殖民卫星跟陨石往地球丢下去。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牺牲。身为以民主主义为理想的联邦国民,我们……”

耳中有其他的声音掠过,盖掉了班克罗夫特越讲越激动的声音。“没骨气的人……”谁管你,巴纳吉反驳了记忆中的少女。

跟我没有关系。不,也扯不上关系。不管是一年战争、三年前的第二次新吉翁战争——也就是所谓的“夏亚的叛乱”,都跟自己没有关系。那是从头到尾只有透过电视荧光幕观看,遥远的世界所发生的事。对身处此处的同学,以及班克罗夫特也是这样吧!

战争牺牲掉的人有数十亿的话,那么连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担起地球圈重建与发展正是我们的责任。一年战争的反动所诞生的团块时代,巴纳吉他们这些战后婴儿,都是听着大人这些话长大的。所以,战后就算有人煽动宇宙移民者独立运动,或为此发生大规模抗争,基本上都与他们无关。只有听到某座殖民卫星因战争而被毁灭时,会感到不安,不过想成那根被巨大陨石打中的几率差不多,是他们运气太差,就可以当作是别人家的事忘掉。独立运动是不适应社会的人为了发泄郁闷而做的,“不知道战争的幸福孩子们”这项立场绝不动摇,也不会怀疑明天与今天的不同。

那位少女跟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可是,从她口中说出的“战争”,却与教所师说的具有不同的力量。就好像覆盖在周围的温室外膜裂开,吹进一阵强风一样。又像是过度明亮平板的空间中出现一颗黑点,然后整个世界的阴影突然浮出来一样——

“我们公司是让每个工厂采取财务独立制的。因此,有一部分不肖分子接受新吉翁的订单,而发生敌我双方机体都是阿纳海姆制的情形。所以世人会讽刺阿纳海姆是死亡商人,不过不要忘记负责人是会被处罚的……”

那么,在阿纳海姆工专上课的自己也是战争的一部份了。想到这至今没有想过的事情同时,巴纳吉的脑中突然闪过今天早上在地下铁窗外看到的MS那鲜艳的纯白,巴纳吉对自己的飞跃性思考感到困惑。

切断虚空的独角兽,拖着白色残像翱翔于宇宙的MS。它飞向“蜗牛”,也就是“世界”的制造机,一般人禁止进入的殖民卫星建造者那个方向。如果少女的话是真的,那么那里就是与即将开始的“战争”最密切相关的地方。

有事情正要发生。不,也许早已发生,只是自己现在才看到事情的一部份。感觉就像眼前的布幕突然被拉开,巴纳吉再度凝视窗外。看着现在看起来装满未知的气密墙,感觉心中有东西在沸腾,只有班克罗夫特越讲越高兴的声音缓慢地搅动着空气。

“四年后的宇宙世纪0100年,吉翁共和国将放弃自治权,以SIDE3的身份编入联邦构成国。有吉翁之名的国家消灭的话,吉翁主义也将完全消灭,人类会再度合而为一。就好像过去我们的祖父或父亲为了地球与人类的存续,跨越许多困难组成地球联邦这个统一政府。为了继承这伟大的遗产,让地球圈永续发展,你们这些年轻人……”

“傻瓜,居然把那种话当真。那女孩一定是热衷于活动的学生。妄想地球的资本家全都是邪恶的那种。所以才想杀去卡帝亚斯理事长那里。”

鼓起开有些许茶褐色的脸颊,米寇特?帕奇很干脆地说着。巴纳吉把在脚底跟着喊“傻瓜、傻瓜”的哈啰轻轻踢开,很不自在地把剩下的咖啡喝完。

在阿纳海姆工专隔壁的私立高中上学的米寇特,言行还有服装都比工专自由许多,连进其他学校的校地都毫不犹豫。午休时间,她为了商量今晚派对详情而跑来工专,巴纳吉试着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说给她听,而得到的却是刚才的答案。

女孩子口中的现实,是重挫想做点事情的男孩子气概最好的武器。穿着连帽外套及短裤的米寇特坐在长椅上翘起腿来,巴纳吉避开她的视线,回问:“理事长,是说我们工专的?”他为了避开心底那份也许真的是这样的想法,总之没话也要找话讲。

“是啊,入学简介上有照片吧?卡帝亚斯?毕斯特。是阿纳海姆电子公司的大股东,也是人称影子支配者的毕斯特财团第二代领导人。”

“那个人住在‘蜗牛’里?”

那名少女口中“非见不可的人”。听到影子支配者这种有捏造味道的词儿,巴纳吉内心再度涌起一阵沸腾,不过……

“傻瓜,那种大人物怎么会住在这么偏僻的殖民卫星里?理事长只是挂名,他连毕业典礼都没出现过。”

坐在米寇特隔壁的拓也,放下看了一半的杂志插话。那是他定期购买的机械相关月刊,跨页的画面上放着迷你MS赛的照片。

“不过,他好像真的有房子在这里喔!据说是直接把地球上的房子搬过来。连‘蜗牛’也有传说是毕斯特财团的所有物。”

米寇特的父亲是第三作业区的厂长,所以平常就会听到这种台面下的消息。厂长在这座“工业七号”是可以比美镇长的名流。而米寇特虽然身为就读私立学校的千金小姐,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出入油污味很重的工专,也许是有这座殖民卫星是由工业支撑的字符。她本人还亲口说过“我们学校的男生无聊得很,都是些没骨气的大少爷。”这样的话。

“可是啊,殖民卫星建造者不是由殖民卫星公社管理的吗?怎么会有那是财团私有物的说法?”

“是因为殖民卫星公社里也有毕斯特家的人吧?”

“有钱人干的事果然不同。把整间房子射上宇宙,真是封了。”

拓也好像没有其他的感想,把想说的说完就继续看他的杂志了。公开的秘密真是可怕,让人辨识异常的神经都麻痹了——巴纳吉心中想着。不过,自己之前听都没听过毕斯特财团这个名字,是因为自己是中途转来的外人,或者纯粹是因为自己发呆发太凶了?无法判断出于那个原因,巴纳吉透过校园中的树木看着天空,一直想着那位少女不知怎么样了。

不但属于地球圈最大的军火产业阿纳海姆电子公司,而且“蜗牛”里还有暗地赞助者的房子,那么发狂的激进分子为了反对战争而杀进来也不奇怪。实际上,以阿纳海姆为目标的恐怖攻击每年都有,据说花在安全管制上的费用不计其数。就算工专的理事长只是挂名,但是连米寇特都知道毕斯特财团与阿纳海姆的关系,那么这位领导人也是有可能被袭击的。

可是,少女的眼神,让巴纳吉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虽然有着强烈的意志,却不是狂热信徒的眼神。与至今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有着强烈吸引力的翡翠色瞳孔——

“警察在找她吧?那你也不要再跟这件事扯上关系。要是被军方情报部盯上了,你连工作都没得做了喔!”

大概是看穿自己心中想的,米寇特说出究极的现实来结束话题,然后就看向拓也那边了。“话说,今天晚上的派对……”巴纳吉没兴趣加入这个话题,便带着哈啰离开了。

你说的这些我还不懂吗?他一方面生气,但是同时理性也承认米寇特说的对。无处宣泄的感情在心底形成一个旋涡。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这我也懂。在警察那边,他不知让强硬的警察问过话,也被穿着西装的公务员问过话。恐怕是公安相关的人吧!要是被他们盯上,前往阿纳海姆的大门将会永远关上。看情形可能还会被退学,而回到SIDE1的老旧殖民卫星。

巴纳吉成长的旧市镇,位于宇宙移民最初期所建造,早已超过耐用年份的殖民卫星一角。除了旧居民外,还有战争难民、失业者,与吃软饭的失意活动家等聚在一起,状况很糟的公共排水沟老师飘出酸臭味的小镇。母子两人像是要逃离世人目光般定居的故乡小镇,是无处可去的人最合适的居处。而且手上还有母亲留下的保险金,眼前的生活应该还过得下去。可是那个小镇没有未来。

那么,这里呢?虽然自己打算依赖一面都没见过的父亲情分,加入大企业的末梢,但是其实没什么不同,什么都不看。没有目标、没有兴趣,只有感觉自己“脱节”的日子,这样有没有未来呢——被不断旋转的思绪压住,快步经过门口时,突然听到清爽的声音问他:“你是巴纳吉?林克斯吗?”巴纳吉停下了脚步。

一位女性站在那里,背后有辆电动车停在校门前的道路。女性穿着合身的外套与窄裙,长发绑成一束放在身后。抬头挺胸的站姿,让人就算从远方也看得出她身材很好,有一股大企业秘书的感觉,不过没化妆的脸令她看起来年幼很多。虽然她的长相就算出现在校园里头也不会让人觉得格格不入,但是看到她的眼神时,印象完全变了。

没有感情的蓝色瞳孔,看不出眼神的焦距是否对着自己。让人联想到地球深海的暗蓝色,看起来简直像是眼前穿透着的两个洞窟。不自觉起鸡皮疙瘩的巴纳吉,把脚边的哈啰捡起来。此时女人已经穿过校门,一边说着“正好,我有问题想问你”一边靠近。虽然穿着上班套装,不过巴纳吉发现她脚下穿的是运动鞋。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今天早上救起的人说了哪些话?”

女人只有嘴唇做出笑容,她背后有两个男人下了电动车。两个人穿的都很是随意的便服,不过眼神跟样貌看起来就不像是善类。巴纳吉感觉到抱着哈啰的手渗出汗水,反问:“你们是警察吗?”媒体并没有公开自己的名字,而且这些人看起来不像记者。女人那机械式的笑容没有改变,以沉默代替回答。

巴纳吉感到空气变冷,膝盖在发抖。这些人不对劲,他们跟故乡那些失意活动家——已经习惯暴力相向的人们有一样的味道。他移开目光,往后退了一步。“该说的我都跟警察说了。”他很快地说完,便想回到校园里。瞬间,他的肩膀被从后面抓住,要踩出去的脚步落了空。

“只要你把一样的话跟我们说一遍就行了。那么我们什么都不会做。”

抓住肩膀的手没有松开,她蓝色的瞳孔一边接近一边说着。力道不是很大,身体却不能动。感觉得出来如果硬是挣扎就会马上被撂倒。巴纳吉只觉这种手法是练过体术的人,硬是挤出嘶哑的声音说:“什么都不会做是指……”女人在他耳边低语:“你不想再被卷入麻烦里吧?”并且加强了手上的力道。

颈部产生剧痛,来不及忍耐就令他发出呻吟。上半身不自觉扭曲,哈罗从麻痹的指尖滑落。无法正常呼吸,巴纳吉转动唯一自由的眼珠。附近没有学生,也没有校门旁的警卫老伯出面的迹象。因为那两名男子站在女人身后制造出死角。想要出声,腹部却使不出力,只能让无处可去的目光不断飘移的巴纳吉,视线再次出现那蓝色的瞳孔。

是杀气。与她那像洞窟般的蓝眼睛相配的这个词语,伴随着冰冷的实感沉入巴纳吉下腹部。跟失意活动家不同,他们是职业的。习得破坏人体的技术,必要的话会毫不犹豫行使暴力的职业——军人。在他想到这个表现法前,又听到女人的声音:“‘她’去哪了?”巴纳吉不小心说出:“蜗牛……”

“蜗牛?”女人反问,手的力道又变强了。被再度加剧的痛苦袭击,巴纳吉哀叫着回答:“就、就是殖民卫星建造者啊!”

“她说那里有她要见面、要谈话的人……”

说太多了。正当巴纳吉对自己说出的声音绝望之际,痛苦突然消失,一下子自由的身体往前倒了几步。好不容易撑住膝盖的巴纳吉,转头看向早已转身的女人。跟在两个男人身后快步走出校门的背影,简直像已经不把巴纳吉放在眼里了。

“到不了‘蜗牛’那里的……!那里禁止进入,周围又有工程区域,连接近都接近不了!”

压着隐隐作痛的肩膀,巴纳吉不服输地叫着。女人停下脚步,带点橘色的棕发被风微微吹动,用她没有感情的蓝眼睛看了一下巴纳吉。

“我会记住的,谢谢你了,巴纳吉同学。”

不带同情也毫无轻视的语气,令巴纳吉倍感屈辱的心中刺痛。女人就这么上了电动车,与男人们离开了。巴纳吉用他最后的骨气跑出校门,瞪着逐渐远去的电动车。在校舍旁的路口转弯,一下就失去踪影的电动车,很明显地是前往工程区域。

那个少女受人追赶。而且不是警察——而是像军队一样的非法分子。“会发生战争”“现在还来得及阻止”的声音突然带着现实的重量感在脑中回荡,不过巴纳吉没有因此想到该怎么做。自觉到屈服于暴力而松口这件事,对他来说更加沉重。

住在像贫民窟一样的旧市镇,让他对暴力有一定的抗压性。巴纳吉有自信不管是要战要躲,他都比一般的男孩子要来得强。但是事实是,现在的他跟小孩没两样。只为了逃避痛苦,把一切都说出来了。虽然知道会给少女带来危险,他却连编个谎的脑经都不肯动——不,是没有那样做的勇气。

“我真是……差劲。”

他想起那带着焦虑的翡翠色瞳孔,“没骨气”的声音在他的心中炸开。巴纳吉紧握双拳,忍不住跑了出去。

这一瞬间他没有顾虑未来的理性,只有弥补失态的冲动令他全身发热。巴纳吉与追来的哈啰,一起前往最近的电动车停车场。

来到这儿在深深感觉到,工业七号真的是建设中的殖民卫星。

完成的只有不到二十公里长的区块,前方套着殖民卫星建造工具“轱辘”,其内侧正对着贴在内壁上的地盘区块,是长三点二公里,宽一点六公里的巨大物体,造地工程分为四阶段,一条造地线上有四块建造中的地盘区块,表面没有凹凸起伏地排在一起。造地线共有六条,环绕在殖民卫星三百六十度的内壁上,这景象并不单调。不过却让人体认到要是剥开人工大地这层铝箔,自己不过就是生活在一个圆筒中,是个不仅荒凉还令人感到寂寞的景象。

这十年,她去过包括地球在内的许多地方,但是没有从内侧看建设中的殖民卫星过。站在分隔工程区域的铁丝网前,少女毫不厌烦地看着耸立在眼前的巨大造地机组。看起来像特大号建筑的造地机组,是与地盘区块几乎同样大小的铁架块,厚度近百公尺。沿着造地线上的归到移动,固定在建造中的地盘区块后,全自动化的机械群便会将各自工程下方的地盘区块完成。简单地说便是大到离谱的工业用机器人,也是造地作业的基础。

据铁丝网上面所贴的告示,一个工程所需的时间是一个礼拜。之后第一工程的部分移至第二工程,第二工程的部分移至第三工程,将造地线上的地盘区块顺序完成而前进的造地机组,在最后的第四工程完成时后退,再次开始进行第一工程。今天就是最终工程完工的日子,铁丝网的对面看起来相当忙碌,作业车辆和载有监督省厅公务员的车子不断地来回。在造地机组退后的同时,将会出现新的“土地”,所以区公所当然会忙。要依照都市计画确认地区名称,还要检查收有电线及水管的地下公共排水沟,要做的事像山一样多。

造地机组的后退是六条线同时进行,回到出发点时,覆盖在殖民卫星外墙的轱辘也会一起后退。也就是说,殖民卫星全长会增加一点六公里。到时候殖民卫星全体会鸣警笛,准备对应伴随生长而来的轻微地震,不过长三公里以上,高度相当于二十五层建筑物的造地机组,六台一起滑动是什么样的景象?光是想像就令人有点兴奋,但现在的状况可不允许她悠闲地参观。把视线从高耸的造地机组移开,少女看向设在铁丝网间的工程用闸门。

虽然有守卫在站岗,不过警备不严。也许可以混在来往的车子里侵入,但问题是之后。她完全不晓得造地机组中是什么样子,而且就算通过那里,后面也还有三块建造中的地盘区块。她不认为自己可以走六公里的工程区域都不会被人发现。尤其又有今天早上的骚动,说不定已经有警察在监视了。

少女隔着云层仰望发出光芒的人工太阳。心里再次想着,要是能从那儿走到底的话就好了。从这里被造地机组挡住了看不到,不过从贯穿殖民卫星的人工太阳延伸到月球那一侧的气密墙,连结通往殖民卫星建造者的闸门附近的一部份基干。闸门时常运出建材及沙土,借由起重机运往建设现场,因此从人工太阳的维修通道应该很容易潜入。

而既然这条路行不通了,那么要接近殖民卫星建造者只能越过工程区域了。少女再次看向工程用闸门。当她注意车流、凝视忙着应付的守卫状况时,突然咕噜噜的一声……她的肚子叫了。

她马上看向周围。幸好旁边没人,就算有也会被车流的声音遮住听不到吧,不过她还是不自觉脸红了。少女已经超过半天没吃东西了。心中念着自己居然可以在这种时候肚子饿,不过反过来说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能理解先吃东西的重要性,少女叹了一口气。离开葛兰雪时,应该带点干粮出来的,只是现在后悔也太晚了。

口也渴了,这种状况只会让集中力下降,而且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容易引人注目。少女离开现场,前往临街工程区块的商业地区。途中她与载有迷你MS的大型连结车擦身而过,被飞到步行道上的灰尘洒得满脸是灰,此时她突然想到今天早上所遇到的那名少年,他的气息。

从迷你MS的驾驶舱中拼命地伸出手,救了漂在空中的自己一命的少年。他似乎是普通的民众,为什么可以做到那种程度?他之后不晓得怎么了?至少该跟他好好说声谢谢的……

为了减少身处密闭空间里的压力,殖民卫星内有刻意从都市计划中去处的区块。邻接工程区域的商业地球就是其中之一。细长的道路两旁盖满了商店,各自开着理想中店面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地球上古老都市所留存的商店街。低矮屋顶的背后有像山一样的造地机组以及一半被云遮盖住的月球方气密壁,地区全体感觉就像是山间的城下镇。

下午一点半,所有餐厅都挤满工程人员的时间已经结束,商店街进入一时的闲暇时光。她混在来往的老人以及带着小孩的主妇之中,没油目的地走在商店街上。面包店、书店、服务店及食品店。从杂乱地排在一起的店头,时而飘出热狗的香味、或是充满油脂的中国菜香味。口渴虽然可以在公园的饮水机润喉,但是空的胃袋却无法填饱。一松懈的话肚子又会叫出来,真是丢脸。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交错而过的主妇们,会往她偷看。她有自信没被港口的监视器拍到,所以应该不至于怀疑她是今天早上事件的当事者。或者是对这一带的人来说,自己的服装看起来很奇怪?明明在离开帕拉欧之前她还在网上调查过最近的流行趋势,尽量选择不显眼的衣服的。让店头的玻璃橱窗照出自己的全身,少女思考着是不是出在领子的纽扣上,不过她也不想没规矩地拉开领子,于是她又开始走动。

虽然事前做过准备,不过一到现实就会出现许多问题。对没带过钱或信用卡的她来说,没有钱连面包都不能买这种事,只是知识的一种,所以会犯下没带钱就跑出门这种错误。不知世事——少女想起这句话,心情更加黯淡了。自己连独自出门的经验都没有。说到这个,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是讲述一个小国的公主,溜到街上享受只有一天的自由恋爱的故事。是旧世纪时制作的老电影。故事普普通通,不过演出不知世事的公主那位女演员魅力十足,是她很喜欢的一部电影。那女演员叫什么名字呢?

想着想着,少女突然发现自己很认真地在想女演员的名字,她把没有用的梦想抛在脑后。电影的公主只是逃离无趣的公务罢了,但是她有非做不可的事情。自从知道她反对这件交易,辛尼曼就没有再对她透露任何交易的详细内容了。因此不确定与毕斯特财团的接触是何时、在何处进行,不过她有其他成员说是从傍晚开始。再拖拖拉拉的话就太慢了,帕拉欧那也差不多该发现自己失踪了。得快一点才行——离开商店街,少女踏进复杂的小巷,看到一条死路中停着一台货车。

她看了满是铁屑的载货处,判断要潜进去似乎不可能,接着她看向驾驶座。虽然她不想用这种方法,不过跟驾驶员搭讪,让他帮忙载进工程区域不知可不可行?就说想近一点看看殖民卫星建造的现场。顺利的话,还可以进入造地机组里面。只要进去,了解里面的大致状况……

突然,她感觉到背后有人的视线。就好像一直趴着的人突然抬起头来一样,充满明确意志的视线。虽然不自觉地把身体紧绷,不过没有犯下不小心转过头去的错误,少女快步转了个弯。但是小路上却有男人挡住去路,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男人穿着短外套,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少女认得他的脸,他是葛兰雪的乘员之一。在男人还没作势走过来之前,少女转头打算离开小巷。不过背后却已经有两条人影站在小路的出口,堵住了退路。

餐厅的换气风扇排出满是油烟的空气,小路上只有脏兮兮的垃圾桶倒在一旁,没有其他人经过。自知没有路可逃的少女,藏起不安的表情看着堵住退路的两人。她不去想为什么会被发现。她清楚葛兰雪的成员就是做得到。

而且玛莉妲也加入搜索的话——少女拉开约三公尺的距离正面看着玛莉妲。玛莉妲虽然穿着上班套装作伪装,却藏不住她全身那险恶的气势。少女明白在这个距离下会被一瞬间抓住,便用眼神说:不许无礼。玛莉妲蓝色的眼神飘移,让人知道她产生了动摇。

“回去吧,公主。”

压下那些许动摇,玛莉妲说。“船长也在担心您。”

“我不回去。”

“请想想您的立场。要是在这种地方被联邦发现了,会发生什么事……”

穿着运动鞋的脚往前踏了一步。就算伪装会不完美,依然不穿高跟鞋这点的确是玛莉妲的作风。“就是想过了我才会这么做。”用符合她的“立场”的语气说话,少女防止玛莉妲继续前进。

“现在的我们是无法运用‘拉普拉斯之盒’的。不管它是什么样的东西,都只会被弗尔?伏朗托当作道具,引起无益的争端。你也很清楚吧?”

“我不懂,我只是听从命令。”

“说谎,你只是在逃避而已。给予你‘力量’,原本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的。”

少女不是随口说说的。盲目听从辛尼曼的指示,不去面对自己生命的玛莉妲——蓝色的瞳孔再次动摇,将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不过全身险恶的气势并未消退。玛莉妲重拾她的无表情看向这边:“公主……恕我失礼。”

以此为暗号,站在背后的成员将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虽然有控制力道,不过熟练的手法不是想甩就甩得开的。少女看到玛莉妲与另外一名成员接近,大叫“无礼!放开我!”一边挣扎。此时,极大的警报声突然想起,传遍整条巷子。

那音量大到让人觉得不只响遍巷子里,可能还会传到大马路上。连玛莉妲都愣了一下,环顾四周的状况。少女看到旁边的成员伸手去掏怀里的枪,抓住她肩膀的力道变弱,便趁机奋力挣扎他的手逃跑。

少女闪过玛莉妲第一时间伸出来的手,绕过转角。警报声中听到玛莉妲的叫声:“公主……!”但少女仍不断地奔跑。她绕过好几个转角,穿越狭窄的巷道,目标是有人的主要街道。然而少女一下子便迷失了方向,在她跑到十字路口环顾四周时,旁边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

柔软的掌心,跟玛莉妲他们不同。熟悉的感觉闪过脑海,少女连挣扎都忘记了,看向掌心的主人。那时数小时前,将她从绝境拯救出来的脸孔。

额头满是汗水,深褐色的瞳孔看着少女的眼睛。为什么……?少女还在想,便听到少年的叫声:“这边!”少女的手被拉着走。她顺势起跑后,落在少年脚边的球型机器人也开始滚动,吵死人的警报声突然停止。看起来是这个吉祥物一样的机器人在发出警报声。

少年在狭窄的巷道里拉着少女跑,毫不犹豫地穿过错综复杂的巷道。从这架机器人,以及眼前深蓝色的外套,少女确定他就是那位少年,专心地追着他的背影跑。跟着来路不明的人走也许过于大意,不过现在她不能被玛莉妲抓到。看来比较熟悉地形的少年要带路,那么还是交给他吧!少女继续奔跑在密集的房屋夹缝中。

还有,少年的这双手。一方面放松力道避免弄痛自己,一方面又紧紧地贴着自己的手腕不放。虽然她也被很多双手帮助过,但是少女从未碰过如此毫不犹豫,又坚强地拉着自己的手掌。而且还意外地柔软,带有同年龄的脆弱,与自己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

我被这样的手掌救了两次。这个少年到底是谁呢?这一瞬间少女忘记自己正被追逐,认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哈啰内建的自卫警报器,竟在意想不到的场合发挥作用。渗着汗水的手握住少女的手腕,巴纳吉穿过商业地区的巷道。

他来工程区域参观过不只一次两次,所以这一带的地形他大概都记在脑子里。只要去配送中心比对以下那可怕女人他们搭的电动车的车牌,确认位置,要取得先机并不困难。巴纳吉也打算利用复杂的巷道地形甩开追兵。前提是没有在途中被追到的话。

他听到身后便是少女的气息。接下来是以强化塑胶为骨架套上橡胶,身体像球一样弹跳的哈啰。使用骨架里的弹簧跳跃,以球体内部中心维持动作的哈啰,无法紧急转向。在转过好几个转角后,巴纳吉捡起哈啰,放在宽五十公分左右,两栋房子的缝隙间,然后用眼神叫少女跟来。原以为她会犹豫一下,但是她却立刻跟着巴纳吉钻进缝隙中。

通过窄得必须侧着身走的缝隙,走到底后利用堆积的杂物为立足点爬上墙壁。然后他们前进在互相交错的临近屋檐所排出来的空中走廊。窗子里正在看电视的老婆婆惊讶地转过头来,野猫也被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嚇跑。“哪来的小鬼!”有人发出怒吼。一边踩着便宜的塑胶制屋檐,巴纳吉在各色的屋檐上跳跃。而少女也灵活地在屋檐上移动,紫色的披肩随风飘荡。

移动二十公尺左右后成列的屋檐消失,眼前出现广大的空地。他们来到了商业地区及工程区域的境界。一般来说,区域间的边境是道路,不过这里的房子一路盖到工程区域铁丝网旁边。这是故意不做都市整备的“宽裕地区”才看得到的画面。巴纳吉确认按照预定来到造地线的一端,看着百公尺前方耸立的造地机组,又把目光转向下方距离差三层的地表。

铁丝网旁就有小土堆,附近没有工程人员,巴纳吉心想这样比爬铁丝网下去来得块,转头看向少女。他还没开口问:要跳吗?少女那充满决心的脸孔已经通过他身边,朝着土堆跳。输给她了……巴纳吉心里才想着,随即抱着哈啰用力跳。

脚插进松软的土堆,巴纳吉在少女身边落地。他从埋到腰部的土堆中爬出,把跑进口中的沙土吐出时,早一步爬出来的少女已经滑下土堆了。他们跑了很远,对地形不熟悉的人也不会知道这条路线。巴纳吉想喘口气,叫住少女:“喂……”可是少女锐利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大叫:“快一点!”

“这样子,马上就会被玛莉妲追上的!”

闪着翡翠色的少女眼中,透露出焦急。果然是那位少女的眼神。“玛莉妲,就是那个可怕的大姐吗?”没有回答巴纳吉的回问,少女怒吼“快点!”便开始向前跑。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巴纳吉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

他抓住正打算走向造地线外头的少女手腕,说完“往这里走”就要把她来回来的时候,感觉少女似乎止住了呼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刚刚才通过的住宅区,以及站在层层交叠的屋檐上的女人。看起来完全不喘,名为玛莉妲的女子看向这边,蓝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下一个瞬间,那穿着运动鞋的脚向房子一蹬,绑成马尾的头发飘了起来,身体轻松地飞越过铁丝网及土堆,一口气降落地面。

就像猫一样轻巧的身手。“不会吧……”巴纳吉不敢置信,少女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大喊:“快跑!”巴纳吉拉着她的手跑向造地机组。宛如金字塔般耸立的巨大单轨线路,以及与它结合,像山一样的造地机组。看着大到占满视野的构造物,他们跑到放有建筑资材以及作业用迷你MS的作业场。

“要怎么办!?”

“你想去‘蜗牛’那里对吧!?”

巴纳吉大吼着回答少女,同时看到在造地机组前像蚂蚁般散开的人龙。就快到殖民地伸展,造地机组移动的时候了。他们在已经开始撤退的工作人员群之中逆流而上。一位像是工头的男人大叫:“喂!你是什么人!”巴纳吉从男人的身边穿过,接近连结单轨线路基点的斜坡。一回头看,就看到玛莉妲轻松地把追来的工作人员撞开,逼近距离不到二十公尺处。巴纳吉想站着调整呼吸的念头立刻消失,拼了命地跑上斜坡。

造地机组的移动轨道——单轨线路位于整地机组的高度一点五倍——约一百七十公尺高的地方,从正面看像三角形的构造体耸立在整地机组的两侧。而起点,或者是终点部分,设有与造地机组连结的运货用斜坡,巴纳吉现在爬的就是这座斜坡。也就是说,顺着这片坡道爬到顶端,就会抵达造地机组的天花板。

离造地机组的天花板有二十五层楼高,到单轨线路的接线点也有十几层。虽然是卡车可以来往的斜度,不过一口气跑百公尺以上的坡道实在很吃力。他好几次喘不过气来,不过从途中开始脚步越来越轻,腰部的肉仿佛从骨头上浮起来的感觉逐渐包覆他的全身。因为离地表——也就是殖民卫星内壁越来越远,使得离心重力变弱了。

从殖民卫星内没有高层建筑就可以看出来,离心重力只能作用到五、六层楼左右的高度。爬得越高,身体感受的重力就越弱。巴纳吉第一次感觉到这物理法则真有用,跑步的动作变得像是连续跳远,不过追兵的条件也一样。玛莉妲比巴纳吉更强的脚力踢着斜坡猛然加速。她的手伸到少女背后,以些微只差掠过了少女的披肩。不过她的步调没有乱,仍然确实地拉近距离,那样子就像是不知疲累的机械。是在逃不掉了,下一秒会被追上。心中做好这种觉悟的巴纳吉,突然听到低沉的警报声。

同时,斜坡两旁的警示灯一起闪烁,缓慢的震动透过双腿传来。巴纳吉用全身的力量摆动双腿,并将少女往自己方向拉。因震动分神的玛莉妲脚步变慢,眼前的斜坡接点开始往上拉起,从一道接缝逐渐变成耸立两公尺高的墙壁,挡住跑上斜坡一行人的去路。巴纳吉大叫:“快跳!”接着往一直上升的墙壁跳去。

甩开不到平时一半的重力,两个人跟哈啰一起跳跃。伸长的指尖勾到墙壁边缘,巴纳吉抓住了上升中的墙壁。少女一样也抓到了,不过差点滑落,巴纳吉抓住少女的手,爬到墙壁上。上升还没停止,他们看着来不及跳的玛莉妲身体慢慢变小。

是造地机组开始动了。之前贴在新造的地盘区块上的造地机组,沿着单轨线路上升一百七十多公尺,嵌入移动轨道开始横移。机组就这么沿着造地路线往月球那侧的气密壁退后,再度从第一工程开始建造地盘。

巴纳吉确认少女与哈啰平安无事之后,短时间内没有移动的力气,俯瞰着越来越远的地表。玛莉妲站在中断的斜坡上不动,眼神定定地看向这边。感觉不到愤怒或失望,仍旧是宛如洞窟般昏暗的瞳孔。

第三章

在移动中,所有闸门都会关上,因此无法进入造地机组内部。两人拖着疲惫的双脚走完剩下的斜坡,抵达造地机组的天花板部位。两人眼前是沿着内壁倾斜,画出缓和弧度的建材无止境地延伸,广达五百公顷,由铁架所组成的丘陵地带。这大小已经不是能用多少个球场分来计算,而是可以容纳一整个市镇的大小。

巴纳吉张开手脚,在铁架之间的通道上倒成大字型。大概是因为重力变弱的关系,他觉得好像躺在云端上。少女也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呼吸。造地机组已经开始横移,缓缓吹拂的微风吹在满是汗水的身上相当舒服。

“坐着这个,就可以去月球那一侧的气密室,。可以接近‘蜗牛’……殖民卫星建造者的闸门,不过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就是了。”

调整好呼吸的巴纳吉这么说着。少女只轻轻回了一声“是吗……”,连头都没有回。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思考无法跟上周围状况的急速变化,光是环顾四周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我叫巴纳吉,巴纳吉?林克斯。你呢?”

巴纳吉想进入她的视线中而坐起上半身。少女发出“咦?”的一声,与巴纳吉四目相对,但随即移开她的视线,小声地说:“呃,我叫作奥黛莉?伯恩……”

奥黛莉。虽然巴纳吉觉得这是个好名字,不过他没有厚脸皮到说得出口,也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反倒是哈啰跑进两人之间喊着“哈啰、哈啰”撒娇。少女紧绷的表情稍稍变得和缓,伸手去抱哈啰的躯体。

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一瞬间巴纳吉有人工太阳的亮度似乎上升的错觉,接着告诉她:“它是哈啰。”不过奥黛莉用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你不知道?这是大战中的王牌驾驶员做的吉祥物机器人。小时候有流行过吧?”

“不知道,我一直住在乡下。”

乡下是哪里?巴纳吉看着她亲近感变高的脸庞,想再问得深入一点时,奥黛莉的笑容突然消失,开口问:“你为什么救我?”被这么一问,巴纳吉词穷了。

“那是因为……我不想被人觉得没骨气。”

其实是不甘心屈服于可怕大姐姐的威胁之下……他不想这么说,而且也觉得不只是这样。不过奥黛莉皱起眉头,盯着别过头去、混乱中的自己的眼神中满是疑惑。看她毫无反应,巴纳吉又说了:“这、这可是你说的耶!”

“我?”

“是啊。那之后我被警察抓走。回学校又碰到那可怕的大姐姐……”

“然后,你就跟从玛莉妲她们过来了?”

插断他不得要领的说明,奥黛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就在巴纳吉为了她的理解速度之快而咋舌之时,她那清澈可见底的翡翠色瞳孔晃动了一下,表情也因为了解事情经过而变得和缓。突然冒出的一句“对不起”,让巴纳吉当场傻住了。

“要是我说过你没骨气的话,我收回。看来我是误会你了。”

“误会?”

“误会你是攀附在狭隘世界里面的人。”

这句毫无顾虑的回答让巴纳吉一阵错愕。盯着奥黛莉那没有感觉到自己说错话的脸孔,巴纳吉觉得被踩到痛处而再度感到不高兴,用尖锐的声音说:“大家都是这样啊!”

“大家都是攀附在这个达到夸张的圆筒内侧生活的,这样不行吗?”

“不是不行。要是我这样说很刺耳的话我道歉……因为我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活。”

她那带点惊讶的脸孔,看起来就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言行会伤害别人的心情,出身与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异种生物。巴纳吉有点失望地问:“你是千金小姐吗?”而奥黛莉淡淡地笑着回答:

“是浮萍。我生来就是这样。”

她的视线移向在隔壁路线移动的造地机组,自嘲地说。偷偷瞄着她有点寂寞的脸孔,觉得她是可以与自己同调的对象而安心的巴纳吉,口中说道:“是吗……那就跟我一样了。”奥黛莉没有回话,只有亮度似乎又稍上升的人工太阳在两人的头上发光。

造地机组将会花上三十分钟在六公里多的造地线上后退,停在月球那一侧的气密壁前。这期间,他们两人专心地走过宽广的屋顶,移动到造地机组的另一端。虽说是屋顶的两端,不过距离长达一点六公里。走完的时候,造地机组大概也移动完了。

在造地线上的移动速度虽然只有时速二十公里左右,不过吹过的风劲道还是颇强。巴纳吉让奥黛莉走在前面,自己抱着哈啰默默地跟着。这是以备万一奥黛莉快被风吹走时的应对措施,不过就算是在低重力下,她的身躯也没有被风吹起。线性驱动的轨道几乎没有噪音及震动,只有风声包围着两人。

“追你的是什么人?”

过了半个屋顶,巴纳吉开口问了。这是他堆积如山的问题之中,第一个浮现在他心中的。

“是同伴,我逃了出来。”

任风吹乱她褐色的短发,奥黛莉若无其事地说着。巴纳吉想起米寇特说的话,战战兢兢地又问了:“你是活动家之类的人吗?”

“活动家?”

“反联邦政府,或是追求宇宙居民独立之类的……”

“……是啊。这种说法也没有错,不过也许比你说的更可怕。”

仰望遮断去路的气密室,奥黛莉轻轻苦笑着说。那表情看来像不知道是在嘲笑巴纳吉的无知,还是在嘲笑她自己。巴纳吉感觉一场超乎自己想象的纷争又冒出来,吞了一口口水。他现在才自觉到自己可能卷入大时间里而抬起头来,同时感到流着汗水的身体变冷了。

转头仰望泛黄的人工太阳光,接着望向指针指着下午二点十五分的手表。他把下午的课全部跷掉了。下午又是分学科的专业课程,所以不能跟拓也印笔记来看,怎么办?说到这个,放学后好像还要去一趟校长室……大概是头脑下意识地想忘掉恐惧感,脑中来来去去的都是这些事。巴纳吉回头看了背后的街道,那包含阿纳海姆工专在内的的熟悉的街道,此时看起来却像严重褪色一样。

“你说过不会发生战争,对吧?”

把目光转回走在前方的少女背上,巴纳吉慎重地说道。奥黛莉随机停下了脚步。

“你说为了避免战争发生,必须去见某个人,是指……?”

突然发出的噪音与震动打断了巴纳吉的话。巴纳吉跑到嚇了一跳的奥黛莉身边,并看向前方。

伴随造地机组的后退,殖民卫星开始伸长了。覆盖殖民卫星外壁的“轱辘”滑动,“工业七号”的全长慢慢地延伸。在内侧的巴纳吉他们看到了月球那一侧的气密壁慢慢地退后,被切成环状的内壁全体动起来的画面。

直径六点四公里的圆筒震动,气密壁与环状内壁之间的缝隙逐渐拉大。从变大的缝隙中,透过正在进行第一工程,还只有骨架的地盘区块,可以看到“轱辘”的内壁,殖民卫星那连外壁都还没完成的“地表”显露在外。沿着线性轨道后退的六台造地机组将会一起卡进缝隙中,先开始建造殖民卫星你的外壁。结束后再往前方移动,照顺序完成各工程下的地盘区块,在殖民卫星内造出新的大地。

大地随着地鸣滑动,像山一样的造地机组卡进缝隙间——这“创造天地”的光景对巴纳吉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不过巨大的质量移动所构成的壮观场面,不管看多少次都令人不禁慑服。奥黛莉似乎也有同感,口中念着:“好厉害……”脸上充满感动。翡翠色的瞳孔发出光芒,似乎恢复她这年级该有的表情。

“你第一次看到?”

奥黛莉点头回答巴纳吉的问题,但是视线却离不开眼前的景象。卷动的云层、远离的气密壁、一并伸长的人工太阳基部,以及浮在周边像飞行船一样的暂留仓库——

“世界渐渐变大了……”

奥黛莉恍然地说着。她的感性以及表达法,都不像是活在超出自己想象之外修罗道的女孩。是与自己有相似的感性、共同价值观的声音。不安与恐怖瞬间消失,巴纳吉自个儿露出了笑容。他站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奥黛莉身边,看向前方。

与背后褪色的街道不同,在眼前的世界亮度明显增加。呼吸着刚诞生的“世界”空气,巴纳吉抬头看研钵状凹陷的气密壁。位于研钵底部,通往殖民卫星建造者——“蜗牛”的闸门正被窜动的云层遮住,无法目视。

殖民卫星的扩建工程会让连在其中一端上的殖民卫星建造者共鸣。下午两点半,“轱辘”的移动完成,“墨瓦猎泥加”的收纳甲板回归原本的隐隐喧闹。虽说是收纳甲板,但是“墨瓦猎泥加”的甲板空间足以容纳战舰。若以“蜗牛”这个外号比喻,此地位于背上驮着的蜗牛壳中心,直径三百多公尺、深达一公里。直接连接工业七号月球侧的气密壁也是送出建设资材的搬出口,就这点来说,也许是小规模的港口比较正确。

在其中一区,卡帝亚斯?毕斯特正看着宁静的喧哗——RX-0“UNICORN”的包装作业。白色的机体上有十多名整备士,正在封闭舱门或是在各处贴上警告说明。这是交货前常见的景象,不过整备士们自觉这不是正规的交货,而保持沉默。不用平常的MS固定架,而使用高密闭性的专用货柜作业,也可以算是令他们沉默的原因之一。随着备用零件跟装备全部收纳在像箱子一样的专用货柜的“UNICORN”,看起来就像摆在模型店里的机器人玩具一样。或者应该说是……装箱的精密机械?

要说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制造者不接受退货及修理,所以先装入了大量的修理用零件及耗材。还有为了避免领取人当场“使坏”,四肢用超钢铁绑起来,不过卡帝亚斯也在怀疑这一点有没有效。“UNICORN”要是发挥全力的话,这种程度的拘束还是有拉断的可能。使用在这架机体上的特殊框架,性能极限还没有完全摸透……

他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抬头看着被迷你MS拉动的专用光束枪时,贾尔?张无声无息地漂过来站在他身边。看着贾尔在无重力下也毫无破绽的动作,双脚并拢着地后,卡帝亚斯无言地催促他说出来意。

“刚才,第二升降机的监视摄影机拍到了这个。”

贾尔递出的照片上,照出要进入资材搬运用升降梯的少女脸庞。卡帝亚斯凝视着从斜上方拍摄到的面孔,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她’会……?”

“不清楚,不过她正往这里过来。有报告说今天早上人工太阳的维修通道有侵入者,不过身份跟下落皆不明。说不定就是‘她’。”

褐色的短发,仿佛故意曝露脸孔而仰望摄影机的挑衅眼神,要是别人伪装的话,也装得太好了。她这十年间没有任何一张公开的照片,不过卡帝亚斯在约三年前,看过联邦军情报部成功拍下的照片。只能承认就是“她”本人。

可是,她为何来这里?翻动数张照片,看到与“她”一起搭乘升降梯的其他人影,卡帝亚斯不自觉睁大了眼睛。一股与看到“她”的脸时不同的冲击穿透五脏六腑,他感觉到自己拿着照片的手在颤抖。

“这名少年呢?”

“似乎是同行者,以护卫来说过于年轻……”

贾尔的话在这里停住,一定是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动摇。卡帝亚斯用最大的自制力控制手的颤抖,看完剩下的照片。

遗传自母亲的深褐色瞳孔,稍微圆润的面容。这也不会错。一直保留至今的人生“肿瘤”,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现。而且还跟“她”一起——

“‘带袖的’那里没有任何联络吗?”

直到能够发出不会颤抖的声音,他足足花了十秒。卡帝亚斯没有回头看贾尔窥伺的目光,这么问着。

“没有。不过在工程区域发生一点骚动。也有内讧的可能。”

“是‘她’独断独行吗……”

想想“带袖的”的现况,这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解释“她”为何而来,却不构成这名少年与“她”同行的理由。他的人生至今没有机会与“带袖的”这些人扯上关系。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原因招引他来这里的?卡帝亚斯不想把这些“私事”说给为财团这“公事”工作的贾尔听,只是死盯着照片里的人不放。

“这可能会对‘盒子’的让渡造成阻碍。要将她请回去吗?”

贾尔说道。看着他正直的目光,再低头看向照片的卡帝亚斯,想起了分歧点这个字。

下了升降梯,穿过毫无防备开着的闸门,进了最近的电梯。下降一千五百多公尺的目的地,就是殖民卫星建造者的居住区。

这是相当于“蜗牛”壳内壁的区域。在直径只有殖民卫星一半左右的殖民卫星建造者居住区,离心重力也只有一半左右。巴纳吉跟奥黛莉用半飞的离开电梯,踏进重力稀薄的原野。外面铺着一整片绿色,完全没有人烟,也听不见车子的声音或迷你MS的驱动音,只有鸟叫声散漫地搅拌着空气。这安静到耳朵会痛的宁静,令人觉得跟嘈杂的工业殖民卫星好像是不同的世界。

在埋入天花板的平板式人工太阳照明之下,几乎可以说是草原的景象充满了内壁。对于事先以为只有工程用的物资堆置场以及工作人员宿舍的人来说,这景象实在太过于意外了。因为重力较弱,草木比殖民卫星内要高,不过却又经过妥善修剪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异常。这里也嵌入了比殖民卫星还小规模的地盘区块,不左右眺望一下,看起来就像是平面。这里还座落着华奢的豪宅,甚至看到庭院的喷水池还在流动,会觉得殖民卫星建造者这形式上的名称是骗人的。眼前看到的,是宛如旧世纪贵族的庭园,与谣传中一样的大富豪私有地。

“跟米寇特说的一样……”

把地球上的建筑物直接移建到这里的毕斯特财团豪宅。巴纳吉盯着让人心中浮现“富裕”两个字的豪宅入神。这叫都铎王朝式吗?豪宅有三层楼,是在殖民卫星几乎看不到的石造式建筑,宽将近一百公尺,正面玄关经过长时间的风雨吹打而染上灰色,有如城塞一般的压迫感令观者望而生畏。以广大的青空与云层为背景,展现出与地球没有两样的景色。

应该是与旧式的甜甜圈型殖民卫星一样,在墙壁上立体投影天空吧。时间轴似乎与工业七号一样,下午带点倦怠的光线照着豪宅。巴纳吉躲在矮树后头,看着寂静的豪宅状况如何,却被奥黛莉突然站起来的举动嚇了一跳。虽然到这以前都毫无防范地走进来,不过不保证之后也可以平安通过。“你要去吗?”奥黛莉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接下来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回去吧。”

那时想划清界线的音调。“可是……”巴纳吉的声音充满困惑,奥黛莉整个人转过身来。

“对方已经发现我来了,正准备招待我。”

“毕斯特财团认识你吗?”

她的眉毛动了一下,透露出她的动摇。“必须要见的人果然是财团的……”奥黛莉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转过身去了。巴纳吉用鼻子哼了一声,用比奥黛莉更大的步伐往前走。

“巴纳吉同学……”

“外面搞不好有可怕的大姐姐在等着我。往前进比较安全。”

到了这里怎么可以夹着尾巴逃掉。“还有,叫我巴纳吉就好。”补上这句话,巴纳吉抱起在草地上不好移动的哈啰问道:“对吧?”哈啰充满精神的回答“哈啰!”声音在怀中回荡。

巴纳吉把这声音当作肯定的回答,开始走向豪宅。先不管有没有被招待,若要抓我们,没有必要引我们进屋子。他也想着反正没有危险,那就看一看难得有机会进来的“蜗牛”内部。殖民卫星建造者原本是为了开发木星圈而建造的母船。他好歹是一名志愿去木星的工专学生,对这里的技术也不是不感兴趣。

实际上以这个观点来说,这样把地球的草原风光整片搬进来的居住区是有意义的。为了采取热核反应炉的燃料氦3,目前还有与木星之间的定期运输船团,不过来回共十六亿公里的航程得花上数年,导致成员精神错乱的例子听说不少。连地球对会被埋没在无数星里粒之中的深宇宙——或许正因为殖民卫星建造者是要前去这种对人类的心灵来说过于遥远的地方,进行孤独的建设作业,才需要这样的庭园。即使总人口有大半住在宇宙殖民卫星,成为不知道真正大自然的宇宙居民,但是也许只有不是立体影像,可以用手摸、用脚踩、嗅到味道的“自然”,才能够解救人心。

“心灵离不开地面,还谈什么新人类呢……”

口中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巴纳吉对回以:“咦?”的奥黛莉露出暧昧的微笑,移动之前停下来的脚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对吉翁?戴肯的新人类论明明没兴趣,是因为听了刚才的历史课吗?

走一小段路后,长及膝盖的草地变成草坪,他们已经近得可以隔着饰以雕刻的喷泉水池看到豪宅的细部。依然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围住房子的围墙或门户。也许这居住区全体就是一整块用地,他们已经踏入庭院了。

那么,现在也不用去想什么非法入侵了。巴纳吉爬上玄关前的楼梯,面对着两片大门。门是木制的,上面有衔着铁环的狮头装饰品。巴纳吉与奥黛莉互相点了点头,学电影里用铁环敲出声音。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当门铃,不过铁块撞击的声音比想象中还沉重,感觉似乎响彻寂静的居住区全体。看着全无开启迹象的门数秒后,奥黛莉抢在耸起肩膀的巴纳吉之前抓住门把,没有上锁的门发出轧轧声打开了。

高达二楼的天花板,还有吊在上面的豪华吊灯。正面有连到二楼的宽广阶梯,上去之后有像维修甲板般的空中走廊。像电影一样仿佛会有打扮华美的贵妇人迎面嫣然一笑的走廊,在昏暗之中寂静无声,也没有殷勤的管家出来应付的气息。除了挂在墙壁上的肖像画视线之外,也没有人来询问任意入侵的两人,无人的居家气息包围着巴纳吉。

不是样品屋的空虚感,也不是废屋的寂寥。看家具和家饰品的调度,有许多人曾经生活在此的痕迹,可是寒冷的空气却没有一丝人的体温——感觉到身体在发抖,巴纳吉大叫:“有人在吗!?”没有得到回应,巴纳吉与奥黛莉对看了一眼,走进一楼的深处。

看来有做定期的维护,无人的房间及走廊感觉不到臭味。客厅的沙发盖着防尘布,拉上窗帘的窗户玻璃也擦得很干净。不想擅自打开窗帘,看着从缝隙中透出的一丝光线环顾一楼的巴纳吉,走到可以眺望中庭的阳台时停下脚步。被主建筑四面围住的中庭,大小匹敌工专的运动场,中间的休息室旁设置有许多雕像。

每一尊都是在美术教科书看过的东西,所以应该不是实品,而是精巧的复制品吧。雕像伫立在无人的庭院里,有种极寒冷的存在感,让人想象他们在自己还没来之前会不会还走来走去的。

一只小鸟飞过来,停在手撑着脸颊沉思的男人雕像头上,又立刻飞走了。巴纳吉看着那尊雕像,看着看着觉得雕像也在回看他;他吞了一口口水,从阳台退了几步,然后重整心情,一边说着“这里好像没人”,回到走廊。

“某处应该会有司令部区域,到那里……”

话说到一半,他愣住了,奥黛莉不在。只有哈啰在走廊上滚动。他环顾左右也找不到人,慌慌张张地走到邻接的隔壁栋,才发现走廊下有一道门是开着的。巴纳吉赶紧跑去门口,看到奥黛莉站在昏暗的房间内,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侧脸在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照射下,仰望着墙壁。巴纳吉正想说声“不要嚇我”,但是他踏进房间后却呆住了。

天花板异常地高,在他至今看过最大的房间墙壁上,有六幅很大的画,不留缝隙地排在一起,看起来仿佛画本身就是墙壁一样。不,这不是画。以深红为底色的一连串图,看得出来是绣在很大的布料上。大手笔的刺绣……记得这叫做织锦画?

六幅画的大小不同,不过小张的也有宽三公尺,高接近五公尺的大小。应该是相关作品,每一幅的底色都一样,构成也相同。都是以站在庭院中的女性为中心,织进花草或动物。女性伫立的幻想世界令人联想到小宇宙,两旁都有两头野兽,完全不同的三者酝酿出六个场景。两头野兽一头是狮子,而另一头,是马的身体,头上长着细长独角的野兽——

“独角兽……”

奥黛莉喃喃自语着。巴纳吉听到心脏剧烈跳了一下的声音。

今天早上,在地下铁看到的白色MS印象被唤醒,体内的血液与那时候一样开始骚动。他不晓得原因,也没有余力去思考。从侍女所持的盘子中拿起水果的女性;弹奏着桌上手风琴的女性;编制花冠的女性。目光被一连串的织锦画吸引,巴纳吉感觉到脑中有东西蠢动,要突破头盖骨渗出来。

让独角兽靠在膝上,用小镜子照脸的女性;一手持着画有新月型徽章的旗子、一手碰触独角兽之角的女性。而最后一张,是女性站在小小的帐篷前,将自己的首饰放入侍女手持的盒子里。独角兽与狮子在女性的左右拉着帐篷,看起来好像要放下首饰的女性进入帐篷中。帐篷的上面写着“AMONSEULDESIR”这是现在只有一部分研究者才会讲的旧世纪法文,意思是……

“……我唯一的愿望。”

无意识地说出口,他全身起了冷颤。我不可能会念、不可能会懂的。巴纳吉避开奥黛莉疑惑的眼神,低声问道:“这是有名的画吗?”

“不知道……不过把美术品移送到殖民卫星是毕斯特财团的工作,我想是有价值的东西吧。”

一边回答,奥黛莉一边惊讶地皱着眉头。我知道,巴纳吉在内心说着。有没有名不是问题。自己知道这幅画,而且不是以前在电视或教科书上看过。不,自己甚至还碰过。很久以前,在我连这幅织锦画的下缘都碰不到时,有人抱起自己,告诉自己画在上面的意思。那时,房间还有钢琴的音乐——

他慢慢地转头。放在窗边的钢琴,伫立在窗户照进来的微光中。巴纳吉往那个方向走去,碰触盖着布套的钢琴。

“看来果然没有人住。我去找控制区,你先……”

“我认得。”

不自觉地低语。巴纳吉转头看向奥黛莉。“我认得,我有看过这个。”

“这些织锦画吗?”

环顾挂满两面墙壁的织锦画,奥黛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巴纳吉被自己无法解释的烦躁驱使,说:“不是这样……”此时突然出现第三者的声音:“喜欢吗?”让他倒抽一口气。

环视左右。在房间门口,有一个男人站着。他看了僵住的奥黛莉,再看了巴纳吉一眼,男人慢慢地走进房间里。些许的亮光照亮他的银发以及他锐利眼神的同时,巴纳吉感受到有如房间的空气密度增加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撞到钢琴,钢琴上的相框啪一声地倒下。

反射性地转过头去他看到了一张十岁左右的少年,身材微胖,摆着一副扑克脸。少年左右两边有像是双亲的男女。似乎是少年母亲的女性,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站在旁边的精悍男人则是一副与少年有得拼的扑克脸。看着身着中式的立领套装的男人面孔,巴纳吉再转过头来,凝视着浮现在昏暗中的那对锐利的眼光。

虽然两颊较消瘦,头发褪色了,不过眼前的男人与照片中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恐怕他就是这栋豪宅的主人。阿纳海姆电子公司的大股东,而且传言是“蜗牛”实际上主人的毕斯特财团领导者——

“‘贵妇与独角兽’,作者不详,一半被认为是中世纪以前在法国所制作的织锦画。这不是复制品。听说是前代领导人在一年战争前费心得到的。”

泰然自若地看着僵住的两名入侵者,男人——卡帝亚斯?毕斯特继续说着。“这位妇人所拿的新月徽章旗,是曾担任法国国王的顾问,毕斯特家族的徽章,也就是本人家族的徽章。恐怕是祖先托人制作,而后转入他人手中吧。”

声音虽然平稳,却有着不容人打断的强劲。巴纳吉把倒下的照片摆正,看着照片上家族的脸。

比现在年轻上二十岁的卡帝亚斯,以及似乎是他妻子的女性,还有少年。都是不认识的脸孔,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照片。一确认之后,“认得”的感觉突然变得暧昧,织锦画跟钢琴突然都变成不认识的异物。

“目前认为这一连串的织锦画,分别代表人类的五感。拿起果子的女性代表味觉,弹奏风琴的代表听觉,编制花冠的代表嗅觉,拿着镜子的是视觉,碰触独角兽独角的是触觉……”依序说明的卡帝亚斯,视线移到最后一张时眼睛眯了起来。“而最后的一张名为‘帐篷’。这张是代表什么意思,目前还没有结论。妇人把之前戴在身上的首饰脱下,放入侍女所持的盒子内。背后有一座帐篷,上面写着‘我唯一的愿望’,独角兽与狮子引她进入其中。这帐篷象徵的是什么?‘盒子’又代表什么?”

奥黛莉的眼睛稍微睁大,巴纳吉也感受到她的紧张。卡帝亚斯的身体转向她那边:

“有人说帐篷中有她的丈夫,也有人说帐篷中有舍弃一切世俗的精神世界,现在一般的解释倾向后者。借由放弃首饰,妇人要切断由五感所带来的愉悦,以及五感所带来的欲望,然后将自己解放到只有第六感能够感知的领域……古代的学者所论述的自由意志,就是‘解脱’。也就是说,所谓的‘我唯一的愿望’”是指领悟的境界,帐篷是其象徵。首饰象徵私欲,‘盒子’则是将其封在内的世俗象徵。或者也可以解释为,正因为‘箱子’被打开,妇人才能舍弃私欲,面对下一个世界。”

“这匹独角兽的存在也有象徵性的意义。这是传说中拥有许多寓意的野兽,不过我们家将它解读为可能性的野兽。因为大家相信、爱护它的存在而诞生的野兽。人们用存在的可能性养育这匹野兽,使得它是否存在变得不重要了……就如里克尔的诗中所说的一样。一般是将他的意思解读为处女的象徵,不过我们将其替换为更普通的用语。借由信念的力量所培育之物……也就是,希望的象徵。”

卡帝亚斯说完,巴纳吉发现他的胸口缝有仿独角兽外型的徽章。正想问那是毕斯特财团的徽章还是什么之时,卡帝亚斯的视线看着奥黛莉,说了:“容我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是这家的主人,名叫卡帝亚斯?毕斯特。”

表情依然柔和,不过看着奥黛莉的眼神完全没有笑意。奥黛莉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说话也变得结巴。“我……”但她紧握双拳,再次面对卡帝亚斯的高大身躯。

“很抱歉擅自闯入,我是……”

卡帝亚斯轻轻举起手,制止她说下去。“我认得你。现在先别报名号吧。”

“可是……”

“你也不想继续连累这位少年,不是吗?”

说到这,卡帝亚斯才往巴纳吉看,不过眼神交会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又回到奥黛莉身上。

“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吧。不过,如果你是如我所想的人物的话,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在这种形式下见面是很危险的。光是你人在这里,我们就会被你的同伴怀疑是否背叛。”

“辛尼曼是慎重的男人,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要?保护你的安全是不必要的吗?”

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奥黛莉沉默了。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的巴纳吉,眼神与突然看向自己的卡帝亚斯再次交会。

“你冒险玩过头了。她就由我们保护,你回去吧。”

只说了这些,卡帝亚斯又看向奥黛莉。那态度就像是在看路边的野狗,没有必要看太久一样。巴纳吉突然有股火气上来,开口叫道:“等、等一下!”

“她被人追赶,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不管是财界的大人物还是什么人,都不能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采取这么轻蔑的态度。巴纳吉往前踏了一步,却又被卡帝亚斯锐利的眼神逼退,半调子地停在原地。卡帝亚斯全身带着沉重的气势,逼近了与巴纳吉之间的距离。

卡帝亚斯的目光从头到脚扫了巴纳吉一遍,停在脚边的哈啰上。“好旧的玩具。”声音中带着奇妙的哭泣调子。巴纳吉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正面看着卡帝亚斯冷淡的眼光。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追、被什么人追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是很可怕的人。”

“可怕?”

“我有这种感觉。”

紧握颤抖的指尖,巴纳吉眼神毫不闪烁地回答。卡帝亚斯的眼神突然变得和缓:“说这种新人类说的话……”混着苦笑的声音传进巴纳吉的耳朵。不用看表情,也可以确认这句话是在笑他像小孩一样狂言狂语。

“我生长在那种人出入的地方,所以看得出来。”

这是最后的骨气。巴纳吉已经有会被一笑置之的觉悟,不过卡帝亚斯眼中的苦笑消失了。“……原来如此,你是说你有识人的眼光?”巴纳吉听得出来,这句话的声音中再次混杂着奇妙的哭泣语调。

“那么,就不要白白浪费你的见识。回去吧,继续留在这里,会毁掉你的将来。这不是支援你进阿纳海姆工专的人所乐见的。”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让他的心跳震了一下。泄底了?不对。巴纳吉突然想到,这个卡帝亚斯有可能是未曾见面的父亲朋友,而受托让自己转入工专。

从母亲零碎的话语,以及到现在的经历来看,父亲应该是有相当地位的人。虽然印象很模糊,不过从这房间以及织锦画感觉到的既视感不是错觉的话,自己过去曾经来过这里。那种既视感太过强烈,不像是错觉……强到如果没看到家族照片的话,会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家。

“您知道……吗?”

一下子巴纳吉忘了前后的事,开口问道。卡帝亚斯微微移开目光:

“好歹我是理事长。可以调查学生的资料,也有把你退学的权限。”

最后一句话,随着笔直的视线射穿了巴纳吉。既然与被“招待”的奥黛莉一起侵入“蜗牛”时就遭到监视的话,要调查自己的来历是轻而易举的事。心中理解这冰冷的现实,巴纳吉的头无力地垂下。刚才的热情一口气冷却,他感到两膝失去力量。

“我认同年轻人的冲劲。相信直觉也没有关系。可是知识与实力不够的话,会让你的对应出错。回去吧,不要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单方面的压迫后,卡帝亚斯离开巴纳吉的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瞪视他背影的力量都没有,巴纳吉垂下了头。他又屈服了,这次他屈服在名为权利的暴力下,打算屈膝。虽然他有这种自觉,不过萎靡的神经没有重新振作的感觉,巴纳吉将目光转向奥黛莉。

奥黛莉也看向这边。四目交会了一瞬间,奥黛莉马上移开目光,这让巴纳吉感到绝望。因为他已经知道奥黛莉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巴纳吉,够了,回去吧。”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自己,同时想像中的台词刺进自己的心中。“可是……!”巴纳吉的语气中充满慌乱。

“你带我到这里来已经够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露出生硬的笑容之后,奥黛莉把视线移向卡帝亚斯。看着那充满强烈意志的眼神,卡帝亚斯无言地迈出离去的脚步。巴纳吉感觉到奥黛莉要跟着卡帝亚斯的脚步走,而在思考之前,脚已经先蹬了地板。

姿势虽然因为低重力有点歪歪倒倒,不过巴纳吉还是挡住了准备走向房间门口的奥黛莉。“奥黛莉。”巴纳吉叫她的名字,她翡翠色的瞳孔也看向巴纳吉。

“我今天早上碰到你之前,在地下铁看到了白色的MS。”

眨了一下眼睛,奥黛莉稍微把脸抬了起来。巴纳吉不管背对着他们偷听的卡帝亚斯,只看着奥黛莉的脸。

“之后,我要去打工却停工一天,与拓也一起在餐厅消磨时间,就看到你在太阳附近漂流。之后的事情我虽然记不太得,可是我那时好兴奋。该说是别的世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是之前一直看不到的东西突然出现……这种感觉我是第一次。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安身之所。”

这些话有够蠢。巴纳吉自己也知道,可是他的嘴巴停不下来。看到奥黛莉的表情闪过一丝阴霾,并且不断扩散,巴纳吉自个儿继续说着。

“你是谁都没有关系,说你需要我、说我在一起比较好。那么,我……”

“不需要。”

话还没讲完,奥黛莉就回答了。受生硬的表情与声音冲击,巴纳吉感觉身体在摇晃。

“你今天所窥见的世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既黑暗又寒冷的世界。你不该进来这里。”

“奥黛莉……”

“忘了吧。不要再跟我扯上关系,对你比较好。”

这是这次真的要划清界限的声调。奥黛莉转过身去,巴纳吉呆然伫立。在纤细却顽固的背影周围,织锦画的深红底色浮现在昏暗之中。

或许是看准他们俩的短剧结束,卡帝亚斯轻轻地点了点头。房间门口出现穿西装的男人,以殷勤的态度要为奥黛莉带路。奥黛莉抬头挺胸,跟着他们离去。巴纳吉下意识地想追上去,却被背后突然传出的气息阻止了。有两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进房间的,已经站在巴纳吉的背后。

“我们送你回宿舍。”

其中一个男人说道。令人联想到猎犬的精悍与狰狞的男人,胸口有独角兽的徽章。知道一反抗就会被压制,巴纳吉看向卡帝亚斯。即将与奥黛莉走出房间的卡帝亚斯回过头说:“这样比较好。”

“追逐她的人们,也有可能会把你当目标。”

是有道理。虽然巴纳吉觉得也许这个只是借口,不过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巴纳吉握紧拳头,低下头去。丢脸及悔恨使他的鼻子一酸,织锦画中的独角兽变模糊了。

奥黛莉头也不回地穿过房间的门口,卡帝亚斯跟着后面离开。离开时,他回头看的视线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看自己,不过巴纳吉抬头时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从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留在室内,让巴纳吉看到失去的世界残渣。

“回到船上?”

下午四点二分。在光量开始变弱的人工太阳下,玛莉妲对着公共电话的听筒说话。“没错。”辛尼曼粗狂的声音回应着。

“暂时停止搜索,在交易开始前回来。亚雷克跟贝松也一样。”

失去“她”的下落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没有突破广大工程区域的方法,只是不断浪费时间是事实,不过在这个时间中止搜索也太快了。玛莉妲看向停在公共电话旁路肩的电动车。坐在驾驶座的亚雷克吃着汉堡,视线偷偷看着隔街的建筑物——阿纳海姆电子工专的校舍。从这里看不到,不过贝松应该也绕到校舍的背后,用一样的方法监视着。

当然,没有任何人能保证那名学生会回来。不过在工程区域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不能继续留在那里,也没有其他的线索。玛莉妲看着手表,确认离交易进行还有一段时间,用带点焦虑的声音说:“‘她’一定是进了殖民卫星建造者。”

“我们知道帮助‘她’逃亡的学生生份。说不定与财团有关系。只要等他回来……”

“那个财团已经跟我们联络了。交易地点由中央港口改为殖民卫星建造者。”

缠着电话线的手指抖了一下。已经与“她”接触的毕斯特财团,到了现在还要求改变交易地点——而且还是在他们的地盘。心中感到被抢先一步的厌恶感,玛莉妲问了:“那‘她’的事情怎么办?”“装傻”这是辛尼曼的回答。

“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不过我们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了避免有万一,你先去做准备。”

那么,自己更不应该回去“葛兰雪”,一起去殖民卫星建造者不是比较好吗?玛莉妲反射性想说出口,却又把话吞了回去。辛尼曼所假想的万一,不是多加一两个人警备就可以应付的等级。而是需要MS待命。

故意公开自己堡垒的毕斯特财团,如果乖乖地将“她”还回来就好。不还的话,那时候——玛莉妲一边回答“了解”,一边看着阿纳海姆工专的校门。似乎已经放学了,穿着便服的学生们在谈笑中走出校门,往电动车停车场走去。

是什么事让他们笑成这样?又看到一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性从他们身旁经过,玛莉妲突然感到不快。不是因为想象到这些行人被卷入“万一”之中。被卷进去的时候,他们的生命在一瞬间消失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他们作梦都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他们有意识无意识地不去考虑自己的死亡,相信今天也是与昨天一样的一天。理解到和平只不过是在这种集团错误下成立的状况,其实非常脆弱,让这时的玛莉妲非常不愉快。

我呼吸太多外面的空气了,她心里想着。虽然她还想逮住那名叫巴纳吉的学生质问“她”的下落,不过自己本来就不适合这方面的工作。她也想脱掉这一身紧绷的衣服,还是回船上较好……

“时间终于到了,去看看宝盒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吧!”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自己心中想的事,辛尼曼透过电话说着。玛莉妲不再看向陌生的路人,抬头看着温暖得令她不快的殖民卫星天空。

在玛莉妲的脚下,离内壁的地表五十多公尺处,直接接触宇宙真空的工业七号外壁,有两个物体正在接近。

最大直径十五公尺多,各成不规则形状的两个物体,看起来就像是暗礁宙域中常见的石块。在太阳能发电板背面潜伏的基拉?祖鲁驾驶员沙波亚也看到了。不知是从被破坏的殖民卫星喷出来的土块,还是从某颗矿物资源卫星漂来的碎片。不论如何,它与工业七号的相对速度差不多,就算接触了殖民卫星也只会伤到外壁。港湾管理局的雷达应该也侦测到了,要是判断有危险就会用殖民卫星防御飞弹改变轨道等等,马上可以拟定对策。沙波亚如此判断后,就没有去注意受CG补正的放大影像了。

要是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对整体的监视就会松懈。单独进行外围监视任务十二小时多,为了消磨时间拿进来的音乐集也听了一遍,他自觉到集中力低落。

打开头盔的护罩,用卫生纸擦了擦汗,沙波亚看向全景式萤幕上开启的数个窗口。在机体的周围配置的四架小型监视器,透过各自的线路把影像传送到基拉?祖鲁的驾驶舱。来往于港口的民间船只灯光、跑在殖民卫星外壁的地下铁灯光,还有慢慢接近的两块石块。依序确认有无异常,沙波亚想着再忍三、四个小时就结束了。只要交易平安结束就可以回到葛兰雪好好地舒展四肢。说不定也可以冲个澡。因为飞行时数未破千,在葛兰雪里被当作新人的自己,在没有交班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整天的外围监视任务……

突然间,监视器影像出现杂讯。在驾驶舱内播放的电台音乐也变成杂音,沙波亚急忙将手放在操作器上,调高全频道的无线电音量,将意识集中在透过杂音所听到的无数对话。经过约十秒后杂讯消失,沙波亚才松了一口气。

大概又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干扰波吧!一定是不知道在哪散布的粒子擦过这一带,一边扰乱电波一边扩散,不过这次的干扰波真大。沙波亚为了预防万一,做了各种机械的运作测试,也确认了监视器的影像。除了接近的两块石块闪进殖民卫星后头,进入监视影像的死角之外,跟刚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沙波亚不知道,实际上刚才那一瞬间的米诺夫斯基粒子干扰波很强,强到连有防护设施的港湾管理局雷达一瞬间都被遮断了。然后,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两颗石块自主地改变了移动轨道,也在沙波亚的想象之外。

凹凸不平的岩表喷出动作控制用推进器的光芒,两块石块慢慢地接近工业七号。短间隔地喷射推进器,达到与殖民卫星的回转相对速度后,石块贴在附有“轱辘”的一部份外壁上。接着,那看起来像石块的外表从内侧像气球般爆开,里面出现了很明显是人造的物体。

与岩石一样无机质的茶褐色身躯,配着几乎是立方体毫无洗练感的四肢。再加上具有覆盖头部光线感应器,像眼睛一样的护罩,让人越看越觉得是MS的人型兵器,却有许多不符合这名称的特徵。虽然模仿了联邦军制式MS的传统外貌,不过它的头部扁平得像是被打过一样,而且全高也只有十二公尺,比标准的MS小上两圈。两碗部没有构成手掌的机械臂,只有立方体的机组构成了长得很奇妙的下腕部。MS的优点,便是机械臂可以作为更换武装的媒介,达到弹性的运用。从这一点来看,这样的形状非常没效率。

不过,这只是D-50C“洛特”的其中一面。两架“洛特”脱去石块的外皮——欺敌用的伪装气球,混在米诺夫斯基干扰波中接近殖民卫星,比起MS明显较小的机身正对着“轱辘”的外壁。

背景的星星随着殖民卫星的自转而流动,洛特从形成下腕部的直方体中拉出机械臂,尖端的光束喷枪烧熔了“轱辘”的外壁。与光束形成刀刃的光剑不同,直接喷出高能量MEGA粒子的光束喷枪,让“轱辘”的外壁像奶油一样熔化了。不到数秒,面积十多公尺平方的外壁就被切下,两架洛特成功地侵入殖民卫星内部。一架率先侵入,后续的机体则将切断的外壁嵌回去,从内侧进行焊接。这是为了在脱离时不会花太多功夫,而只焊接主要部分的简易焊接。

覆盖在建造中外壁的“轱辘”最外侧,这里没有充填空气。天花板高不及十公尺,暂放的资材堆积在柱子后头,酝酿出船底或者挑高地板下方的景色。在后续的“洛特”正在经行焊接之际,先行的机体屈身进入狭窄的空间,在脚步着地的瞬间整个腰身下沉。看起来好像是着地瞬间被离心重力牵引而跌倒,不过这是这架机体的正确运用程序。

在腰部即将碰触到地板之前,装备在背部的履带机组展开,包着四颗转轮的两组履带承受“洛特”的自己重量而接地。同时两脚部往前伸,相当于大腿的部分滑动变短,同样把上腕部滑动收缩起来的两碗接合在机体的左右部,构成四肢的各部位变成了一块机体。

扁平的头部一半收进躯体中,装备在小腿后方的六轮履带也接地后的“洛特”,已经不是人型的机体了。变形为坦克形态的“洛特”,转动四条履带,以装甲车的外型开始前进。不待在殖民卫星地板下奔驰的僚机走远,后续的“洛特”也变形为坦克形态,从背部的兵员运输室出现数位身穿太空衣的男人。他们在离心重力生效前离开机体,使用携带式推进器四散至各处,很快地开始既定的作业。

看起来像驾驶员用的太空衣,外面穿上挂有弹夹的防弹背心,绑在右腿上的枪套露出M-92F自动手枪的握柄。手肘与膝盖套上强化塑胶制的护膝,肩膀背着枪身很短的无后坐力步枪,男人们身上带着这些装备,毫无多余的动作。附有降低喷射光用防火帽的喷射器隐隐闪动,戴着防弹头盔的人影降落到地板,并且毫不在意压在身上的重力,开始动手处理墙壁及地板上的舱门。要将因外壁溶解而启动的警报装置还原、设置在米诺夫斯基粒子下也能确保通讯的中继装置、连线到统管控制各种生命讯号及安全系统的统管器。所有作业结束花不到一分钟,期间走在前面的“洛特”已经进入岔路而看不到了。在没有空气也没有人烟的昏暗通道里,只有越来越远的履带所造成的震动静静地传播着。

那隐隐的震动,透过地板让后继机体共振,传到位于操纵室的塔克萨?马克尔中校身上。作业开始后四十五秒,塔克萨说了声“通讯”。短短的一声“OK”透过无线电传来,让塔克萨知道中继装置已经设置完成。

“安全系统。”

“OK。”

“统管器。”

“OK。”

在一阵压低的声音交错后,全副武装的男人们结束作业回到“洛特”中。最后的一个人穿过车体后方的舱门后,塔克萨示意要前座的操纵士开始移动。海军战略研究所——SNRI所开发的超小型核融合反应炉,发挥不输一般反应炉的出力,驱动四座履带。塔克萨所搭乘的“洛特”车体震动着,与先行机走向不一样的路线,穿过了狭窄的通道。

虽然因反应炉的小型化而成功地缩小机身,不过“洛特”所能搭载的人员数可不少。身为可变MS,同时还要求符合肩负特殊任务时兵员输送机的规格,所以不用说具备了可以容纳八个人的兵员输送室,操作室也有可容纳车长、操作士以及通讯士三个人的位置,在到达作战区域后有移动指挥通讯车的机能。在车长席的萤幕上,塔克萨调出了工业七号的构造图。殖民卫星的平面图以殖民卫星与“轱辘”的结合处为中心,用光点显示自机ALPHA队以及先行BETA队的所在位置,让塔克萨知道“洛特”的惯性航法装置(INS)——用加速度、运动以及时间的积分来掌握自我坐标——有多么精确。

以从母舰“类?亚加玛”出发的时刻为起点,作战经过时间为一小时四十八分。行程没有丝毫延误,不过塔克萨并没有安心。地球、殖民卫星、小行星——对信奉“不问场所、不分作战”的联邦宇宙军特殊作战群,ECOAS的队员来说,入侵殖民卫星只不过是家常便饭。问题是接下来要如何完成那见不得人的任务内容。塔克萨让萤幕卷动,专心看着这次作战的舞台。沿着“轱辘”的内壁前进,会抵达相当于工业七号月侧港口的地方,形状特殊的殖民卫星建造者“墨瓦猎泥加”。

虽然是殖民卫星公社所管辖的巨大设施,但其实是毕斯特财团的据点。那里有名为“拉普拉斯之盒”的目标物。确认它的存在、阻止其交给第三者、可能的话完整地将它回收,是这次ECOAS的作战任务。虽然没有写出来,不过他知道“阻止”的前面写着“不择手段”,“回收”的前面写着“秘密”。他知道这是正规军作战无法完成、见不得人的任务,所以才招集ECOAS前来,不过司令部的幕僚对事态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对“墨瓦猎泥加”的内部构造以及警备状况事先都经过调查,不过却不知道最重要的“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算发现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办法搬运。

所以,必须先确认它的存在。不过在“带袖的”这个第三者介入之下,还要找出详情不明的宝物,可以说是不可能。除非“不择手段”地行动,否则不管任务的成败或是部队的安全都会有危险。塔克萨觉悟到这会是场与狩猎人类部队的恶名相呼应的作战,他打开了头盔护罩,将扯到下颚的面罩拉起盖到鼻子,再度关上了护罩。

透过太空衣的护罩所看到的,只有冷酷的眼神。那将个人排除在外的样子,正是ECOAS这个总体的个性。在这身装扮之下,所有的队员都放弃人的身份,化为有效进行任务的机器。无声地接近目标、无声息地完成任务,视情况会将作战成果伪装为事故。存在却又不存在,每个人只是构成ECOAS的一个单位。

把地球联邦这个巨大组织中所流出的排泄物,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处理掉,毫无慈悲心的清除机关。部分媒体的写法并没有错,不过零件没有愿望也不会期待。不管是人还是组织,只要活着就会有排泄物。这只是必须有人来做的工作——塔克萨用他常用的理论去除心中的迷惑,将视线转回正面的萤幕。

两架“洛特”,利用那低矮的全高奔驰在殖民卫星的地板下,逐渐接近殖民卫星建造者的突入点。时间是下午五点六分,“类?亚加玛”的MS队差不多也快要开始行动了。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塔克萨吐了一口气。闷在难燃纤维制面罩的口气,带着实战的气息充满在鼻腔中。

“全员做好第二种警戒配备。MS准备出发,开放气闸。机械士快点退下!”

全舰广播回响着,MS甲板墙壁上的“AIR”红色警示灯闪烁着。一边确认头盔的双层连接处,利迪?马瑟纳斯跳进了“里歇尔”八号机的驾驶舱。

核融合反应炉已经开始运作。一打开全景式萤幕,球型驾驶舱内壁的萤幕一个个开启,周围呈现出从身高二十公尺的“里歇尔”所看到的景象。在广大的MS甲板中,涂有编号NA-J005的“杰刚”脱离固定架,正移动在通往弹射甲板的升降梯。手拿指挥棒的整备士漂在空中,接下来离开固定架的是“里歇尔”四号机。“AIR”的警示灯已经亮起,表示弹射甲板及MS甲板双方的气闸都已打开,抽掉空气了。MS关节机构的驱动音以及警报器声音极速消失,只剩下错综的无线电在利迪耳中响着。整备士的机体检查报告、舰桥的通讯、编队长的指示。从大量的杂音中听取必要的情报并个别回答,也是驾驶员的工作之一。

“罗密欧001通告各机。伊安中队跟在诺姆中队后出击。诺姆中队进入作战区域后,对工业七号进行监视。伊安中队进入待机区域,进行对先发队的支援以及母舰的警护。‘带袖的’可能已经侵入工业七号,所以不要以为只是要保护ECOAS就松懈了。”

在他照着教科书上教的方法进行出发前检查时,MS部队长诺姆?帕希利克少校对所有人讲话。诺姆虽然是统帅“类?亚加玛”MS全队的身份,不过这次出击他自己带领一个中队,剩下的中队由伊安上尉负责指挥。利迪所属于伊安中队,其中有四架“里歇尔”代号为R(罗密欧),两架“杰刚”代号为J(朱丽叶)。配置在先发的诺姆中队与“类?亚加玛”之间,避免发生意外的状况。

意外的状况——与“带袖的”接触。他心里这么想,停下手的一瞬间,整备长琼纳?吉伯尼突然跑进了驾驶舱。吉伯尼不管呆了一下的利迪,身体靠过来开口问:“你听说了没?”

“就是跟‘带袖的’交战的舰,第二群的‘凯洛特’啦!据说被击坠了三架。”

把头盔贴在一起,利用振动传话,这种“亲密对话”在对话内容不想传进无线电时很有用。利迪忘了近距离看到吉伯尼胡子的不幸,惊讶地说:“三架?”刚才事前说明时,有听说暗礁宙域附近发生战斗,不过没有听到详情。MS被击坠三架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真是的,他们在那种殖民卫星干嘛啊,不要把集体弄坏了啊。”

大概是他苍白的脸色透过护罩也看得到,吉伯尼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说着,然后拍了一下利迪的头盔离开驾驶舱。他反射性地关起舱门,一边确认在驾驶舱内填充空气的泵浦有无问题,利迪想起了分发到“凯洛特”的同期驾驶员。

所属于隆德?贝尔第二群的“凯洛特”,MS搭载量记得是六架。虽然被击落的不一定是同期,不过居然爆了三架。是对上大量部队,还是“带袖的”有王牌级驾驶员?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有这种战力的敌人可能已经潜伏在工业七号,而狩猎人类部队要在那里起事——

“利迪少尉,你听得到吗?”

这次是诺姆队长的脸出现在窗口中,利迪急忙大喊:“是的!”

“刚才听到的不准说出去,忘掉它。”

不是全舰回路,而是一对一通讯。这在作战中是禁止的行为,不过对“类?亚加玛”的MS队员来说,诺姆的言行比教范手册更有分量。脑中想起舰长室沉重的空气,以及“拉普拉斯之盒”这个充满谜题的名字,利迪回答:“是,我明白。”

“有些事别知道比较好。以你的立场来说,就算是你不想听,总有一天还是会听到真相的。”

“我不想走上政治这条路……”

“我知道,但是不管你想不想都一样。”打断脸色有点难看的利迪,诺姆苦笑着说:“总之,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作战受伤了,我还不想被马瑟纳斯议员盯上。”

用队长一流的讽刺作结,诺姆关闭了通讯窗口。面对可能会发展成实战的状况,他大概不想在部下心中留下疙瘩吧。一方面觉得这人不可小看,不过一方面也重新体会到这位队长值得信赖,利迪感到心情轻松了点。不过同时,他也想到这种心境在实战中会左右生死,而感到肛门不近一紧的强烈紧张。

之后初级的顺序轮到他,利迪把“里歇尔”八号机由固定架开出来。照着整备士挥舞的指挥棒指示,由墙上的装备架拿出光束步枪。这一类的基本动作已经程式化了,所以没有必要一个一个手动操作。“里歇尔”用接近人类的流畅动作拿起光束步枪,前往升降梯。每走一步,脚底的钩子都会勾住甲板的倒钩,钢铁的撞击音与震动传到驾驶舱。

在升降梯上升的途中,利迪不知为何想起远离已久的“家”中景象。老爸知不知道那一打开,联邦政府就会结束的“拉普拉斯之盒”?他漠然地想着,又觉得这些好蠢而打消想法之时,升降梯已经抵达,利迪的耳朵听到紧张的女性声音:“罗密欧008请前往第三弹射口。跟随朱丽叶4出击。”全景式萤幕的一角,十公分大的通讯萤幕里,映出美寻?奥伊瓦肯紧张的脸。

同样是第一次当干部,面临实战的恐怖与兴奋,看来不只驾驶员,操作员也会有。迷你战车也会害怕啊,利迪这么想的下一瞬间,来路不明的冲动出现在他脑中,利迪没仔细想就开口了。

“了解……美寻少尉,下次靠岸的话要不要去看电影?”

“朱丽叶4,路线清除完毕,请出击。”

随着美寻那没得插话的声音,代号朱丽叶4的“杰刚”射出,淡绿色的人型机体在眼前的弹射甲板滑动。是没听到,还是刻意忽视?抱着尴尬的心情,利迪让“里歇尔”的脚接在弹回来的弹射架上。看向脚边动着指挥棒的管制员,发射口对面的宇宙进入视野时,脸突然凑近通讯窗口的美寻小声地说:“你是第三个约我的人。”“这样啊?”利迪边确定个别回路的显示灯是否亮边反问。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受欢迎。男人这种时候都喜欢乱约人吗?”

“啊……也许吧。想让自己有挂心的事。”

看到美寻生气地缩起下巴的表情,利迪发现自己太诚实的时候,已经太慢了。个别回路的显示消失,回到一介无个性操作员身份的美寻,感觉已经约不动了。是没差啦,感到很不好意思的利迪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她还没有习惯。要是她肯轻松地说句“好啊”,那么男人也会爽快地飞出去的。

“罗密欧008,装备弹射架。射出准备完成。”

美寻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地说着。利迪半自暴自弃地握住操纵杆。然后听到小声的一句:“我不喜欢恐怖片喔。”还来不及想到也许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利迪从内心喊出一声“了解”,声音有精神到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利迪?马瑟纳斯,罗密欧008,出击!”

发射口旁的倒数显示零,管制员发出出击讯号。线性驱动的弹射架弹出去,瞬间高达五G的重力压在利迪身上。

看起来像巨大木马的“类?亚加玛”右前脚部分——上下两面在无重力下可以当作跑道的露天甲板,乘着弹射架的“里歇尔”在上面滑动。在弹射架达到重点的同时,它的脚用力一蹬,“里歇尔”用滑雪跳跃的要诀飞在虚空中。

射出的加速度与自己的喷射推力相乘,与母舰的相对速度越差越大。在全景式萤幕的一角看到“类?亚加玛”越离越远,利迪先确认雷射发讯是否正常动作。雷射发讯可以告诉母舰自己的位置,从舰桥进行统合管制,是在米诺夫斯基粒子下唯一的生命线。没有了这个,会在广大的宇宙中迷路,甚至被友军的飞弹击中而死。所以,出击后无论如何都要检查雷射发讯。训练告诉他,确认机体气密与僚机位置都可以往后放放。在无法使用雷达的宇宙空间一旦失联,接下来就只剩下漂流到死的命运。

那些从一年战争开始前的雷达时代就飞行于宇宙中的教官,总是不断提醒他们。不过对利迪这个世代来说,那连教导都不算,只不过是常识。对学会在米诺夫斯基之海飞行的人来说,不能使用雷达是基本前提,跟在真空中不能呼吸是一样等级。利迪在加速结束前完成雷射发讯检查,确认过先行僚机的位置后,接着让机体进行变形。“里歇尔”的头部像乌龟一样缩起,形成胸部的部分连驾驶舱一起举起。两腕从肩膀往内折,双脚根部往左右展开,收纳了膝盖以上部分的脚步夹在身体两侧。装备在左腕上的盾盖住露出的头部与两腕,构成机体下侧,让“里歇尔”不再是人型了。而是以从背上换到头上的喷射机组前端为头部,两脚的区块为主推进器的空间战斗机——人称“WAVERIDER”的飞机。

变形所需的时间仅仅零点五秒。有形成MS骨骼的可动式结构柔软性,及采用重量轻、刚性高的高达合金,才可能开发出这样的可变式MS。因为有复杂的变形机构,所以制造费用高,整备起来也比较繁杂,不过它的高机动性,以及可以当运输机以对应长程进攻的高泛用性,足以弥补其他缺点。因为变形而使各部的推进器集中到一个方向,“里歇尔”得到远大于自己质量的推力,因此还可以搬运其他的MS。

变形完毕的利迪,把操纵杆轻轻往左扳。他看到继“里歇尔”八号机出发的“杰刚”五号机从后方极速追来。雷射感应器同调,配合相对速度。做出训练时重复了几百次的动作,“杰刚”的两臂抓住了“里歇尔”喷射机组上的钩子。同时接触回路打开,无线电传来粗旷的声音:“我的轿车是少爷开的啊。”是“杰刚”五号机,朱丽叶5的驾驶员。“是啊。客人,要去哪里?”“载我去‘带袖的’那些人的集会地点,记得安全驾驶啊。”

没听他讲完,利迪用力踩下油门。推进器发出白热的光芒,“里歇尔”的机体以及动作像是抓住浮板被拉着的“杰刚”一口气加速。“你好样的……!我要跟你爸告状喔!”满意地听着无线电传来的惨叫,利迪的嘴角露出微笑。这样我应该做得来吧,他想着。心情轻松了很多,身体也作出与训练时一样的动作。就算开始实战,也可以毫不畏惧地应对吧。我也有自信,为此比别人多付出了一倍的努力。我果然是不折不扣的驾驶员。

还有“里歇尔”变形为WAVERIDER型态时的加速感。与MS型态时不同,有如自己变成子弹般一直线的加速感,让他感受到孩提时代所梦想的飞行员感觉。利迪让机体横转,加入伊安中队的编队里。以伊安中队长机为首,有四架WAVERIDER型态的“里歇尔”,其中两架载着“杰刚”,这画面看来就如同编队飞行。就是这个……他沉醉在这感觉时,突然想起双翼机的模型还放在驾驶舱里,利迪皱起了眉头。

本来打算出击前拿回自己房间的,却完全忘了。虽然有用塑胶套包起来了,不过要是加速过头的话可能会弄坏它。看了一下放模型的地方,利迪口中说了声:“算了。”

回去再确认就好了。跟美寻的约会也一样,归舰后要做的事越多越好。对可以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安心,利迪集中精神在维持编队上。

前方是散步着无数残骸与石块的暗礁宙域。看着最新版的宇宙图,伊安中队避开障碍前往待机区域。作战区域的“工业七号”,混在无数的宇宙尘中无法辨识。

寂静的房间内,只有老旧的柱钟声回荡着。那是让人觉得是旧世纪时所制造的木制柱钟。

下午六点。听着咚—咚—地回响在房间内的报时音,少女——或者应该说奥黛莉?伯恩——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看着窗外的景色。嵌板式的人工太阳已经暗下来,附近一代被黑暗包围。设在庭中的户外灯放出微微的光芒,虽然引来飞虫,却无法照亮广大的庭院。好象在看着星光极少的宇宙一样。

外缘的森林也沉浸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就像是暗度不同的黑快。没有被风吹动层层排列的树木在静止的黑暗中沉默着,看起来非常的异质。因为这是看起来像地球的自然环境,所以反而突显出不会吹风的密闭空间多么不自然。街道的明亮、车子的噪音、人们的生活所孕育出的喧嚣……这些事务让殖民卫星有人工大地的错觉,所以宇宙殖民卫星一旦少了这些,就变回了普通的室内布景。觉得心里变寒,奥黛莉目光移回了室内。

古式的衣柜,以及附镜台、天盖的双人床。可以拿去阳台的喝茶用桌子,上面放着红茶的茶壶与饼干的盘子,陶制的器皿反射着柔和的照明光。这似乎原本就是准备给女性客人用的房间,窗框与室内的照明统一使用华美的色调,就算看久了也不会腻。房间应该已经好多年没有使用了,不过整理得令人没有那种感觉,真不愧是毕斯特财团的豪宅。而且刚才还有服务人员送餐来,让她享用了一顿迷你晚餐。

而从小就吃“真货”长大的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调理包食品。一定是常驻在这个豪宅的仆人,或是卡帝亚斯的专属厨师所准备耳朵。虽然她也想过里面会不会下药,不过想到对掌中的小鸟没必要做这种事,奥黛莉还是享受了这顿美餐。结果,填饱肚子的身体变得迟缓,使她现在忍着躺到床上去的冲动,不得不说毕斯特财团的接待真是完善,又或是自己的神变得太粗了。

她被带到感觉如此舒适,也没有感受到有人监视的房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见到该见的人、说该说的话”这个目的是达成了,不过接下来呢?卡帝亚斯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给予明确的答覆。辛尼曼与玛莉妲他们的动向不明,不过既然知道自己与毕斯特财团接触了,那么应该会疑神疑鬼地进行交易。大概会考虑到自己被当成人质时的状况,让MS先待命吧!

如果因此擦出火花的话,卡帝亚斯就不得不把自己当人质了。她觉得尽早离开这栋房子,自发性地回到“葛兰雪”上比较好,不过还没确认卡帝亚斯的意思之前她不能回去。要是交易平安结束,她来到这里就没有意义了。而且,现在的奥黛莉也没有自信,能够独自穿越这被黑暗森林所包围的居住区,回到殖民卫星背面的港口。

奥黛莉从卡帝亚斯的风评,相信他是可以谈的人而不顾一切来到他这里,不过接下来的事她没考虑到。说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不过是借口,奥黛莉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喝了冷掉的红茶,眺望墙壁上的油画。油画的背景看来是地球的山岳地带,上面画有无数放牧的羊只,以及面向画面毫无笑容的牧羊少年。

少年率直的眼神渗出劳动的辛苦,同时也映出广大的世界。奥黛莉突然想起巴纳吉?林克斯这个名字,心痛了一下。他不是奥黛莉喜欢的异性类型,甚至连脸孔都记不太清楚,只有掌心的触感深深地留在肌肤上。不是因为大义也不是因为忠诚,只因为感情的驱使一路跟来。那手掌的主人,与这幅画上牧羊的少年有些神似。那看起来乖巧,却又毫无顾虑地追来的眼神——

“你是谁都没关系,说你需要我。”

留在耳边的声音,划破房间的寂静响彻心中。他在说什么啊?到了现在她才感到意外,奥黛莉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对见面没多久,连底细都不知道的人说这种话实在太乱来了,但是那一瞬间,巴纳吉的眼神是认真的。与画中的少年一样,眼神中有追求某些东西的渴望之光。如果不是刻意地说出要划清界线的话,自己也许会被那股光芒吸引。之后他怎么了?有平安地回到学校吗?

“需要……他吗?”

有那手掌拉着自己的话,自己现在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吧。当奥黛莉心里出现这种毫无根据的想法时,门铃正好响起,让奥黛莉嚇了一跳。

她急忙矫正坐姿,说了声“请进”。原本以为是服务人员来收茶具,但是木门外站的是卡帝亚斯?毕斯特。感觉到皮肤因为紧张而紧绷,奥黛莉起身迎接毕斯特家的领导者。

说声“失礼了”,走进房间的卡帝亚斯,目光看向桌子。这是为了确认对客人的接待是否有不足之处,受过同样训练的奥黛莉看得出来。他来这里之前应该跟服务人员谈话,确认过用餐的状况。奥黛莉先开口说:“十分美味。”这是她深知礼节乃守身之道的条件反射动作,不过露出微笑回答“合你胃口就好”的卡帝亚斯脸上没有一丝做作。就好像精悍的鹫微微倾首一样,一抹让人放下警戒心的微笑。

“与你的同伴会合的地点,变更为这艘‘墨瓦猎泥加’了。”

促请奥黛莉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位置的卡帝亚斯,把手上的笔记本型电脑放在桌上接着说。“应该马上就会到了。等到工作结束,我就会让你们见面,请忍耐一下。”

这等于是宣告他没有意思终止交易。虽然已经预想到了,不过一旦成为现实,她还是掩饰不了自己的失望。“可以请你重新考虑吗?”看着声音在颤抖,两手在桌子下紧握的奥黛莉,卡帝亚斯只是沉默不语。

“这是为什么?我听说‘拉普拉斯之盒’是给毕斯特财团带来繁荣的生命线。却要把那样的东西托付给我们……”

“因为就算财团的繁荣继续,世界却完全腐败,就无法挽回了。”

这是她意料外的话。看着卡帝亚斯毫无动摇的眼神,奥黛莉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世界,腐败……?”

“和平与安定是不耐保存的。偶尔不送进新鲜的风,马上便会腐败。”

“这是指,战争可以让世界活性化吗?”

卡帝亚斯的瞳孔动了一下,笑容从嘴角消失了。这话似乎是认真的。理解到这一点的脑中突然变热,奥黛莉直视着卡帝亚斯的脸。

“我生在战争之中,看着战争长大,也看着许多官兵为了守护我而死。”

卡帝亚斯视线微微往下垂,淡淡地说:“我想也是。”那沉重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对只能这样活着之人的共鸣,也像是对自己的同情。奥黛莉感觉到心情往下沉,但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那实在是非常惨烈。会期待从其中诞生什么,正是沉浸于和平之人的傲慢。”

“那么,你是否定自己的组织吗?”

“我没有否定。可是弗尔?伏朗托是危险的男人。如果把‘拉普拉斯之盒’交给他的话,又会有许多人死去。”

“弗尔?伏朗托。被人称为赤色彗星……夏亚?阿兹那布再临的男人吧!”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眼中充满动摇。要辩解却又说不出话,奥黛莉低下了头。看着她一段时间后,卡帝亚斯慢慢地起身,走到面对黑暗的庭院的窗边。

“没有他的存在,‘带袖的’无法成长到军事组织的水准。这是你做不到的。”

“这点我承认,可是……”

她不认为极速成长为军事组织是最好的方法。就算要改变现况,也有分改变法。虽然真要说出口的话,也不过就是如此。这样的自觉让奥黛莉说不出口。她非常清楚以自己的立场否定战争、否定军队有多矛盾。不过这不重要,她只想说目前的走向很危险,却没有办法说明是什么危险。一定要正确地说明自己的直觉或感觉,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种焦虑感以及对自己无力的烦躁感不断旋转,让她只能干坐在这里的身体颤抖。要是有不需话语,就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思考的方法的话——

“你是聪明人,也有与立场相对应的责任感,不过还太年轻了。我了解你的心情,然而这样是无法说服人的,除非你成为真正的新人类。”

短暂的沉默过后,卡帝亚斯说。但比起一语中的的谏言,奥黛莉更在意“新人类”这句话,她抬起头看向卡帝亚斯。

“您相信吗?那个……”

“希望是必须的。然而为了让希望延续,有时也必须流血。”

卡帝亚斯正面望向自己回答。锐利的眼神里有着暗淡的光芒。奥黛莉直觉到这男人是故意的。

看的不是眼前的得失,卡帝亚斯是看着更大的某些事物而行动的。他相信某些自己还看不到的东西,而打算打开禁忌之“盒”。这理解中并没有不快,奥黛莉心情轻松许多。她甚至觉得光是看到这眼神,来到这里就已经有价值了。

“请回去吧。要是接收‘盒子’的人是如你所担心的那种人,那么无论如何‘盒子’都不会打开。”

“……这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有动过手脚。那可是匹悍马啊。”

嘴角上扬卡帝亚斯对桌上的笔记本型电脑做了简单的操作后,把萤幕转过来。奥黛莉看到映在上面的东西,不觉得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

“通往‘盒子’的路标,或者该说是‘钥匙’……”

接着显示了数张图片,卡帝亚斯说道。奥黛莉现在才想到,他的瞳孔颜色和画中的牧羊少年很像。

第四章

“嗳,你就是巴纳吉对吧?巴纳吉?林克斯。”

毫无顾忌凑上脸来的女孩,口中飘散着酒精的味道。巴纳吉自觉他的脸变僵了,不过仍然低声回答:“是啊。”

“我又听说今天早上的事喔。你偷了迷你MS,坠落在公园对吧?好厉害喔,说说是什么感觉嘛。”

带着迷蒙的眼神,女孩把手放在沙发上巴纳吉的大腿上,并且将曝露的肩膀靠过来。虽然从背心的胸口可以看到乳沟,不过巴纳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顶多是无心地看着长了黑斑的肌肤,心中想着近距离看起来不太清洁。他灌了一口杯子里的可乐,稍微调整了一下坐的位置,巴纳吉连眼神都没有转过去地回答:“没有什么……好说的。”“哇……真杀。好酷喔!”女孩子的尖叫声,与充斥在宽广客厅中的高分贝音乐相乘,刺激着耳朵。

“你不是乖,而是摆酷啊。”

“怎么啦,艾丝塔。你跟他已经变成朋友了?”

配合音乐摆动腰肢的红发女孩,走向名叫艾丝塔的女孩和她身边的巴纳吉,并在巴纳吉的另一侧坐下。反作用力使得可乐洒了一些出来,不过红发的女孩看起来毫不在意,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巴纳吉。被两个女孩夹在中间的巴纳吉,缩着身子喝着不想喝的可乐。他感到疏离。不管是红着脸的女孩们,还是紧贴在手腕上的体温,以及节拍很快的音乐,甚至沉积在空虚的噪音与人群的闷气之中,只能漫然地消磨时间的自己——

眼前有十位左右的男女喧闹着,配合着音乐摇动身体,喝着含有酒精的饮料。虽然只是啤酒,或是威士忌透可乐之类的东西,不过让已经够让十几岁的未成年人恍神了。好像也有人使用合法药物,厨房的柜台里隐约可以看到一名金头发的人眼神不太对劲。聚集在阳台的人抽着烟,门户紧闭的房间里也漏出来烟雾。那闻起来比香烟更粘腻的味道,恐怕是大麻之类的。

听说私立学校的人平常表现得很好,所以一乱起来就很夸张,现在看来的确没错。要是这家的主人,米寇特的双亲看到这种惨状必定会翻白眼,不过幸好他们与小儿子一起出去旅行了。所以刚才米寇特的双亲打电话回来时,所有人都屏气看着她的背影。

今天米诺夫斯基粒子的电波干扰很严重,与旅行目的地的通讯马上就断了,不过态度冷静地报告家中一切平安的米寇特毫无一丝困惑。看到她放下电话的同时吐出舌头,接受所有人的欢呼那样子,会让人怀疑她是已经习惯做这种事的轻浮女孩。尊敬身为工厂厂长的父亲,出入工专毫不犹豫的爽朗女孩,从那一瞬间开始在巴纳吉心中变成了别的生物。习惯了现场的气氛,与两、三名女孩在家庭吧台的柜台里傻笑的拓也,现在看起来也只是群聚在这间房间里,令人不快的种子之一。

这也不是巴纳吉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在住宿制的工专里,随便找一个人的房间开起类似派对的聚会,是家常便饭,就算不能像拓也那样百分之百融入,平常的巴纳吉也有自信可以尽量配合周遭的气氛。不是因为对手是私立学校的不同人种,不只这场派对,昨天以前它可以理所当然地埋没在日常之中,然而现在这些时间看起来都褪了色。他感觉到原本虽然有点不顺,不过转起来没有问题的齿轮,今天早上开始脱落,现在已经完全停止了。是这些事让巴纳吉焦虑、烦躁,不应该把错误推到周围的人身上——巴纳吉还没有失去这样思考的理性。

所以他张开看不见的防御壁,彻底当朵壁上花,不过那些灌了酒精而松弛的脑袋似乎体会不到他的用意。被有如暴风的节拍以及令人不快的体温包围,巴纳吉感到心中累积的压力不断地上升。果然不该来的,有一部分的自己在督促自己快点离开这里,也有一部分的自己发出警告,要是走掉的话,真的会无处可归。最后,心中只剩下自责的念头:为什么要卷着尾巴逃走?

是因为会毁掉自己的未来?还是因为被回了那句“不需要”?自己对将来明明就没有明确的目标,也很清楚自己没有受人需要的力量,是自己的狡诈迫使她说出那样的话——

“你在我们学校还挺有名喔!说是有个满可爱的男孩子在工专。”

后来挤进身边的女孩看着巴纳吉的眼睛说道。因酒精而湿润的瞳孔,松弛得令人怀疑是不是戳一下就会崩解。想起那坚毅的翡翠色瞳孔,巴纳吉感觉两者不像同样身为人类的眼神,不过他对产生这种感觉的自己感到不愉快而保持沉默。

“你是转学生吧?之前待在哪一座殖民卫星?”

名为艾丝塔的女孩,将戴着手环的手放在巴纳吉的膝上。闻着她那混着披萨味及酒味的气息,巴纳吉对自己说:这就是日常生活。在私立学校有名,这可是好消息啊。适当地搭话,在让学生生活不至于贫乏的程度下与她们来往吧。然后把玩够本的错觉当作宝物,成为数万名阿纳海姆公司的员工之一。这就是你害怕会毁掉的将来。

他想起故乡。走错路的人们,下场就是那样。母亲不是也常常说吗,要他成为了解平凡人生有多么伟大的大人——可是,面对心中不断涌出的话语,巴纳吉反驳了。每当母亲如此教导我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脱节”。就好像被蒙起眼睛,从某些东西旁边被带离。而今天,那蒙眼的布似乎滑开一点。所以他一瞬间看到之前看不到的,不会感觉到“脱节”的世界。在意志坚定的翡翠色瞳孔后,在独角兽的织锦画,以及有独角兽之角的MS身后。

他感到呼吸困难。继续待在这儿会不能呼吸;回去吧。那么,要到哪里才能呼吸?你的栖身之所在哪里?这声音与重低音的节拍混在一起,与女孩尖锐的声音相乘。“不要那么安静,开口说些话嘛。”“啊,你该不会有女朋友?”“真了不起,这么安分啊~”“喂,艾丝塔,他杯子空了,快帮他倒。”……

“别管我!”

窒息的恐惧感,直接转化为高分贝的音量爆发出来。而因为她、同时站起来,正想倒酒的艾丝塔被他顺势撞开,掉落的瓶子击中桌角,碎了一地。加上两位女孩发出的尖叫,周围的目光集中在巴纳吉身上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不知道是哪一个傻瓜很好心地关掉了音乐,使得客厅的气氛糟糕到无法挽回。艾丝塔开始撇嘴哭泣,另一个女孩用冷冷地眼神看着巴纳吉说:“这人是怎么回事……”听见别的声音接着冒出来:“那家伙是谁啊?”“感觉真差。”再看到几个男人的眼神变得险恶的巴纳吉,低头看向艾丝塔。他想要向她道歉,不过看到她不去收拾破掉的酒瓶,像小孩子一样哭泣的样子,心中又充满了感到歉意真是愚蠢的想法。随你去哭吧,他想着。

“所以我才说不要叫工专的人来。”

有人这么说着。巴纳吉装作没听到,不过家庭吧台里传出威嚇的声音:“啊?是谁说这句话的!”背对着听到威嚇而起身的女孩子们,拓也从柜台里探出身子瞪着全场。

“喂,巴纳吉!快道歉!”

在越来越险恶的气氛之中米寇特传出人墙叫着。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搞清楚来龙去脉,只是在意旁人的眼光。听到她的声音,巴纳吉最后的理性也被赶跑,一言不发地离开现场。

“喂,巴纳吉!”拓也叫着自己,不过他无视呼喊离开客厅。米寇特的家在大楼的最上面两层,爬上室内的楼梯就会走到屋顶的庭院上。巴纳吉爬上那楼梯前往屋顶的理由,只是因为楼梯口比玄关近一点。总之他有必要尽早出去外面,替阻塞的肺部送进空气。

大楼是阿纳海姆公司所有的,环绕着支撑人工太阳的柱子根部建造。与直达上空人工太阳的巨大支柱比起来,感觉好象只是根部贴着一点点建筑物,不过建筑的高度有十层高,而且有越往上层离心重力越低的特徵。在客厅所在地的九楼还不感觉不出程度的差异,不过在十楼接近0.9G,到了屋顶重力更低。

先不管低重力可以防止老化、促进健康的说法是不是真的,不过以富裕家庭为销售对象的大楼会以此为基准做间隔。米寇特的家也不例外,在低重力的楼层有寝室与健身房,不过这对喝了酒的那些人来说是最好的游乐场。斜眼看着在健身房大吵大闹的少年们,巴纳吉赶往屋顶。途中,他突然在意起外面的状况,从楼梯间的窗户看向地面。

跟想象的一样,轿车型的高级电动车驻守在大楼的玄关前。有皮质座椅,还有最高级的音响、冰箱,连冰葡萄酒都有的毕斯特财团轿车。把自己从“蜗牛”送到工专之后,就像保镖一样缠着不放,令人讨厌的车。虽然身处低重力,巴纳吉却觉得心情变得沉重,发出“啧”的一声离开了窗边。

理事长指示我们要保护你的安全——坐在轿车上,两名散发出猎犬的精悍与规矩的西装男性,完全不接受其他的逻辑。就算对他们说你们很烦,给我回去,他们没有主人的命令也不会有动作吧。卡帝亚斯?毕斯特,那个权利像空气一样环绕在身上,尊贵的大人。一想到现在还逃不出他的手心,就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巴纳吉三阶当两阶地爬上楼梯。在屋顶的楼梯间拥抱的情侣,仿佛在心里骂他这电灯泡般从他身边经过。

“喔——所以那些人在监视啊。”

米寇特透过楼梯扶手的间隔看着楼下的轿车,以便如此说道。她的背影说着。她虽然了解事情经过了,不过还没有原谅他。巴纳吉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吐槽道:

“派那么显眼的车来,根本是在找麻烦嘛!”

他嘟着嘴巴说,然后把视线移到耸立在背后的人工太阳支柱。耸立在屋顶的中心,穿过云层直达三公里以上高度的支柱,从途中融入黑暗之中,成为遮住星空的影子。当然,那不是真正的星星,而是在对侧内壁点亮的街灯所造出的星空。

支柱以一定间距设置在内壁的各个地区,支撑着纵贯殖民卫星的人工太阳——不,人工太阳的柱子位于中心轴的无重力带,因此应该说是固定着比较正确。大楼的屋顶像年轮一样绕着根部,每个区域用矮树墙隔开,让所有人能够随自己的意思做分配。以米寇特的家为例,其中一半是泳池、一半是家庭菜园。

在这像是切开的年轮的屋顶一角,米寇特与拓也已经向他问话问了足足有十多分钟。仔细想想这故事有很多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不过面对正在气头上的两人,他没有能力去粉饰内容,巴纳吉只有实话实说。果然心里话说出来会比较好过;面对在派对中途离席来探望他状况的两人,几乎爆发的内心压力也多少沉静下来。想起那位叫艾丝塔的女孩,巴纳吉内心也觉得对她过意不去——结果他的心烦似乎也只有这种程度。这么一想,今天一整天所发生的事突然失去现实感,只剩下穿透掌心的空虚感。

“不过啊,真棒。卡帝亚斯理事长可是财界的大人物吧。他是怎么样的人呢?”

但是,拓也开口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又让巴纳吉不愉快,觉得他完全没搞懂状况。“没什么,只是普通的大人,看起来很了不起罢了。”巴纳吉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嗯,还不是普通的了不起。”拓也打着哈欠说。

“可是,也因为这样,你丢下了那叫奥黛莉的女孩,所以你也只能老实认输了。”

米寇特的话中带刺,令巴纳吉一下子喘不过气。“什么啊……”巴纳吉硬挤出声音,米寇特放开扶手转过身来。

“扭扭捏捏的,还迁怒到我朋友身上,真是没男子气概。既然这么在意的话,现在就去把她抢回来啊,傻瓜。”

巴纳吉找不到话可以回。不等他反应,米寇特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间。巴纳吉脑中马上浮现“女孩大概都会这么想吧”的想法,不过还是出声了:“哪有那么简单!”空虚的抗议被米寇特的背影弹开,掉落游泳池的水面而四散不见。

“不要生气,她那是在吃醋。”

看着米寇特穿过楼梯间的门,拓也开口了。听到意料之外的话,巴纳吉反问:“啊?你在说什么?”

“你也挺迟钝的。算了,别在意,那的确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啊?”

“可能会被开除啊。米寇特是工厂厂长的女儿,看她那样子,可没有吃过苦。跟我们不一样。”

拓也变大着嗝边说着。虽然酒精使他满脸通红,不过他的眼神看起来比平常要来得清醒。

“只要乖乖地熬到毕业,就可以成为阿纳海姆的正式员工了。这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好机会。不要因为意气用事而搞砸了。”

微温的风吹着茶色的头发,拓也的侧脸看着殖民卫星的夜景这么说着。这一瞬间,巴纳吉突然感到:啊,这家伙已经是大人了,而说不出话。他感到与拓也之间,出现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比米寇特隔绝得更彻底的墙壁,同时也感到周遭的世界离自己远去。

自从遇到奥黛莉?伯恩之后便忘掉的那熟悉的感觉——“脱节”的感觉。巴纳吉感到胸口疼痛、呼吸困难,而把视线从拓也的侧脸移开。靠上扶手,眼神移向街灯及电动车的光芒所画出的几何学图案。财团的轿车停在与刚才看到时一样的地方不动。

巴纳吉紧握扶手,仰望巨大支柱后方,月球那一侧的气密壁。白天的扩张工程使得气密壁变得更远,几乎被厚厚的空气层与云层所包覆,没有办法看到通往“蜗牛”的闸门。

下午七点,等待的人准时现身。

“欢迎来到‘墨瓦猎泥加’。我是毕斯特财团的领导者,卡帝亚斯?毕斯特。”

下电梯的一行人,大概没有预料到会是领导人亲自迎接吧。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不过卡帝亚斯注意到四个人之中,只有满脸胡子的男人早一步从震惊中恢复,并且探视四周的状况。

这个男人就是船长、“带袖的”所派来的搬运工首脑吗?他正在确认之时,那布满硬胡须的嘴巴动了:“我是‘葛兰雪’的船长,斯贝洛亚?辛尼曼。”同时伸出他关节很醒目的手。卡帝亚斯也握住他的手,很清楚地判断出这是经过一番磨练的军人之手,不然就是曾经历过长期的俘虏生活。

“居然是领导人亲自出迎,令我们万分惊惶。”

“这可是寄托着财团的命运。不能假手于人。”

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神交谈之后,辛尼曼从老旧的皮外套口袋中拿出亲笔信。看到上面有摩纳旱?巴哈罗与弗尔?伏朗托的签名,卡帝亚斯看着与辛尼曼同行的三名男子,开口问:“全都到齐了吗?”辛尼曼眉毛都没动一下:“有几个人留在船上。或者要列名单……”

“不,不用了。”没有表现出任何与“她”有关的反应,卡帝亚斯给他的第一评价是不好对付的男人,同时把亲笔信交给贾尔,接着对一行人露出微笑:“请,我来带路。”带头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位于“墨瓦猎泥加”回转居住区的办公大楼,有便与行走的离心重力作用着。如同办公室一般毫无装饰的装潢,与同样位于居住区内的毕斯特豪宅比起来简直像不一样的世界,不过就安全措施来说无可挑剔。虽然说到这里就要接受好几重检查,但对手可是“带袖的”送来的精锐,卡帝亚斯压根不会想说要招待他们去豪宅休息。

也因为“她”的关系,使得他们互相疑神疑鬼的。所以卡帝亚斯改变会面地点,以期确保安全。他看了一下跟在背后的贾尔,用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问:“港口的状况如何?”贾尔的高大身躯立刻跟上,低声回答:“没有问题。”

“出船外的人员也回到船上了。虽然不清楚船内的状况,不过应该是为了预防万一在待命着。”

这是为了监视葛兰雪而守在港口的联络人员的报告。下船找“她”的人员也回到船上了……也就是说,辛尼曼确信“她”在这里。为了预防万一而待命中的,是埋葬隆德?贝尔巡逻小队的MS吧。打算看对方的态度,决定在哪个时机把“她”还给对方的卡帝亚斯,将注意力放在背后的辛尼曼等人身上。此时,贾尔突然问:“要把保护那名少年的警备人员叫回来吗?”这个问题让卡帝亚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既然“带袖的”的追兵已经回到船上了,就没有必要再派人保护巴纳吉?林克斯。“再等一下吧,没人能保证殖民卫星里没有他们的协助者。”看着贾尔听到这句话,无言地点了一下他的光头,卡帝亚斯想起来几小时前擦身而过的少年面孔。

他笑着自己明知道总有一天得见面,却一直以工作为借口拖到现在,而今天却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面孔——想起那比照片要来得成熟的脸,卡帝亚斯在心中苦笑,想着自己一定被讨厌了吧,居然能说出那么死板的话。这就是男人的粗心吧。不管累积多少经验、得到多么强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会变得无力。感觉被与自己相近的眼神看穿一切,而感到害怕……

在清场之后的办公大楼走廊下,安静得只有数人份的脚步声。在前往准备好的房间,开始进行决定财团命运的这一小段时间中,卡帝亚斯一直在面对着自己人生的肿瘤。

下午七点四分,米诺夫斯基粒子所引发的电波干扰从一小时前开始加剧,现在连对物感应器都被干扰了。沙波亚身于潜在太阳电池板背面的“基拉?祖鲁”驾驶舱里头,已经进行了数次重置作业。

就算让系统重新开机,对物感应器还是没有恢复。沙波亚瞪着全是杂讯的感应器窗口,用力地敲击线性座椅的控制器。只是单纯的电波干扰,居然会让对物感应器失灵,这一定有问题。对物感应器,就算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已达战斗浓度,还是可以侦测半径二十公里才对。虽然这在宇宙中是可以在一瞬间拉近的距离,不过在这样的监视任务中很重要。而它会无法使用,只有可能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浓度增加,或是感应器的防护装置故障了。

“真是的,都是因为使用便宜货的关系……!”

除非刻意散布,否则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没有理由上升到可以让感应器失灵。沙波亚完全以为原因是后者,自言自语起来。虽然不完全,不过“带袖的”还是有足以称为军事组织的规模,也可以像这样使用新型的MS,不过资金方面有很大的问题。大半装备都是由旧军队沿用下来的,补给品也不能算是充足。虽然是新型MS,“基拉?祖鲁”却依然使用armlaycer式的球形操纵杆,这也是为了沿用旧机型的OS。因为很容易让手掌脱离操纵杆,这颇受恶评的东西联邦军早就已经不用了。

就是因为处于这样的状况,所以才对毕斯特财团奇怪的要求寄予一丝希望,没想到在交易要开始之际,感应器居然故障了。沙波亚把注意力集中在西方展开的小型监视器影像上。现在这样,只能靠光学感应器的影响情报……也就是自己的眼睛。透过全景式萤幕看比实景亮的CG星空,正打算吸一口管式包装的咖啡时,白色的光芒从视野中闪过。

“迷你MS……不,不对。”

以迷你MS来说喷射光太强了。为了观察发出光芒的石块,沙波亚轻踩了一下踏板。小型监视器的性能没办法观察,让机体稍微往前移,用主监视器去看比较快。慎重地移动操纵杆,沙波亚让潜伏在建材缝隙中的“基拉?祖鲁”移动到电池板的突起端。机体的头部从电池板的阴影伸出来的瞬间,突然有巨大的物体从头上掠过,接近警报声响彻驾驶舱。

“什么……!?”

他立刻把头缩起来,机械臂伸手去碰挂在腰部的光束机枪。一架背后有喷射机组的MS从“基拉?祖鲁”的头上飞过。距离不到一百公尺,似乎处于惯性飞行中,推进器没有闪。不需要用CG去跟资料做比照,沙波亚观察了从超近距离擦身而过的机体细部构造。

光束步枪保持在开火位置,看起来缓慢移动的天蓝色机体。以直线条构成的机身,是地球联邦军的可变式MS。比对结果是RGZ-95,听说集中配发在隆德?贝尔的敌机——

“居然这么近……!”

他全身直冒汗,心跳也突然变快。一方面在内心骂自己的眼睛在看哪里,同时用驾驶员的肉眼观察巧妙地接近的敌机。沙波亚伸手向通讯用的控制器。不管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多高,在二十公里距离内都可以传送声音。必须在被敌机发现前回报“葛兰雪”,然后不管要战要逃,都必须考虑下一步要怎么走。不过在他快要碰到控制器时,他的指尖冻住了。

漂在周边的石块飞出一架又一架闪着喷射光的MS。他们出现在小型监视器的画面中,然后散往四面八方,以包围工业七号的方式散布。RGZ-95四台、RGM-89两台,光是确认的敌机便有六台。沙波亚看到其中一架掠过小型监视器的连接线,在“基拉?祖鲁”的上方定位,心情跟着陷入了绝望。

“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是训练。这些MS,是慢慢提升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躲在宇宙尘的后头潜进来的。这必然是作战行动——而且还是以几乎一个中队的战力为前锋,包围殖民卫星的大规模作战行动。布下这么多架的话,可以想见后援部队也在进军中,而更后面可能还有舰队待命。一定是有确实的情报,有的人确定存在的根据,才会动用这种规模的战力。

被耍阴了。虽然沙波亚非常确定,不过却迟迟没碰通讯控制器的面板。与自己的距离只隔着一道太阳能电池板的RGZ-95,只要它还在这里,就无法进行无线通讯。现在由于太阳能发电的微波加上米诺夫斯基粒子,得以隐藏“基拉?祖鲁”的热源,但只要进行无线通讯,自己的存在就会被敌人发现,然后被测出电波发信的方位,不管怎么逃都会成为光束步枪下的牺牲品。

要先出手吗?放在球星操纵杆上的手指显得僵硬,沙波亚自问自答。不行,就算打下眼前这一架,也会被其他敌机围剿。这只是告诉敌人“带袖的”正在潜伏中,让葛兰雪陷入危机之中。就算联络上了,要是失去脱逃的机会就没有意义了。

那么,该怎么办?就在他不断重复同样的思考之际,因惯性而流动的敌机经过头上,沙波亚下意识地缩起头。放在球形操纵杆上的手指使力,“基拉?祖鲁”扣住光束机枪扳机的机械臂动了一下。大概是敌机的脚尖勾到小型监视器的线,视窗上的画面出现杂讯。

不要发现啊。沙波亚握住颤抖的双手,向从来没有相信过的神祈祷。

玛莉妲感觉到沙波亚的紧张了。更正确地说,是从滞留在殖民卫星内外大量的人群中,突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高涨。

在葛兰雪的收纳甲板,被固定架固定住的“刹帝利”驾驶舱内,玛莉妲透过厚实的装甲听到沙波亚的气息,同时感觉到冷得令人感觉刺痛的复数思绪逼近。搭载于机体上的精神感应装置让感应波增幅,她有感性扩大的自觉,不过直刺进毛孔的寒冷与电力回馈感不同,而是更鲜明,如同无数蛇类穿进皮肤下蠕动,生理上的不快感。

在那寒冷的不快感之中,混着她认识的体温,让她得知恐惧的沙波亚思绪位于何处。玛莉妲脱掉太空衣的头盔,将自己的感觉解放至四方。穿过殖民卫星居民所放出的繁杂思绪,接受从外面直冲进来的思绪,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敌人来了……!”

这不是暧昧的预感。玛莉妲开启“刹帝利”的反应炉,紧握球形操纵杆。“刹帝利”的单眼发出光芒,机体微微抖动。

“也就是说,不是给我们‘拉普拉斯之盒’本体,而是给我们开箱的钥匙?”

他并不相信辛尼曼那一脸茫然的表情。在那历经磨练、粗线条的军人外表下,隐藏着精打细算的内心。一边喝着混白兰地的红茶,卡帝亚斯回答:“是的,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与其说是不满,不如说是不懂。”辛尼曼抓抓头,回答的表情满是疑惑。

“因为,我们连‘拉普拉斯之盒’是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的辛尼曼背后,站着一名看起来像是保镖,金色短发的男性。自称布拉特?史克尔的男人,没有坐上沙发,与其他两人一同射出警戒的眼光。当然,卡帝亚斯的背后也有贾尔与他们的部下注意着布拉特他们的举动。隔着桌子构成危险的相似模样的男人们,正式这间接待室中互相猜疑的具现。双方沉默,连眼神都没有交集,却又非常在意对方的存在——

在这间除了观叶植物之外连一张画都没有,非常单调的接待室会面约五分钟。这名叫辛尼曼的男人还没有真正开口,眼神也飘忽不定。卡帝亚斯觉得在这状况下,他也不想公开自己的底牌。他想看这名难以对付的男人本质如何,真正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不过,‘带袖的’上层也认同‘盒子’的价值,派你这样的好手过来了。”

把些微的焦虑随着红茶一起喝下,卡帝亚斯挥了记轻刺拳。辛尼曼的脸皮露出机械式的苦笑说道:

“我只是跑腿的。由我们组织的现况来说,是不会让跑腿的人担任重要任务的。”

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隐藏着浅黑色的光芒。卡帝亚斯才心想:有反映了,那隐约的光芒马上消失,辛尼曼懒洋洋地把背靠在沙发上。

“眼前有饵钓在那里时,是不会有空去详查的。所以,要是里面有毒,或是牵着钓钩的话……”

笑容从辛尼曼脸皮上消失,眼神再次露出光芒。在挨了一记借力使力之后,又遭遇这记奇袭,让卡帝亚斯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上头会很失望吧。”辛尼曼笑了笑,那股连背后的贾尔都有反应的杀气瞬间消失。“不过,就算这样,面对知名的毕斯特财团,我们也不能怎么样。”

那笑脸看起来吃过不少苦,也有点自卑感,不过他的眼神没有笑意。要是打什么鬼主意我会杀了你——他眼中的光芒这么说道。这就是男人的“眼”,辛尼曼这名亡国军人的本质。卡帝亚斯嘲笑者被反咬一口的自己,嘴角露出一抹笑。这样就好,这样我也可以进入主题了——

“船长,你相信新人类的存在吗?”

把红茶的杯子放回桌上,卡帝亚斯说道。辛尼曼那坚如磐石的眼神动摇:“这个嘛……”他的语气带有疑虑。

“身处战场时,我是有感觉到过只能这么解释的力量。”

那不想正面回答的暧昧态度,让他的胡子看起来亲切许多。得到了抱一剑之仇的满足感,卡帝亚斯笑道:“力量啊。不愧是感受过的人所说的话。”

“宇宙世纪首屈一指的政治思想家,吉翁?戴肯所提倡的新人类理论。那的确是‘力量’没错。上宇宙的人类,为了适应广大的空间而引发自己的潜在能力。扩大认知能力、直觉力、洞察能力,可以让自己与其他人毫无误解,互相理解。这是人类的革新……‘新型态的人类’的胚胎期。所以人类必须离开地球这个摇篮。宇宙居民应该自觉到自己是次世代人类的基础,在宇宙深渊中找出未来……然后,那场战争发生了。”

疑惑从辛尼曼的眼神中消失。回看他慎重的眼神后,卡帝亚斯继续说着:

“一年战争。宣布宇宙居民独立的吉翁公国,与地球联邦正面冲突的那场战争……主导战争的,是暗杀了吉翁?戴肯,坐上公王位置的扎比家。不过吉翁之名却成为国名而流传。不只是名字,吉翁主义的核心思想也传遍世人。可以说就算战争结束了,联邦也一直畏惧着这股看不见的‘力量’。告发残留在地球上那些特权阶级的‘力量’,让如同弃民的宇宙移民觉醒的‘力量’。同时还是逆转地球与宇宙的权力斗争,有可能颠覆联邦持续百年的支配体系的‘力量’。

这十几年,联邦专注于与这股看不见的‘力量’战斗。流放可能是新人类的人物,禁止新人类相关思想的书籍出版。另一方面虽然造了新人类研究所这种公立机构,不过那是疯狂科学家的人体实验场。只不过是抽出了新人类作为兵器的那一面,进而生产人工强化过的驾驶员。”

他看到辛尼曼的扑克脸产生动摇。他那已亡的国家,比联邦早一步制造了新人类用的兵器——精神感应装置。如果人工附加新人类能力的研究有进展的话,也许他看过“人体实验”的实际例子。卡帝亚斯的眼神往下移,当作没看见辛尼曼的动摇。

“这过度的压迫使得军阀得以抬头,也引发了格利普斯战役这场内乱。加上两次新吉翁战争……联邦虽然异常疲惫,不过只要学术上没有对新人类的存在加以确实的定义,联邦有着可以获得最后胜利的强力伙伴,你知道是什么吗?”

“时间吗?”辛尼曼立刻回答;这男人果然敏锐。“没错。”卡帝亚斯露出微笑。

“人心很容易改变,大众非常健忘。疑似新人类的人的确存在。可是他们只有使用那如同超能力者般的预测能力,以杰出驾驶员的身份记在历史之中。以吉翁?戴肯那‘不带误解相互理解’的定义来说,他们是最扯不上关系的一群人。只追求结果的大众,对于只能展现可能性的新人类已经感到厌倦。新人类这名词变得跟击坠王同义,现在只有战记和电影跟小说会提到。对像样的政治家跟学者来说,这甚至是禁句。”

更何况,这也不是在这种场面该认真讨论的话题。卡帝亚斯从辛尼曼的表情感觉到他正急着听结论,张开用红茶润过的嘴继续说:

“吉翁主义就这样失去内容,宇宙居民要求自主权的运动也荒废了。就好像旧世纪的资本社会战胜共产主义一样,地球联邦封杀了吉翁思想这瓶毒药。可是,接下来呢?只剩名为安定的闭塞。宇宙居民的阶级斗争没有得到整顿便消散了,联邦政府继续着坚固的支配体系。在吉翁共和国宇宙世纪0100时交还自治权之后,人们会连吉翁之名都忘记吧。

你们想在事态演变成这样之前起事,而我们对于这样的未来也感受不到魅力……”

长话说完,卡帝亚斯喝光了剩下的红茶、一动也不动看向自己的辛尼曼,突然低下头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仰头大笑的声音响彻室内。在布拉特他们露出疑惑表情之时,辛尼曼愉快地说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双方的利害一致啊。”并拍了下膝盖。

“所以,要对宁静的水面丢入石块……这就是毕斯特财团托交‘拉普拉斯之盒’给我们的真正目的吗?”

充满笑意的眼神中,闪现一股带有杀气的光芒。而卡帝亚斯报以微笑当作回答。

“不过,这样好吗?把‘拉普拉斯之盒’交给我们的话,财团可能会失去与联邦政府的共生关系。”

“商业行为总是伴随着风险的。”

“的确。你交给我们的东西……不管是盒子还是钥匙,上头夹带着发信器,进而抓出我们据点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这可是免费赠送的。要是不相信,请尽管回去。”

“别生气,以前的人不是也这么说过吗?不用钱的东西最恐怖。”

虽然露出放松戒心的微笑,其实却以更加坚硬的表皮覆盖全身,卡帝亚斯再次体会到这男人真难对付,看着辛尼曼的眼睛。

“我是不认为身为毕斯特财团领导者之人,会帮忙做这种事。不过做这种工作总是会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而且我曾经这样捡回一条命,所以想改也改不掉。”

说话虽然粗俗,不过锐利的眼神直视而来。我不相信这单纯是商业行为,给我说真话。是这意思吧?卡帝亚斯嘴角露出微笑,说:

“你是聪明人,也很有胆识。”

这无疑是真心话。“多谢夸奖。”辛尼曼也直率回答。

“可是,我不能在这里全盘托出。这可是危险的东西。”

“既然是拥有可以颠覆联邦之力的东西,这也没错……”

“我不是看着脚边这么说的。这是事实,那东西有改变未来的力量。”

辛尼曼眯起眼睛,站在背后的布拉特等人也浮现紧张的表情。由于提到最重要的未知事项,“盒子”的内容,感觉到他们的绷紧神经,卡帝亚斯慎重地继续说:

“不,应该说它有力量取回原本应有的未来。可是,这不是什么人都能控制的。要是弄错方法,它可是有毁灭世界的魔力。”

“所以,总之先给我们钥匙试一试……是这个意思?”

“人要相信别人是很难的。只有行动与结果,可以证明其人的资质。要是你们有能辨识世界之理的力量最好。”

“辨识世界之理的力量……简直就像新人类一样。”

辛尼曼如同在确认自己说了什么话一般慢慢地说道。好答案,卡帝亚斯回以肯定的微笑。

“反过来说,如果是只坚持一件事的狭隘主义者,是不会看到‘盒子’的内容的。”

辛尼曼呼了一口气:“一件事是指……?”“这个嘛,好比说……”卡帝亚斯摸摸下巴,接着看向辛尼曼的双眼:

“吉翁的再兴。”

眉毛的抖动,是他唯一的反应;辛尼曼把瞬间膨胀的感情压在表皮下,保持沉默。卡帝亚斯也闭口。双方互相看着,接待室陷入沉默。

下一句话,将会决定这男人的价值。卡帝亚斯等待着辛尼曼的反应,却因为电话声突然响起而感到失望。看到辛尼曼的注意力专项电话,自己也只好跟着把眼光移向那边。

现在打来这间房间的电话,不会是小事。卡帝亚斯保持平静,看着接电话的贾尔背影。贾尔看来没有被动摇,不过挂上电话转向自己的脸庞却透露出紧张的神色。卡帝亚斯向辛尼曼打声招呼之后离席,在房间的一角与贾尔低声说话。

“指挥区面打来的。隆德?贝尔的船要求停靠在‘墨瓦猎泥加’。”

来了吗。心中一方面早有准备、一方面却又觉得怎么可能。卡帝亚斯平静地问:“什么事?”“据说是基于反恐特别法要求临检。”贾尔低声说道。

“我已经指示对方与阿纳海姆总公司联络,不过对方的态度强硬。MS队似乎已经包围了殖民卫星。”

“与军队方面的联络呢?”

“正在经行……”

不过不能期待。同是曾经吃过联邦军饭的人,他可以了解贾尔心中的危机感。这进展与动作之快,绝对不是可以私下解决的事件。联邦军平时拖着肥大的身躯,连动一辆车都有繁杂的手续,不过只要上层的脚步一致的话,行动会变得迅速,以原有的组织力发挥令人惊讶的执行力。当然,此时所指的上层部,不单是组织内的上级机关,而是退休后打算改当议员的将官以及支援其参选的中央议会议员,还有支援议员,同时在军用品竞标上帮助将官的企业领导阶层。

问题是,自己理应是“上层部”的重要构成单位,却无法察觉到隆德?贝尔这次的行动。卡帝亚斯稍微转头,看向辛尼曼的状况。留在港口的船似乎传来讯息,他正在听携带式对讲机的报告。他们也察觉到隆德?贝尔接近了吗?一瞬间,他怀疑是不是这些人引来敌人,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被跟踪,但是要是没有“上层部”事先讲好,联邦的船只不会找毕斯特财团的麻烦。

“可恶的玛莎……”

他想起嫁去阿纳海姆电子公司的会长一族,卡拜因家的亲妹妹。年纪与自己差六岁的她,曾经毫无畏惧地说:既然人生献给了政略婚姻,那么女人也有权大玩权利游戏。“上层部”运作军方,阻止“盒子”交付的思虑,一定与那女人有关系。

“要怎么处理?”贾尔问道。卡帝亚斯正打算回应,却被其他的声音打断。“这也是你的游戏之一吗?”辛尼曼单手拿着对讲机,眼光往这边看。

“没有这种预定。我还想问是不是你们被跟踪了,不过这样不会有交集。”

“我有同感,人要相信别人真是困难的事。”

连表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辛尼曼没有表情地说着。对他们来说,现在的状况看起来财团与军方是共犯。看着布拉特充满杀气的脸色,贾尔也想向前一步。卡帝亚斯举起单手制止了双方的行动。双方现在起争执没有好处。他想叫大家冷静,却因为突然发生的震动倒吸了一口气。

砰……几乎听不到的重低音在远处回响,放在桌上的茶杯颤抖着。摇动地板、摇动墙壁,甚至摇动空气的震动;这不是局部性的震动,而是传遍整颗殖民卫星的冲击,让这艘“墨瓦猎泥加”产生共振。

恐怕是爆炸所引发的冲击——他不自觉看了一下天花板,再看向辛尼曼。他的眼神说,这真是不幸的遭遇。同时他举起右手的对讲机,把天线的突起朝向这边。很明显地这不是普通的对讲机,面对这最糟的命运,卡帝亚斯只能紧握双拳。

实际上,一切都是意外的遭遇所引起的。先动手的,是独自潜伏在太阳能电池板后,被敌机包围的沙波亚。

继续躲着也会被隆德?贝尔包围,对葛兰雪发讯便会被发现并击坠。不过就算抱着必死的决心回报,让隆德?贝尔察觉到敌人的存在这个结果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要赌葛兰雪不会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是立刻行动杀出一条血路。两种选择都风险很大。而就在沙波亚犹豫不决之时,发生了意外。配置在太阳能电池板旁的RGZ-95“里歇尔”三号机的脚,碰到了沙波亚的“基拉?祖鲁”所放出的小型监视器。

MS上有系统,可以把接触到装甲的音源以环场音传达给驾驶员。代号R003的“里歇尔”三号机驾驶员,让主监视器看向脚部。小型监视器大小只有十公分左右,延伸出来的细线,以及连接着传输线的“基拉?祖鲁”,在太阳能电池板的反射光中都不容易辨识出来。驾驶员以为只是碰到碎片,不过对沙波亚来说,那景象就像是二十公尺高的巨人俯瞰着自己。敌机盖着护罩的眼睛发亮,感觉就像在说我找到你了。

沙波亚反射性地启动机械臂,“基拉?祖鲁”拔出了光束机枪。他按下操纵杆上的发射键,牵动“基拉?祖鲁”的食指扣下机枪的扳机。衰退的米诺夫斯基粒子从E-PACK——也就是携带式光束兵器的弹夹,或者是电池——之中解放,在枪身内部的加压环内压缩,转笔为MEGA粒子的高热能从光束机枪的枪口喷出。由基本粒子核融合而产生的MEGA粒子,从机枪式的光束兵器射出时,不重视收束率而以连射性为优先打击对手。如机枪般的光束连续射出,袭击罗密欧003的机身。

把步枪式的一击比喻为直拳的话,光束机枪的粒子弹就如连续的刺拳,从极近距离击中“里歇尔”。粉红色的光弹从脚部一路打到腹部,罗密欧003的机身出现了许多焦黑的弹痕。虽然反应炉没有被破坏,不过驾驶舱被直击,驾驶员来不及反应就被蒸发了。失去驾驶员的“里歇尔”,机体内迸出短路的火花,成为漂在暗礁宙域的垃圾之一。

没有时间确认是否击坠,沙波亚让自机脱离太阳能电池板。战斗既然开始,留在同一个地方就意味着死亡。既然这样他只有尽可能引诱敌机,为葛兰雪制造脱离的机会。向本队报告后,他连回应的时间都没有了。

“难怪条件那么好,果然中了圈套啦……!”

踩下踏板,注视着敌机的沙波亚,不再去想其他事。不过对从“类?亚加玛”出发的MS队驾驶员来说,他们觉得自己才是踩到陷阱的兔子。

“是‘带袖的’!往工业区块移动了!”

得知僚机被击落的驾驶员声音在无线电中交错,配置在分配区域的MS一起开始索敌。那紧张与混乱的气氛,透过带有杂音的无线电传向四周,也传到了进驻待机区域的利迪耳中。

“吉翁的残党,就是学不乖……!”

紧握操纵杆,口中吐出这一句话。经历一年战争,以及两次的新吉翁战争,到现在依然对地球圈发动恐怖袭击的“带袖的”——新吉翁的残党们。僚机的雷射发讯消失了,还来不及察觉其涵义,伊安中队长的号令透过无线电传来:“罗密欧002通告各机,做好周边警戒。”利迪看向周围三百六十度的全景式萤幕。漂向周围的太空垃圾中,也许还有其他敌人潜伏着。听着无线电中交错的驾驶员怒吼,以及美寻她们这些操作员几近尖叫的呼叫,他才想到罗密欧003被击落了。就这么简单,不带什么戏剧性,只靠雷射讯号来传达的人员之死……

而沙波亚没有空沉浸在这种感伤的思考中。他的“基拉?祖鲁”散射光束机枪,牵制杀过来的敌机,朝着工业七号的外壁飞去。除了打算把敌机引导太阳能电池板的微波送电波内,让电子仪器“烧伤”之外,他还打算贴着殖民卫星外币飞行,逃进有许多民间船只来往的工业区块。

浮在真空中,成为人类第二个故乡的巨大圆筒——不得伤到它的铁则,有如道德感一般浸透在敌我双方的驾驶员心中。他也不喜欢把殖民卫星当作挡箭牌,不过想到敌我兵力差距,此时不能去想战术是好是坏。沙波亚的“基拉?祖鲁”掠过回转的外壁,不到数秒就已经看到工业区块的设施了。类?亚加玛的MS队无法狙击,看起来只能任由沙波亚机拉开距离,不过其中两架的突击使状况改变了。

两架“里歇尔”机,罗密欧005与007变形为WAVERIDER型态,收束在同一方向的喷射器发出光芒。因为要避开微波带,两机必须绕上一大圈追沙波亚机,不过化为空间战斗机的“里歇尔”,加速性能是“基拉?祖鲁”完全比不上的。两机抢先一步抵达工业区块,并对飞离殖民卫星外壁的“基拉?祖鲁”进行狙击。

“好快……!”

光束步枪的光轴直击沙波亚的左脚,打掉了膝盖以下的部分。驾驶舱剧烈震动,全景式萤幕闪着警告讯息。感应到冲击的魔鬼毡虽然提高了吸着力,不过沙波亚的身体还是脱离椅子,头盔埋进从面板弹出的安全气囊。沙波亚抬起头的同时安全气囊回收,全景式萤幕照出从下飞来的“里歇尔”机。沙波亚下意识击发光束机枪。光束兵器一旦直击,当事者连体感到死亡的时间都没有。被打中就结束了,连目击光束光芒都来不及就被蒸发。沙波亚在混乱的脑中告诉自己: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按着发射键不放。“里歇尔”横向回转躲开他的弹幕,与“基拉?祖鲁”交会的一瞬间变回MS型态,借着加速的力量挥下光剑。

“基拉?祖鲁”连机枪一同失去右臂,另一架“里歇尔”也接着从上方袭击而来。挥下的高热粒子刃掠过沙波亚的鼻尖,切断了腹部的动力管线。虽然接连遭受冲击,沙波亚仍然拔起挂在背上的电热斧。比光剑更大的握把放出粒子束,形成斧头状的光刃,不过对失去单手单脚的“基拉?祖鲁”来说缓不济急。两架“里歇尔”毫无困难地避开电热斧的攻击,反覆进行游击战术。光剑的光芒化为猛禽的嘴尖啄食着“基拉?祖鲁”,满身是伤的机体漏出传导液,像鲜血一样散在虚空之中。

旁人看来有如凌迟处死,实际上并不是。在殖民卫星附近必须尽可能不使用步枪,不引爆反应炉。“里歇尔”的驾驶员只是照着理论以接近战将敌机无力化。这样的战术正确,也有活用可变机体“里歇尔”的特性,不过驾驶员是缺乏实战经验的新人。在进行反覆攻击之际,沙波亚的“基拉?祖鲁”往港口流去。出入dockingbay的民间船只慌张地操舵,各自采取逃难行动,不过动作与敏捷的MS比起来非常地慢。有数台船只相撞,擦撞的船舷爆出火花,弹飞的外壳打坏了诱导灯。虽然集中,但是还保有一定秩序的出入船只队列马上乱掉,尖叫与咆哮声在港湾管理局的无线电中回响。

沙波亚在半朦胧的意识中听到这些声音。全景式萤幕已经坏掉一半以上,球型驾驶舱的一大半都是裂开的萤幕画面,不过他还是看到一台输送船与小型艇发生擦撞。因机体旋转而不断流动的视野中,他看到dockingbay的闸门接近,诱导灯的光列由下往上流。我得离开这,沙波亚心想。呆在这里不知会波及民间船只,还会让葛兰雪失去脱逃的机会。万一港湾管理局实施非常措施,关闭所有闸门就完了——他忘记自己被飞散的萤幕碎片插到腹部,头盔中都是流出来的血,沙波亚启动“基拉?祖鲁”的推进器。这已经不是沙波亚这个人所做的,而是有伦理观与义务感的驾驶员的反射行动。

失去单手及双脚的“基拉?祖鲁”,挥动电热斧呐喊着。对还没发现已经进入民间船只航道的“里歇尔”驾驶员来说,沙波亚的行动看起来就像自杀攻击。也正因为他们是新手,这一瞬间,他们因为恐惧而使用了光束步枪。

“新吉翁万岁!”

沙波亚的咆哮,被直击驾驶舱的MEGA粒子闪光盖过。虽然热核反应炉没有崩坏,不过“基拉?祖鲁”从内部被诱爆而四散。爆发性地膨胀的光球瞬间照亮dockingbay,散开的碎片拉出灼热的尾巴消失在黑暗的宇宙中。

爆炸几乎在港口发生,冲击波击中近距离的闸门,让一公里远的中央港空气产生微震。还不算是明确的震动,只是空气整体的蠢动,像是碰触肌肤的波动一般的微震——

滞留中的四艘船之一,在葛兰雪的收纳甲板上,“刹帝利”的驾驶舱中,玛莉妲感觉到了这股波动。那是一条生命消失前的呼喊——我在这里,大家听清楚。这样的叫声过后,有如承担其重量而传来的波动震动空气,让身心起鸡皮疙瘩。握着操纵杆,那贯穿全身的恶寒让她不断发抖。不要被吞没,玛莉妲对自己说道。不可以与消逝的生命同调。要是同调就会出现破绽,使自己有一天走向一样的命运。

全景式萤幕上也看到正在做离港准备的工作人员突然停下动作,看向四周。其他的人员也对突然而来的微震感到讶异。“怎么了?爆炸吗……”奇波亚的声音透过无线传来。他虽然感受到无法理解的波动,玛莉妲对他们的迟钝感到生气。“普通的人类”为什么会这么随便。

“是沙波亚!你没听到吗!?”

她不自觉怒吼,却马上后悔。奇波亚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练驾驶员,不可能听得到沙波亚是“声音”。“沙波亚?”玛莉妲不管奇波亚讶异的声音,问道:“跟船长的联络呢!?”

“断了。米诺夫斯基粒子变浓了。启动‘刹帝利’吧,快救出船长离开这里。”

不问手段。玛莉妲微微感到奇波亚也急了,再一次确认:“要在殖民卫星内开打吗?”

“外面满是敌人,只能突破殖民卫星内部。快!”

感觉到敌人存在后已经经过十多分钟,虽然比沙波亚的报告更早开始离港准备,不过葛兰雪的出发还要花时间,除了“她”之外,还有辛尼曼——MASTER也不能丢下,那么可以做的事就更少了。“真是的……!”抱怨完,玛莉妲让“刹帝利”的机械臂竖起拇指,给甲板工作人员出击的讯号。

船尾的货物闸开启,拉出式的货物架滑动。一起拉出船外的“刹帝利”单眼发光,解开拘束器的机体挺起上半身。袖口装饰的羽翼徽章——新吉翁的徽章发亮,展开四片巨大的夹舱,“刹帝利”的巨体在港口的一角站了起来。

在其他船的工作人员以及港湾作业员目瞪口呆地看着之际,玛莉妲戴上头盔放下护罩。虽然港口没有重力,不过因为有空气使得行动不方便。要考虑到空气阻力加强喷射器的推力,同时随便喷射的话会吹走周围的作业人员。她先着地在港口的地板上,使得脚底的钩子勾住机体,然后看着脚边慌张逃离的作业员,让“刹帝利”前进,赶走漂在空中的人,移动到可以安全地启动推进器的地方时,她突然感觉到尖锐的杀意袭来。

敌人来了。玛莉妲看到这股直觉变成光芒穿过额头,在脑里留下稀薄的残光。光变成感应波被精神感应装置增幅,从驾驶舱放射至四周,促使内藏于“刹帝利”的感应炮启动。在玛莉妲意识到之前,三架感应炮便从夹舱飞出,像被弹开一样开始移动。

全长两公尺左右的攻击器闪着喷射光,漏斗型的机体争相冲向港口。掠过惊讶的港湾作业员头上,穿过一道道关上的隔间,一瞬间到达港口的前方机体射出MEGA粒子的光弹,在隔开真空的厚墙上打一个小洞,流出的空气变强的同时,后续的两台飞出港口。

进入港口,敌人面对着船舶用的巨大闸门——联邦的主力机“杰刚”产生动摇。感应炮从融解的洞口飞出,短间隔喷射推进器,从三方面包围“杰刚”。玛莉妲闭着眼睛,在内心观察状况。她可以明确地感觉到“杰刚”从包围自己的小型物体上感受到杀气后,马上打算退后的状况。

“太慢了。”

她睁开眼睛说。从感应炮发出的光束烧穿“杰刚”的驾驶舱,定点刺穿了控制中枢。亮绿色的机体上产生小小的焦痕,再也不动的“杰刚”漂出了港口。感应炮群立刻回头,抵抗流出的空气,穿过破洞。检查到空气外流的放在系统启动,当大量装满速干性修补材料的塑胶球抵达时,最后的一架已经离开港口了。在意识的一角捕捉到忠实的猎犬行踪的同时,玛莉妲屏气凝神握住了球型操纵杆。

后续还有许多敌人。既然先发机已被击破,他们会作好战斗的觉悟冲进殖民卫星。挥去缠在身上的不快感,玛莉妲踩下踏板。装备在四枚夹舱上的主推进器一起点火,身体受到加速度作用被压在线性座椅上。一边吹开周围的作业员与停留材料,超过七十四顿的“刹帝利巨体飞在空中。

机体就这么穿过殖民卫星侧的最终闸门,从被“山”覆盖住的气密壁中间进入殖民卫星内。她沿着熄灯的人工太阳柱飞行,前往反方向的气密壁。建满内壁的街灯在空气底层闪耀,有如星空的画面包围了玛莉妲。

那一点一点都是人们的生活环境,像玻璃器具般脆弱的日常光芒——白天她在街上看到的画面掠过脑海,玛莉妲咬着嘴唇。现在不是拘泥感情上的时候。敌人就在背后。为了不让敌人的注意力指向葛兰雪,她必须大动作地引诱对手。

划开沉重的空气,溶在夜空中的墨绿色机体紧急刹车。以身心及机体去感觉和真空驾驶不一样的摩擦,玛莉妲让“刹帝利”正对追兵。

低沉却持久的警报音,成为开始的讯号。独自靠在屋顶扶手的巴纳吉,听到这动荡的音色而抬起头来。

从公寓俯瞰的夜色与先前一样。警报的音色,是殖民卫星外壁损伤时的音色,不过也太安静了,巴纳吉心想。与比较大的碎片碰撞,而伤到外壁不是什么稀有的事,不过一般来说警报声响起时,街上就应该出现紧急车辆,对殖民卫星内外进行检查作业了,而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到。

“啥啊,又是陨石?”脚边传来悠闲的说话声。楼下的阳台,聚集了五六张因酒精而发红的脸。“喂,谁开一下电视。”有人这么说,也有人掐着自己的喉咙大叫:“糟糕!没有空气了!”巴纳吉皱起眉头,看着把警报声当成余兴节目的一群人,自己也打算回到下一层楼面之际,突然出现的闪光让他睁大了眼睛。

像线条一样的光芒在夜空中闪了两三次,一瞬间照亮宽广的殖民卫星内壁。把离这里越十公里远,闪光把覆盖住地球侧的“山”像白天一样照亮,照出飘在空中的云层阴影,然后巨大的声响晚了一拍响彻殖民卫星内部。

盖住五感的大音量与光芒的数目一样连续发生,震动所有空气传开来。巴纳吉也晕了一下,并听到楼下少女的尖叫声。他有在电视上看过,跟地球上的雷电很像的声音与光芒——唯一不同的,就是划开夜空的光芒形成奇怪的一直线,看起来纵横交错。巴纳吉紧握扶手,注视着天空中有色的闪光。粉红色的光轴再次出现,透过云层照亮人工太阳柱,接着他看到橘色的光环膨胀。

像雷鸣一样的重低音持续不断,爆裂音响彻云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音,鲜明地火焰印在巴纳吉的视网膜上。火球拉出黑烟滑行在夜空中,往内壁掉落。在坠落的同时引发巨大的覃状云,巴纳吉感觉到屋顶上的扶手在震动着。

楼下的尖叫声越来越激烈。“它坠毁了!”“那不是露旺家的方向吗!?”这样的声音此起彼落。有人大叫:“是战争!那是在打仗!”那声音让他感觉好像被人拉住肩膀,不过巴纳吉仍然看着发出闪光的天空。因为在爆炸的火焰膨胀瞬间,他的意识被云层中一瞬间现身的物体吸引住了。

尖锐的头部与粗大的四肢,从肩膀的地方伸出四片翅膀。他仿佛看到了有着绘画书中恶鬼身影的巨人,在云层内蠢蠢欲动。“那是什么……?”巴纳吉轻声说着。心脏剧烈跳动,来路不明的冲动从他的体内涌出。此时不知道敌人的真面目很不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很危险。从没想过的话在脑中盘旋,巴纳吉用手压住抖动的额头。我是怎么了?身体以及头脑想擅自行动。他听到身体在喊着:快点应付现况,快点展开行动——

“那不是联邦的机体。不会是吉翁的吧?”

脚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巴纳吉清醒过来看向楼下。抱着哈啰的拓也,指着那有四片翅膀的巨人所在的空中。在一旁的米寇特紧握阳台的扶手,紧绷的背影呆呆地站着。巴纳吉突然感觉脊背一阵寒冷,再次看向天空。

“吉翁……新吉翁?”

他下意识地念着,视线移向月侧的气密壁。正好发出的闪光将造地地区染成不详的红色,照亮建材外露的殖民卫星那一边的盖子。那对面,奥黛莉就在“蜗牛”里。巴纳吉突然这么想。独自与毕斯特财团接触的她;被像是军人的人追捕的她;问是不是活动家,只回答也许更可怕,没有正面回应的她——

他没有想到又该怎么样。被冲动所驱使,巴纳吉低头看向公寓的玄关附近。财团的轿车跟刚才所在位置一样,不过穿西装的男人们,全都走到车外了。男人们仰望着时而发出的闪光,对着无线电讲话,就算远远看来,还是可以看到他们慌张的神情,证明了这件事对财团来说也是意外事故。

卡帝亚斯?毕斯特自信洋溢得令人不爽,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但是却发生了连他都无法预测的状况。这里结伴随着他掌中的奥黛莉陷入危机的直觉,未知的冲动落入鼓动的心中。身处于极为暴力的闪光与爆音之中,巴纳吉紧握屋顶的扶手。有如空气中的尘埃燃烧的焦臭味——光束兵器产生的臭氧味道遍布,巴纳吉第一次闻到战场的味道。

就算没有空气,若接在同样的构造体上,则振动也会传过来。在工业七号的轱辘最外缘,潜伏在可以算是地板下空间的“洛特”机内,塔克萨?马克尔中校感觉到从座椅传来的振动。

“似乎被是潜伏中的敌机袭击,在殖民卫星内开始战斗了。”

坐在前方座椅上的通讯士,将侦察队员的报告交过来。果然没错。不规则而断断续续的振动,绝不是陨石等东西撞击所引起的。“类?亚加玛”的MS队,被敌人牵着走,把战线拉长到殖民卫星内了。他忍住想大骂这些外行人的冲动,塔克萨问道:“战况如何。”“并不乐观。”通讯士头也不回地回答着:

“据说敌机只有一台,不过似乎是精神感应装置搭载机。我方已经有集体损害。”

也对殖民卫星造成损害了。在心中补足这句话,塔克萨看向车长席的萤幕。两机“洛特”已经抵达进攻地点,全副武装的队员们正等待着行动的号令。原本作战是要配合MS队的殖民卫星包围,以及“类?亚加玛”强制靠港的时机一起开始,然而事情变成这样,是要继续执行,还是中止撤退,在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状况下,必须由部队司令塔克萨来决定。

由状况看来,战斗是偶然发生的。那么,毕斯特财团与“带袖的”光是顾及自己就忙不过来了,不太可能继续进行精密的交易。这么一来也可以视为阻止交易这项作战目的自动达成了,不过就算这样,最大的目标“拉普拉斯之盒”依然悬在那里。就算优先采取脱离行动,“带袖的”还是会想尽办法得到它。毕斯特财团的动向不好预测,不过一定会对临检采取抵抗的态度。非常有可能趁着战斗的混乱带走“盒子”,再次藏入最深的庭院之中。

被许多思维以及权益之网守住,连看得见的东西都会变得看不见,财团最深的庭院——那里不只是军方,连联邦政府首相都不得其门而入。所以“盒子”才会被守护至今。但过去的事在当下不重要。对ECOAS来说最重要的,是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以及判断状况是否允许达成。最重要的是,如果一时撤退重整态势,到时“盒子”会藏回到无法碰触的地方。

没有第二次机会。塔克萨因为这点而消去其他顾虑,面无表情地对全队下令:“通告全队,开始作战。”

机内灯光闪着阴郁的红色,通讯士回答“了解。”并再次面向控制面板。塔克萨的内心没有迷惑以及犹豫,只想着要如何处理现况。他对坐在通讯士旁的操纵士确认:“办得到吗?”变形为坦克模式的“洛特”,可以搭上载货用的升降梯,问题是那之后。操纵士戴着面罩的脸动了一下,很诚实地回答:“虽然实际遭遇是第一次,不过我受过对付精神感应兵器的训练。”

“办得到。活用‘洛特’的机动性的话,至少可以减少敌人的战力。”

“了解。射击管制交给我来,你就全力驾驶。”

“了解。”操纵士回答的声音相当有劲道。虽然目的是防止敌机接近“墨瓦猎泥加”,进而支援原本的作战完成,不过“洛特”参战也会对友军有援护的效果。由于无法期待身为MS,却没有搭载任何光束兵器的“洛特”能够有效的应战,使这任务的危险性更高,不过塔克萨也觉得这样才有赌上性命的价值。至少,比躲在阴暗的洞穴中,看着见不得人的作战过程要好得多。

当然,他知道这不是可以说出口的感想。零件不应该有希望,也不该有期待。不因任务内容有好恶,只想着完成所负责的任务。正因为有如此规范自己、进而行动的人在,世界才能不断运转。塔克萨对自己这番理论没有疑惑,他看向萤幕上开始移动的复数光点。

潜近目标旁,击倒、掠夺、破坏。那是反映ECOAS各员行动的光列。每一个都有各自的任务,进而构成ECOAS这个总体。塔克萨也以部队司令这块零件的眼睛,去观察其他精致零件的行动。“洛特”已经开始移动,在履带回转所发出的低沉振动音中,通讯士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断持续着。

“ALPHA、BETA两队开始行动。压制目标:第一,司令部区块。第二,机关区块。收集‘盒子’的相关情报,确认位置后加以确保。以‘盒子’的确保为最优先。其余障碍加以排除。重复一次,其余障碍加以排除……”

透过事前设下的中枢机,无线电的声音就算在米诺夫斯基粒子下也相当清楚。移动到轱辘的最外缘部,在殖民卫星建造者“墨瓦猎泥加”的接续口附近待机的ECOAS队员,开始他们的行动。

“墨瓦猎泥加”的各种安全装置,包括电力都是自己的机关独立运转。没有任何回路是与殖民卫星共用的。只有工程用资材搬运口与工业七号相同,不过这巨大的闸门现在也是关着的,现在两者之间可以说是无法来回。虽然设置了数个人员出入口,不过每一个都有层层的安全警戒,配置了毕斯特财团的警备人员。他们全员都携有武装,每一个都是军方或警察出身,与其说是警备人员,不如说是财团的私兵。

不过,还是有空隙。殖民卫星建造的工程管理上,轱辘有一部分操作必须有“墨瓦猎泥加”进行,所以两者的线路槽有相连。当然,由殖民卫星无法连线,回路的安全措施也预防了伺服器以及物理两方面的攻击。连维修通道都不存在,装检都由遥控式微机器进行,可说是非常彻底。不过不是没有人员介入的余地。考虑到排热,管线之间设有一定的间隔。分为ALPHA、BETA两队的ECOAS,由轱辘的地板下爬上来,各自进入不同的线路通道。然后两队个选一名“管门人”,潜入带有余热的排气口。

线路通道的宽度只有七十公分,离“墨瓦猎泥加”有两百公尺以上的距离。在四肢无法自由行动的狭窄通道内,“管门人”拨开密集的管线,解除设置在要道的警报装置一面前进,约三十分钟后两人抵达待机地点。他们用小型喷灯在排气口上打了一个小洞,对粗细跟电线差不多的微监视器来说已经够了。可以用遥控器自在操作的摄影机像蛇一样扭动,有镜头的尖端从地板的间隙中穿出。

在有气闸的通道口前有一名警备人员。没有穿太空衣,不过西装下不自然的膨胀,让人得知有肩挂式枪械。转动镜头,确认通路的天花板上监视器的位置,“管门人”进入待机体式。依状况不同,有时得不吃不睡地等上一天以上,不过此时只等了十五分钟。听到无线电中开始行动的号令同时,“管门人”打开排气口的闸口,上面的地板也弹了起来。

闸口开启的警报声响起,安全中心人员发现状况有异时已经太慢了。在无重力下浮起的地板撞到天花板,发生细微的声音之前,“管门人”已经绕到警备人员背后了。左手捂住嘴巴,右手的刀子刺进警备人员的背上。刀子插进肋骨的空隙间,再轻扭一下便让空气流入肺部。警备人员举起的手发生痉挛,来不及出声就断气了。把痉挛不止的尸体往墙边推,“管门人”开始作起名副其实的任务。

他解除通道口的锁,开放通往气密室的门。通往出入口顺序开启,在轱辘待机的本队也开始行动了。从轱辘地板下跳出来的暗灰色太空衣群,用携带式推进器一下子通过通道。通过“墨瓦猎泥加”的气闸之后,他们丢弃笨重的推进器,使用墙上的移动握把前进。“管门人”从最后通过入口的人手中接过无后坐力步枪,并跟上队伍。

用面罩遮住头盔下的脸孔,一行人带着无后坐力卡宾枪,无声地通过无重力的通道。他们一路上打坏通道的监视器,抵达岔路,站在路肩上的队长挥手指示所有人分散。队员用精简的动作踢着墙壁,举起卡宾枪,扣下装备在枪身下方钢丝枪的扳机。射出的钢丝开始卷线,让队员们的身体迅速地转往各自前进的方向。他们派一人打前锋、一人断后路。就算路上出现警备人员,他们不减缓卷线器的速度。与视线呈一直线的卡宾枪枪口开火,射出五点五mm的子弹粉碎了警备人员的胸膛。

与警备人员的联络一个一个断绝,数十台监视器的画面也一个一个断讯。两个出入口同时被侵入,使得“墨瓦猎泥加”的安全中心陷入混乱。一小队八人,总共十六名入侵者每到分歧处便分散,有如毒素一样流入中枢。中心人员开启入侵警报,急着想关上通路的隔间,不过这对策已经太慢了。侵入者优先找到安全装备的回路,用枪打坏了大部分的管线。有军队经验的人员,已经不认为他们是“带袖的”的游击队员了。

“狩猎人类部队(MANHUNTER),入侵者是狩猎人类部队!所有人注意——”

无线电传来的中心人员声音在此中断。手持自动手枪滑过通道的警备人员们,听到那不自然的中断而感到害怕,不过没有犯下随便出声曝露自己位置的失误。对手是狩猎人类部队,就算同是联邦军人也害怕他们的特殊部队。一名现役时曾与他们进行共同训练的警备人员,呼叫同僚:要避免分散,须结成队行动。不论狩猎人类部队的目的为何,司令部区块一定会成为目标的。只要手动关闭通道上的隔间,各个击破的话就有胜算。如此打算,对无线电喊话的警备人员,对ECOAS的队员来说却只是普通的军队。

与三名同僚一同前往中枢地区的警备人员,发现通过岔路的入侵者身影。他用手势与同僚沟通,打算从通道前后夹击入侵者。在一队绕路到前方的同时,潜在岔路的暗处跟踪敌人。对方还没有发现。他们全身大概都是防弹纤维,不过手枪中个十来发应该也没办法动了。举起狙击式的无后坐力来复枪,警备人员等着同僚的无线电联络。不过,他的视线一角看到有东西卡在另一边墙壁上的移动握把,往这里滑过来。

是闪光弹。看到那只有打火机大小的物体瞬间,物体在警备人员的眼前爆炸,两百五十万坎德拉的光在岔路上闪耀。同时发出的巨大音量摇撼中耳,让全身的肌肉一时麻痹。失去视力以及行动力的警备人员以及同僚他们。就有如炸鱼时浮上来的鱼一样。基于排除障碍的原则,ECOAS的队员把枪口对准他们。装有防火帽的枪口射出子弹,警备人员的胸口被打穿,身体转了一圈撞在墙上。其他各地也传出枪声,炸穿隔间的爆音响遍通道。把“墨瓦猎泥加”比喻成蜗牛的话,ECOAS从壳的中央附近开始入侵,瞬间扩大版图,已经波及隔着外壳前往延伸的本体——有司令部区块等重要设施集中的中枢地带了。他们需要的是中枢的资料库,以及能够操作的技术员,其他的人都被判断为潜在的障碍。进入队员视野的人,不论有无武装都会被子弹扫射,通路滞留了许多烧热的空弹夹以及乱漂的血滴。

司令部区块被逐渐攻占的同时,位于壳的内壁的居住区也有侦查员进入,两名队员降落在覆着草原的居住区。他们装上可以戴着头盔使用的夜视装置,重装备的太空装跑过宁静的草原。周围空气虽然充满杀气,毕斯特邸沉稳的外观依然躺在黑暗之中。

立刻关掉房间的灯光,是她察觉危险时的习性。靠着外灯透过窗户微弱的光芒,奥黛莉移动到床边。

确认床下的空间足以挤进人,她弯下膝盖屏住气息。片断的振动持续着。不难想象“工业七号”出事了——恐怕是战斗吧,不过现在要注意的是远处传来的枪声与爆炸声。跟刚才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振动音不同,规模虽小却很鲜明的爆炸音。那不是外面传来的。是在这座殖民卫星建造者中发出,震动相同空气的声音。

从第一声枪响以来,房子里的气氛就很嘈杂。比从殖民卫星传来振动时充满更直接的紧张与杀气。是辛尼曼动的手?奥黛莉紧握床单,不可能。要是这样,自己应该会被当成人质,从这里移走。而没有这迹象就意味着——

不知道。是啊,不知道才是最可怕的。奥黛莉突然想起小时的记忆。在大型战舰的最深处,听摄政的话坐在玉座的时候。战斗一开始,船体开始轧轧作响时,大人们一定会这么说:马上就会停了,请安心,公主。不是这样,我要的是可以正确了解现况的情报,只要知道的话,就算年纪小也可以做出相应的觉悟,然后大人们却只想着不要嚇着小孩子。

因为生来就处于被人叫成公主的境遇,所以自己与现实总是无缘。连辛尼曼……当她继续想着时,刺耳的破裂音在附近响起,奥黛莉反射性地躲进床底下。

枪声,而且是在屋子里连续响起的。玻璃破碎的声音,物体倒地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抱着头缩起身体,奥黛莉屏气凝神。枪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在门外响起,之后便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过了一点时间,门外传来人接近的气息与脚步声,门与地板间的空隙透进来的光出现影子。

门把喀啦喀啦地发出声音。奥黛莉让僵直的身体往床的内侧靠。不是辛尼曼他们。门外的气息感觉更加硬质、更不能依赖。也许下一瞬间门就会被打破,连床一起被机枪扫射。奥黛莉尽可能张开想闭起来的眼睛,注意一切气息。就这样过了十秒左右,门把的声音停了,地板上的影子也消失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感觉好像听到些微的无线电讯号音,奥黛莉满是汗水的手放开了地板的绒布。她慎重地从床底下爬出,蹑手蹑脚地接近门边。透过古式的钥匙孔看出去,走廊上没有人影。

走廊被墙上的装饰灯柔和的灯光照亮,同时也飘着像硝烟的白烟。除了刺激的臭味外,还闻得到独特的腥味。奥黛莉下定决心,吸了一口气稍微打开门。第一个看到的,是流到入口前的一滩血。

沿着走廊下的血迹,可以看到穿着西装的男人趴在那,手上的手枪掉在地板上。看到他碎掉的头部,奥黛莉确定这是被步枪击中所造成的。她忍者呕吐感离开房间。用手遮住口鼻,观察着微带紫色的脑浆流满地的男人。从西装的形式与体格看来,是她看过几次的财团男性。

手枪就算了,步枪体积这么大的东西不可能这么容易带进来。确定这不是辛尼曼他们干的,奥黛莉努力地稳住颤抖的膝盖。有更组织化的集团在行动。事前拟定袭击计划,潜伏在这座“墨瓦猎泥加”。恐怕是察觉“带袖的”与毕斯特财团之间的接触,为了防止“拉普拉斯之盒”外流——这样的话,就很容易猜到袭击者是什么人了。

在殖民卫星内的战斗是他们声东击西的战术吗?想到一半,又中断思考的的奥黛莉,靠着墙壁通道尸体旁。不管袭击者有什么目的,看来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必须趁现在离开这房子,与辛尼曼他们会合。既然事情变成这样,辛尼曼也会放弃得到“盒子”吧。必须防止他们为了找自己而失去脱离的机会,反而本末倒置让战斗扩大。

得快点才行。这份焦虑,唤醒她体内那踏出外面的力量。奥黛莉屏息走下楼梯,快步通过可能还有袭击者的走廊。通过挂有织锦的房间,离开玄关前的大厅,眼前就是遍布黑暗森林的屋外。

“游戏结束了,把‘她’还给我。”

辛尼曼把无线电的天线指向自己说着。他的部下也同样举起无线电,牵制手伸入怀中的贾尔等人。是唬人,还是无线电里真的有子弹。还来不及思考,辛尼曼的手中发出闪光与爆裂音,卡帝亚斯的脚边喷出火花。

不给贾尔前进的机会,辛尼曼把无线电再次指向自己。眼神互相盯着不懂,卡帝亚斯感觉到对方是认真的,低声叫着:“冷静点,船长!”

“我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做。就算要陷害你们,也不会用这么差的手法。”

“你说过行动与结果就代表了一切。你没有说过‘她’在你手上,而且又发生这种事。”

话刚说完又发生震动,爆炸声响起,辛尼曼的背后落下许多灰尘。卡帝亚斯再次确认不只是殖民卫星内发生战斗。有人企图压制这艘“墨瓦猎泥加”而入侵。刚才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突然中断,一定是入侵者切断电话线了。

只为了阻止交易,没有必要镇压整艘“墨瓦猎泥加”。军方——“上层部”——打算趁这个机会得到“拉普拉斯之盒”吧。歼灭“带袖的”不过是顺便,第一目的是确保“盒子”。他可以想象“上层部”下达不惜一切牺牲的命令。就算是财团领导者也不例外。就算发生万一,反正财团的后继者也在“上层部”中……

辛尼曼应该要发现这场袭击不是针对他们的。只是,“她”还在财团手中这件事,蒙蔽了他的思考。卡帝亚斯看着他已经无法分辨到刻意与偶然、只固执于夺回“她”的眼神,也承认:“的确。”同时眼神快速看了一眼周遭,记起桌子跟椅子的位置关系。

“我想的也一样,怎么办?在这里开枪大家会一起死,也没办法救出‘她’了。”

眼皮一抖,辛尼曼的眼神游移了一下。紧绷的杀气动摇,看到他的眼神出现原本周详的光芒,卡帝亚斯举起附近的椅背。

因为低重力的关系,椅子浮得比想象的高。这距离就算开枪也不奇怪,不过卡帝亚斯确信辛尼曼不会那么容易开枪。正好响起比较大的爆炸声,全员的注意力都被声音吸引,卡帝亚斯把椅子丢向辛尼曼,不等丢出的椅子发出声响,他立刻趴在地板上。

头上传来数声枪响后,贾尔的巨体压在背上,接着耳边传来两声枪响。他发出一小声呻吟,听到有人撞在墙上的声音,卡帝亚斯被人从地板上拉起来。要被带出房间之际,响起比枪声更大的破裂音,白色的烟雾弥漫接待室。烟雾中传出复数的枪响,他感觉到耳边有高热掠过,同时右肩受到强烈的冲击。

就好像被烧热的铁棒打到一样。卡帝亚斯一昏,在手碰到地板前先被贾尔撑住。贾尔一边开枪还击,一面拉着卡帝亚斯前往电梯。卡帝亚斯看到援护的部下中枪,飞散的献血混在白烟之中。

而烟雾的对面,像是辛尼曼的高大背影跑走了。还来不及回顾这最坏事件经过,烟雾弹的烟漏到走廊上,遮住了他的背影。卡帝亚斯与贾尔一起进入电梯。电梯立刻启动,从居处区内壁上升至中央区块。

漏进来的烟雾刺激着眼睛,每咳一声肩膀就会痛。虽然只是擦过,不过如同割伤加上烧伤的枪伤会痛很久。“您的伤势……”贾尔靠近,卡帝亚斯回答:“没事,你没问题吧?”一边拿起控制盘旁的内线电话。

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不过电话奇迹似地接通到指挥部。“理事长!还好你没事!”卡帝亚斯回问:“状况如何?”

“被陆战队入侵了。可能是联邦的特殊部队。”

感到些许寒意,他与贾尔四目相对。这就是认真的联邦军可怕的地方。当趁火打劫的强盗却动用特殊部队——“快点处理掉有关‘盒子’的机密资料!”卡帝亚斯说道。

“UC计划的资料也废弃掉。让阿纳海姆的人搭乘脱出胶囊。你也快点撤离。对手是职业的,避免无谓的战斗……”

噗的一声,电话突然中断。放下电话,卡帝亚斯看向贾尔,

“我要去司令部,无线电的状况呢?”

“无法正常使用,米诺夫斯基粒子太浓了……”

贾尔染上血污的高大身躯蹲着,用手帕压着卡帝亚斯的伤口说道。既然无法使用无线电,那也无法依赖活下来的部下。觉悟到最差的状况下可能只有自己跟贾尔能完成该做的事,卡帝亚斯说道:“那么,我一个人过去司令部。你去‘UNICORN’那边。”

虽然很在意“她”的状况,不过现在只能相信辛尼曼他们会救她出来。卡帝亚斯对贾尔伸手。“可是,理事长您一个人……”口中虽然不赞成,不过贾尔还是抽出脚踝枪套中的小型手枪递过来。

“抱歉……居然被亲人陷害,弄成这个样子。”

忍者肩膀的疼痛拉开滑套,将第一发子弹送进弹仓。“是玛莎夫人?”卡帝亚斯没有回答贾尔的问题,把小型手枪放进口袋。

“百年的盟约也是如此脆弱……虽然是我们先毁约的,不过他们打算趁这机会夺走一切。‘UNICORN’拜托你了。要是快被抢走了,就破坏它吧。”

这也许会是今生最后一面,他有这种预感。稍微深吸一口气后,贾尔正直的眼神与自己做无言的沟通,卡帝亚斯最后又说了一次。

“绝对不能让那个落入联邦的手中……!”

虽说是视野内战斗,不过在宇宙空间中进行时的距离非常长。由于两边都是以每秒数公里的速度在移动,一交错一下子就拉开一两百公里的距离。因此,驾驶员都是用二十公里范围内有点效果的对物雷达捕捉敌机,接近到光学感应器——MS的“眼睛”可以看到的距离,然后在交错的瞬间进行攻击。虽然也有用光剑对砍的零距离交错,不过对射时的基本是相隔十公里左右的距离,并且绕进对方的死角。

因此对MS来说,要在殖民卫星这样的“筒子”里进行战斗,实在太过狭窄了。在几乎等于地面战的距离下与敌人对峙,还要活用AMBAC系统进行空间战斗的要领,还有空气阻力这个意外收获。而且这里的空气一直流动,在中心轴的人工太阳附近又热调整用的人工对流,内壁附近有伴随殖民卫星旋转,因科里奥利力而产生的气流,互相干扰而不断地吹着。

进入工业七号的“类?亚加玛”队MS,还来不及习惯这个环境就曝露在敌人的火炮下。第一个牺牲的是“杰刚”三号机,变成一团火球后,被惯性拉住的机体,命运就是撞上殖民卫星内壁而粉身碎骨。从坠落地点升起的黑烟,被科里奥利气流拉扯,在回转的殖民卫星内壁拉出浅黑色的环形。在狭窄的殖民卫星内无法散开,“里歇尔”五号机跟七号机的驾驶员只能背对背互相掩护,注意着四周。

虽然知道敌机的位置,但可怕的是藏在云层中接近的自动炮台——感应炮。因为太小而不会被感应器发现,而且还会滑进自己的死角。虽然因为精神感应装置的发达,使得感应炮的远隔操作变容易了,但是眼前的敌机动作也非常冥界,至今还没被打中一下。这不是一般的驾驶员做得到的。

“他该不会是新人类吧……?”

五号机的驾驶员低声说着。七号机的驾驶员透过混有杂音的无线电回话:“不要乱说!”可以透过MS的装甲感觉到敌人的“气息”,预测对手的动作进行攻击的新人类。对驾驶员来说,那跟“怪物”是同义词。

实际上,“刹帝利”的动作迅速,好几次在敌人开枪前的瞬间翻身闪过,不过对玛莉妲来说也不是轻松的战斗。空气使得机体很重,感应炮的动作变迟钝了。考虑到殖民卫星的安全,必须用感应炮包围敌人,并且一发击破,可是吹动的气流对她造成干扰。

但是,也不能用牵制射击去压制对手。MEGA粒子的火线,要是打中的位置有误,可能会贯穿至殖民卫星外壁。不在最佳的时机击坠的话,还有敌机冲撞殖民卫星内壁的问题在。要看穿敌机的惯性运动,让机体掉在气密壁,不然至少是没有人的造地区域。她可不想再像刚才一样让敌机掉在住宅区正中央。

“都是因为看了殖民卫星里几眼才会这样……!”

嘻笑的学生们、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身影在眼前闪过。玛莉妲喷射推进器,用连续侧翻闪过逼近的火神炮火线。以人工太阳的长柱当盾牌,放出三座新的感应炮,并且用夹舱上的机械臂回收电池耗尽的感应炮。四片夹舱中各有一支机械臂,俗称隐藏腕,藏有小型光剑的本体,并有三根简单的手指。从看起来像翅膀的夹舱伸出隐藏腕,有如风车一般回转并回收感应炮的“刹帝利”,就像是异形的怪物。火神炮的火线照亮它墨绿色的表面,机体与庞大空气发出摩擦声,身高二十公尺的魔物飞在工业七号的夜空中。

在上空三公里处闪烁的火线,从内壁的地表看来只像是仙女棒的火光。就算听到推进器的喷射音,还有像发动机杂音的火神炮声,大部分的居民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在港湾管理局的通知下发布警报,不过连自治局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发令的根据为何,电视的紧急插播也只叫居民往屋内避难。连出来确认状况的警察与消防队,都只能跟居民一起仰望天空。

就算这样,看到住宅区燃烧,消防队与巡逻车奔驰于干道等情况,有些居民开始自主行动。他们大多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从风中吹来的臭氧味道得知状况,不等自治局的劝告便开始避难。背着防灾背包的一家大小以及堆满财物的自家用电动车充满街头,通往防空洞的道路慢慢地开始堵塞。自治局一直不改变屋内避难的方针、警察的指挥太慢,也是让混乱加剧的原因。喇叭声与怒吼此起彼落,工业七号逐渐陷入恐慌之中。

设在路上的氧气面罩架开启,叫声传来传去。“一个人拿一个!”“小孩子也有份吧!?”被塞车堵住的电动车心急之下开上了对侧车道,不管警官的制止加快速度。临时避难用的防空洞在各地都有设置,就算不用电动车也可以抵达,不过他们的目的地是殖民卫星的地下空间。约一百五十公尺深处的殖民卫星外壁,除了共同沟之外还有紧急避难用的通道,通往脱出胶囊的搭乘处。

“就算去防空洞避难,要是殖民卫星毁坏就完了。去搭胶囊比较好。”

有受灾经验的驾驶人一路前往造地区域。降到地下的升降梯受到殖民卫星公社的管理,没有自治局的许可不会开启。不过施工中的工地区就有进入的机会。今天新增的地盘区块,升降梯还没上锁,处于启动状态。从作业员的口中流出的情报一下子传开,电动车的车列越过工程用的栅栏进入整地区域。不过,来到载货用升降梯的入口前,车阵却挤成一团。

这不是因为闸门关着的关系,而是他们感觉到升降梯上升的振动,接着闸门突然从内侧被撞破,眼前出现了巨大的装甲车。它一台就占满了可以载六台电动车的升降梯;升到内壁地表的茶褐色装甲车,看到堵住去路的大量电动车似乎迟疑了一下,不过马上转动履带开始前进。

刚才想要打开铁闸门的男人们慌慌张张地让出一条路,全长十公尺,最大宽度达六公尺的装甲车冲入电动车群中。在它的履带快要压倒前面的电动车时,装甲车突然发动推进器,直方体的车体从驾驶人的头上飞过。

它的形状改变,两只“脚”站在车阵的空隙间。周围的电动车因为撞击而弹飞。直立起的装甲车再次发出喷射光,无视惊讶地居民们开始跳跃。变形成MS模式的“洛特”,以跳石头的诀窍穿过车阵,打坏栅栏离开整地区域。塔克萨看着毫无秩序的避难行列感到失望。不过他马上拉下车长用的潜望镜,用绿色的夜视萤幕找寻敌人的踪迹。

萤幕上映出挥动四片翅膀的敌机,轻松闪开两架“里歇尔”击出的六十mm火神炮。塔克萨开启自动追击装置,叫操纵士前进。可以的话,他不想离开人少的造地区域,不过采取反精神感应兵器战术时有必要的地形。“洛特”的巨体踏碎复杂的商业区道路,推进器的喷射破坏商店的玻璃,“洛特”向着办公地区跳去。

新来的第三架“里歇尔”从“山”中的货物出入口飞出来,夜空中闪着火神炮的火线。在殖民卫星内不能使用强力的光束步枪,只能用光剑狙击驾驶舱,不过四片翅膀令他们没有出手的余地。三架“里歇尔”只能被玩弄着。突然之间,从完全不同的方向射来的光束划破夜空,照亮沉在黑暗中的人工太阳柱,被直击的“里歇尔”脚部被打断,随之而来的巨响震撼了“洛特”的机体。虽然夜视萤幕有杂讯,不过塔克萨还是注意到四片翅膀的动作迟缓了一下。要回收电池耗尽的感应炮时一瞬间的空隙——塔克萨按下潜望镜握把上的发射装置。

装备在“洛特”右肩的25mm机关炮喷出火花,以五发中穿插一发的比例打出曳光弹,绿色的光轴划过天际。在地球上打出的实弹会被重力拉扯滑出曲线,不过在殖民卫星内由于殖民卫星自体回转的力矩作用,火线往回转方向的反向曲折。当然,“洛特”的火器管制系统有补正装备,火线以极大的曲度往敌机飞去,不过四片翅膀在一瞬间闪过了火线。明明自动追踪装置锁定中,它却很漂亮地翻身闪开了。

那时机怎么看都像是感觉到了我方的“杀气”。倒抽了一口气,塔克萨对操纵士大叫:“要追来了!快跑!”他原本就不期待机关炮可以击落对手,只要注意到自机就行了。不等变回坦克模式的“洛特”开动,塔克萨离开车长席,打开了通往机外的闸门。

吹袭的风压包围全身。侧眼看着两旁流动的办公地区大楼群,塔克萨登上了“洛特”的车体上方。攀着炮身还在发热喷出硝烟的机关炮,移动到收藏起来的头部旁边。他把固定用钢圈勾在机体上的钩子,固定住身体。两手举起火箭筒。脸靠在电导表旁,看着照准器。上空出现小小的喷射光,从夜晚影像中看到光越来越大。一个、两个……总共有三架感应炮。塔克萨按下火箭筒的启动键,解除弹头的拘束。

撞飞停在路肩的电动车,最高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坦克模式的“洛特”跑在路上。虽然被科氏气流影响,感应炮仍以不低于三百公里的速度追来。为了避免殖民卫星受损,对方应该不会突然从上空开火,而会尽可能接近、包围,进行单点狙击。塔克萨把手指放在火箭筒的扳机上耐心等待时机。“洛特”到了十字路口,车体回转九十度。

脱离科氏气旋,在离地十公尺低空飞行的感应炮紧急刹车。就是现在!在带头的那一架从大楼的阴影中出现时,塔克萨扣下扳机。火箭筒随着猛烈的逆火射出网弹,长宽十公尺的网子在空中展开。感应炮直接撞进超钢纤维制的网中被包住。

只要不碰到内壁,不管多么低空飞行,离心重力都不会起作用。在无重力下的感应炮不会失速也不会坠落,不过缠上的网子影响它的轨道,成功地让它撞到大楼。一旦碰到1G重力下的建筑物,该物体就会被1G重力所捕捉。接触到大楼的感应炮撞破玻璃、撞穿墙壁,削起柏油路面在地表滑行了几十公尺,最后撞到电话亭后一动也不动了。

被重力抓到的漏斗型自动炮台,没有自己飞起来的能力。塔克萨装填完下一发,等待着下一次发射机会。虽然是毫不起眼的战法,不过有效果。以这要诀除掉感应炮,同伴便可以打击失去决胜兵器的敌人。发现反精神感应战术有用,塔克萨非常兴奋。他感觉到真正战斗所带来的高亢感,那是见不得人的作战无法给他的。他享受着肾上腺素的苦味。

也许是这兴奋感让他的视野变狭窄了。等到“洛特”经过下一个路口,塔克萨开了第二炮。张开的网子扯下第二座,不过路上却有人。从办公室要前往防空洞避难的人群,成列走在步道上。

虽然全长只有两公尺,不过感应炮的质量可非装满重油的汽油桶能比的。撞上地表的感应炮,粉碎了路肩的电动车,冲破护栏撞进步道。塔克萨看到那回转的铁块压碎了一名像是OL的女性,再波及数人的景象。听到撞击声中夹杂的惨叫声,使他装填第三发时迟疑了一下。

这是实战时不该有的致命失误。感应炮滑进死角,将炮口对准“洛特”。塔克萨来不及察觉到MEGA粒子的光芒。

光束贯穿“洛特”的车体后方,蒸发掉操纵席穿到前面。“洛特”发生爆炸,炸飞了上面的装甲,塔克萨被弹到空中,与飞散的碎片一起撞在大楼的墙壁上,并掉在地上。他的颈椎没有折断要归功于特制的太空衣及他的运气。塔克萨昏了过去,被火焰包围的“洛特”再次发生爆炸。

而这震撼办公地区的爆炸,却比袭击住宅区的第二次破坏要好得多。被感应炮的炮击打断一只脚的“里歇尔”七号机,掉落在阿纳海姆工专的校地内。光本体就重达25.8顿的MS,以秒速一百六十七公尺回转撞上内壁。虽然没有爆炸,不过校舍被撞碎,“里歇尔”被埋在瓦砾中。被安全气囊保护,免于昏厥的驾驶员,在摇晃的视线中瞪着敌机。

“该死的吉翁怪物……”

搁置在瓦砾山中,“里歇尔”手上的光束步枪喷出MEGA粒子光弹。粉红色的光轴横越过殖民卫星,直击位于射线上的整地区域。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的玛莉妲,对比光束更早飞来的驾驶员“气息”感到全身发冷。

不只是敌意,而是憎恶。沉积的杀气从光束的光源放射出来,让太空衣下的肌肤起鸡皮疙瘩。看着头上被光束直击而从内部诱爆的造地机组,巨大的钢筋面板在火焰之中的画面,玛莉妲操作“刹帝利”的动作开始迟疑。要是乱动的话敌机的轨道会改变,使得射线上的内壁被光束烧毁。不能期待被憎恶所支配的地方驾驶员,会有按耐住射击的理性,得让他沉默才行。这份焦虑被精神感应装置增幅,启动中的感应炮杀向“里歇尔”七号机。

七号机仍在乱射光束步枪。三座感应炮往那个方向,划开气流逼近敌机。而此时“里歇尔”一号机冲过来,玛莉妲的意识不得不集中回“刹帝利”的操作上。她感觉到感应炮的动作变钝,被科氏气流扰乱。那抵抗感压在她的神经上,脑海被扯向一边。

“好重……!”

不自觉地呻吟的同时,敌机挥舞光束军刀从上方砍来。同时火神炮的火线逼近,从内壁射来的光束擦过“刹帝利”的装甲。被三个敌意压迫的玛莉妲一瞬间激昂,这成为攻击的意识往四方放射,促使感应炮开炮。

擦过地表的三座感应炮一起射出MEGA粒子的光弹。一发打中腹部的驾驶舱、一发击中握住光束步枪的机械臂,“里歇尔”七号机沉默了。可是最后的一发,从旁边贯穿背上的喷射机组,直击内藏的小型反应炉。

在内部连续引起核反应,供给庞大能源的反应炉崩坏——等同核爆的能量往周围扩散。放射线被维持住炉心的I立场遮断而没有外漏,不过爆发同时放出的热线引燃了周围所有的可燃物,超越音速的冲击波变成暴风吹袭在殖民卫星内。“里歇尔”七号机化为超高热的火球,有如小型太阳的光源照亮工业七号的夜空。

散落在机体周围的水泥片瞬间蒸发,被冲击波打中的校舍被压溃、粉碎。因为机体落在校舍内,大部分的热线都被阿纳海姆工专的校舍遮住了,但是冲击波让半径五百公尺的房屋全毁,吹走了避难中的居民。内壁本身也无法免于崩溃,爆炸地的地盘区块因高热而起泡,热线与冲击波穿越数层地心,浸透到五十公尺下方的外壁。让共同沟断裂,储水槽发生水蒸汽爆炸的能源块,最后突破外壁喷入宇宙空间,工业七号的圆筒一角发出爆炸的火光。

从住宅地区发出闪光,巨大的覃装云耸立着。像高丽菜一样的烟块随即收缩。这不是气流的关系,而是内壁的一端破洞,空气开始外流。逼开因爆炸而分心的敌机后,玛莉妲看到了那景象。在住宅区的正中央,出现了直径约一公里的圆形焦痕,碳化的表层还有火光。火焰被强风吹袭很快地消失,大量的烟与瓦砾、人型的焦炭急速被吸进圆心。由于气压急速低下而产生雾气,无法观察破洞的状况,不过那直径不会小于一百公尺。开的洞实在太大了,装备在机体上的装甲修补材根本无法补起,蠢动的白雾渐渐扩大——

“糟了……!”

居然会直击反应炉。玛莉妲咬着嘴唇。被热线烧毁,吸出真空的许多“声音”在殖民卫星的内壁回响,让被日常这层薄膜所覆盖的工业七号空气开始鸣动。咬破的嘴唇渗出鲜血,变成小血球浮在玛莉妲的眼前。

第五章

白烟蠢蠢欲动,从这里越过数个地壳片的地方正发生着猛烈的爆炸,有爆炸地升起的烟雾扩大着它的范围,同时这些烟雾也被吸入爆炸地的破洞。结果就使得这洞穴周围集聚起雾气,仿佛幽鬼般的毒瓦斯飘动着。

“殖民地开了个洞!”有人在叫。独自跑下公寓安全楼梯的巴纳吉在走出房门时看到了那个光景。卫星开了一个洞,周边的空气在急剧减压,凝结的水蒸气形成了雾气。先前的大爆炸令内壁崩塌,开了个洞,这句话并不是乱喊的。

“真的在打仗吗!?”

“氧气面罩呢?赶紧到防空洞去啊!”同样奔出房门的公寓住民们异口同声的叫着这些话同时四下跑走。道路上的无心的街灯光芒照出人们焦急的面容。

“不要慌!大家冷静!各个防空洞是足够容纳所有居民的啊!”警官的怒吼也混杂在其中,但这声音却没有系统组织救灾的诱导性。

上空的爆炸音依旧时有起伏的响着,电话亭旁不断发生人群拥挤的情况。巴纳吉沿着街道旁的建筑物眺望着远处的爆炸地,那跟随着内壁一起倾斜,宛如山的斜面而膨胀起来的地方没有电力,只有一片较黑的平原。彷佛香烟烟痕一般的焦痕呈放射状散开,圆心周围有着蠢蠢欲动的雾,本来应该在那里的——阿纳海姆工专的校舍不见了。只有一团黑灰的地壳片露出它的建筑构造,连带火的瓦砾也看不到。

是因为爆炸而蒸发了,还是被吸到外面去了。听着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激烈呼吸声,巴纳吉握紧了颤抖地双手。现在还有学生留在宿舍码?今天是周末,应该没什么人留在学校,巴纳吉想如此相信,因为若不是如此的话……

肩膀被冲撞的冲击使他游离的精神回到了肉体,巴纳吉不去追撞了自己的人,只是环顾着周围的环境。比起确认工专损害到何程度,现在还有更应该要去做的事。

他马上找到了自己所要的东西,反射性的叫出:“那边的轿车,等下!”

想关上驾驶座车门的男人吓了一跳看着四周,巴纳吉踢了下陆地,往那黑色的轿车旁奔去。他穿过交错的人列,用手夹住将要关闭的车窗。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睁大了双目,而坐在助手席上的男人也微微的倒吸了一口气。

“也让我坐上去吧。”巴纳吉就那么把脑袋伸进靠近助手席的车窗内,说。这两名比斯特财团的警卫,或者是监视自己的人盯着自己的面孔看了几下,吃惊地眨了下眼睛。在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肯定顾不上什么监视或警卫,巴纳吉知道他们想回去“蜗牛”。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变了脸色,低声的怒斥:“别开玩笑了,为什么要……”,不过巴纳吉并没有让他说完。

“保护我不是你们的工作吗?”

露出仿佛被噎住的表情,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闭上了嘴巴。除了跟这两个男人同行,没有能去“蜗牛”的方法,虽然巴纳吉知道这很乱来,但他也想不到其它什么能接近那里的办法。非得这么做才行,只有这个冲动一直激荡着他的内心。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颤抖,巴纳吉紧紧的握住门边的车把,看着坐在助手席上的年长男人。那男人眯紧了不容易察觉到感情的眼睛,将视线移往巴纳吉背后用下巴指指:“那些家伙也算?”

回过头的巴纳吉简直说不出话,卓也和米蔻特站在那里。他们两人身后还有派对上出现过的七、八人,这些人都一致用青白的脸色望着巴纳吉。比巴纳吉反应更快,米蔻特说:“你要是去避难的话,也带上我们吧。”同时踏前了一步,结果就逼得巴纳吉只能靠在轿车上。

“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不去公寓那边的防空洞?”

“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发疯从里面上了锁。”卓也抱着哈罗在米蔻特肩边插言,“住在附近的人都回家了,但这情况我们又走不回去,大家都被堵在外面,根本没地方可去。”

“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其他地方的防空洞,学校那里开了个洞也不能靠近……如果能进入‘蜗牛’的话……”

这么说着的米蔻特视线斜瞥了轿车助手席的方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原本不打算区避难的巴纳吉看着这伙人憔悴的脸,直觉的感到危险,也没什么能说明这种感觉的理由,他将视线放在仍持续着战斗的上空。

在分不清是云还是爆炸烟雾的云层中,推进器的喷射光是不是闪动着,还有火线向四面八方散去刻下光轴。

是有复数的人在战斗吧?

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火焰已经蔓延到了内壁顶端,即使是再外行的人也能明白战场正在扩大。那或许隶属于新·吉翁的敌机和追击他的联邦军MS……对于忽然遭受到街道被破坏,还得担心流弹的人们来说,这些机体是无所谓于友机或敌机的区别,只是会令己身受到威胁的危险的集团罢了。每人能保证危险不会在现在这个瞬间降落在自己眼前,如果太空殖民地这以后继续遭受足可开洞的爆击,那么呆在防空洞也是没有活路的。

不管在什么地方,危险都不会有改变。说服自己的巴纳吉再度将头塞入助手席的窗中,“让大家都坐上去。”他这么说,年长的男人用眼神会看他。

“不然我就大声叫,说在这里引发战斗的是你们。“

巴纳吉压低了声音,抓住门的手也加强了力量。在此时,真是这种东西怎样都好,重要的是,一旦被带有杀气的难民围住,可就会无法脱身了。

“这家伙……”无视驾驶席上男人的低吟,巴纳吉直看着年长的男人,经过互相窥探对方内心的数秒后,年长的男人看向坐在驾驶席上的人,用眼神只是他打开客席车门。

“大家,快上车!”这么叫着,巴纳吉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待前排不动的年长男人点了点头后,巴纳吉先把米蔻特她们推入车中。

即使这高级轿车内部的客座再怎么宽广,挤进来九个人也就塞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巴纳吉将半边身体从后座车窗伸出去,以坐在箱子上的姿势好使自己容易收纳在车内。他用还不住颤抖的手敲击了一下车盖,提示所有人已经上车了。轿车发出自暴自弃的发动机声开始行进。避开奔到车道上的难民,轿车前往月球侧的气密壁处。不止是伴随着车子行动而产生的风,往洞穴那边流出的空气也产生了风,这些风卷起了尘埃和纸屑。缓慢吹动的风在洞穴附近成为旋风而吸往真空中。太空殖民地内的空气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抽出,但现在这情况看样子应急修理并不能塞住那因爆炸而产生的孔洞。难民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先一步戴上了氧气面罩。

在公民馆地下,设置在人工丘陵斜对面防空洞的气密壁一个个关上了。来不及逃亡的人们纷纷奔往下一个防空洞,类似雷鸣的光束闪光随着轰鸣响彻在空中。巴纳吉往车内看看,米蔻特正在和其他少女们一同互相依偎着,卓也也没有什么能安慰她们的话而沉默不语。充满在殖民地内的异常空气和暴力的音光压覆过来,使得他们全员的感情都似乎麻痹了。

这到底是什么?没力气和别人眼神相对,巴纳吉在内心中喃喃自问。从一开始目击到战斗的火焰至今还不过二十分,在此之前可是什么也没有啊。明明站在谁也不能更改换的日常之中,但怎么才经过十分钟,人的生活就给全部颠覆了呢。让自己持续感到“错位”的时间,他那严厉令自己与周围隔绝开的墙壁是多么脆弱。

就算对这种不习惯的错位感到不适应,但类似如此以令人惊吓的姿态被颠覆掉是不对的。虽然巴纳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发了战斗,他也不知道理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不能容忍那些连着内壁爆炸一起蒸发掉的人们的死。如果是处在战争时势那是毫无办法的,可这种没有道理的突然袭击简直就跟恐怖活动一样。这种遭遇太极端了根本不存留有人抒发感情的余地。

但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自己的身心已开始适应这种事态。巴纳吉注意到,比起沉浸在派对糜烂的气息中,对于这种明确的行动自己更能沉静的面对。那里没有“错位”,也没有窒息。就好像是觉醒一般的感觉,也仿佛是蒙眼布松脱了。

或许自己的头脑真的出问题了吧。巴纳吉按着持续脉动的额头,让自己的头部撞向车盖。在她的身体内部奔驰着一种冲动,现在应该是服从于这种未知的冲动比较好吧,若不如此就无法活下来,也没办法救出“她”,这么思考的理性在奔驰的思考中如此倾诉。

“奥黛丽……”看着耸立在前方的月球侧气密壁巴纳吉不自觉地叫着这名字。天空中又再闪过爆发,而气密壁,与一片黑暗之中静静的浮现出来。

宇宙中飘着雪花,这些雪花从卫星的一侧喷发出来,闪闪发光着融入黑暗之中。当然这些东西并不是真正的雪花,而是由破孔中流出的砂土、瓦砾、以及烧焦的职务和电气汽车的残骸。它们反射着太阳光而发出光辉,成为装点暗礁宙域的卫星碎屑消失在黑暗里。而那情景,远望上去就仿佛卫星喷发出了雪花一样。

和巨大的太空殖民地比起,那洞口就像针尖一样小——可是他的直径却不下五十米。破孔会随着殖民地一同回转,将周围的物体和空气卷走。类似雪花的小小物体一个两个的流往集体旁,利迪反射性地将“里歇尔”的摄影机转向那边,看着扩大投影在全景式屏幕一角的物体,他感到全身的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烧焦的小汽车。凝视着那不留原型的物体,利迪注意到自己在想那里面有没有人的事实,他赶紧关掉了扩大的视窗,打开头盔上的遮光镜,擦了把汗后又让遮光镜回复原样。他虽然也想擦擦胸口浮出的汗,但穿着宇宙服是没有办法这么做的。内裤也湿了,他知道这湿度延绵到了鞋子的部分。还一发子弹也没发射,连敌人也没有遇到就——

距离战况开始已经经过了三十分钟,虽然和“类·亚加玛”共同进入了作战领域“Industrial7”,但包含利迪在内的依安中队并未见到敌人的踪迹。只是从未确认情报中知道有半数僚机已经被击坠,但殖民地内部的诺姆中队究竟遇到什么状况,敌人数量有多少他们是不明白的。时间就这么过去着,连可以依靠的镭射通讯也因为被殖民地的墙壁阻挡而无法受信。横听着错综复杂的无线电,从断片的情报中推测状况,这就是利迪他们和“类·亚加玛”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要避免在殖民地内部战斗!别冒失的冲进去。”

“罗密欧005通讯断绝,收到请回答!”

“猎人……ECOAS的坦克也被破坏了,救援方面怎么样!?”

“敌人装备着赛可缪呀!真是任其鱼肉了!”

“只有一机……!只有一机MS居然……!”

诺姆中队有半数机体都遭破坏,将无线电的声音收拢在内心,利迪开始确认展开的太空殖民地周围的僚机所在地。包含自己在内,有四架“里歇尔”和两架“杰刚”配合着卫星的相对速度凝望着化为战场的巨大圆筒。若不是编制不同,或许现在自己就是属于被注视的那方;或许就会跟那装备着赛可缪系统的敌机战斗,然后被浮游炮打成蜂窝,就像那些消散在太空殖民地内壁上的机体一样。

依安队长察觉到了各个队员坐如针毡的心情吧,如果不是他控制着,现在那些突出的编队说不定已经突入殖民地那不了。利迪能理解这种心情,他也不例外。等待太痛苦了,与其远观着己方的苦战,还不如直接冲进去比较轻松。但他虽然也有想在初战中博得名头的念头,不过在知道敌方似乎只有一机,还是这一机使得中队几乎坏灭后,不禁想认为这是在开玩笑。就算MS装备着赛可缪系统,可是那驾驶员也太远离于常人了。

“新人类……那种东西只是宇宙人的迷信呀。”

这代指宇宙住民的差别用语从利迪口中冒出,他感到“家”的湿度正充满驾驶舱,利迪吸下了自己的嘴巴,踏下踏板,“里歇尔”的机体产生了微微的动摇,流往月球方向。太空殖民地的壁面在荧屏中流动着,他将正面荧屏定为到位于卫星前端的太空殖民地建造者处。

利迪看着那覆盖了殖民地四分之一面积的“轱辘”,以及类似“蜗牛”头部的先端。一边记起这“蜗牛”的名称叫“美加拉尼卡”,一边在屏幕上扩大投影相当于蜗牛头部的指令参数室。他看到在静止不动的指令参数室的前端,浮动这约大拇指般大小的白色物体,那是“类·亚加玛”纯白的船体。

这联邦宇宙军屈指可数的巨舰在全场超过五千米的“美加拉尼卡”面前也等同玩具一般大小。利迪摆弄着无线电频道,开始试着傍受“类·亚加玛”和“美加拉尼卡”的通话,虽然无线电频道比起和基干系无线电出力来得要低,但靠得这么近,即使有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影响,应该也能听到些什么才是。没多久,[不接受……你们入港],混杂着杂音的声音便响起来,开始骚扰内藏在头盔内的扬声器。

[本设施是得到殖民地公社承认,隶属于阿纳海姆电子技术公司法人代表之下……]

[现在可是发生了战斗!作为联邦宇宙舰艇,本舰拥有一切基于反恐特别措施法强行收用设施的权限。]

驱散了那憋着嗓子说话的管制员的声音,欧德舰长愤怒的话语响彻在杂音的底侧。眼看这一个MS中队都濒临坏灭状态,平素像个呆愣愣的狗獾一样般的老头似乎也不能平静。利迪侧耳听着:

[“美加拉尼卡”,我是亚鲁贝特,你们现在就开门。]

唐突闯进来的别的声音令利迪变了脸色,亚鲁贝特——带着侧近坐进舰内的阿纳海姆社的干部。利迪想起这人在舰长室对“拉普拉斯之箱”喋喋不休的让人不愉快的脸,不禁说:“这胖子,干什么到了现在还这么嚣张……”,刚说完,他有慌忙不迭的询问无线电彼端:“你、你们那边能听到!?”

[可以听到……]从无线电彼端传来管制员尴尬的声音。

[即使是比斯特财团也没有拒绝军方行动的权限,快开门。]

[可是,理事长他……]

[责任由我来付!要是不想被猎人部队杀死,就快点让我们进去!]

这家伙以为是自己在统率全军吗?听着那可说是傲慢不逊的话语,利迪心中又再升起新的不快感,但是接下来出现的光线令他睁圆了眼睛。“美加拉尼卡”的导航灯开始点光,两条光轴在虚空中形成道路。

位于船体后部的主推进器喷管开始小小的颤抖,同时“类·亚加玛”也静静的开始前进。“美加拉尼卡”真的开启了它的宇宙门,做好让船舰入港的准备。从这架势来看,亚鲁贝特那一喝还真有效果。将无线电切换到“美加拉尼卡”的船坞主任那里,确认开始接受船舰诱导的利迪闭上了眼睛,瞑神了几秒钟。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干部,但到底只是阿纳海姆一介社员的这个男人怎么会一报出名字,就令大股东比斯特财团的下属屈服了呢?他觉得这并不普通。凝视着“类·亚加玛”船体的利迪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心脏猛跳。不知什么时候接近的依安队长所驾驶的“里歇尔”撞到了利迪的机体,碰着机体左腿的小腿部分。

[母舰那边会派出汽艇(内火艇),利迪少尉你去援护母舰吧。]

通过接触回线传来的依安上尉的声音比无线电更明朗,一边回答“是”的利迪,一边为自己完全没发现依安上尉的接近而动摇。这样子可是活不下来的呀。他想。“可是,现在是战斗中,有谁会乘船?还要派遣警卫队?”

[是客人。阿纳海姆的大人物要进入太空殖民地建造者,虽然敌人好像还没潜进去的样子,但警备不可松懈。]

说完这些,依安机便解开接触漂流往右下方。被从战线上卸下来了。带着这种不甘心的利迪按照指示移动往“类·亚加玛”方向,比起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敌人,活动身体还比较好。既然阿纳海姆的客人要发起行动,那自己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

在貌似蜗牛壳的重力区中央,直径不下三百米的“美加拉尼卡”的宇宙门缓缓的打开,弯折了两舷的太阳能电池板,“类·亚加玛”庞大的躯体驶进门中。利迪从右舷边穿过门,在第二门跟前喷射了下制动推进器,在第一门关闭没多久后,区域开始注入气体,在气压计的电子标注一起升高的时候,“类·亚加玛”打开了后部发进口,一只内火艇浮现在弹射架上。

内火艇是从海军那边直接使用过来的用语,指的是搭载在舰艇上的联络用小型宇宙艇。“类·亚加玛”所搭载的内火艇是由一年战争时期便使用至今的旧型号船,在船体各部分都设有扶手,使得人在船外也可以乘坐其上,在非常时期亦可以当作逃生艇来使用。

现在,就有复数的宇航服抓着那些扶手,内火艇带着那些像铃兰一般的人们浮在弹射架上,令人感觉怪异的是这些人都拿着无后座力步枪,架势看上去就仿佛将要登陆的陆战队。他们的表情都被头盔的遮光镜遮掩着因此无法看清,但从拿枪的方法来看,应该是受到过一定训练的人。这情景,可实在不像民间干部去视察的样子。

“到底会怎么样啊……”仿佛是率领着私兵出阵——没办法观察到亚鲁贝特是否在舰内,利迪注视着从弹射架上离地的汽艇喷射光。没过多久,第二门就打开了,跟着汽艇,“类·亚加玛”也进入了“美加拉尼卡”的船舷。

乘着外设在气密壁上的载货用升降梯,前往三千米高空的这段时间可是挺恐怖的。用在搬货上的升降梯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轿车可以说就是固定在一枚铁板上,往气密壁的斜面升去。当然,高度升得越高,上空的战火也更加迫近。穿过云层闪动的火线和MS的推进器光鲜明的闪耀着,使没有防备措施的轿车也因此映上了余辉。这十分钟内会发生什么事,真的可说是听天由命。

由殖民地到达“蜗牛”的门遍布在人工太阳周围,共有六个。每一个都是呈十五米见方的穿透气密壁,代轿车和其中之一接合后,巴纳吉忙不迭的奔出了轿车。接近卫星回转轴的这里是完全的无重力地带,因此只要不弄错踢地板的方法也就不会迷失方向,移动起来并不辛苦。虽然要去门那边还得再往里面走五十多米,但巴纳吉却走了几步就找到了其他的捷径

由殖民地到达“蜗牛”的门遍布在人工太阳周围,共有六个。每一个都是呈十五米见方的窗口穿透气密壁,待轿车和其中之一接合后,巴纳吉忙不迭的奔出了轿车。接近卫星回转轴的这里是完全的无重力地带,因此只要不弄错踢地板的方法也就不会迷失方向,移动起来并不辛苦。虽然要去门那边还得再往里面走五十多米,但巴纳吉却走了几步就找到了其他的捷径。

几个小时前他才刚和奥黛丽一起走过这条路,所以哪里有非常通路他也大概记得。“喂!巴纳吉!等等啊!”听着卓也的声音,巴纳吉站到突起状隔间的前面,看着那巨大的墙门。这用来搬运货材的巨大墙壁现在虽然封锁着,但两侧却又供人出入的通用口,先前,他们就是利用这里进入“蜗牛”的。

就这么站着的时候,或许也会有流弹飞过来,巴纳吉按下通用口的按键,但通用口现在似乎上了锁,门旁的数字键锁按了也没反应。果然没cardkey就不行啊。巴纳吉咂了砸嘴,又再退回轿车那边。

抱着哈罗追来的卓也问道:“不行吗?”,而巴纳吉就像是珍惜回答的时间似的从他身边穿过,往轿车那里走去。大概是固定架出了点问题,轿车现在还在升降梯上动不了。在驾驶席的男人操作什么的当口,坐在客席上的少年们一个个都离开了。米蔻特不安的环绕了下周围,踢了下地板向着巴纳吉飘来,看到那样的米蔻特,巴纳吉提高声音叫道:“别管那什么车啦!”

“请赶快打开通用口吧!”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没听到,财团的男人们根本不看向这边。只是说“卡住了”“那门上有紧急时刻使用的解锁按钮吧”,少年们也围绕在车边不行动,青白的光照亮他们的身影,令巴纳吉觉得发冷。光芒的闪耀方式,爆炸声音都比先前更尖锐了,音响的间隔也变短了,伴随着光,那些沉重的震动几乎在同时传来。

这表明战场接近了,就像要证实他那直觉似的,巨大的剪影往门口的另一方横掠过去,在那呈涡卷状的云中一瞬间渗出形态的异形剪影,是拥有四枚翅膀的MS。而在被切开的云层彼方,还有一架从这里观看过去约有小指般大小的MS。我有见过那个,是联邦军的主力机……确实是叫“杰刚”吧?

和那四枚翅膀相较,看上去娇小得多的机体一点点喷射着推进器的光,以此来调整姿势。望着那仰头才能看清的姿态,巴纳吉觉得自己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能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如说,是眼前“杰刚”所发出的类似“杀气”一类的东西令他这么觉得。说白一点,就是,他知道那架MS要开枪。

“快趴下!”他连忙叫道,撞向身前的米蔻特,耳边听着米蔻特发出悲鸣的气息,就在趁势漂流的身体撞上墙壁的一刹那,闪光和热波从身后扑来。头发被烤焦,连脖颈也被烧得发痛,强烈的热波在门内膨胀,经过短暂的瞬间后,类似火花音的爆炸声穿透耳膜,发出“啪吱啪吱”响动的空气成为冲击波冲过身边。巴纳吉抱着米蔻特撞上了墙壁,由于反作用力浮起来的身体又碰到天花板,丧失了上下感觉的身体经受着冲击。吸进的空气是炽热的,被打到的头发出钝痛,巴纳吉紧闭住双眼,给拥抱米蔻特的手加紧了力气。被这疯狂的热波所翻弄,他只能祈祷接下来的痛楚不会是致命的。

不知经过多久,热波和轰鸣消失了,在可以听到自己慌张的呼吸声后,巴纳吉惶恐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被打成粉碎,散落着玻璃破片的照明器具近在眼前,而在其下约十米的距离处有着地板,巴纳吉虽然确认了自己就在天花板附近漂流者,但眼下的惨状却令他停止了思考,残酷的情景使得他没法呼气。

与门口接合的升降梯熔得一塌糊涂,黑色的焦痕呈一字形延伸到里面的隔间。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建筑器材还因为余热而飘着烟,令睫毛发烫的热风就是从那里吹来,呆呆立着的巴纳吉嗅到一阵臭氧的味道,他用沾满煤屑的袖口捂住鼻子。MEGA粒子炮的直接射击——那“杰刚”使用了光束步枪,流弹直接击中了门,连MS装甲都能贯穿的高能量弹将普通钢铁当作黏土一般掀飞。那照射过高热,已被撕裂的形态凝固的地板裂痕,看上去就跟灼热的大蛇爬过的痕迹没什么区别。而轿车已经连一片碎片也找不到了,也没有可以称为是人的遗体,门边漂浮着许多瓦砾,宛如海市蜃楼一般摇曳着。没有任何东西是靠自己的力量活动着的,财团的男人,米蔻特的朋友们,一切都仿佛玩笑般漂亮的消失了。

对,消失了。不是死,直到方才他们还在说话,那些还会呼吸的人忽然就消失了。这不是死,我不承认人会这样死。巴纳吉想。这样子,什么也没留下,还来不及感觉就迎来最后的死,与其说这是死,不如说是消灭,没办法唤起感情和感伤,本来应该存在的东西不见了——这种消灭。

忽而,他感到臭氧的味道中似乎有混入了别的气味。这味道跟汉堡包店厨房里飘浮的味道很相似,是那种分不清烧熟还是蒸熟了的肉的味道。吐了好几口唾沫,像要将缠绕在鼻腔内的异臭忘却的巴纳吉,将注意力转忘怀中的米蔻特身上。米蔻特虽然还保留有意识,但她却瞪大着双目,直直地凝视着眼下的惨祸。

叫她也没有反应,米蔻特挥开巴纳吉摇动她的手,喃喃念道:“马里奥,莱拉,希尔维亚……”往门口飘去,对那欠缺抑扬顿挫的声音感到些许发冷,想追上米蔻特的巴纳吉,听到身后传来的其他声音颤了下肩。

“喂,你们还活着吗……”在满是煤屑的隔间的旁边,抱着哈罗的卓也从通用口前突出的墙壁阴角探头问道。

那双眼睛在被煤黑染满的脸里显得特别鲜明,控制着即将崩坍的感情,卓也也仰望着这边。是那突出的墙壁成为了盾从热波中保护了卓也吧。他还活着,刚想到这里,不该带他们来的,都是我的错。那种悬在安心与痛恨的狭缝中的想法又在巴纳吉的胸间攀附而上。

“我还活着!你那边怎么样啊!”巴纳吉好不容易吐出这句话,看着卓也从墙壁的阴角间飘出。

“我还活着……我是还活着,可是……”尖细的声音回响在门内,卓也的眼光似乎被地板上的光束烧痕定住了,连哈罗从他手中滑下,他也没发觉。

虽然很想立刻赶过去,但不能放着米蔻特不管。巴纳吉踢了下沾满煤的天花板,往熔毁的升降梯旁流去,米蔻特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会直接从门口飘向外面,非常危险。“米蔻特!”就在他那么大声呼唤的同时,出入口彼方又再发射出闪光,将身体也推回去的爆音包围着巴纳吉的全身。

先前“杰刚”连续发出了光束攻击,那些斜斜划过的光条反印在云间,有着四枚羽翼的MS以灵活的侧翻滚躲开了那些光弹,它一边飞着,一边缩短与“杰刚”间的距离。当两者交错的一瞬间,粉色的光束弹开了,“杰刚”由腰间分成了两截。嚓、那种撕裂空气的声音扩散往卫星中。虽然知道它是使用了光束剑,但它是什么时候拔出,什么时候斩下去的,巴纳吉可是一点也不明白。动作太快了。从腰间分成两截的“杰刚”闪着火花消失往云层的彼方,仔细观察下的话,就会发现那机体的手连带光束步枪都被砍断了。

“好厉害……”

级数差太多了,这不仅仅是机体性能的问题而已,如此断定的直觉翻涌上来。巴纳吉虽然感到额头的脉管又在突突地跳着疼,但那四枚羽翼接下来展示的动作却令他忘记了痛觉。那收拾掉敌机的四枚羽翼,笔直的朝这边猛飞过来。

重达数十吨的铁块迫近,压倒性的质量将整个门也占满,在以为会撞上门的瞬间,四枚羽翼急速上升,全长达到二十米的巨人展翅——推进器的喷射光在门前端爆发。巴纳吉忙用双腕护住脸部,用全身承受着那荒狂吹袭来的热风。

接着,摇动整个门的冲击音响彻在空间内。按着飘到升降梯旁边的米蔻特,巴纳吉望向处在气密壁一面,那拥有四枚巨大羽翼的钢铁巨人。四枚羽翼贴在从这里左斜上方不到五十米距离的舰船用门内,内藏在翅膀里的隐藏腕撑开,四根副机械臂嵌在门的隔间里,犹如昆虫一般黏在墙壁上。而人形巨人拔出了光束剑,将粒子光束刀刃戳入隔间内。

坚厚的墙壁发出白热的光芒溶解,而类似熔接火花的光束残粒子开始分散在四周。看到这光景的巴纳吉慌忙离开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就算火种只有蚊香那么大小,降落下来的光束残粒子也可熔掉钢铁,留下如门口般烧黑的焦痕。来不及想像这东西掉到人身上会有何种后果,巴纳吉拽着米蔻特奋力离开门边,在他反复踢了几次墙壁之后,米蔻特的手微颤了一下:“巴纳吉?”,这时的她,眼里才有了生气。退到隔间的边缘,巴纳吉一踢天花板移动往地板的方向。

残粒子的豪雨堵塞住了门口,热风已经吹拂到了这里。四枚翅膀也想去“蜗牛”。

这是为什么?茫然的感受着紧紧依附于自己的米蔻特的体温,巴纳吉想。

为了什么?为了带回奥黛丽?

若是如此的话,奥黛丽她是新吉翁的——“开门!快开门呀!!”

卓也近乎发狂地敲打着隔间,哈罗的双目闪个不停,迷茫地漂浮在空气中。“我不要!我不要!我讨厌这样!”,觉得如此尖叫而紧抓自己不放的米蔻特多少有点厌烦,巴纳吉环视着四周。这里除了隔间和通用口之外就没有其他出入口了,既然拿着cardkey的财团男人们已经不见,那就没法继续前进了吗?该怎么办?就算现在退回内壁那边,升降梯也毁坏了啊。

冷静点,如果慌慌张张只会没办法应付。深埋在记忆之底的声音轻念着,巴纳吉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的血管也跟着突地跳动,他感到背上升起一阵凉气。有什么东西要来了,这近乎危机感的预感穿透他的心房,令他回望背后的隔间。

空气中尘土炭化,变为煤灰贴在隔间上,在隔间的中央,模糊的产生了赤热的光。那光一下子就扩大,成为从内侧突出的热团,热团开始弥漫于巨大隔间的各个角落。在中央的赤热转为白热的前一瞬,巴纳吉大喊:“卓也!快停手!”,将敲打隔间的卓也拽向墙角阴暗处。就在其后立刻,膨胀的隔间从内侧弹飞,白热液化的构造器材飞散四处,混合着爆风和轰炸声的奔流席卷了门内。

让厚重的隔间从“蜗牛”那侧炸开的奔流几乎等同于喷火爆炸一般的激流,巴纳吉他们藏在凸起的墙壁阴暗处,强缩着身子忍耐从背后袭来的暴风驶过。在连钢铁也弯折的杂音中,混入着推进器的喷射音,有庞大质量的什么东西随着爆风一起盖在了身后。待热波收拢后,巴纳吉从墙角阴处窥看往门的方向,类似空间战斗机一般的机械从门口飞出,巴纳吉还以为它会转一圈,没想到这机械瞬间就变形成人型并拔出了光束刀。

同时机体头部的火神炮射击往挂在气密壁上的四枚羽翼,那带着四枚羽翼开始应战的机体横穿越门口,斩向变形MS。两者间的拼剑在云间闪耀着光。趁着此时巴纳吉望着开了一个大洞的隔间内里,虽然他对是否会有后续机体过来有所警戒,但并没有更多的气息了。破碎了的隔间彼方空空如也,而在更前方的隔间也开有一个洞。这是因为那变形MS为了进入太空殖民地而使用了紧急手段,动用光束武器打破了隔间所致。破洞周围还有着赤热的光芒,散放着仿佛要烧透肺腑的热气。由于洞穴大小约有直径五十米,因此巴纳吉认为,不碰到那些破碎部分而穿过这里应该不是特别困难。

前往“蜗牛”的门扉敞开了,咽咽口水、不在思考其他事情的巴纳吉拉起似乎吓坏了的卓也,说:“卓也,冷静下来,你没见过那种变形MS吗?你知不知道那东西是哪里的机体?”他利用最大的自制力缓缓的呼唤着,惶恐的眼神多少平静下来,卓也用颤抖地声音回答:“我、我不知道,不过……”

“如果是Z(Zeta)系可变机的话,应该是隶属于联邦军朗德·贝尔……”

“那就表示有联邦军舰到”蜗牛“了吧?只要能去船坞,他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你快跟米蔻特一起去吧。”只要沿着变形MS通过的路走下去,自然就可以到达船坞。不能再把这两人卷进去了。

“好吗?”附上这句话,巴纳吉把飘在空中的哈罗推给卓也,慌忙接住的卓也恢复了些许冷静,看向巴纳吉问道:“你怎么办?”

“或许奥黛丽就在这附近,我要去居住区那边。”

“不要!你别跟我们分开啊!”原本蹲着的米蔻特忽然这么叫道。巴纳吉吃惊的回望向她,看着那湿润的瞳孔,虽然有预想外的痛楚走过胸中,但头脑中命令他别停下的声音更强烈。“卓也,拜托你了。”说完这句话,巴纳吉转过身蹬了下地板斜向着穿过破洞,往气密壁那边飘去。

刚刚碰到气密壁方向的天花板,巴纳吉就听到身后传来米蔻特歇斯底里的呼喊:“巴纳吉!”我太冷淡了吗?他虽然这么想,但还是看着前方移动往地板处。墙壁上的升降扶杆还能活动,在气密壁那边应该有去居住区的电梯。而“蜗牛”那边的环境维持系统似乎还平安无事,也没有空气泄露出去。没事的,可以去的。这么说给自己听后,巴纳吉抓住了升降扶杆。

穿越大的夸张的气密壁隧道,过了五个破碎的隔间,“蜗牛”侧的门终于显现出了它的姿态。不知道是不是被变型MS所踢倒,建筑器材四下漂浮着,这些器材有的甚至流往门的另一侧。不过巴纳吉顾不上这些,他直奔电梯,周围十分寂静,隐隐只能听到远处爆炸振动殖民地的声音。这情况令巴纳吉觉得奇怪,就算太空殖民地建造者的机能现在处于停止状态,但发生这么多骚动,这里怎能一个人都没有呢。巴纳吉按照先前侵入时的记忆寻找着道路,他加快了步伐。

跟他记忆中相同的地方有着电梯,而且电源也活动着。巴纳吉控制住自己急躁的心情,碰了一下墙上的控制面板,出于上升途中的电梯发出轻巧的电子音停在他的面前。等不及电梯门打开,巴纳吉就一口气跳进了箱子中。

瞬间,突出在眼前的黑色洞口按住了他。带着刺激味道的酸臭味飞入他的鼻腔,“这是枪口”,理解到这一点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巴纳吉就被那黑色枪口推着,茫然的退向后方。

不是手枪,那枪口前端有着天线,看上去像是携带式无线电的样子。一个高大的白种男人从电梯上走下,埋在络腮胡子里的黑色双眸灵活的转动着,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后,男人将视线和枪口重新再对巴纳吉瞄准了一次。

粘在皮夹克上的刺激味道混合着男人的题为一起漂浮过来。那是火药的味道——与光束的臭氧味不同,是更加直接的杀戮味道。会被杀。这种直觉穿过后背,退到墙边的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不是联邦军人,也不是比斯特财团雇佣的人,虽然看上去一副邋遢的模样,但这中年男人的视线却瞪得人无法行动。还体验不到恐怖的内质,巴纳吉就觉得从腰以下的部分标复在无重力的感觉中,只能回望着宛如石像般无表情的中年男子的双目。忽然,从电梯方向沸起枪声和闪光,钢铁撞击的冲击声响彻在通道内。

他不禁闭上眼睛,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枪口已经消失不见。胡子男人踢了下地板,视线转往从电梯中奔出的其他男人。是一名似乎负伤的男子和借他搭肩的金发男子。是胡子男人的部下吗?当巴纳吉这么想的一瞬间,金发男子那双更加狞猛的视线捕捉到了他,握着无线电的手不带一点犹豫的对准了巴纳吉。这次一定会开枪!巴纳吉将整个背部都靠在墙上,此时……

“小孩就算了。”

胡子男人插话的声音令金发男子放下了枪。他以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望着胡子男人,接着金发男子抱紧了负伤的同伴,胡子男人也跟他一起抓住了升降扶杆。男人们头也不回地离开电梯,很快就转弯看不到背影。“还没跟玛丽塔取得联系吗!”在由于爆发而低沉响动的振动音中,如此响起的怒吼逐渐远去。

玛丽塔。他有听过这名字,但思考却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巴纳吉让僵直的脖子转动往电梯方向,出入口喷着火花,电路啪吱啪吱的响着短路的声音。电梯管制盘已经被破坏了,从那喷出的火花来看,原因来自方才的枪声这一点不言自明。

从这里到不了居住区。想到这一点的头脑慢慢回复了运转,因恐怖而凝固的身体开始缓缓活动,死命的抓着颤抖的双腕,巴纳吉呆然地漂浮在无重力之中。

映在显示屏上的“类·亚加玛”纯白的船体,令人联想起过去的飞马级强袭登陆舰。在一年战争之中,担当联邦军MS开发计划“V作战”中枢的飞马级那特异的船体,给当时退役的卡迪亚斯留下了深刻印象。那艘船舰,“白色要塞”取得了超乎想像的战果,将古旧的兵器体系连根换代,成为了宣告MS时代到来的令箭。

从那以后,经过了十七年岁月,“类·亚加玛”如今随着可变MS一起进入了“美加拉尼卡”的船务。为什么要开放宇宙门呢?虽然卡迪亚斯想对管制人员这样叱问,但现在,这广大的指令参数室除了他以外再无其他人影。呈扇形配置的操作细微没有一个人在,控制器大半都停止了,烧焦变色的记录芯片和空夹舱漂浮与无重力中,虽然可以看出这里留有慌张处理机密文件的痕迹,但却没办法确认管制员们是否都平安逃出。设施内的监视摄影机大部分失去了效用,安全中心也没有联络。特殊部队这毒素已经蔓延至“美加拉尼卡”全身,令它陷入机能不全的状态。现在,卡迪亚斯甚至没办法了解隔着一道门的外界正在发生什么情况。

现在,那毒唯一没有蔓延到的地方似乎就是收纳甲板,多面显示屏上映着从多角度所捕捉的“类·亚加玛”的船舰姿态。卡迪亚斯一边给肩部喷上止血喷雾,一边望着那类似马头的建桥构造部分。也没有功夫调节无线电周波了,虽然这里距收纳甲板至多三公里,但跟“类·亚加玛”之间的通讯状态却非常糟糕,影像显示屏上只有雪花点,欧德·米塔斯舰长的声音也混在杂音中显得断断续续。要想保住好不容易确认的通讯回路,便只有不停调节发送接收的波带才行。

“我们接受临时检查,但我希望你们收回部队,这样只会扩大被害而已。”

[战斗已经开始了,我方也受到了巨大的损害,如果不正面让敌军沉默,其是想撤退也没办法撤退啊。]

对于辛苦重复话语的卡迪亚斯,欧德报以的仍是不变的回答。由他的声音来看,卡迪亚斯认为欧德并不是一位正直的舰长。他大概是连状况都搞不清便被随便抬出来担纲隐秘任务,现在有在为不断恶化的事态感到迷惑,努力的想让自己冷静,却反而用近视眼去观察事态的那种指挥官吧。

就算朗德·贝尔特殊部队的侵攻是不可避免的事态,但如果不是扯上唯恐“她”会被捕的疑惑的化,“带衣袖”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现在这种情况等于双方都成了偶然的受害者,也没有彼此重新说明的机会。而此时此刻“美加拉尼卡”的成员也在不断被杀,殖民地的被害亦持续扩大着。倒并不是“带衣袖”的MS在施暴,而是不习惯实战的联邦驾驶员们扩大战场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从指挥官欧德的话里,可以明白这个事实。

“那么,至少请你让在”美加拉尼卡“持续杀戮行为的特殊部队撤退,这里是UC计划的开发据点,你不要忘记,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平民技术者和研究员啊。”

[可是,现在新吉翁……]

“舰长,我知道在军事方面贵官的判断是正确的,但这次作战也包含了政治方面的高度,根据你的应对状况,才会询问你相应的责任问题。我想和你与你们同行的阿纳海姆社员通话。”

先接受对方的主张和立场,再以客观的见解圆滑的吐露出威胁的话语,之后供出令对方觉得不甚吃亏的要求;虽然这是交涉术的初步功夫,但已足够令欧德上钩了。面对沉默的通讯面板,卡迪亚斯问道:“你在吧?”

“你只要告诉他,卡迪亚斯·比斯特想和他说话就行了,这样就可以控制事态。”

如果在这作战行动的背后有玛莎,那么她不可能不派监视同行。是隶属于那个女人的阿纳海姆电子技术公司的哪位干部呢。卡迪亚斯回想起数人的名字和脸孔,此时欧德回答:[但是,他们已经——]但话还没说完,通讯便断掉了。

不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影响,是因为电源被断,导致通讯面板沉默之故。来了吗?卡迪亚斯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他取出放在裤子口袋中的手枪,将手放在控制器上,缓缓回头望向背后。他看到有数名拿着无后座力步枪,穿着宇宙负的男人无声的降落在司令席后方地板上的景象。

从那熟练的动作来看能知道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他们身着的宇宙服却是工作人员所使用的东西。还以为来者会是特殊部队,卡迪亚斯带着一些吃惊看向侵入者们的面庞,这些人全部都用带着护罩的遮光镜遮住面部,因此没发看清样貌。就在卡迪亚斯盯着这些无机质的人,将手伸往后方的时候,又有一人降临在一行人的中央.

他的腰上虽然带着手枪,但手中却没有拿着步枪,在其余人的看护中,那身宇宙服走向卡迪亚斯,打开了头盔的遮光镜。瞬间,卡迪亚斯一下子明白了事已至此的经委,他忘记了抓取放在背后的手枪这回事。

“是你……”

在没有其他的话了。眼前的宇宙服一动也不动,只是紧紧注视着卡迪亚斯。

空气中啪吱啪吱的响声,使得巴纳吉一位会发生爆炸,不过这些空气只是一瞬间溶开,让破碎的建筑器材发出沉闷的冲击声而已。船坞全体仿佛对电极讴受到了而不住的颤抖,不时吹来的热风令巴纳吉站不稳脚跟。

由于爆压而垂费的大量碎片装载钢筋架上,连续不停地产生类似车辆冲突的低音。是不是发生火灾了?远处隐隐摇曳着暗红的色彩,照耀出那些纵横交错的传送带,不过这些光亮不足以照亮广大工厂区的全貌。巴纳吉蹬了下飘在脚边的铁板,抓住手边的钢筋架。这是因为他无法确定门口是否仍有流弹,随便乱飘的话,可能会被因爆炸而四处飞散的铁片夹成肉饼。

为了寻找可用的电梯,他在“蜗牛”中彷徨,到了制造殖民地建材的工厂区块。这全自动工厂原本可以精制、加工回收来的宇宙碎屑,在将其送往“轱辘”,不过现在所有的履带都停止了工作。只有随地设置的常夜灯在黑暗中闪耀着。这原本充斥着小MS和小型作业艇工厂大得恐怖,不管再怎么走也碰不到类似墙壁的东西,在这个视角上也看不到地板和天花板。只有火影远远地摇曳着,映照出那些宛如幽鬼一般的钢铁骨架。

展示仿佛恶梦一样的光景啊。被噎在喉头的恐怖驱使着,巴纳吉握紧了抓在手中的钢筋。自从被那个胡子男人用抢抵着以来,身体的颤抖就停不住。原本在心中的冲动也平息下去,陷入一种会否永远不能离开这里的不安。抓着那些感觉比较像墙壁的物体,巴纳吉对自己说,只要沿着墙走一定能找到出口的。穿过工厂区,再越过着火的隔间,应该就能到达港口区。只要到那里就能见到卓也和米寇特,也一定能找到区居住区的方法。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务实这软弱的回问,当巴纳吉转动自己紧缩的脖子时,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他的视线内横掠过去。那是作业人员用宇宙服,是人。和破片一起飘过来的东西背对着巴纳吉,丛他眼下浮走了。巴纳吉一瞬间在头脑里回想起那满脸胡子的男人,他踢了下钢筋,往宇宙服的方向飘去。

不管是谁也好,我想看看他的脸。我想说话,我想确认自己还是正常的。“那边的人!”巴纳吉大声喊道,用几乎可说是冲撞的姿势抓住了宇宙服。但是一看正面,他不禁哑口无言。头盔的遮光镜部分已经碎裂,有黑色的液体从中溢出。

胸口的部位,也有个犹如拇指一般大小的洞口。从中渗出的血弄污了粘煤的表皮,显得那里一片黏稠。巴纳吉望向被砸得破破烂烂,成为一滩血泡的头盔内部,然后立刻慌慌张张地放开了抓着宇宙服的手。破裂的遮光镜里喷出血块,发出类似橡胶袋被踩破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打嗝,这是有着宇宙服形态的血袋,从血块那分不清是不是嘴巴的部分冒出奇妙鲜明的打嗝声,巴纳吉发出尖叫踢开宇宙服,他趁势飞往后方的身体挣扎着,抓住手边传送带的骨架,一次为立足点逃得更远。不可以呆在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那么要去哪里呢,只有浑身打战的身体漂浮在黑暗的虚空中。

无数的漂流物,间或海混着肉块的碎片群在常夜灯下穿梭着,空气中有焦臭的味道,刺激脸部的热气也变得越来越强。在门口嗅到的那种蒸肉的气味,以及打嗝的声音充斥在巴纳吉的五感中。觉得自己剩下少许正常神经也在备逐步侵蚀,巴纳吉望着那摇动的火焰摆动手脚。不想那样子死去,不想认为人的死就是那么回事。妈妈死去时要更庄严的,至少。她没有像排泄物一样漂流着肉体,没有让别人看见那些肮脏的东西。那样子,没办法让人哀悼或是悲伤,智慧凭空生出生理的嫌恶感啊。

和只按照本能区生去死的动物不同,人有需要人去遵守礼节的生与死。通过内在的可能性,给世界展示人之所以为人的力量和善良。那才是构筑了文明,去到宇宙的人们所应该达成的义务。人类说到底也只是动物,这种理由,是活在宇宙世纪的人们所不能鱼汛的借口——记忆深底浮上了预想之外的话语,在额头血管跳动的一霎那,以余热熏烧着脸部的光束弹痕占满了巴纳吉的视野。在漂流着机械油和电气线管的虚空彼方有隔穿厚壁的破洞,大小约有五米左右。能过去。巴纳吉没来由地如此确信,屏住呼吸踢了下缠成一团的钢筋。

同时他闭上眼睛,用双手护住头部,烧灼肌肤的炽热瞬间表飞往身后,清凉的冷气一下子包裹住他的身体。周边的静寂令人耳朵发痛,尽管觉得周围的气氛变了,但把那机没有立刻睁开眼睛确认的勇气,虽然越过墙壁就应该是港口区域,但周围也太安静了。或许自己已经完全走错了方向,那样可能接下来就会被真空吸噬。连屏在胸中的一口气也不敢吐出,巴纳吉漂浮在未知的空间中。忽然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声音,强烈的闪光向他袭来。

同样的声音和光芒连续摊开,照亮北黑暗包围的空间。巴纳吉睁开眼睛,从细缝间偷窥着周围的情况,他看到设置在超高天花板上复数聚光灯发出白色的光芒,地板上也有光射出,这些交错的光聚集在一起集中照射着矗立与空间中央部分的建造物。建造物高约二十米,宽度则有六米左右,从构成长方体外加的钢筋和直梁来看,有点像是正在建筑的大楼。

周围看不见人的踪迹,呈四方包围形的墙壁上一扇窗户也没有。随坛有一面墙壁设置这巨大的搬运口,但闸门却关闭着,旁边的气塞也全部上了锁。是仓库还是整备场呢?不,这种不自然的隔绝方式,应该称作密室才对。巴纳吉如此想。

这一角距离约有三是米的立方形密室空空荡荡——而正中有类似大楼的建造物、和自己这个义务。转动着习惯了光线的眼睛,巴纳吉回头看向成为侵入口的墙壁破洞,又将视线转往默然矗立在屋中的建造物。越过外架的钢筋,他试着转到聚光灯灯光集中的正面看那约有六、七层楼高的建造物,从钢筋内侧的空洞来推测,里面应该是放置这什么机械吧。

“这是……”

他不自觉地发出声音,转而又闭住了嘴巴。那承受着灯光而发出光芒的纯白装甲,显现出MS的人型姿态。在相当于眼部的部分覆盖着半透明的遮光镜,还有,从额头突起的一只长角——

这正是自己今早在地铁看到的白色MS。随波主流的身体碰到狭窄过道的扶手,巴纳吉茫然的感受着背部的轻微冲击,看向矗立在面前的巨人。成为今天这一天异变前兆的人型机械,被看上去像是专用盒罩一般的构造物固定住,埋没整个视野的巨大身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

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机体纯白的表皮间有着装甲版的接缝,类似基盘回路的纹样浮现在它的全身,周围吊着钢索,处于工厂出货时的打包状态。异样的是拘束着它的四肢的宛如巨大铁轮一般的物体,这将两手手肘和手腕,膝盖和脚踝部分固定在货柜内的坚固铁轮里。如果说是输送时的封印也太夸张了,简直就好像为了防止设呢吗施暴而将其紧紧封锁在栅栏中异样。

位于腹部的驾驶舱盖开着,只要弯下要去就可以看见里面的舱门呈开放状态。被锁在密室里的巨人——比斯特家那无数的雕像与绘制在古老锦绣画上的传说之兽。这些影响没来由地重合,融解,形成一种不吉利的气息攀附在巴纳吉身上。巴纳吉咽了口唾沫,看下门口边的气塞,从方向来推测,越过那里应该就是港口区。或许能从内侧解锁也说不定,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被这种心情驱使的巴纳吉刚刚打算踢下过道的扶手,就看到一枚用在MS密封上的乙烯基薄片从眼前缓缓流过。

即使背箱子挡住,薄片还是随着缓缓的气流飞往墙壁上的破洞,通过灯光的映照看到尘埃自成一体流往某个方向的巴纳吉打了个冷战,环顾周围。

“空气泄露出去了吗……?”

这不是换气装置带起的气流,是通往外壁的什么地方破孔了吧。“蜗牛”的空气正在向外流出,以这状态就算要去港口区,去居住区,也得确保宇宙服才行。巴纳吉看着广大的密室,确认了以下设置在墙壁上的非常灯种类。虽说有一盏代表消防器具的红灯点亮着,但代表非常用简易宇宙服的绿灯却到处也找不到。虽然消防用具中应该也有吸氧机(OBA),但如果真到真空状态中这东西可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气塞门外应该有更衣室吧,但是不能确定门那边是不是处于真空状态。无为的漂浮在密闭空间内的巴纳吉将视线转往巨人的腹部,那仿佛会吸入自己的黑色深穴——

“要是MS驾驶舱的话,应该有备用宇宙服……”

如果可以是不想接近它的,但也没办法了。踢了下扶手的巴纳吉网巨人方向飞去。他抓住驾驶舱盖减慢速度,趁势进入球形驾驶舱。

空气中有少许的既有和加热了的电气管线味道,全景式荧屏并没有启动,只有贴合着球形内壁的多面荧屏沉寂在黑暗的浅渊中。座席被线性支架支撑着,看上去宛如浮游在驾驶舱中央一般。隩线性座椅成为一体的踏板及肘边位置的操纵杆看上去都跟在工专实习时所参观的“杰刚”分别不大。但这标准造型的线性座椅上方还配置着一点特异的装置,正发出独特的光彩。

看上去会包容住驾驶者头部的装置以不妨碍视界的程度向钱突出着头部支架,左右两边有用以固定头部的机械臂。虽然形状令人想起拷问器具,但狭窄的驾驶舱内并没有其他可容身的地方。巴纳吉坐在线性座椅上,将可动式的显像控制器拉到正面,橘色的作业灯闪着光芒,表明现在是待机状态。

“活着啊……”

他按下灯管下预备电源的启动按钮,随着嗡的一声,低周波的响动震荡着驾驶舱内的空气。虽然全景式荧屏还没启动,但三面显像操纵台全部都点亮了,系统已经开始扫描。随着主发电机待机灯光的山东,左边的副显示屏映出出力系的各种表盘,速度计,距离计接二连三的显示出来,基本上操控起来跟小MS是挺像的,可显示出的能量增值和计算器数值全部都相差太多了。

徐徐觉醒的巨人,它的呼吸成为震动传到巴纳吉这里。跟小MS那种民用品完全不一样,这东西是兵器。是他从来没有坐过的高端机械,真正的MS——理解伴随着难以名状的不安落在巴纳吉胸中,使他收容在坚硬座椅上的身体无法冷静。巴纳吉环顾着变得明亮的驾驶舱内部,找寻有没有备用宇宙服。这种类型的驾驶舱应该在显示屏面板的里测方有备用品。巴纳吉用手指摸索着显示屏的缝隙,正打算探手伸往座椅下,就听到碍耳的杂音从舱内扬声器中迸出。

右边的副显示屏上打开了通讯视窗,杂乱的雪花点浮现在其上。视窗一角写有“机关部24区划,通路3”文字。是自动接续的吗?好像跟“蜗牛”的内部通讯监视器连上线了。带着或许能得到设施内情报的想法,巴纳吉碰碰触摸屏试着转换频道。

物资搬运室、收纳甲板、计算机房、食堂。无论转到哪里,都只是映出雪花点,声音听上去也是杂音。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影响,还是因为中转装置被破坏了?不得已死心的巴纳吉只好把视线从显像屏上挪开,但此时忽然响起的人声令他怔了一下。

[玛莎指使的……我明白]

他有听过的声音。巴纳吉凝视着显示屏上那盖满雪花点,标明“指令参数室”的区域,侧耳倾听从杂音深渊浮上的声音。[是打算……利用军队,你们就是被利用的……吗]这蕴含着愤怒的声音与印象中的声音交融在一起,令巴纳吉一下子想起那句“你的冒险游戏玩得太过火了”。

[联邦才想得到“拉普拉斯之箱”,而机会近在眼前……那么……你是认为……他们有考虑财团的利益?]

尽管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声音,但巴纳吉明白说话的人无疑是卡迪亚斯·比斯特。”拉普拉斯、之箱?“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知道这东西,但却想不起是几时,在哪里听过。

[所以……思虑不够。这样下去吉翁会消亡,让联邦的天下持续下去会怎么样?人类就只能去找真正的宇宙人做敌人,军队会失去存在价值……如此一来阿纳海姆和财团都会衰落。]

很像是那个人,这种处于高位的说话方式,即使不知道他在跟谁谈话,但巴纳吉也能明白卡迪亚斯所说的话是将战争当作生意——也就是死之商人会有的理论。比斯特财团与阿纳海姆电子技术公司之间的粘连似乎比谣言盛传的要更厉害,从对话的微妙差别之中,巴纳吉推测出了这一点。

他们在谈论恐怖的事情。又会发生战争。奥黛丽迫切的眼神自巴纳吉眼前一闪而过。正当他不自觉地打算调高音量时,卡迪亚斯的声音不自叹地中断了。[为此的供给。你……]过了一会,声音又低沉的说[停手,你会后悔的],这声音使巴纳吉为之发寒。

从杂音之下渗出了杀气,巴纳吉感到卡迪亚斯正抑制着焦躁的呼吸,而提及某种决定事项的对方十分紧张,这两种情绪次第变得高昂。[只会被玛莎利用而已,你……]卡迪亚斯呻吟道,就在巴纳吉想起身的时候,饱和的杀气变作声音弹开来。

怦、怦!破裂声连续响起,[别让他逃了!]这不知属于谁的声音回响在无线电中。用伸开的手抓住显像控制器,巴纳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通讯视窗上的雪花点。已经听不到卡迪亚斯的声音了,只有杂响残留在驾驶舱内。

闪光过后,伴随着沉重的冲击声,几乎要将身体也掀飞的暴风吹袭在错综复杂的导管内。奥黛丽抓住一根支持导管的柱子,防止处于无重力状态下的身体被风吹走。

距离她穿过居住区的森林,到达工厂区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的时间。期间战斗的声响越来越激烈,即使在太空殖民地建造者内部也可以听到爆炸声。而刚刚的爆炸也不是流弹所能引起的,奥黛丽费力地睁开紧闭的眼睑,仰望林立于头上的精致工厂设备。位于前方二百米处的门口喷射出了火舌,待黑烟被吹飞后,奥黛丽看到重MS的剪影自中出现。

那兼备有四枚夹舱的人型机体踢下闸门飞进工厂区域,是“刹帝利”。位于回转居民区的中心轴部分,纵贯于蜗牛壳之中心的工厂区十分广大,空间幅度约有三百米以上,但对于飞行MS而言这种区域障碍物太多了。“刹帝利”的机体很快扯到了传送带,虽然因为机体碰触而在灰暗中诱爆起火花,但其惯性却根本不足以阻挡数十吨的机体继续前进。推开那些类似蜘蛛网的传送带,深绿色的机体缓缓地飞往工厂区的中空。它头部的单眼光学感应器正灵活地左右转动,环视着工厂区的内壁。

“玛丽塔……是在找我吗?”

若不是为此,怎么会专程进来这难以行动的殖民地建造者。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位于驾驶舱内的玛丽塔那专注的侧脸,奥黛丽环顾四周,思考通知玛丽塔自己在这里的方法。固然彼此间距离只相隔两百米,这种范围内即使有米诺夫斯基粒子影响雷达也能起到效用,但要在林立的工厂设施内找人是在太困难了。说不定玛丽塔能感应到。怀抱着这种希望,让身体流往类似事务所建筑物一般的奥黛丽,因忽然闪起的火线和轰鸣而紧缩身体。

接踵而来的强风随着联邦军的MS从二十米外的低空擦过。飞快的躲开了这MS从头部发射出的火神炮,“刹帝利”喷射姿势控制推进器,拔出了光束剑。两者的光束剑互相接触,给人的感觉是要展开一场巨人之间的剑戟交锋,但后院的联邦军机冲到“刹帝利”背后。接近人型的联邦军机挥动光束剑,斩向“刹帝利”的背部,目睹这光景的奥黛丽不由大声呼叫:“玛丽塔!”

联邦军机对“刹帝利”挥下了光束剑,但在他挥下的前一秒,“刹帝利”抬起怀绕在背上的两枚夹舱,以内藏的机械臂振开光束剑。从背后斩过来的联邦军机用光束剑承受住了那宛如十字般交叉的粒子束,“刹帝利”前后同时迎击的样子烧印在奥黛丽的视网膜中。火花的闪光照耀在工厂区内,隐藏的机械臂以肉眼观看不到的速度斩断了背后的敌机。双腕到肩膀的部分都被熔断的联邦军机摇晃了一下,天蓝色的机体沉没在内壁的工厂设施群。

Senn……伴随这这震动太空殖民地建造者的重低音,爆发的光芒接连不断地从纵横的导管彼方膨胀开。爆风袭来,来不及抓住支撑物的奥黛丽被吹开几米远,他连忙抓住浮石凝灰岩构造的钢筋,忍耐接下来的冲击。有一个宛如主球大小的球体从她身边飞过,撞到液体油桶上。

那被弹回来的圆球拍打着类似耳朵的两枚圆盘,闪动着一对光学感应器。“是你……!”奥黛丽用呼唤人一般的方法叫它,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想起了那将这圆球当作朋友一般的人。他说这是以前流行过的吉祥物机器人,记得确实是叫哈罗吧?奥黛丽踢了下钢筋,用双手抱住无辜漂浮在空中的哈罗。

她看向那一闪一闪的眼睛,[你好!奥黛丽!]轻松的电子合成声音这么说。听到着声音的奥黛丽觉得心脏嘭的跳了一下。难道那少年也来这里了?她环顾四周,却又因飘来的烟尘而发出咳嗽。

此时,“你别呆在那种地方呀!”这声音令她慌忙抬头。

巴纳吉。她差点就这么叫出口了,不过匆忙间还是闭住了嘴巴。因为她看到冲破烟尘接近的人影不是这哈罗的主任。虽然年龄相仿,但那带着茶色的头发,以及浓厚的东洋血统面庞都与巴纳吉相距甚远。就在她如此确认的时候,有别的人影跟随着少年出现,这让奥黛丽对漂浮在空中毫无防备的自己产生了危机感。

“快到这边来!”和少年一起躲进事务楼栋阴暗处的黑发少女对着奥黛丽叫道,手中的哈罗拍打着耳朵,发出呼唤两人的声音。[卓也,米寇特。]看着哈罗一闪一闪的眼睛,奥黛丽给抓住钢筋的手稍稍用力。两人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挥着手,从外表来看,他们既不像比斯特财团的职员也不似军人。但即是如此,这里是敌方土地的事实还是不会变。最好不要贸然和他们同行,如此打算的奥黛丽盘算着离开的实际,然而此刻,比先前要更强烈的爆炸声和光芒席卷过来。

另一家联邦机也被击坠了。强烈的热风吹袭在工厂设施群中,奥黛丽紧抱哈罗,死死地抓住钢筋。飞散的碎片刺穿了油桶,使诱爆声不断响起。瞬息之间火焰便扩展变大,带火的碎片仿佛失去了依靠,接连不断的落往奥黛丽这边。

没有地方、也来不及躲避,奥黛丽抱着哈罗,闭眼不去看杀来的破片碎块。我会死——当这没有现实感的话语自她脑中响起时,她感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头顶上遮盖住了自己。

大量碎片与金属撞击纷纷弹开去,那些声音袭击这奥黛丽的耳膜,火焰的热波使她的心境变得软弱,她不自觉地紧缩脖子回头看向后方,那里有只巨大的手掌。

与人手类似,且拥有关节机构的巨大手掌和涂装成蓝色的钢铁手臂连接在一起。那手臂成为堤防替奥黛丽遮挡了不断袭击过来的碎片和热风。她抬头望去,看到在眼睛部分有着护罩的MS无机面孔,而机体胸部上标明的NAR-008号码,使奥黛丽确信这是联邦机体。得救的安心转瞬即逝,奥黛丽僵直了身体,匆忙着想离开这里,但此时腹部的驾驶舱盖却打开了。“你没受伤吧!?”听到这声呼唤后,奥黛丽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离开的时机。

从舱门里探出身体的驾驶员看到奥黛丽后似乎是有些吃惊,打开头盔遮光镜的他露出的是张还很年轻的脸庞。“还是小孩嘛……!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面对驾驶员的叱问,奥黛丽答不出一句话。此时藏在事务楼栋阴暗处的少年与少女也漂到了这边,“因为殖民地开了一个洞,所以我们在逃命啊!”黑发少女如此叫道。

“是、是吗?你等下。”这么回答的驾驶员返回驾驶舱,奥黛丽从他的表情和举动推测出他并不习惯实战。她侧过MS装备着盾的手腕观察周边状况,诱爆还在持续发生,火焰差不多已经弥漫了整个工厂设施。是移动往其他区域了吗?天空中已经看不到“刹帝利”的踪影了。烟雾的浓度一刻比一刻强,灼得人眼睛和喉咙发痛。

“是平民,把孩子们带到船坞……我明白了。”听着驾驶员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少年和少女将沾满煤灰的脸望向驾驶舱。奥黛丽看到少年青色的外套上有着阿纳海姆电子技术公司的标识,她想起这一复与巴纳吉所穿的式样是一样的,不觉轻声发问:“那个……”但待少年少女看向她这边时,奥黛丽又觉得办了坏事。而黑发少女的视线正上下大量着她。

“你该不会是……”黑发少女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发动机声响阻断,MS那犹如防洪堤一般的手掌活动起来,成为掌心朝上的姿势。“乘上来。”听到驾驶员的话语,奥黛丽抱着哈罗的手臂有加强了力量。

“这里很危险,我送你们去我们的母舰。”

面对驾驶员所说的话,少年和少女很明显的呼出一口气。先是少年踢了下地板,抓住了MS的手指,他碰碰覆盖在手指上的装甲,对少女说:“有点烫,不过不碍事,快上来吧。”少女点点头,同时推了推奥黛丽的脊背。“那个,我……”不待奥黛丽说完,少女便打断了她的话语:“又说待会再说,待在这里只会没命。”被催促的奥黛丽只好飞上MS的手掌。

诱爆的声音还在响,热风带着煤灰黏在头发上。在无重力的情况下由于空气没有温度差,因此也就不会产生对流,火焰烧完周围的氧气就会自己熄火。虽然燃烧应该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但现在由于隔层被破坏使得全体空气都在流动,造成了“风”这个促进燃烧的恶性循环。固然自动灭火装置已经启动,洒水装置又在到处喷雾,但从这情形来看,喷雾也会成为热气而蒸发掉。火舌正不停的舔噬着工厂,贪婪的吸收工厂区的氧气。呆在这里只会没命……默想着少女的话语,奥黛丽即退了那种仿佛要踏出致命一步的感觉,将身体靠在有如树干般大小的MS手指上。

装机上还残留有机体的热量,这热量比想象中还烫。用手掌承载着三名少年少女,MS站直了原本跪着的身体,推进器轻轻的喷射,背负着喷射机组的机体缓缓离陆。我居然会被联邦的MS所保护……来不及思考这期间沉重的意义,火海自奥黛丽眼下远去了。

“我不否认当家以一代之力构筑财团的才能,但是时代在前进。”

从薄薄打开的门扉彼方,漏出夕阳的光与父亲的声音。那夕阳宛如胭脂一般艳丽,是仿佛鲜血一般赤红的夕阳。对,那时候,比斯特家的大屋还在地上……卡迪亚斯回忆。在真正的天空下,沐浴着真正的阳光,祖父就坐在正房西栋的办公室内——老当益壮的赛亚姆·比斯特,经常会带着犹豫的目光望向窗外。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打算把‘拉普拉斯之箱’交给联邦,那东西一旦交出去,财团就会完蛋。你也是要成为下任当家的男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赛亚姆沉静的声音中有着怒气。这是梦。自觉到这点的卡迪亚斯依旧倾听着祖父与父亲间的争执,他与站在办公室外,向里偷看的十八岁时的自己同化了。经常不回家的父亲,即使回到家也总是和祖父争执。此时的卡迪亚斯对财团的经营没有兴趣,一心在想的是怎么才能摆脱这些,对于这个时候的卡迪亚斯而言,这才是他不能不处理的问题。

高中毕业后的他不想上大学,他想出去走走,想一边养活自己一边周游世界,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做什么,做不到什么。从小就进入全日制名校学习,走在约束道路上的卡迪亚斯怀着亲年劲头的气概与忧郁,站在日渐敬远的祖父办公室门前。他之所以挑父亲在的时候来访,一方面想省去将同样的事情说两遍的麻烦,一方面他的性格也希望能将这些长年未解决的事情全部收拾掉。与太过认真的父亲不同,饱经风霜而机智的祖父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卡迪亚斯是如此打算的。

“您说的已经过时了,现在的财团即使没有‘箱子’也可以撑下去,应该说,正是由于‘箱子’的存在,才妨碍财团没办法进一步飞跃。”

“这是谁的看法?移民问题评议会的吗?”

“是我的看法,爸爸,我也是会思考的啊。”

爸爸。印象中,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称呼祖父。梦的自觉变得稀薄,卡迪亚斯凝神听着两人的对话。父亲和祖父都想塔越那不能越过的一线,即使是亲人——不,正因为是亲人——才想踏出那不能后退的一步。尽管那时的自己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小鬼头,却也预感到了这点而觉得胆怯,从小生活的大屋,也变得寒冷起来。

“这二十年,我用自己的方法致力于扩展财团业务,我可以为自己的成果感到骄傲。但您却认为这成果也是依靠‘箱子’带来的吗……”

“我没那么说,你有掌握时代风潮的机警,也是为此我才提名你做下任当家。但是,尽管运营财团需要这种机警,可这机警并不能由初始往后创造事物。”

“是您如此希望的,我为了回应您的希望不断压抑自己,您到的还在期望什么?到底要到何时才会把一切交给我……!睡在那个令人不舒服的冷库内,你是打算永远支配财团吗!?”

“只要找到足以托付‘箱子’的人,我会立刻死去。然而,那个人不是你。”

即使这是争论间冒出的话语,卡迪亚斯也明白祖父说了决定性的一句话。过了半响,父亲颤抖着声音说:“您倒说的斩钉截铁嘛……”

“那么,我们的父子关系也到此为止了。我会使用您偶然得到的‘箱子’来巩固财团,我也会学习您的活力,努力区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你是做好心理准备才这么说的?”

“您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不……只是作为父亲,我希望你能不把那些话挂在嘴上而成为有言必行的男人。不然你只会后悔。”

卡迪亚斯想,所谓的“话语刺入胸膛”,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吧。绝望借助语言显现,发挥出这无与伦比的剜心能力,不难想象听到这话的人,会有怎样的感受。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是有不止一个人报以期望的。我和他们所期待的财团与您所期望的并不相同,希望您不要忘记这一点。”

卡迪亚斯也觉得父亲说太多了,虽然对于当事人而言这算是最低限度的抗辩,但着实说的太多了。要告别那个地方,只要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您真是寂寞的人。”

以此为界,父亲走出了祖父的办公室。站在门前的卡迪亚斯找不到藏起来的机会而僵直了身体,看到卡迪亚斯,父亲显露出稍微吃惊的表情,接着就一语不发的从他身边走过。在门扉的彼方,祖父那随着夕阳浮起的影子望着这边,那双眼睛似乎想要诉说什么,但卡迪亚斯没有进入房间的勇气,很快,门关上了,只有随着夕阳的孤独影子残留在卡迪亚斯的视线中。

那时,如果父亲说了什么——不,只要他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只要他有心将一点点关注放在儿子身上,那么之后的发展应该就会不同。卡迪亚斯想。然而父亲却一语不发,到了晚上也不与家里的任何人照面,第二天便仿佛逃离般的回到了工作中。他在这样不是为了防止妻子担心……父亲只看着自己,只看着被祖父放弃的可悲的自己。说到底这就是父亲这个男人的极限,也是祖父之所以不将一切托付给他的最大原因。

丧失了讨论前程的力气,卡迪亚斯回到了学校,得知父亲的讣告,是自那以来渡过三个月之后。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因为不幸才遇到了车祸——警察是如此公布的,新闻上也是如此报道。但实际上,比斯特财团那有几个人知道事实不是如此,当然,卡迪亚斯也是其中一员。

按照后来得到的消息,他知道父亲受深交的联邦政府议员及官僚怂恿,似乎真的打算发动一场类似政变的计划来取得财团。在宇宙世纪已经过去五十年的当时,地球住民和宇宙住民之间的贫富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宇宙移民政策在当时已稍显弃民政策的端倪。这当然会导致宇宙住民的不满增加,各地各地的太空殖民地不断进行着要求自治权活动,联邦政府面对他们——特别是那些标榜宇宙国家主义,聚集宇宙住民关注的政治思想家,吉翁·斯姆·戴肯一派——尤为恐惧“拉普拉斯之箱”落入这些人手中。父亲一定是在力图财团发展时不知不觉间被联邦政府这个庞大的怪物吞没,继而再也无法脱身,走上了无可挽回的道路。

对于那些想制造骚动的人来说,父亲的死的确引起了骚乱,但此时这些人却全部沉默不语。他们只是将父亲只放于一个说服祖父的位置上,而在祖父毫不留情排除父亲的事实面前,他们也没有继续干涉下去的能力了。卡迪亚斯憎恨那些带着微妙表情来到父亲葬礼上的人们,要是能恨祖父或许会轻松许多,然而在父亲死后,卡迪亚斯见到祖父仿佛一下子老去许多的模样,便无法生起恨意,可也不能轻松原谅他。于是,他就只好选择和家庭保持距离,不经任何人允许,实行自己当初的计划,他寻求着足以让冰冻之心粉碎的严苛,也在找寻足以和残酷世界抗争的强大。结果,联邦宇宙军成了卡迪亚斯一时的居所。

卡迪亚斯在那里了解到,即使是同样勤恳努力的人,其中也有分两种不同的种类。一类是为了让人承认,为了达成什么而努力;而另一类则是怀抱着不能不去达成的事,结果换得别人的承认。前者由于和思议获取其他人评价为前提,因此在重要的局面上缺乏决断力,相对的后者,由于目标常常设定在前方,因此他们不会被眼前的情况或良心干扰,在决断时也就不会犹豫。

若说父亲是前者,那么祖父就是后者。先把对于祖父的感情放在一边,卡迪亚斯自己也为了成为后者而努力。一组复承认为目的的父亲直到死去为止大都是祖父的附属品,可以说,他永远都是孩子。不能走上同样的道路,这个世界对于孩子没有过多宽容,更别提像个孩子一样活下去。不求他人回报,只为了让自己得到报偿,把这些时牢记在心中,去达成该达成的事。如果不能让个人完全独立,那么就只有用完即使舍的末路在等待着你。假如真落到那布田地,人就只会为无法得到的爱情和称赞感到愤恨,只会不停的诅咒世界,然后死去。

要做个大人。这信条使十八岁的青年强行剥去了少年时代的外表,面向干枯的外层世界。经过了十几年后,自己也成为了适合带上祖父眼睛的人,此时的卡迪亚斯又回到了比斯特财团。随之而来的三十年渡过的实在太快,可说是转瞬即逝。失去了很多,没能守住的也有很多,不过就算其他人不知道这些事,自己也是将其埋在心中的。

或许这种生活方式很寂寞,或许人生也只是狐假虎威的一场戏,用身体承受着亲人——最亲的家人的子弹,证明了己身也不过是被诅咒家系中一员的卡迪亚斯,在冰冷的心底如此默念。诱发父亲背叛的祖父是个疏忽的人吗?他那么严格的要求自己,是不是也为此欠缺了为弱者考虑的心呢?还是说,他不得不用这种强迫观念来保护自己,因为他处在一个不如此作就会被击溃的立场上?他是不是个、本质纤细而又脆弱的人呢。

所以才会做梦吧。希望能找到足以托福“拉普拉斯之箱”的人,希望能取回应有的未来,怀抱着这种无奈的梦想,将自己整个人生都赌在这梦想上。面对着走上同样人生的自己,他问:可以原谅我吗?

这是个绝不寻求他人承认的赛亚姆·比斯特吗?不过逐渐迎来终末的卡迪亚斯很能够体会这些人生的不满,人会生儿育女,交托后事。接受了弑子这最大的痛苦,却还能的到孙儿承认的祖父,算是个幸福的人吧。

但自己却没有。不论是寻求宽恕的亲人,或是想要赎罪的对手,以及可以交托后事的人……自己是没有的,是孤独的。卡地亚思想。而这种孤独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孤独……

于半朦胧的意识下说出的语言从他的腹部的洞口掉落出来,成为漂浮在无重力之中的一条血线。觉得燃烧肌肤的灼热逐渐变弱,卡迪亚斯半梦半醒的看着流动在视网膜中的火色。

所有的精制工厂全烧起来了,火海将工厂区的内壁染成胭脂的颜色,那光芒与梦境中夕阳的光芒很相似。包容父亲,包容祖父,仿佛一族业障般燃烧旺盛的胭脂色之光,熏黑了“美加拉尼卡”的内部,吞噬横躺在火焰中的MS残骸,将一切烧成精光。

自己的身体也很快会成为无数漂流物的其中之一,随之被火焰吞没。自从在指令参数室中弹后,辗转到达这里的卡迪亚斯流了不少血,可以说是行将就木。过不了多久,这暂且偃旗息鼓的火想必会燃烧的更加旺盛,但在那之前自己还有件事情非做不可。卡迪亚斯用失去知觉的脚踢踢墙壁,飞往收纳甲板里的安全区域。

他靠上气塞,用沾满鲜血的手抚上掌纹认证控制板,同时看向虹膜识别装置,解除了锁定的门扉敞开了。从正常运作的系统来看,特殊部队应该还没有找到这里,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伽艾尔并没有处理掉机密。卡迪亚斯感到胸中又再浮上与肉体的痛楚不一样的疼痛,伽艾尔没能到达这里啊……

那么,就只有自己来处理了。卡迪亚斯穿过气塞,进入气密室前方的安全区域。在完全封闭的广大空间内,“独角兽”那洁白的身体安然无事的落入他的眼中。

作为联邦军再编计划的一环,UC计划产物而制造的这MS,背负着将人们带往“拉普拉斯之箱”的任务。看向那象征着可能性之兽的机体,卡迪亚斯用手抹了抹些许模糊的眼睛,此时他注意到刺鼻的臭味而蹙眉。不是错觉,这安全区域内的确起雾了,隔间的某处开了洞,使得工厂区的烟雾侵入进来。卡迪亚斯环视四周,因渐渐变浓的烟雾而舔了舔嘴唇,他蹬地飞往“独角兽”的驾驶舱。

既然有了侵入口,那么特殊部队随时会来到也不为奇。要消去机体的OS拉普拉斯程序,还要尽可能破坏联动NT-D的部品。虽然连一次活跃也没有就要破坏这东西的事实实令卡迪亚斯心痛,但绝不能让开启“拉普拉斯之箱”的钥匙落到联邦政府手中。正当卡迪亚斯望着身为NT-D感应器的那一只角,对腹部驾驶舱侧目时,在他背后响起东西破裂的声音,推压过来的热风包裹住了卡迪亚斯的全身。

是从气塞那边喷出的火焰,这火焰攀附墙壁而上,扯下熔化的铁片,被推到墙边的卡迪亚斯从正面看着喷涌而来的碎片,比恐惧更强烈的不敢令他紧咬下唇。还什么都没有做,连“独角兽”的机密也还没有处理,结果却要落得这幅下场吗?就让一族的夙愿继续这么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却已然腐朽。

没有可以寻求宽恕的亲人,也没有能够祈祷救援的神,被愤怒和后悔烧灼而死——卡迪亚斯瞪着袭来的破片群,即将从口中喊出诅咒的话语,但此时横侧有什么东西撞了下他的身体,使他飘摇开去。

身体先是被推开,接下来又被拉着飘往装载“独角兽”的货柜处。卡迪亚斯看到火焰从脚边卷过,他用全身力气承受着破片群刺入墙壁时所产生的冲击音。此时他碰到从背后抱着自己的人的手腕,而在进入货柜暗角时手腕松开了,接下来这手从前方紧紧握住了卡迪亚斯的手。那人踢了下货柜的侧壁,拉着卡迪亚斯往“独角兽”的驾驶舱而去。注意到那人的侧脸,卡迪亚斯感到自己的手正在迅速丧失力气。

“振作点!”

紧抓着将要松脱的手,巴纳吉·林克斯叫道。这又是梦?眨眼过后,卡迪亚斯反握住了巴纳吉的手,用心确认着那还年幼的肌肤触感。即使是梦也好。他想。没想到会在人生末期做这种梦,这一辈子看来也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没想到被亲人刺伤的自己,居然会被另一名亲人所救……

但,逐渐接近“独角兽”驾驶舱的事实,告诉他现实的存在,梦一般的心境开始后退,腹部的痛楚不见减轻。卡迪亚斯重新凝视着眼前的脸,而巴纳吉回望了一下后又立刻转开了视线,他将卡迪亚斯安置在线性座椅上,自己则靠着驾驶舱门逆光看着这里。

他的容貌长得很像他的母亲,焦茶色的双眸看上去给人颇为顽固的印象。没有错,使巴纳吉,是安娜·林克斯的孩子。持续存在于心中一点,却从来没有机会回头正视的人生肿瘤,如今却和“她”一起唐突出现。令卡迪亚斯再度确认自己不诚实一面的容颜,此刻就在眼前。

“是你……”

事情之所以会至此的经纬并不重要,望着眼前仿佛奇迹一般出现的亲人,卡迪亚斯露出微笑。巴纳吉保持着沉默,只是用交融了警戒和迷惑的视线注视着这边。在他的背后由于爆炸而产生的火焰飞舞起来,照出他的轮廓,宛如夕阳一般的胭脂色光芒洒落在驾驶舱内。

将气塞吹飞奔涌而来的火焰由地板蔓延至天花板,正面的搬运口也烧起来了。用背部感受着热气的漩流,巴纳吉注视着坐在线性座椅上的男人。

是卡迪亚斯·比斯特。他沾有煤灰的脸看上去呈青黑色,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腹部不断有血渗出,但锐利的眼神倒没有改变。这的确是那位在财政界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比斯特财团当家,是奥黛丽所希望见到的“蜗牛”的主人,也是将自己当作野狗一般看待的傲慢的人。而且,恐怕,他也是这场无力战争的起因之一——

自伴随着枪声的无线电断掉后约莫已过了二十分钟,巴纳吉仍找不到备用宇宙服,当他摆弄显像控制器观看“蜗牛”的地形配置图时,这张面孔忽然出现在眼前。虽然还有好多问题不能不问,虽然巴纳吉也知道面对受伤的人首先要做的是急救,但他却没办法活动自己的手脚。并不是血的腥味是他不敢靠近卡迪亚斯,而是那双眼睛。当巴纳吉抓住那差点被火焰吞没的身体,将其带往驾驶舱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一直注视着他。明明很是锐利,却隐约湿润了瞳孔,将巴纳吉定在原地不得动掸。

那里没有被救的感谢,也没有迷惑,虽然多少有些俯视他人的感觉,可却是一双秘藏了无数感慨的幽静眼瞳。这都哪儿跟哪啊?巴纳吉在心中喃喃念道。真令人不舒服,干嘛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你为什么在这里?”

不知过了几秒钟后,卡迪亚斯突然开口。这声音与巴纳吉在大屋里听到的声音完全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巴纳吉语塞了。

“什么为啥……奥黛丽在哪里?”

既然不能不回应,巴纳吉首先说出最想问的话。卡迪亚斯仿佛望向天空一般的挑了挑眉毛,反问道:“你是为了她?”巴纳吉握紧拳头,又再低低小声重复:“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她肯定活着的,她从出生至此,已经死里逃生过很多回了。”

“你也不知道……”

这算什么啊。巴纳吉想。但开始咳嗽而低下头的卡迪亚斯没再说什么,巴纳吉感到自己浮在无重力中的脚边不稳。那么,这个人把奥黛丽独自撇下了?就自己一个人逃出来?看着那些莫名其妙死去的人,还打算利用这MS逃走吗?

“你这人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巴纳吉用自己也吃惊的音量怒吼出来,这声音回响在狭窄的驾驶舱内。卡迪亚斯微微抬起了头。

“说些自认为了不起的话,却什么也没做不是吗,奥黛丽她是为了阻止战争才去见你的啊!你以为死了多少人!大家刚才还好好的活着,他们还有明天想干的事,还有下个礼拜想干的事。然后呢……然后呢!人哪能这样死掉!”

卡迪亚斯无言的眯起了眼睛,轻念:“人……哪能这样死掉?”而巴纳吉仍旧没自觉到自己在说什么,大喊:“不是吗!?”

“人有属于人的生存方式和死法,怎么可以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战争中被杀,被烧死,流血……都干过让人类死一半的战争了,你们这些大人到底还想做什么啊!”

无法宣泄的感情使得巴纳吉的身体向前倾斜往卡迪亚斯的方向,他抓住显像控制器想调整姿势,但卡迪亚斯却先一步撑住了他的肩膀。

“……你还记得吗?”

面前的那双瞳孔似乎在确定什么东西,发出敏锐的光芒。被这视线盯着的巴纳吉忘记了推开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皱了皱眉头。

“通过内在的可能性,给世界展示人之所以为人的力量和善良……对于吃空地球,又在宇宙寻求排泄口的人类而言,这是不能不达成的义务。还是说,这是希望呢……”

以遥远的眼神看向没有映照任何事物的全景式荧屏,卡迪亚斯这么说。觉得额头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跳动,巴纳吉的肩膀都动了一下,他连忙挥开卡迪亚斯的手,将自己的背脊紧靠在驾驶舱壁上。

我知道,我明明不知道却知道。那埋没在头脑中的话,自战斗开始以来,就一直不断在脑海里跳动的话——

“你问我们到底还想做什么……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拥有抗拒联邦这怪物的力量,从百年前就想活用希望抗拒它……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自己也成了怪物。因此……”

近距离响起的爆炸和震动阻止了卡迪亚斯继续说下去,巴纳吉忙护住卡迪亚斯,用背脊承受着吹入驾驶舱内的爆风。

钢铁弯曲的刺耳声音此起彼伏的出现,正面搬运口的闸门因外侧的力量逐步崩坏,由龟裂处有吹入新的热风。外侧闪了一两次光后,伴随着重物落下的冲击声,不断有光芒爆发开来。这是MEGA粒子炮的声音,又有MS在展开战斗了。巴纳吉看到有着四枚羽翼的机体喷射这推进器飞过龟烈的们,他用手腕绕过卡迪亚斯的脖子,将其从线性座椅上扶起,可能是碰到了伤,卡迪亚斯不禁呻吟起来。巴纳吉重新扶正了卡迪亚斯,简短的说:“我们离开这里。”

“振作点,坐在这种东西上,就算被人家击中也不能抱怨的啊。”

即使是处在无重力之下,要背负一个人移动也是比较费力的。当巴纳吉脚底蹬住全景式荧屏的一面,打算背起卡迪亚斯的高大身躯时,“等一下。”一个不由分说的命令口气响在他的耳边,巴纳吉不觉停下了身体的运动。

“你是为了救‘她’才来到这里的吧……你的心情还是没有改变吗?”

是再度确认的眼神。巴纳吉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十分鲜明的响了一下。

“‘她’所背负的东西非常沉重……既然你决定要帮助她,那代表你也要分担这份沉重,你觉得这样好吗?”

他感到卡迪亚斯绕在肩膀上的手腕变重了,这不是错觉,稍微愣了一下,巴纳吉反射性的叫道:“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我得赶紧找到她才行,卓也和米寇特也在这里啊。”

所以,就由你来带路了。话刚到嘴边,看见卡迪亚斯表情的巴纳吉不禁吞了一口气。

渗血的嘴角微微吊起,微笑的脸呈现在巴纳吉面前。不是苦笑也不是嘲笑,而是交融着自豪和少许悲哀的满足笑容——为什么?这个念头甫一浮上,卡迪亚斯便活动胳膊换了下姿势,让巴纳吉坐上了线性座椅。

“你把这东西拿走吧。”

卡迪亚斯将显像控制器复归原位,安排巴纳吉双手握住左右操纵杆。他手掌的冰凉使得巴纳吉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发出了迷惑的声音:“怎、怎么了……?”

“别动。”并不看向巴纳吉,卡迪亚斯严肃的说道。接着他操作起显像控制器的触控键,将自己的手按在了显像屏上。

代表掌纹识别的灯闪着光,允许访问的文字浮现在显示屏上。在卡迪亚斯甫一出舱门后,全景式荧屏的接缝处纷纷冒出泛绿的光,仿佛镭射一般指向性强劲的光芒闪耀在巴纳吉眼前。沿着球体内壁所形成的光幕按照从右往左,从上至下的顺序扫描着驾驶舱内部,一项项档案数据纷纷显像在显像控制器上,屏幕上浮现出坐在线性座椅上的人的3DCG轮廓,将这轮廓扫描一遍后,光幕忽而消失了。

显像屏上“COMPLETE”的文字不断闪烁,巴纳吉吃惊的问“你做了什么……”,无视巴纳吉的疑问,卡迪亚斯又回到了驾驶舱内。伴随着他操纵触控键的动作,高昂的发动机启动声也响起来,合着这声音,低沉的震动轻轻摇荡着驾驶舱。

预备电源并不足以支撑这种行动,这反应——是热核反应炉,也就是主发电机的觉醒所带来的东西。构成全景式荧屏的面板开始逐一启动,用没有缝隙的三百六十度广角影像包裹住两人。各种控制系统的检查视窗出现继而关闭,而视窗出现的速度也随着发电机的低吟变得越来越快。你把这东西拿走吧。好不容易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巴纳吉慌忙放开了操纵杆。

他的心跳飞快,腋下汗流不止,也没办法出声说话,于是巴纳吉只好用迷惑的眼神看向卡迪亚斯。“这样就好……”卡迪亚斯静静的说。

“这样‘独角兽’就只会听从你一个人所说的话,如果它觉得你是个与自己相称的骑手,那它会赋予你无上的力量,通往‘拉普拉斯之箱’的门扉想必也会打开。”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什么拉普拉斯之箱……”

觉得头脑中缠成一团快爆炸的巴纳吉起身想离开线性座椅,却被卡迪亚斯按着胸部的手封住了动作。“你应该明白的。”低沉的声音贯穿巴纳吉全身,夺去他抵抗的力量。

“束缚我比斯特一族,持续百年的诅咒……但若能活用这诅咒,就会为宇宙世纪带来光明。”

机体脚边似乎又发生了爆炸,袭来的暴风吹起了卡迪亚斯额前的银发,看着那双想传达比语言更重要的东西的眼睛,巴纳吉觉得头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弹开了。

“束缚……诅咒?”

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我明白的。比斯特一族的诅咒与束缚……对,也是为此,妈妈才会——

“安娜……你的母亲,厌恶深陷于这咒缚中,因此她从我面前消失了。”

头好晕,身体摇晃个不停。我不想听,我不想知道,别说了。巴纳吉叫道。这怎么能是在这种时候,用着仿佛顺便说说的口气说出来的事情呢。

“我想安娜是恨我的,你也会恨我吧。没能为你们做什么,还把这种重担甩给你……但现在,我们只有接受这样的偶然。”

“你到底……在说什么……”

由额头扩散至太阳穴的血管脉动拂去了蒙盖在记忆上的薄雾,装饰在比斯特大屋里的锦绣画……以及回响在宽广房间内的钢琴曲……弹钢琴的人是母亲。母亲面对着钢琴,奏出透明的音色,有人的声音和那音色重叠了,宽大健壮的手腕抱起了自己。那手指着一面墙壁上的锦绣画,温柔的声音真挚的为自己讲述着一些难以理解的故事,而在视线中浮现出的面孔是——

近处响起的爆炸声打断巴纳吉淡淡的回忆,他回过神,听到眼前现实中的那个人对他说,“快走,巴纳吉。”

“不要畏惧,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所拥有的可能性。只要你尽力自然会有道路开辟出来,去做你觉得应该做的事吧。”

言毕,卡迪亚斯伏下身开始咳嗽,他的胳膊失去了力量,那双健壮宽大的手如今变得这么脆弱,这么无依无靠。仿佛使尽了最后的力量,在没有归处。看到有血粒从那低垂的头下漂浮出,巴纳吉怀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抓住了卡迪亚斯的手腕。

“你要我相信自己……事到如今说这话不是太自私了吗!你懂我什么呢!”

连妈妈的葬礼,你都没有参加。你把我叫到这里,却从来不去见我。觉得胸中冰冻的感情融化开来,巴纳吉压抑着喉头翻涌上的热气,就好像抓着依靠一般按着卡迪亚斯的手腕不放开。“我懂的。”这坚强的声音令巴纳吉肩头一震。

“我……懂的。我是明白的……所以我现在、非常高兴。”

卡迪亚斯缓缓的微笑,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抚摸巴纳吉的脸颊。那只手上几乎没有血,很是冰冷,但动作却十分柔和,手指仿佛要传送身体中所剩无几的温暖,碰触令巴纳吉体内的热量与之共振。

将奔涌的感情凝聚成话语,想要开口说话的巴纳吉被那抚摸脸庞的手指封住了嘴巴,冰冷的手腕从他手中松脱,卡迪亚斯高大的身子往驾驶舱外飘去。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自私……我还想、和你……”

漂浮在舱门外的卡迪亚斯逐渐远去了。他要走了。还有好多话想问他,还有好多话想和他说。但他却要走了。将紧贴在座椅上的身体拉起来,巴纳吉也想跟着冲出舱外。然而从侧面喷出的火焰包围了卡迪亚斯的身体,灼热的破片将那影子撕成粉碎。

“爸爸!”声音被猛然关闭的舱门遮住,空虚的响彻在驾驶舱内,探测到热量与爆风已经到危险领域的机体防御系统自动关闭了舱门。如今那些构成全景式荧屏的面板找不到一丝接缝,抓着舱门的巴纳吉在全景显示器中追寻着卡迪亚斯的身姿,而透过高度达20米的MS所看到的地表是一片火海,正面的闸门也呈半损毁状态。那里都找不到卡迪亚斯的踪影,只有无数散落下来的火花落在全景式荧屏上,给高精细嵌版留下一些细细的光之残渣。

“爸爸……我刚刚,是叫了爸爸吗?”

翻涌的感情形成话语自巴纳吉口中流出。这是方才卡迪亚斯封住的话——就仿佛在说我没有资格被你那么称呼。巴纳吉坐在线性座椅上,用两手按着刺痛的太阳穴。胡说,一定是有什么弄错了。然而无论他将这句话对自己重复多少遍,跳动的刺痛还是不曾消失,反而像是告诫他,这才是事实一般重复着收缩与膨胀。记忆的封印解开了……不,就是因为从一开始这封印便不完全,才会感到“错位”。幼年时期在自己身上所培植的知识,机智应对能力,才是促使自己行动,唐自己存活至今的根本。在母亲去世,接受父亲要求来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不是已经在有意无意间期望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期望?我期望这个?握住按着太阳穴的手,巴纳吉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在漂浮的血粒中,有只饮料软管负载自己脚边。这是先前他翻找备用用品时从求生工具箱里拿出的东西。

是想让他喝的。这种念头刚一浮上,强行凝固在心底的感情冰块便飞速融解,巴纳吉觉得视线变得模糊。他流了这么多血,一定很口渴了,是想等他说完后,让他喝水的——

“我为什么……会掉眼泪……”

巴纳吉擦了又擦,却还是会有新的泪水不断涌出,透明的水滴成为圆粒和血粒一起漂浮在空中。不是为父亲,不是为可能是父亲的人之死而难过,是为没能在最后给他喝口水难过。想不到这点的自己实在太令人羞愧了,但不管怎么悔恨,应经过去的事情也不可挽回了,再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整个现实令人如此痛苦,悲哀,愤慨。

就像这样子,下一次机会被单方性的突然剥夺——这样子的人到底有多少?巴纳吉抬头看向正面,越过崩落的闸门残骸,可以看到那有者四枚翅膀的MS推进器的光芒,也能看到接连不断的爆炸。承受着火焰的照耀,仿佛怪物一般的机体跳跃着袭向下一个目标。然而它并不拥有死神的开明,在那里的只是不讲事理,一味施放无秩序死亡的机械。还没有活够的人生,还没有做完的事,那么多想传达的话语,那么多生命,都被这毫不留情的丑陋机械击溃了。

那种死法不是属于人的死法,必须排除才行。这种念头冒出来,巴纳吉手握左右方向的操纵杆。这到底是属于自己的意志作出的决定,还是培植的知识让自己这么以为呢?手心感受到发电机的呼吸,当他觉得微微不安的时候,少女熟悉的声音忽然自脑海中闪过。

(不可以!玛丽塔!)

不是声音,但却只能以声音来形容的未知感受化为光芒穿越他的额头,巴纳吉连忙握紧操纵杆,在四枚羽翼所去的港口区域有“她”。“她”置身于危险的状况中,随时有直面死亡的危险,可思维还是那么凛然。巴纳吉先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明白这种事情,机体的操纵方法基本上和小MS没多大差别。能行。巴纳吉看着显像控制器,做了最低限度的确认后,成为父亲所交托的机械的一部分。

活动者被拘束具束缚的身体,名为“独角兽”的MS抬起了头。隐藏在遮光镜护罩里的复眼光学感应器闪着光,令人联想起人的双目。

「不可以,玛莉坦」

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听机内扩音器发出的叫声——少女的叫声.

看到四片翅膀的敌机发动推进器,从背后冲过来的利迪,已经有觉悟会被击坠了.

此时他们刚穿越工厂区块的隔墙,正要进入港口区块.

「里歇而」的机体来不及转身用头部的60mm火神炮作牵制.

光束步枪不是不能用,但是左机械臂上有三位平民,让利迪迟疑了.

要是使用步枪,敌机也会毫不犹豫的使用光束武器,「里歇而」将会与敌机陷入缠斗.

虽然也有既然会被击落,那只好牺牲掉手中的三位平民尽力抵抗这条路,不过利迪没有马上这样做的胆量

而就在他想着有没有别的办法时,思考时间成为致命的时间差,结过四片翅膀的MS逼近了.

四片翅膀的单眼闪动,从画有新吉翁徽章的袖口划出光剑的刀柄.

明明就快要抵达dockingbay了.

只要让平民降落到「类·阿卡玛」上,他至少可以反击了.

我会死,这预感令全身的汗毛竖起,利迪发出惨叫.

看着背后的敌机,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同时祈祷着丢脸的叫声不要被别人接受到.

突然间,工厂区块的空气产生胀动,时间静止了.

有股波动……

或者应该说像是律动的力量吹过驾驶舱,从背后穿过全身.

鲜明的感觉到头盔下的头发连头皮一起拉动,往前方远去的波动,利迪忘记现况看向工厂区块.

隔壁同样停下机体,看向背后的四片翅膀MS——被火海包围的精炼工厂深处,波动的源头抖动身体,它的「目光」似乎看向自己.

「巴纳吉……!?」

再次听到少女的声音,利迪看向正面.

全景式萤幕的一角,照出救起的三位平民中,褐色头发的少女从「里歇而」

的手掌起身,视线看向精炼工厂的身影.与紧抓住「里歇而」食指与中指的其他两人不同,他靠住拇指用力站起身,强风吹着她的头发与披肩.她看着工厂区块一角产生的波动,眼睛虽然因惊讶而张得大大的.

不过眼神中依然有着不轻易退缩的强韧.

真是漂亮.利迪口中说着,他也因为这样恢复了几分正常.

他踏下踏板并把操作杆往左倒.

掠过气密去区地板的「里歇而」再次发动推进器,一边加速一边扭转身体.

推进器一喷射,「里歇而」一口气远离地面,滑进破开十公尺左右的港口区的隔墙.

与四片翅膀MS的距离拉开,抵达还没受战火波及,昏暗的港口区.

稍微喘口气,利迪从远去的隔墙裂缝中看向工厂区块.

化为熔炉的精炼工厂深处,闪动着与火焰不同的光芒.

犹如杀气的波动仍没有减缓,让利迪感觉到有些不祥的存在.

有东西要觉醒了.这缺少主词的直觉,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一开始,那东西看起来只是呆立在半崩塌的墙壁里.

被收在灵枢一样的专用收纳柜,白色装甲正被火焰灼烧的人形机器——它的手掌突然用力,手腕上拘束用的铁环嘎嘎作响.腕部装甲的接缝渗出淡红色的光芒,像血管一样浮现,接着无法承受过度负荷的铁环连固定用具一同被拉起,缓缓起身的巨人握紧它的拳头.

它的上半身前倾,继续加强力道.

手肘上的拘束器弹开,装甲接缝处渗出来的光芒也变强了.

光芒有如构成机板电路的几何学图样扩及全身,像脉动般闪动,让人感到是白色表皮里的巨人骨骼——组成机体的可动式结构在发光.

把绑住左右手最后的铁环弹开,上半身离开收纳柜的巨人眼睛发出光芒.

钢制的线缆一条条断开,巨人的身体更加前倾,拘束左膝及脚掌的铁环也一起被拉开了.

接着右脚的拘束具也被拉开,重获自由的巨人身体离开收纳柜,顺势往前倒去.压坏维修甲板,两手撑住地板的巨人,抬起长有独角的头,透过隔墙的缝隙看向外界.

它的两眼透过护罩再次发光,看着火海对面的另一个巨人——「刹帝利」.

「是哪里的机体……?」

她停止追击敌机,降落在着火的工厂区块上.同时玛莉坦与机体四目相对,并感到一股从背后穿透全身的寒意.

外形是继续联邦军传统的设计.可是模仿人类的双眼中带着杀气.

玛莉坦直觉这家伙实在太危险了,必须先破坏掉——不管驾驶员是什么人,都要在他还没有完全觉醒前除掉.

玛莉坛不再分心感觉其他敌机的存在,以及「她」微弱的声音,将眼前的白色机体视为敌人.

精神感应装置促使感应炮射出,整群的攻击器一起袭向白色的MS.

三、四条MAGA粒子的光轴交错,击毁即将崩塌的墙壁.爆炸的火焰膨胀,巨人还没起身便消失在火焰之中.

接着又连续产生引爆,火球吞噬他背后的收纳柜,收容巨人的密闭空间破碎瓦解.

确信直接命中的玛莉坦,却在火焰中看到两个发光的眼睛.

「什……!?」

来不及回避.白色的机体划破黑烟,随着爆发性的喷射光突进.

撞倒精炼工厂,敌机一瞬间逼近约三百公尺.

玛莉坦马上拔出光剑,超高温的离子束发出比周围更强的光芒,随着「刹帝利」的右腕往上挥.

但就在光刃要碰到敌机的刹那,一只手从下方抓住「刹帝利」的右手腕,玛莉坦看到独角冲进怀中,反射性的举起左腕却又被从上面压住,「刹帝利」举着光剑,与白色MS正面向压.

脚掌下的钩子勾住地面,两脚踏地的白色MS双眼透过护罩发出光芒.

它与身高几乎相同,质量却是两倍的「刹帝利」匹敌,织细的机体发出钢铁轧轧做响的声音.

从装甲缝隙中露出的光芒犹如脉动般闪耀,隔着热空气摇晃着.

玛利坦发觉操纵杆推不动而感到恐惧.出力已经到最大了,却被压回来.

控制大量夹仓的肩膀部位发出声音,启动器闪着超载讯号.

「『刹帝利』的出力输了……!?」

不可能.这想法转化为愤怒,感应到精神感应装置展开副机械臂.看起来像翅膀的荚仓前端伸出有如昆虫臂一般的隐腕,前端喷出光剑想要攻击白色机体.

马利坦瞄准腹部的驾驶舱,同时却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冲击而叫出声来.

白色机体主推进器喷出火花,连同「刹帝利」一起往前推.

「刹帝利」的机体撞上燃烧中的精炼工厂设备,被白色的MS压进火海中.

玛莉坦头部沉进前控制板弹出的安全气囊.

她马上挺起上身,却看到隔墙从背后接近而呆掉了.

撞上隔墙可不得了,在连续的震动之中,她用几乎是尖叫的声音喊出「感应炮!」

荚仓飞出数座感应炮,用粒子弹射击隔墙.

两架纠缠在一起的MS撞破融化的隔墙,撞进气密区.

它们瞬间突破不到百余尺的气密区,后方已经是相隔气密区与港口区块的隔墙.

感应跑再次射出光弹,两机冲破爆炸的烟雾突入港口区块.

撞飞暂置的货物柜、拉倒备用的起重机「刹帝利」被白色的MS压制而滑在空中.

下方可以看到入港的联邦军战舰,一级站在白色船体上的数架MS,不过马利坦没有余力管那些.

机体被风压影响无法自由运作.享用感应炮葱白色基体后方狙击,也应为精神感应装置有问题而使得射击精密的下降.

马利坦自觉被压制住了.被这架白色的MS强大的臂力、被机体那聚精会神的敌意、还有被操作者烈火般的意识压制住了——

「给我滚出去—!」操纵者的声音透过接触回路传到耳中.

是少年的声音,脑海里直觉她有听过这声音的同时,最后一道隔墙已经在马利坦身后了.

感应炮发出光束,让隔墙产生破洞.

强风包覆机体,爆炸音、风吹声,接着驾驶舱内一片寂静.

他们出到真空——宇宙中了.dockingbay的内壁远去,全景式萤幕映出远方还飘着月球的黑暗空间.

压住机体的气压消失,马利坦启动动作控制推进器离开白色MS.

在虚空中回转的「刹帝利」机体绕到白色MS的背后.

白色MS也发动推进器,转换姿势再次冲向自己.马利坦讶异于其机动性的同时,也以最低限度的动作回避敌人的突击,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压倒性的力量,不过动作太单调了.敌方驾驶员几乎跟新手没有两样.

加上对方没有装备火器的念头,可以赢.

马利坦闪过第二次突击,一边看着白色MS的移动轨迹,一边看向殖民卫星建造者那有如蜗牛壳般的dockingbay.

太空闸的一端破了洞,联邦军可变MS正要出到外面.

他们不难对付,不过要是与白色MS合作就不妙了.

既然联邦军战舰已经入港,也不可能再回到殖民卫星建造者找「她」.到此为止了,苦涩的感觉涌现心中.

没办法救出公主,也无法确认MASTER的所在地就必须撤退.

马利坦闪过直线冲过来的白色MS,绕到对手视野上方,把心中的愤怒与焦虑集中在眼前敌机上.

虽然驾驶员是新手,不过,就是它把自己撞出外面的,不能放过它.

「至少要把你击坠……!」她不想浪费时间.

「刹帝利」的双手在胸前交错,荚仓向四方展开,放出所有还能运作的感应炮,总计二十座光束炮台往白色MS冲去.

紧急减速,转换姿势的瞬间就是包围的机会.

感应炮四散,形成直径百公尺的球阵包围了白色MS.

炮口一起发出MAGA粒子的光芒,狙击球心的目标——

对物感应器没有响,也没有看到东西.

雷达也没有反应,不过巴纳吉却感到包围在周遭的杀气.

散布在上下左右前后像针一般的杀气.没有办法回避.

就算有如手脚的「独角兽」,也逃不出这杀气的牢笼.

会被杀掉——.脑中还保持着正常的部分叫着,身体被未知的冲动附身而颤抖着.

一瞬间,巴纳吉额头中出现「去相信」的声音,并成为淡淡的光线在眼前闪过.

同时,驾驶舱想起金属共鸣声,映出CG宇宙的全景式萤幕发出光芒.

不是萤幕发光,而是组成驾驶舱的结构本身在发光,从英亩的接缝处透出称不上红也称不上绿色的磷光.

显示板上一瞬间浮现「NT-D」的字样.

装备在椅枕上的固定具自己动了起来,然后一切开始了.

「独角兽」的肩膀部位从装甲的接缝裂开,滑动的装甲下露出发着红光的结构.脚步、膝盖、臀部也有一样的现象,连腰部前方的装甲与胸部装甲也展开,使得「独角兽」的身影看起来大了一圈.

红色的磷光亮度变强,浮现在白色机身的鲜明结构在黑暗中更加醒目.

腕部也发生滑动,折叠在背后的两根光剑握把,像装饰物般立在两肩之上.

变形得最明显的是头部.

相当于口部的面罩型组件打开,覆盖眼部的护罩收起,「独角兽」的脸变得完全不同.

象征机体的独角从中间分开,呈V字型打开,露出被角盖住的第三只眼睛——主摄影机.

与人类双眼一样的双摄影机闪动,额头上有金色V型角的机体,简直如同……

「你说是『高达』!?」

交错的无线电中传来这声音.让奥黛丽讶异得睁大了双眼.

握着移动握把,她抬头看向通道内的舰内扩音器.

接着说道「是真的!」的声音她有印象,是把我们一行送来这艘战舰,马上又飞走的联邦军驾驶员.

记得整备士叫他利迪少尉.

「那架所属不明的机体变形……不对,变身了!在我的眼前变成『高达』了!」

「舰桥,我也确认了.看起来的确是高达型.现在正与敌机交战中.好快,追不上.」

之后的声音比利迪少尉冷静许多.「高达?」

「真的假的……」身边的人说话了.

是与她一起上船的少男与少女——奥黛丽突然想到还没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降落到上层甲板,穿着太空衣的整备士要带他们去待机室,没人带路就叫他们进船了.

他们跟脸上充满杀气的机组人员问路,在交错的通路中徘徊,完全没有余力互包姓名.

也没有机会问他们为什么会拿着巴纳吉的哈罗,以及为什么会进入殖民卫星建造者.

这时候传来了一句「高达」.奥黛丽看着走在前方的少男与少女的反映.

少年放开移动握把,接近设置在墙壁上的通讯版.

少女接住被他丢下的哈罗,叫道:「你要干什么啊?」不过少年自顾自的操纵通讯版,切换着萤幕上的影像.

「我眼看外面.只要线路有接通,应该也可以接收到『蜗牛』的外围摄影机画面吧?」

「你乱动会被骂喔.」

「那可是『高达』耶?你听过吧?那是联邦军开发的第一架MS.击落吉翁军MS一百架以上,人称『白色恶魔』……来了!」

少年兴奋的声音,让奥黛丽也望向十公分大的萤幕.

画面上只照着光学补正过,一片漆黑的宇宙,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少年切换频道,粗糙的宇宙画面马上切换,一瞬间看到疑似光束的火线.

之后瞬间爆出白色的光环,照出前方MS的身影.

完全模拟人类的外形,额头那显眼的V字型刃状天线.

没有错,是高达型的MS.「看到了吧?」

「我怎么知道.」奥黛丽听着少年与少女的对话,同时感到全身起鸡皮疙瘩.

一年战争时,令祖国陷入苦战的「白色恶魔」,在之后不断的开发继承同一名称的MS,在于多战乱中打响名号.

这也是其中的一架,结合现代技术的新型「高达」,不过奥黛丽知道它的存在没有那么简单.

披着传说之兽的外皮,这架「高达」藏有动摇世界的秘密.

接卡迪亚斯的话来说,这架机械是前往「拉普拉斯之盒」的路标,或者说是关键.而它现在觉醒了——

「独角兽……高达.」

数小时前她才听过那壮大的计划.奥黛丽的脑中发热,象说梦话般说出这个名字.

少年与少女转过头来,讶异得看着她.

不过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解释,奥黛丽只是凝视着这小小的萤幕,眼神不断追寻着那白色的身影.

白色MS的独角左右分开,变成别种形态的MS了.

战斗中驾驶员没有空去想问什么,玛莉坦先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不过她只有一瞬间能看到那形状.

「又消失了……」上下左右,三次元交错的光束相撞,在虚空中发出闪光.敌机不在那里,它消失了.

白色MS从二十座感应炮所形成的球阵中逃脱,移动到数公里

之外,v字型角下的眼睛闪着恐怖的光

芒.全身发出的磷光拉出残象,让「高达」浮出有如斗气般的影子.

不是瞬间移动这种玩笑话.它只不过是高速移动,但是它瞬间加速又静止,

使得它的动作看越来像是消失了一样.不只是目光追不上,连气息都感觉不到.

「那种加速性能.如果不是强化人类的话……!」驾驶员根本撑不住.马利坦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出了禁句,

专注在感觉敌人的气息上.变换方位的感应炮一起射出光束,狙掣白色MS.浮游的宇宙垃圾散直击,殖民卫星建造者旁迸裂许多爆炸光芒.

背对着那些白色光轮,那已知是「高达」的影子急速接近.

马利坦一方面让感应炮继续追击,一方面让「刹帝利」面对敌机.

椅枕上装备的精神感应装置发出叽的声音,淡淡的光照在全景式萤幕上.不是机械光.

而是包围在「刹帝利」驾驶舱四周的特殊结构——精神感应框体在发光.如同在和眼前敌机发出的磷光共鸣,

驾驶舱渗出的红光照进马力妲的眼中.

「那家伙全身都是用精种感应框体做的吗……」

这样的话,她来不及继续思考.躲过感应炮一击的白色MS,拔出装备在

肩膀上的光剑,边加速边左右挥动.被高热粒子束碰到的感应炮瞬间爆炸,化为无数的光轮照亮宇宙.偶然?不,他看得到感应炮的轨迹.马利坦将感应炮

叫回自机前方,对着逼近的敌机一起射击.

相对距离小于两公里.道对亚光束

的MAGA粒子来说几乎等于是零距离射击,可是白色MS还是闪开了.

它事先预测发射时机,横回转闪掉了.耗尽电源的感应炮没有下一发弹药.马利坦采取了回避行动.

白色MS用光剑斩除挡住去路的感应炮,将背部与两腿的喷射器全开,它毫不犹豫地跟着「刹帝利」的轨迹追过来.

粉杠色的光刀由下住上挥,直击了左前方的荚仓.

荚仓的尖端连同机械臂一起被熔断,驾驶舱内发生强烈震劫.

受到连眼球都快飞出来的冲击,马利坦发出尖叫.

她埋藏在心里深处的恐惧感——「高达」外型所带给她的恐惧感包覆全身,

塞住毛细孔,被挥舞光刀的白色机体追杀,在近距离看到那恐怖的双眼,她的身体在超越死亡的绝望与恐惧发出惨叫.

一瞬间,其他的空域发出闪光.闪光在殖尺卫星的反方向.

十几公里远的地方闪现.照亮滞留在dockingbay附近的船只,在宇宙中刻出了持续一段时间的巨大光芒.

马利坦理解到那是信号弹,思考也恢复了几分正常,她重新握住球型操纵杆.

既然「葛兰雪」已经脱离的话,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那冷酷的思考,将她几乎被敌人吞没的精神拉了回来.马利坦以极小的差距闪过白色MS的第二击,

并压下装备在荚舱上的扩散MEGA粒子炮发射键.

从四片荚舱上各装有两座的炮口中,喷出远超过感应炮出力的光束.

设在射出口的I力场让光束偏向,如同散弹般往四方飞散,以「刹帝利」为中心形成三百六十度的弹幕.

接近中的联邦军机体连忙采取回避动作,白色MS也退后了.马利坦此刻踏下踏板,机体一口气加速脱离战线.

马利坦已经有被被迫击的觉悟.不过白色MS留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马利坦检查机体损伤,

确认没有致命伤后,她把头盔的护罩打开来擦拭脸上的汗.

「刹帝刊」朝刚脱离航道加速的「葛兰雪」飞去,同时回收剩下的感应炮.

连同殖民卫星内的战斗损失了7座感应炮.机体所受的直击让她的身心第一次感受到屈辱.

也没能将「她」救出来.MASTER足否有平安回到船上?

马利坦只能祈祷.她突然有股冲动想撕碎自己的身体.

希望那架白色MS的驾驶员是「真正的」新人类.要不然——「这么难看的战斗……对不起MASTER.」

还在颤抖的指尖压下球型操纵杆再次加速.发动荚仓内藏的推进器「刹帝利」离开了殖民卫星这个战场.

四片翅膀中内藏的喷射器发出白色的光.让墨绿色的机体消失在黑暗中.速度相当快.

不过这个距离只要变形成WAVERIDER的话还是追得上.

利迪马上想进行追击.不过无线电传来「住手,别追了」的声音.让他停止变型动作罗密欧001.诺姆队长的「里歇尔」二号机接近,

并用机械臂搭着利迪机的肩膀.「可是……!」利迪想抗辩,

同时却也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总之今天没有把命丢了——

「损失相当惨重.先回到母舰上重整战力.还要回收那架『高达』呢.」

诺姆的声音充满苦涩.失去多名部下的指挥官,没有余力可以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他应该更想单身追击,帮部下报仇吧,不过利迪的注意力被这句「高达」所吸引.

没有去体会诺姆的心境而看向虚空.

突然从殖民卫星建造者深处出现的所属下明机体——高达型的白色MS,看起来已经收起光剑.

背对无数的宇宙碎片停止了.机体的发光慢慢减弱.放松的四肢也没有动作.简直像是电池耗尽了一样.

这是表是他没有敌对的意思,还是要让我方松懈的陷阱?

利迪无法完全接受被它救助的结果,低声说道:「高达……」从孩提时代就个断听到的名字.

现在却带着危机感让舌尖麻痹.让满是汗水的身体发冷.

「那果然是.『高达』吧.」

「不然还会是其他东西呢?」

诺姆用有点不高兴口气回答时,白色MS又发生变化了.

呈V字型打开的角合起,护罩闭上,遮住了发出微弱光芒的双跟.

同—时间,机体各处的装甲板滑动.将发出红色磷光的底层盖住.不到

一杪白色MS的身影便产生变化,回复到一开始看到的形态.

「高达」像幻影一样消失了,只剩下奇怪的独角MS.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诺姆机传来低吟,并解除与利迪机的接触绕到独角机的背后.

将光束步枪举到射击预备位置.利迪也拉近与白色机体的相对距离.

「所属不明机体的驾驶员,你听得见吗?我是……」无视诺姆的呼喊声,不知名的MS默默地看虚空,

月光映在它的独角上,令人联想独角兽.

从前後包围所属不明机体的两架「里歇尔」,最后似乎放弃了无线通讯.

其中一架用光束步枪对准它的同时,另一架从它的背后接触,开始拉动独角MS.

他没看到无线电所说的「变身」瞬间.从护罩拿下太空衣用的望远镜,塔克萨·马克尔有点失望.

嫌固定左腕的三角巾太过麻烦的同时.他落在巨大的太空闸口.与宇宙直接连接的「墨瓦腊泥加」港口,有三个人穿著ECOAS的太空衣正在用摄影机照着所属不明的机体.

他与其中一位,α队队长加瑞帝上尉四日交会.加瑞帝吃惊地问:

「队长……!您的伤势……?」接著副司令康洛伊少校也惊讶地看向自己.

看来是他们虽然听说自己还活着.可是没有想到还能动吧.

实际上帮他疗伤的护理长也要他静养,不过以他现在的心境根本不可能躺着.

塔克萨没有望向想靠近的加瑞帝,面无表情地问:「状况呢?」

「敌机撤退,目前看来没有增援.『墨瓦腊泥加』已经破我队压制.支援在司令部搜索『盆子』.

人员损失含『落特』一号机的两名乘员在内共三名.轻重伤四名.」

虽然报告的语气平淡.不过康洛依的眼神在骂着:你也是轻重伤之一.

扑克脸对长年跟随的副司令无效,塔克萨移开飘栘的视线.改向加瑞帝问:「殖民卫星的被害情况?」

「空气的流出似乎可以处理.以那个洞的大小来看,空气要完全流出得花上—个月.」

在那之前,邻近殖民卫星的救援会抵达.月面的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总公司这时候也应该有对策了.

媒体方面也很令人头痛,不过这交给本部的幕僚跟西装组去忙就好了.

轻轻地叹了一气,侧腹部突然又痛起来,塔克萨静静地等疼痛消失.虽然靠ECOAS特殊太空衣捡回一条命.

不过他白知左腕骨折.肋骨也有裂痕.幸好是在无重力下,要是在重力区.

他没自信可以装出一副没事的表情.

「封锁『墨瓦腊泥加』侧的闸门.彻底遮断与殖民卫星之间的通行,不然媒体有可能会跑进来.『拟·阿卡马』呢?」

「舰体没行损伤,现在正在搬入没收物品.」

「叫他们快点.从『带袖的』那样子看来似乎也没有得到目标物.要他们别松懈了.」

「了解.」加端帝回答后,便进入太空闸内了.塔克萨侧眼看着他离取.

「他们还会来袭吗?」他听到声音,栘动护罩下的视线.康洛伊别有意涵的眼神看着自己,背后是漂着细微碎片的宇宙.

「会.他们套的是一样的东西.要是知道我们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拿走了,下—次他们将会以『拟·阿卡玛』为日标.」

说完.他回应眼神打的暗号.康洛伊靠近塔克萨的身边.他们头盔互碰,进入用震动传递声音的「亲密对话」动作.塔克萨切断通讯装置.

低声询问:「卡帝亚斯·毕斯特搜索得如何?」

「还在持续,不过恐怕……」

「亚纳海姆的客人们比我们早到达司令部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似乎有作战用资科上没记载的秘密通道.」

在ECOAS进行突入作战的同时.他们从港口进入「墨瓦腊泥加」,

并且用我们不知道的通道进入司令部.

一般亚纳海姆社员不会做这种事,也做不到.

带头的艾伯特先不管,不过同行的人员是那方面的行家吧.在舰内会面的时侯,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我们是诱饵……他们的目标也是『盒子』啊.」塔克萨叹着气说道.

「有可能.听说这次的作战在上层部之间也有些许不同的意见.」

想趁这机会得到「盒子」的人.以及只要阻止「盒子」流出就好的人.

在打算解放「盒子」的卡帝亚斯被排除,两者的共同目的已经达成的现在,之后的争夺战将会波及上层部——

军方、亚纳海姆公司、毕斯特财团复杂交错,牛鬼蛇神的世界——「真是的……」塔克萨吐了口气.

看向正面那跟网球一样大的月亮.

「被卷入无聊的家庭纠纷里,还搞成这副德行.」

因偶发的战斗而出现许多损害.还失去了部下,敌人也逃走了.

虽然指挥官必须乖乖接受作战上的牺牲,不过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是连内容都不清楚的「盒子」实在是不划算.

这笔帐我会好好地跟你们算消楚.塔克萨在内心说着.

「拉普拉斯之盒」决不让给「带袖的」或是亚纳海姆的人.

ECOAS一定会得到它,给上层部的牛鬼蛇神一点颜色看看.

虽然这只是空虚的自我满足.不过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报答牺牲者的魂魄.零件也有零件的骨气——

「有关『盒子』的一切资料都被消去了.从时间来看.

不像是亚纳海姆的、客人事前拿走的.虽然有逮到几名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过不知道他们了解到什么程度……」

「还有那个留着.」

塔克萨挺出下颚指向正面这么说着.独角的白色MS破两架「里歇尔」抓住两畹牵进港口.康洛伊隔著护罩皱起眉头.

「那是在这理开发的.不会与『盒子』没关系.慢慢地凋查吧.」

接到消息时.他马上下令摄影也是为了这个.既然预料到亚纳海姆会

从旁阻碍,那么ECOAS必须独自取得白色MS的资料.

看到康洛伊肯定的答复,塔克萨让头盔分开,重开通讯装置.

内藏扩音器突然发出怒吼:「这是怎么回事!」接着视野中出现穿著作业用太空衣的男人.

矮胖的身影.不是太空衣的厚度所造成的错觉.那是亚纳海姆丢来的最大阻碍,

艾伯特.塔克萨沉默地看着他的脸.艾伯持差一点顺势飞出宇宙,靠康洛伊扶他一把才停在原地.

他看着MS反射着月光的纯白装甲后,往这里看过来,大叫:「是谁坐在上面」那肥厚的睑颊几乎脱离常轨.

「那是我们公司的资产.我不想让任何人碰他.队长,会把它回收.」

「现在正在进行啊,艾伯特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艾伯特把康洛伊搭在他肩暗上的手甩开,凝视著白色的MS.

塔克萨发现他的太空衣胸前.有已经干掉的血迹.

「那是……『独角兽』不是晋通的MS.是谁……到底是谁启动的……」

他的眼神与声音,多不像是单纯地担心公司的资产.反倒像是重要的玩具被偷走的小孩.

塔克萨—面想着,一面看着那干掉的血迹.不知名的血迹像烙印一样留在艾伯特胸前.

艾伯待用充满血丝的眼神看着名为「独角兽」的MS.

他的眼神中混着爱惜与憎恨,那连他本人都无法分辨的感情,让塔克萨感到一阵凉意.

身体泡在沉重的液体中慢慢地浮出来.巴纳吉睁开眼睛,看到全景式萤幕上映着「墨瓦腊泥加」的港口.

以及亿万星空.

手脚好重.就像全身的神经都被拉断了一样,身体变成了松垮的肉块.

只有太阳穴旁的疼痛带给肉体现实感,不过他依然没有力气去动手脚.明明身处无重力下.

手脚却很重.简直有如从重油底部被捞起来一样.全身沉浸在疲劳之中.

没错.显示板浮出「NT—D」这排字时,自己就被浸到沉重的液体中了.时间变得缓慢,手脚变重,敌人的行动看起来有如慢动作播放……然后,怎么了?

不知道。身体瘫在线性座椅上,巴纳吉看向显示板.「NT—D」的字样已经消失,在萤幕上显示出可以读作「La+」的图样,以呼吸的频率平稳地闪动着.

「La……PLUS……」

字样背後.有着不会闪动的星光.巴纳吉再次失去意识.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真是失态啊.斯贝洛亚·辛尼曼.」

声音回响在狭窄的「葛兰雪」舰桥内,让败退的苦涩刺进胸口.

离开驾驶舱,还没脱太空衣就爬上舰桥的马利坦,看着萤幕上安杰洛·梭裴上尉的脸.

「没得列『拉普拉斯之盒』,连公主也没能救出来……这样的失态真不像你,你打算怎么弥补这个损失?」

随手拨起额头前的刘海,神经质的眉毛间出现皱纹.

安杰洛白净而端正的脸孔,配上缝有装饰纽扣及金属的亲卫队制服,飘着中世纪贵族的气息.

年龄应该跟玛丽妲差不多,可是不管是傲慢的口气,或是把审美观带上战场那强烈的自我意识,都令人无法与他同调.

或者说这男人正反映了「带袖的」——新吉翁那喜欢装饰到令人反感的样子.

「一切都是意外.现在只能等待公主的联络,静观其变.」

我们则是实务优先,才不管什么外表上装饰.辛尼曼只有表面上有礼貌.

操纵席上萤幕看不到的地方,布拉特正在比中指.

奇波亚驾驶的「吉拉·祖鲁」飘在窗外与船体—起前进,单眼左右移动着.奇波亚与马利坦交互盯哨.

不过既然敌人无意追击,眼前的问题只有「帕拉欧」本部的反应.从机体外也可以看到奇波亚仔细听着通讯的动作.

包括回船之后断气的乘员在内,葛兰雪队折损三名人员.再加上丢下「她」不管的事实,事情可不只是任务失败这么简单.

不用安杰洛说嘴,玛莉坦也有这次损失惨重的自觉,不过至少MASTER还活着.

他的背影一如往常坐在船长席上,粗犷的声音在舰桥内回响着.闻到那混有古龙水与硝烟味的体味,马利坦自觉紧绷的神经放松许多.

她毫无表情地看向咆哮的安杰洛.

「你要我们什么都不做空等吗……!」辛尼曼没有动作,静静地正想开口反驳,不过别的声音比他早了一步.「够了,安杰洛上尉.」

安杰洛的脸色一变,立正的身体退出了萤幕外.接着一片鲜红映左混有杂讯的萤幕上,马利坦感觉到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

穿着红色制服的人影,慢慢地流到萤幕前面.厚厚的金发飘飘动着,垂在他

那覆盖眼睛到额头的面具上,他的眼神透过防护镜看向这里.

「击退马利坦的敌人……听说是『高达』,真有意思.」

虽然看不到防眩护镜底下的眼神,不过他一定看着这里.

他戴着面具的异样外表,以及愚弄别人的态度等问题,都被他那压倒性的存在感给盖过了.

人称「夏亚再临」的新生新吉翁首脑,此时也用他的存在感压倒所有人,掌握了现场的气氛.马利坦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看向那迷惑人心的红色防眩护镜.

「也许会由我出动.『葛兰雪』继续调查联邦军舰的动向.」弗尔·伏朗托的指示就只有这样.

辛尼曼回了一声「是」,并稍微修正了姿势.「我会赌命去弥补这次的失态.」

虽然多说了这句话强调,可是辛尼曼的眼中依然带着无法抹去的怀疑眼光.

伏朗托不晓得知不知道彼此的隔阂有多宽,他嘴角上扬,说道:「不需要惦记着过错」

「只要去承认,并且当作之后改进的样了就好了,这是大人的特权.」

面具下的脸在笑着.那寒冷的笑容让人觉得他的脸部本身就是面具,让玛莉坦全身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