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al Sect. 彩虹的彼端 一卷全

1.

在旧世纪中一度几乎绝灭,名为香烟的毒害,到了宇宙世纪0096年的今天却仍然苟延残喘。虽说会这样是因为香烟配合宇宙时代不断改良的结果,例如将对人体以及精密机械有不良影响的焦油降到最低限度,以及开发出藉化学药剂达成低温燃烧的烟草,但是大部分人认为,让香烟死灰复燃的最大功臣,正是一年战争。

前线的士兵们就不用说了,在作战会议室苦着脸互相对望的将军们,以及只能听着不断传来的被害报告瞠目结舌的议员及政府官员们也一样。对失去接近总人口半数,剩下的一半人口也被迫站在危险边缘的人类来说,香烟成了可以减轻前所未有压力的藉慰。在官邸、议事堂等地全面禁烟的原则很快就被舍弃,战争期间不管是会议室或是休息室,到处都充满了浓浓的烟草味。这样的坏习惯持续到战后,在达卡这里,也不断可以看到议员在会议中抽上一根。就算在执政党与在野党重要人物聚集的移民问题评议会也不例外——不,正因为这里有许多经历过战争期与战后的资深老手,吸烟率尤其高——吞云吐雾的烟霭在会议室四处飘扬,早已成为常态了。

“不出声就当作大家同意……没问题吧?”

即便如此,今天又特别严重。用手挥去飘在眼前的烟雾,罗南.马瑟纳斯环顾了坐在圆桌旁的众人面孔。

“军方也观测到‘L1汇合点’的消灭了。‘拟.阿卡马’正前往暗礁宙域,而新吉翁舰队大举出动准备对它进行伏击。由这些状况来判断,‘拉普拉斯之盒’存在于暗礁宙域内的可能性很高。”

三十二名评议员集合在达卡中央议事堂本馆的第111委员室。以坐在上座议长席的罗南为首,列席者多是各政党的干事级人物,一张张还带着睡乱的发型与眼垢的脸孔沉没在烟雾之中。现在是标准时间上午五点,从深夜那一通临时召集的电话声响起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讨论关于宇宙移民的诸多问题、并交由议会衡量,藉以决定超过百亿人口的宇宙移民者未来的超党派机构——被媒体戏称是影子内阁的移民问题评议会。对身负重责大任的他们来说,在深夜凌晨集合并不稀奇。而为了因应达卡恐怖攻击事件,许多议员都已来到达卡,也有助于这场会议迅速召开并且无人缺席。不过一旦面对议题时,评议员们的脸色就显得迟钝、不可靠,与他们在票仓为了拜票奔波时判若两人。

每个人都摆出极为难看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儿地吐着烟雾,并且用不想做出判断的表情互相窥视着。说这些是习于开会的人惯用的手段也是没错,不过现在台面上放的不是普通的议题。这些人都知道了——罗南在心中咒骂着。知道这一个多月来的怪事,全部肇因于“拉普拉斯之盒”、知道这些事的最终结局近在眼前。也知道了,所有人都是从父祖辈继承了现在的职位,一直共同掩护着“盒子”的秘密,而就这层意义来说,被迫要清算长达百年的谎言的,反倒是我们的这件事。

“既然这样,就促请宇宙军全军出动以维持治安,并对暗礁宙域实施封锁。将新吉翁舰队歼灭,让‘拟.阿卡马’归顺军方。随后确保‘拉普拉斯之盒’,并将其纳入本评议会的管理之下。该做的事已经决定了;如果没有人提出B计划的话,我想进行讨论怎么实施,如何?”

在这段时间中,事件仍然在进行着。虽然这是有武装警卫进行戒备的非公开会议,罗南对于不断提到“盒子”的名字还是有排斥感的,可是也不能跟评议员们睡眼惺忪的目光继续耗下去。罗南这么说是想给全员一记耳光,将他们打醒,不过所有人的反应仍然很迟钝。在仿佛能听到时钟秒针声音的沉默之中,兼任执政党建设部会长的议员双手交抱于胸前,发出含混的声音:“要全军出动维持治安,说起来容易……”

“由事件的性质来说,这事件不能公诸于世,应该无法满足请军队出动的条件吧。这该怎么办?”

“毕竟现在的法务部长是莫尔嘛!”坐在隔壁,主要研究农政方面的议员靠在椅子上回应着。“我不认为法务部会轻率地答应。尤其现在媒体又在炒作第二次新吉翁战争这种动摇民心的话题。要是出动大部队的话,肯定会引来世人的注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坐在罗南对面的约翰.鲍尔议员身上。这位引发动摇人心之语的起源、国防委员会的重要人物,对混有责难的众人视线却毫不在意,仍然神色自若。罗南忍住叹息,“正是因为这样……”他将身体探往桌面说着。

“正因为鲍尔议员为我们铺好路了,所以才更容易出动军队。由于这阵子恐怖攻击不断发生,让舆论也开始倾向讨伐新吉翁。只要有这里的各位协力的话,应该是可以扳倒法务部门的阻碍的吧?”

当然,这并不是真心话。任何人都知道,鲍尔的行动,只是为了让他自己参与设立的隆德.贝尔得以存续等等,维持军需产业复合体的目的而作的戏。没有继续盯着刻意将视线转开的鲍尔,罗南再次环顾所有人的脸。“这样的看法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六位女性议员中的一位插嘴,并将香烟在烟灰缸上捻熄。

“偏袒宇宙居民的媒体,是拥护新吉翁的。他们用的还是那套老论调,说万恶的根源都是来自联邦的毫无作为。”

“而且ECOAS有涉入在‘帛琉’的战斗这件事才曝光不久。”

“用歼灭,这个字眼也很……当初的计划,是要配合共和国的解体,让一切问题和缓解决吧?在这节骨眼上要是做出那么激烈的举动,不是会让宇宙军重编计划受阻,最后落得无人支持吗?”

“毕斯特财团就是对这些方面看得十分透彻,所以才能随心所欲操控参谋本部。在这关头,干脆放弃去确保‘盒子’,就试着交给他们处理如何?毕竟‘盒子’要是开启了,也会掐住财团的喉头啊。”

“可是,罗南议长说现在正是打击他们的好机会也没有错。那些人正在闹家庭纷争,连继任的领袖都还没有正式决定吧?”

“你讲得可轻松,要是新吉翁就这样被打垮了,你们党团会第一个要求再次审视重编计划吧?”

“嚷着造一架MS要花的钱,可以盖很多间老人安养院是吗。”

“这已经是在野第一大党的反射动作,跟前面的话题是两回事啦。”

这露骨的说法,让疲倦的失笑涟漪在委员室扩散开来。罗南一拳重重打在桌子上,抵销了那令人不悦的震动。

“各位,我希望你们认识到这事件的重要性。”

收起笑容,沉默下来的全体成员目光往议长集中。用另外一只手护着隐隐作痛的拳头,罗南隔着香烟的烟雾回看那许多人的目光。

“我们一直守护着‘盒子’的秘密。评议会的存在意义,以及这股可以裁量宇宙移民政策的权限,一切都系于这个之上。在因为维护‘盒子’的秘密而相对地得到力量的这一点来说,我们跟毕斯特财团可说是一丘之貉。”

不让别人有空档可以反驳,罗南站起身来。挂在墙壁上的历代评议长照片一映入视野,罗南便马上撇开头,平静地接着说:“我有时候会思量……”

“如果一年战争开始之前,吉翁逐渐蓬勃发展的时候,我便已经就任现职的话,我会怎么做呢?会为了防止吉翁的暴乱,而公开‘盒子’中所约定的未来吗?”

坐在圆桌旁的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冷颤,并且似乎很尴尬地别开了原先朝向自己的目光。罗南看向持续投注永恒不变视线的历代评议长照片,与其中早已过世的父亲眼神短暂交会。“当然,答案是NO。”他自答道,并垂下了目光。

“我们的父亲、先进也有一样的想法。为了守护从父祖辈继承下来的联邦体制,而贯彻了缄默。结果,发生了一年战争。不管说什么‘吉翁的奇袭不可能预测到’,或是‘这些事都是在自己知道“盒子”的存在之前发生的’,这些都算不上藉口。明明只要想防范,或许有可能防止得了,然而评议会却坐视半数的人类被杀死,根本与吉翁同罪。”

“这个嘛……”年长的议员带着苦笑开口。“可别说你没想过这些。”压下了对方的话语,罗南慢慢地沿圆桌外围走着。

“而把这些遗产完全继承下来的我们,也无法免除这些罪名。这是必须永远背负的罪孽,甚至不允许我们带进墓穴之中。只要地球联邦存续的一天,我们就必须让子孙们继承这染满鲜血的秘密。”

在夕阳照映的办公室中,利迪那听到一切真相的表情划过罗南的眼底。眼前这些将手肘靠在桌上低着头的人、靠在椅背上看向虚空的人,每个都为人子女,同时也为人父母。罗南环顾这些男男女女的脸孔,“这不是可以交给别人做的事情。”他继续说,并且将记忆中的脸孔抛在脑后。

“如果可以趁这次机会得到‘盒子’,并且完全将它葬送掉是最好。可是,更重要的是维持现况。不能让任何人接近‘盒子’。这不是顾虑党利党策的时候,更别说是个人的问题了。赌上在一年战争死去的数十亿条人命,我们有坚守这个秘密的义务。”

绕了圆桌一圈,他将手放到再次出现在眼前的议长席椅子上。“我希望思考过以上事项之后,接下来的讨论能够有成果。”罗南作了归纳,并且让更加沉重的身躯没入席位之中。

没有人想彼此对上目光,也没有人想开口。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政党的考量,以及支撑着自己议席那些有形无形的力量,却无法忽视。想到不必然与死守“盒子”是利益一致的各自境况,再与眼前的现实对照之后,结果只是让疲倦的气息随着烟雾不断吐出,沉默的时光持续着。此时,约翰.鲍尔独自抬起头来,说出他今天第一次的发言:“我可以理解罗南议长的担忧。”无意把他的话照单全收,罗南用警戒的眼光盯着这位老交情的议员。

“可是,我们能够坐上这评议会的末席,也是来自选民的支持。要是做出无视支援团体意向的举动,也就无法去完成议长所说的义务了。在这关头,先冷静地判断——”

“在我们冷静地判断之际,要是新吉翁得到了‘盒子’怎么办?你认为可以用政治手段让夏亚再世崩盘吗?谣传那男人可是与共和国有连系啊。”

“就是这一点。背后有共和国撑腰的话,就还有交涉的余地在。比如延后自治权归还的期限之类的……”

“得到‘盒子’的他们,如果要求变得更过分的话呢?靠战争特需去固票是没关系,可是我不能允许一年战争因此重现。”

“您太急着下结论了。不管有没有得到‘盒子’,吉翁的命运都已经有如风中残烛。虽然这样讲很失礼,不过罗南议长会不会有点被害妄想的倾向?您似乎对‘盒子’的存在过度评价了。”

鲍尔毫无表情地说着,周围有数名议员露出此言深得我心的表情往罗南看去。预料之外的言语令罗南呆若木鸡,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现实中的话语,他无话可说地回看鲍尔的脸孔。

虽然只是以亚纳海姆电子公司为票仓的国防系议员之首,最害怕宇宙军重编计划受挫的逐利之徒所说出的戏言,但是没想到他偏偏说这些是被害妄想。他把这百年来的紧箍咒与牺牲,都当作妄想所造成的结果吗?他是说,“盒子”不管有没有开启,世界都不会改变,一年战争的悲剧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是我们在敬畏没有价值的东西,拿来威胁不知道其真面目的人,并且毫无作为,只是卖弄权势吗?

不可能。在立刻断定的同时,罗南却又浮现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的思绪,让他暂时尝到了被悬在半空中的滋味。对于鲍尔这样的男子——名为大众,那顽强而无法捉摸、没有定见的团块而言,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刻在“盒子”的文句只不过是一串文字,它本身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必须要有会对“应有的未来”有反应的人心,“盒子”才会发挥它足以颠覆现行体制的魔力。即使这些自己都懂,却还是不断地畏惧着“盒子”,是因为自己是与它有关的马瑟纳斯家直系人员,还是因为自己的内心深处仍然留有梦想着“应有的未来”的青涩?罗南无法断定是哪一方,只是用僵硬的面具看着正面。此时他发现,在视线的边缘,房间门被打开了。

直到会议结束之前,房门是严禁开闭的。罗南与惊讶地转过头的所有人一起看向房门口。看到了穿越了警卫打开的门,毫无顾忌地进入室内的女人脸孔,他感觉到咽下的气息哽在喉头。

“打扰各位开会了。”

用一句话扫除刺在她身上的许多眼神,玛莎.毕斯特.卡拜因向自己走来。为什么,这女人会在这里?罗南瞪着站在门口的警卫,接着看向入室的将官制服,再次咽了一口气。三颗大上一圈的阶级星,在他的肩上反射着光芒。罗南在议场不只一次见过这位用官威压下警卫而进门的将官。这张脸孔,是在统领联邦全军的最高幕僚会议担任议长的男人。

即使是连参谋本部都归其指挥的全军之首,要进入这间房间也需要莫大的勇气。看着表情僵硬的将军,罗南确定这男人也是与财团利益挂勾的一丘之貉,接着将视线移回走到议长席旁的玛莎身上。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直接面对面,然而罗南却不这么觉得。感觉就好像彼此牵扯到军方进行交涉之际,一直都看得到这张脸孔。也许对方也有同样感受,玛莎淡淡地微笑,瞳孔中浮现一丝亲近感,并将她的脸靠近罗南的耳旁。充满室内的烟臭味远去,随之而来的是香水的刺鼻香味在鼻腔萦绕。

“我有急事要说,罗南议长。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不好意思,我们也正在讨论紧急议题。有话就在这谈,请长话短说。”

目光没有从一直窥视着自己的评议员们身上移开,罗南用毫不压低的音量回答她。罗南内心有股强迫概念,觉得要是此时被她掌握主导权,会让所有人有可趁之机。玛莎用仿佛事前就知道的表情笑着,她再次低语:“你也了解吧?”

“跟这些人谈也没有用。‘盒子’是我们的家庭问题,我们得靠自己解决。”

强压住几乎要挑起的眉毛,罗南目光瞪着玛莎不放。眯起仿佛看到了会议经过的眼睛,“我有秘藏的解决手段。”玛莎不留空档接着说道。

“只要议长肯允诺的话,这计划马上可以实行。你有兴趣吗?”

“……明知故问,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啊。”

“女性总是想确认清楚。特别是没有时间的时候。”

她嫣然地说,可是目光的深处却有着被逼急的紧张感。玛莎也在焦急。就想防止“盒子”开启这一点来说,没有人比她更能和自己一样体认到这股危机感。鼻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罗南环顾了眼前三十多张找机会抓人把柄的脸孔后,藉这个机会从议长席站起身来。

“我马上回来。”他跟身旁的副议长说,心里却很清楚自己不会再回来了。跟在先行的玛莎身后,罗南也走出委员室。感觉到秘藏的解决手段这个词放出冷酷的气息,让自己的肌肤起鸡皮疙瘩的同时,他也穿过了房间门口。比起评议员们的冷漠视线,历代议长照片所传来的不安眼神,更令他背脊隐隐作痛。

主荧幕上投影出的三次元航海图中,从下往上延伸的箭头状光标画出一条直线,并且与从左边深处推进的箭头相交,交叉点发出红色的光芒闪烁着,旁边显示出交会预测时间与最近距离的数值。

“这是从SIDE6出发的坦尼森舰队预测航路。六个小时之前我们才用雷射通讯联络过,所以舰数不会有错。”

布拉特.史克尔说道。既然五小时前才占据“拟.阿卡马”,并且打算与该舰队会合的男人这么说,就没有比这更确实的预测了。奥特.米塔斯从舰长席上起身,并且仔细地看着有许多光标闪烁的荧幕。蕾亚姆.巴林尼亚等其他舰桥成员也屏住气息,凝视着挡在航道上的敌方舰队阵容。

“姆萨卡级轻巡舰九艘,还有大大小小混在一起的伪装货船六艘。可说是毫无保留的总攻击。这样继续直行的话,会在暗礁宙域前正面对上。接触时间是上午八点十七分……剩不到三小时啊。”

布拉特看着手表说道,接着目光往自己看过来。奥特避开他询问“你是认真的吗”的眼神,质问侦测长:“伏朗托队的动向呢?”侦测长操作起之前让给布拉特的操控台:

“依照光学感测器得到的最终观测结果判断,他们是采取与舰队会合的路线。从使用的辅助飞行系统的续航力看来,我不认为他们会直接前往‘工业七号’。”

“伏朗托队的母舰‘留露拉’呢?”

“在感测圈外。虽然不清楚伏朗托队是在哪个宙域被射出的,不过从SFS外挂的燃料箱容量看来,推测与本舰距离有八万公里吧。从这距离以最大战速前进,要与本舰接触也还要花上半天。”

“听说‘留露拉’带着两艘护卫的姆萨卡级。也许不打算与坦尼森舰队会合,而是直接前往‘工业七号’。这样的话,伏朗托就能以‘留露拉’作为基地找寻‘盒子’。”

布拉特接着说。看着他说话口气已经完全站在我方的侧脸,奥特心中想到“这人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年轻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副长,你怎么看?”他转身看向背后。蕾亚姆手扶在负伤的肩膀上,毫不迟疑地回答:“很有可能。”

“在舰队接受补给之后,只身往‘工业七号’移动。虽然有一时之间孤立的风险,不过却是让战力不用分散的高招。如果是那男人也会这么做吧。”

“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对上这一整支大舰队了。”

舰长统整概况的一句话,让沉寂的气氛降临在舰桥之中。离开崩溃的“L1汇合点”,开始前往暗礁宙域之后已经超过五小时。为了要拘捕留在舰内的吉翁共和国兵以及各部位的复旧作业,原本忙到没空去思考的事,到现在压力一口气袭来。被极度睡眠不足所造成的异常清醒感缠绕着,奥特仰望映在荧幕上的光标群。相对于残弹与舰载机都所剩无几、负伤的“拟.阿卡马”,敌舰的数量却有十五艘。不用旁人提醒,他也知道这实在太疯狂了。“隆德.贝尔的增援……应该没得指望吧。”蕾亚姆不经意的一句话,带着令人发出叹息的沉重感在奥特耳边响起。

“是啊,我们是全军的搜捕对象。布莱特司令又在调职中,没有可以讲得通的人。一弄不好,还有受攻击的可能性。”

“可是我们知道了‘盒子’的位置。只要报告说有被新吉翁夺取的危险性,那么隆德.贝尔不就可以依照独自的判断行动吗?”

坐在通讯席上的美寻.奥伊瓦肯少尉说道。她坚强的眼神诉求着这么说的必须性,让奥特哑口无言,此时蕾亚姆先回答了:“没有用的。”

“不知道‘盒子’的真面目的话,没有方法可以证明它的危险性。要隆德.贝尔行动,也得等到我们确认‘盒子’的内容之后了。”

“怎么可以……!这样的话──”

“也没有余暇让我们绕路避开敌人的伏击了。要是我们不尽早抵达‘工业七号’,就会被伏朗托抢先一步。”

用不允许一切乐观想法的声音说着,蕾亚姆将视线转向舰长席。奥特回望她透露放手一搏的决心的双眼,向布拉特问道:“预料中的MS数量有多少?”

“姆萨卡级的搭载数最大六架。伪装船各自不同,不过大概可以算成一艘三架左右。”

“也就是说……”仰望荧幕,似乎在心算的侦测长脸色逐渐发白。“……七十二架。”

“我方能够出动的,只有‘里歇尔’与‘完全型杰钢’,还有‘独角兽’。敌我战力差是二十四比一……”

蕾亚姆低语着。奥特感觉到绝望的寒意从脚底窜升,让全体为之冻结的气氛。“不,是十二比一。”他说道,并离开了舰长席。

“还可以再出动三架。”

鞋底的电磁着地,他回看呆住的所有人脸孔。“……是指‘刹帝利’吗?”蕾亚姆代表所有人间道,奥特用目光加以肯定。

“还有两架呢?ECOAS的‘洛特’不能算进去,它们只能代替炮台。”

奥特背对继续质疑的蕾亚姆,望向布拉特。正面看着他似乎已经查觉的脸孔,对他再走近了一步,奥特问道:“能帮忙吗?”在脸颊微微痉挛的布拉特身后,美寻似乎吞下了某些话并别过头去。

“你们的‘吉拉.祖鲁’还健在。虽然有一架失去单手,不过还能够接下单舰防御的任务吧。”

“……这样好吗?常有人说背叛过一次的家伙,会一再背叛呢!”

低下侧着的脸,布拉特带着苦笑回答。看着他毫无笑意的眼神,奥特也低下头,“我不会强迫你们。”他说道,并伸手碰触制服帽子。

“马上我们就会放出载离共和国军的小艇。你们可以一起搭乘,离开这艘船。任凭你们选择。”

布拉特睁大回避的眼睛,有如被将了一军般抬起头来。奥特没有看他,转身看向蕾亚姆等人,用响彻舰桥的声音说道:“其他所有人也是。”

“之前,我说过没有必要为了这种蠢事一起陪葬,这份心情至今仍然是一样的。想离舰的人,我会出借小艇,尽管开口不用客气。在这一带的宙域,应该马上就会有船只接到求救讯号了吧。”

坐在前方操控台前的航海长与炮雷长,无言地隔过蕾亚姆的肩膀往奥特看去。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怎么可以再失去任何一个人?压下心中涌现的真心话,“但是要留下来的人,请做好觉悟。”奥特继续说道,并且一个一个看向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里只有我们在。要不要行动,或者这是不是正确的抉择,都得由我们自己去下判断。每个人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并自己决定。我不追究你们身为军人的责任,该负起的责任,应该都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心中。”

目光毫不动摇地看过来的人,陷入迷茫般低下头的人。确认了每一个人的反应,奥特最后看向美寻。“通知全舰,希望离舰的人二十分钟内在着舰甲板集合。”奥特说完,那娇小的身躯慌张地回答“是……是的”并再度转向操控台。脱下帽子,让风吹向火热的脑门,奥特不再注对上何人的眼神,向前方的窗户走去。

距离暗礁宙域还很远。没有任何交错而过的宇宙残骸,“拟.阿卡马”的周围只有无边的虚空扩展着。颠覆世界的“拉普拉斯之盒”、夏亚再世、开启“盒子”的钥匙“独角兽钢弹”——反刍着这些一个月前与他无缘的事情,心想着真是奇妙,奥特看向远方的群星。妻子的脸孔在脑海中浮现,不过并没有带给他想像中的感伤,只有“退休金泡汤了吧”这句自嘲的声音在心底掠过。

舰尾着舰甲板,就有如字面意思一般,是舰载机回舰时所使用的单方通行入口,不过也有小艇起降甲板的机能。虽然内装及与外观都与弹射甲板没有太大差异,不过四架旧式的小艇在挑高极高的甲板两端停留的景象,却有着与MS甲板异质的机库气氛。

现在,那群小艇中的两架被拉到中央的停机坪上,身着浓绿色太空装的一行人正陆续搭上小艇。虽然是在无重力之下,不过那团三十余人的男子们脚步却很沉重。看起来就仿佛他们的身躯,随着鞋底电磁吸住地板的每一步逐渐缩小。小艇的周围站有扛着无后座力步枪的警卫,用监视的目光盯着搭上小艇的一行人,不过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行动了。

他们──吉翁共和国的士兵们,败北了。失去母舰、失去同伴,正要分乘两艘小艇被丢进宇宙之中。不敢说自己能理解军人的气概,他们的理念究竟如何也在自己想像之外,不过所有人那仿佛正在漂流的表情让他多少感到一股亲近感。巴纳吉.林克斯看着那群大部分都是二十多岁士兵们的侧脸。“脱节”……用一句话表达他们的心理状态的话,大概就是这样吧。无法与眼前的现实妥协,明明身在此处,却有无穷的疏离感——

“水与粮食,已经算进漂流中的MS驾驶员们的份。离开舰艇之后,请先去救助他们。因为‘L1汇合点’崩溃,军方与媒体也应该开始有动作了。马上会有船只救起你们吧。”

面对担任共和国兵代表的中尉,奥黛莉.伯恩说道。虽然豪华的斗篷已经脱掉了,不过她仍然身着新吉翁正装的样子,一定也是让共和国兵感到“脱节”的因素之一。巴纳吉与康洛伊.哈根森以及贾尔.张等,名义上是送行,脸上却带着不安之色的男人们,一起注视着奥黛莉的背影。“是……”垂着视线回应的中尉,一瞬间回望了对他们来说独一无二的女至米妮瓦.萨比的眼神,之后用不知所措的表情环顾了周围。

“……这艘船上的乘员,没有人离舰呢。”

从播送募集希望离舰者的全舰广播之后,已经过了快三十分。看着除了自己一行人外,没有其他人要离开的着舰甲板后,中尉的目光移回奥黛莉身上。“为什么?”他用苦恼的声音问着。

“单舰挑战‘带袖的’的主力舰队,这根本是自杀行为。你们为什么……你们相信着什么?夏亚再世所述说的SIDE共荣圈构想,会带给宇宙居民全新的未来。然而身为吉翁公主的您,为何要否定这构想——”

“我并没有否定。如果真有这样的信念的话,那么试着将它在这个世界推行也无妨。只是,如果是受到‘拉普拉斯之盒’这样的力量所担保而独善其身,我是无法认同的。”

站在甲板上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奥黛莉静静地回答着。中尉虽然在滞留者之中是最上级干部,不过年纪也还只算是青年。巴纳吉看到他的脸孔突然扭曲,嘴巴不停地颤动,却是哑口无言。

“世界是会改变的,也不得不去改变。所以,当改变之际,有必要变得更加谨慎。只因为有所不满而想去改变,那就跟在黑暗之中哭泣的孩童没有两样。必须要好好地睁开双眼,自己走向有光芒的方向……做到了这一点,还想将自己所看到的光芒扩展到全世界的话,那时候才需要鼓起勇气去行动。”

奥黛莉的话语非常明确。没错,如果对这个世界感到“脱节”,而期望有改变的话,那么就不能恐惧自己的改变。深深地刻印着这一个多月间变化的胸口,与她的话共鸣,巴纳吉轻轻地握起血气直通到指尖的手掌,并且下定决心不再迷茫,看向正面。“您说,要先改变自己……?”对回问的中尉点头,“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奥黛莉露出笑容。

“即便是这艘船上的乘员,也有各自不同的想法。不过,只有一点,是我们共同相信的。”

“那是……?”

“我们不会死,也不会败。因为可能性的灵兽,会保护着我们。”

“可能性的……灵兽……”复诵的同时,中尉的视线似乎想到什么似地看过来。巴纳吉不自觉地缩起下颚,端正了姿势。看着巴纳吉从昨晚穿到现在的驾驶服装,中尉的脸无力地垂下,“是我们错了吗……”他用几乎消失的声音说着。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视接下来的战斗结果,吉翁共和国的走向也会大幅度地改变吧。不过,不管结果如何,支持着国家的是你们。不要再因别人的话语而迷失了,包括我的话在内。”

低着头、紧咬住嘴唇的中尉,马上打直腰杆看着奥黛莉的脸。正觉得他带着些许湿润的眼珠反射着甲板上的光芒时,他的脚踝发出跺步声并拢,端正的举手敬礼动作笔直地站立在甲板之上。

“果然您才是我们的女王。”

没有等候答礼,他回过身,往部下们所搭乘的小艇走去。接下来要回国的他们,所要迎接的必定是严酷的命运。会受军法审判是一定的,更糟的话还有遭到国防部长为了想隐瞒他与新吉翁之间的关联而下手,进一步被封口的可能性。不过这样的预测,都无法吓住现在这一瞬间的中尉吧。目送了脚步踏实地远去的中尉,独自决然地站着的奥黛莉背影,深深地映在巴纳吉的眼中。他没有去多说什么,离开了现场。

穿越着舰甲板的气密闸,前往隔墙另一边的机库区域。可能性的灵兽,“独角兽”。现在自己能够做的事,只有让它做好万全的准备。巴纳吉似乎感觉到流动在舰内模糊的热气清晰起来,并重新注入自己的身心。被这种感觉所驱使,巴纳吉漂出到机库区域的空间中。

大大小小的货柜沿着隔墙固定着,除了舰上备用品之外,这里还成了从“葛兰雪”搬来的物资囤放区,现在整备兵全员出动,正在进行搬运作业。在起重机的作动音与警笛声交错之中,运货机放下光束格林机枪的黑色筒身,“好,可以了!”熟悉的声音混在金属音之中。巴纳吉蹬了一脚地板往那方向漂去,“拓也!”他大声喊着。“喔!”拓也.伊礼举起手,抓住差点漂过头的巴纳吉脚部,并用熟练的动作将运货机的搬运台拉了过来。

“重装甲计划,行得通吗?”

“现在正让艾隆先生做最后的解析中,不用担心啦。会赶上决战的。”

用老练整备兵的面孔露出笑容没多久,“固定怎么样!?”拓也听到传来的吼声后耸耸肩膀,“准备好了!”他用全身发出咆哮。“出去啰!”载着六挺光束格林机枪的运货机随着叫声一同起动,说道“你先休息吧”的拓也背影也随着远去。沿着地板轨道移动的运货机,正前往隔墙上铁卷门开放着的巨大闸口,对面是还留有火灾过后,烧痕鲜明的MS甲板宽广的空间。搬运的光束格林机枪,应该会依照拓也所想的武装强化案装备在“独角兽”上,以构成“重装甲独角兽”不可或缺的配备之一发挥它的功用。

原本这是堆载在“葛兰雪”上的新吉翁制火器。与“独角兽”的相容性之高,这点已经在至今的战斗中证实了,不过同时启动多挺时却不知道会不会发生问题。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巴纳吉正打算追着运货机前往MS甲板,不过上方传来的一句“照他说的,去休息吧”让他抬起头往上看。是玛莉妲小姐,在他出声之前,那穿着驾驶服的轻盈身躯便充满了他的视野,浮在空中的身体慢慢地降在地板上。

“我了解你无法冷静,不过你是这艘舰的王牌。如果你不表现得稳重一些,大家都会跟着产生不安。”

支撑着脚没踏到地板的巴纳吉,她毫不移开对上的眼神说着。那声音与态度,无疑就是曾经一度共享心灵的玛莉妲.库鲁斯。被抓住的肩膀通过电流,身体无条件地松懈了下来;这是因为心中还留有那时候的感触而骚动,还是肉体毫无节操的生理现象?闻到她与奥黛莉不同种的甘甜体味,感觉到难为情而移开目光的巴纳吉,勉强挤出一句话:“怎么会,玛莉妲小姐你才是……”玛莉妲露出一丝微笑:

“现在的‘刹帝利’没有办法站上第一线。因为被你整得很惨。”

轻松地回覆的一句话,却让甘甜的气氛四散了。被带去地球、玩弄心灵、折磨身体进行非自己所愿的战斗,直到徘徊在生死边缘。让她这一个月来尝到种种痛苦的契机,一定是与暴走的“独角兽”对战。不只机体,玛莉妲自己的身体也不可能处于万全的状况,巴纳吉想到这些,用无言的神情低下头。“开玩笑的,不要做出那种表情。”玛莉妲苦笑着,戳戳他的额头。

“我当你的后卫。先锋要有的是体力与气力。只有三十分钟也好,去睡一下吧。”

“好的……那个,玛莉妲小姐,你跟船长说过话了?”

会突然说出这句话,也许是因为在意她难得如此多话。正要离去的背影震了一下,玛莉妲稍微回过头来,“他还在拘留室?”她用好不容易才能听清楚的音量问着。一边点头,巴纳吉想到自己也被他躲着。

“你去跟他说话吧。”

仍然背对着自己,玛莉妲幽幽地说着。“可是……”巴纳吉回答的声音充满疑惑,“我想这样比较好。”望向远处的侧脸,发出压下巴纳吉意见的声音。

“有些话,要同样身为男人,才好说出口吧?”

用不期待答案的声音说完,那蹬离地板的背影逐渐远去。玛莉妲抓住正好从头上经过的光束格林机枪,与整备兵开始说些什么。不再看着玛莉妲,巴纳吉看向设在右舷部隔墙上的气闸门。想到前往重力区域中拘留室的路途,让他心情一下变得沉重,产生着地的鞋底抬不起来的错觉。

一下电梯,从舰尾方向就传来微弱的震动音,让成为低重力俘虏的身体微微震动。是共和国兵们所搭乘的小艇离舰了吧。重力区恢复一片宁静,除了让离心重力产生的圆筒的回转音以外,什么都听不见。感觉到每走一步身体就更加沉重,巴纳吉走过留有些许硝烟味的通道。在呈现缓缓弧度的圆弧型走廊前进三十公尺后,就是他目标的房间。

没有人命令他进去,连锁都没上,他却不肯出来。自己进去、自己关上铁门、不与任何人交流,保持沉默。站在跟其他拘留室一样,遮蔽里面人类气息的铁门前,想透过窥视用的铁窗窥视里面状况的巴纳吉,因为发现自己感到胆怯而皱起眉头。他深呼吸一口气,形式上敲了门之后,不待回应便推开了铁门。

拘留室墙壁全部贴着防止自残用的垫子,为了省电而总是昏昏暗暗的。靠在墙壁上,好像在发呆般坐着的斯贝洛亚.辛尼曼,就有如拿到昏暗中的一块影子。就算被门口照进来的光所照射着,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只用转动的眼神回看巴纳吉。在下腹部使力,将几乎要被那气魄推出去的身体稳住,巴纳吉站在门口紧紧盯着辛尼曼的黑色瞳孔。

“脱出用的小艇,已经离开了。”

张开的口中流露出预定之外的言语后,巴纳吉一时陷入沉默。在眨了两三次眼睛之后,辛尼曼似乎不感兴趣地低下了头。

“要是想留在这里的话,就上来舰桥吧。马上就要与新吉翁舰队接触了。你知道内部状况,多少可以给点建议吧?”

明明不是来讲这种话的。巴纳吉被隔阂似乎越说越深的焦虑所驱使,抓住了开启的铁门边,无法下定决心踏进室内,只有留在门口。他的目光从一言不发的辛尼曼离开,看向自己脚边伸长的影子。舰内广播好像告知了些什么,但是他的心中没有余裕去仔细听内容。

“玛莉妲小姐与布拉特先生他们都来帮忙了,只有船长你却躲在这种地方——”

“我已经不是船长了。”

话被沙哑的声音打断,巴纳吉抬起头来。辛尼曼看着墙壁,眼白浮现在昏暗之中,却又马上被闭起的眼皮消去那光芒。

“船已经沉了。下命令的家伙也消失了。曾经是部下的人们,都各自在靠自己的判断行动。”

“这样的话,你又是什么!?”

不由自主地吼出来的声音传到墙壁的垫子上,没有回响地被吸进地板而消失。把脸从像尸体般一动也不动的辛尼曼身上别开,巴纳吉的目光逃向门口旁边的昏暗之中。

“我也想认定我们没有关系了……!可是没办法,对我来说你仍然是船长。要是抽离了船长你,现在的我也会消失。”

黑暗之中传来身子抖动的气息,不过他没有心情去确认。因为有你在、我才能活下来,你的复杂告诉了我世界的实情,你的温柔教我就算如此也要活下去。因为有太多悲伤的事,所以有人为了消去悲伤而生——那些话语深植内心,一次两次的背叛是消不去的。抓着铁门的指尖使力,巴纳吉再次看向辛尼曼。

“你放玛莉妲自由,并且拯救了奥黛莉不是吗?其他的事,是另外一回事。你为什么要这样——”

“要从之前所在的场所跨出一步,没有那么容易。是要代价的。”

打断他的话,辛尼曼稍微抬起头来。巴纳吉噤声看着他的侧脸。

“不管是这艘船的人、‘葛兰雪’的人……公主,还有你也一样。大家都付出了代价。安定的生活、身为军人的地位、至今支撑着自己的信念与自尊。其中也有人甚至付出了生命吧。”

塔克萨.马克尔中校的脸孔掠过脑海,达卡战场上听到的罗妮.贾维声音从耳边拂过。不去害怕改变,用跨出一步的勇气来拯救自己的所有生命——辛尼曼粗糙的手掌相握,“我所付出的,是全部。”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责任、怨恨,我把形成自己的一切都抛弃了。现在剩下的,只有空壳。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负起什么责任了,去告诉贾尔。”

“告诉贾尔先生……?”

“叫你来跟我说话的,就是他吧?”

“不是,是玛莉妲小姐说的。问我能不能来跟船长你讲话。”

露出动摇而睁大的眼睛,在黑暗底部淡淡地发光。“玛莉妲吗……”听着他低语的声音,看着随后就没有动作的辛尼曼,巴纳吉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连这道门都无法跨越过去。“为了改变,而逐渐失去什么……”他不自觉地在口中重覆着,最后再一次直视着凝结的昏暗之中。辛尼曼什么都不说,也没有抬起头来。

“不过,相对地也有得到的东西,不是吗?”

没有更多话语可说,他从门口退了一步。“这道门我就开着了。”丢下这句话,巴纳吉离开了拘留室。带着每一步都有无力感在扩散的心,他往电梯方向走回去。开着的门,持续在无人的通道上拉出淡淡的影子。

伸手要去按电梯按钮的同时,电梯门打开了。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与独自站在电梯中的奥黛莉四目交会,出乎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巴纳吉的身体愣住了。

“……怎么样?”

她大概察觉自己在这里的理由了,奥黛莉简短的问题戳中了不平静的内心,巴纳吉没有开口,摇摇头。“是吗……”低语中混着叹息,稍微低下头的奥黛莉离开电梯。没有随后进入电梯,巴纳吉留在没有人烟的通道上,听着电梯门发出意外大的声响关上。

“我刚才跟布拉特谈过。库瓦尼与艾邦的‘吉拉.祖鲁’也可以出动。这样子MS的数量就有六架。”

随着电梯声响的余波,奥黛莉开口说道。声音赶走了沉闷的气氛,“虽然就算这样,敌我兵力差好像还是十二比一。”她继续讲着的面容带着暗淡,让回答“谢谢帮忙”的巴纳吉声音也变得不自然。

“我会对新吉翁舰队喊话到开战前一刻。也许会没有用,不过奥特舰长也答应了。他说既然得拉弓对着同胞,那么为了葛兰雪队,这么做也比较好。”

“不会没有用的。你的话语带有力量。像昨晚的演讲,或是刚才跟吉翁共和国的人说的话……我没有办法像你那样子去推动人心。”

连区区的船长一个人,我都没办法让他回头。随着覆满心中的无力感,巴纳吉背向面露讶异神情的奥黛莉,目光落到手中那满是灰烬的手套上。

这双手能做到的事有限,没有办法。如果一切,都是从救出在殖民卫星空中盘旋的奥黛莉那时候开始,那么一定也有结束的时候——

“所以,我要化为你的盾。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我都会将你送到‘拉普拉斯之盒’。我想,那大概就是‘盒子’的钥匙……我与‘独角兽’所背负的任务。”

“巴纳吉……”

“要是觉得‘盒子’有那种价值,那么我希望用你的话语去传达真相。要是会带来灾难的东西,那么毁了它也没关系。我只能做到这些——”

“做不到。”

冰冷的语气从背后刺穿胸口上让自己失去接下来的话语。巴纳吉闭上口,视线越过肩膀捕捉到奥黛莉的脸孔。

“我一个人,做不到……”

那有如在瞪着巴纳吉而眯起的眼睛,是湿润的。想呼唤奥黛莉的声音哽住了喉咙,巴纳吉慌张地转身望向她,同时胸口被奥黛莉突然举起的右手给揪住。

指甲刺在驾驶服的衣料上,抓紧的指尖传来震动,就像是一直被压抑到极限的情感在这瞬间终于溃堤了,那让自己身体共振的震动刺进心头,巴纳吉不由得回看了奥黛莉的脸孔。

“若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会连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没有相信我、与我共鸣……支持着我的人,那么什么也……”

翡翠色的瞳孔垂下,饰有金色立体绣饰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没有任何确切证据能够支持她。如果没有自己这躯干提供互相接触的热情、互相支持的体温的话,她没办法像这样仅靠脚尖支撑站着——自己差点把一切全部丢在她一个人身上,这份理解伴随着锐利的痛觉贯穿全身,巴纳吉突然把自己的手叠在奥黛莉的手上。抓住她倾倒的细弱肩膀,一口气将她拉了进来,并用两手紧紧地抱住她仿佛会断掉的瘦小身躯。

“……跟我约定好,一定会回来,不要让我一个人。”

奥黛莉说道。她埋在胸口的脸没有抬起,感觉到她的气息透过驾驶服传来,巴纳吉更加用力地抱着她,“就这么约定。”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身为新人类,我真是不及格……要是没有提醒的话,我都快忘了你是奥黛莉了。”

“在大家面前,那样子就好。但是只有这一刻……”

从穿过了硝烟与光束的臭氧味,那小小的头顶中,漂出那股甘甜的发香。你已经无法回到大家之中了——感觉到面具男的声音在脑海中闪过,并且要带走手臂中的热度,巴纳吉的手伸向奥黛莉的头,像是在抚摸般地抬起了她的脸。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闭上的眼睑藏住翡翠色瞳孔,流下了泪珠。巴纳吉抱住奥黛莉的肩膀,让两人的嘴唇碰触。真柔软啊——如此感觉的神经溶化,混合为一的体温在两人之中循环。无视走道冷清的空气,溶合为一的身体放出热度,以两个人为中心,放出温暖的力场往周围扩张。

‘应该说被摆了一道吧。终点是“工业七号”……而且还是“墨瓦腊泥加”。’

在以最大战速移动中的舰内,靠中继卫星传送的雷射通讯座标并不安定。在反复传送电子信件数十回之后,终于和玛莎直接通上话,而且杂讯强到连表情都难以辨认。回应“是”的同时,亚伯特.毕斯特用眼角瞄向背后的昏暗之中。

“雷比尔将军”的通讯室内,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报丧女妖”出击后,即将经过七小时。数天前,像是融入在黑暗之中站着的利迪.马瑟纳斯,现在已经在间隔数万公里的星海之中——

‘“墨瓦腊泥加”竣工,好像是三年前的事吧,为了开发木星圈做的自航式殖民卫星建造者……会把房子移建到那边,我还以为是为了卡帝亚斯的浪漫主义呢。’

“在移建的时候,把宗主的冰室也移动到那里去了──我觉得这样想比较妥当吧。又或许‘墨瓦腊泥加’的建设本身,也是让‘盒子’流出的计划一环。”

靠在椅子上,回答着不确定是在发牢骚的玛莎,亚伯特也开始觉得这是有可能的。“墨瓦腊泥加”完成的隔年,“独角兽”的建造计划,也就是UC计划开始了。精神感应框体的实用性被确认,已经不需要的测试机──“新安州”被“带袖的”抢夺,也是同一年的事。实际上那是伪装成海盗事件的供应,虽然策划此事的不是别人,就是亚伯特自己,不过卡帝亚斯一定是预料到这些动作而拟定计划,并选定了“盒子”的藏匿之处与让渡方法。

在亚纳海姆电子公司对新吉翁伸出援手,靠着“安定的紧张气氛”坚守需要与供给的系统同时,联邦政府内的部分势力企图断绝吉翁主义,并且推动在吉翁共和国解体的节骨眼上进行军队重编计划。看清了毕斯特财团与移民问题评议会各自的立场不同之处,将自己的行动伪装成顺着两者对立的架构,并伺机而动;卡帝亚斯也许就是这样巧妙地模糊了自己计划的全貌。

藉着引发新的战乱,而维持毕斯特财团与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权益──他的目的并不是这样。卡帝亚斯想打开“盒子”的思维之中,有着其他目的。被分不清是否为直觉的理解度所拖累,亚伯特感受到有如被丢到未知的黑暗般的恐惧感。他将发白的脸孔再次面对通讯荧幕。‘我有让人调查过喔!’语气带着急躁,玛莎粗鲁地撩起金发。

‘我有出席竣工仪式,也亲眼看到移建的房子了。在自己长大的家中庭院里,居然埋着“拉普拉斯之盒”……你能想像吗?’

“我重新检视过‘墨瓦腊泥加’中的资料了。只看构造图的话,在房子的地下并没有找到特别加工过的痕迹。可能是领袖直属机构所做的隐匿工作,管理的殖民卫星公社也有可能是共谋者。”

‘是公社副总裁朱斯特叔父吧。依他的个性,就算协助卡帝亚斯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样看来,也要重新调查其他理事了。’

咬着食指,似乎在脑中排列出想踢下自己的财团理事群的玛莎脸孔,与童话中被魔法之镜宣告业已凋零的女工重叠。也许,已经不行了。亚伯特模糊的脑海中,浮现欠缺主词的这句话,‘你那边的状况呢?’听到玛莎的声音,让他连忙抬起头来。

“这次晚了一步。‘报丧女妖’虽然急速赶往现场,不过新吉翁舰队会先接触‘拟.阿卡马’。看事态发展的结果,应该会插手两者间的战斗吧。位置上也难以让它先前往‘工业七号’。”

‘让财团的关系人士从“工业七号”撤退真是一大败笔。要是有人留着,也许就能送进“墨瓦腊泥加”了。’

“前去修复殖民卫星的亚纳海姆关系人士呢?”

‘尽是与财团无关的人。就算媒体可以交给他们处理,他们也不是能够接近“盒子”的人材……“雷比尔将军”几时会到?’

“还要花上八小时。现在只能交给‘报丧女妖’了。”

要是知道那驾驶员是马瑟纳斯家的长子,玛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突然想到这点,并且对自己心中毫无一丝波澜感到讶异的亚伯特,再次直视着因杂讯而扭曲的玛莎眼睛。她的眼角,细看之下可以发现与她年龄相符的绉纹。在他将这看入眼底,再次感觉到有什么要结束了的刹那,‘没有办法了。’低语的玛莎眼神突然发出冷漠的光芒。

‘“拟.阿卡马”与新吉翁,都太接近“盒子”了,没有办法去赌不确定因素。果然得使用最后的手段了。’

“最后的手段……?”

‘我与罗南议长联络过。今后直到事件结束为止,财团会暂时与移民问题评议会联手。并且透过参谋本部告诉舰长,“雷比尔将军”不要太接近“工业七号”。’

比起这突然而来的消息,在杂讯底下发光的眼神更令人发寒。这么强的杂讯,不只是自己这边的收讯问题。到现在才查觉玛莎似乎也在移动中的亚伯特,领悟到她的目的地而倒抽一口气。原本应该身在地球极东基地的玛莎,与罗南.马瑟纳斯一起前往的地方──

“难道要用那个……!?”

看着没有其他的推测,不自觉地从操控台上起身的亚伯特,‘你也已经知道了吧。’玛莎冷静地说道。

‘一定要阻止“盒子”流出。最坏的状况下,就算要把“盒子”本体给消灭……’

“可是,破坏钥匙也就算了,要是消灭了‘盒子’的话……!还有叫回‘报丧女妖’的时机也——”

‘协力消去“盒子”这件事实,将会成为财团与联邦之间全新共生关系的基础。’

透过荧幕传来的目光没有移动,玛莎用有如在教育孩童般的语调说着。‘至于“报丧女妖”,只能当作是最低限度的牺牲者了。虽然对里面的人偶很抱歉。’

她不带丝毫的感情放话,取回原本魔性的眼神,在杂讯飞舞的另一端放着坚定的光芒。人偶,这词汇与那有如玻璃般的蓝色眼眸重合,亚伯特的身体从椅子上浮起,无所适从地漂浮着。“最后的手段”不会选择消灭的对象。“盒子”还有她,都会一起从这个世界消灭。明明只差一点就能伸手碰到,自己也是为此来到这里的——

‘就先期待“报丧女妖”吧。它要是解决了“独角兽”,我们也会有机会可以回收“盒子”。就见识看看它能做到什么程度。’

鲜红的嘴唇蠢动,浮现出她平常那嫣然的笑容。亚伯特感觉到状况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握之中。

舰桥的当班成员全部身穿重装型太空衣,在各自的操控台上就定位,这对幼年期在战舰之中度过的自己是习以为常的气氛。穿越门口,米妮瓦.拉欧.萨比马上与坐在舰长席上的奥特面对面,身着与他们同样白色太空衣的身体,移动到了舰桥的中间部分。

“全员,就第一种战斗配置。”“各炮座开启。敌舰队第一阵,离抵达感测圈内还有T负一千两百。”“米诺夫斯基粒子,散布战斗浓度。MS队准备出发。”在这类的声音交错之中,奥特说着“请到这边”并指向旁边的司令席。在战舰中坐上司令席,意味着身分在舰长之上。这不是可以轻易坐上的位置,米妮瓦用目光回以疑虑,不过奥特催促她坐下的视线没有动摇。

“你有这样的资格,请。”

没有装出任何笑容。说完,他用紧绷的脸色再次看向主荧幕。“敌方第一阵,散开。”听到侦测长的声音,奥特回道“对方在观查我们的动向啊。不让我们使用超级MEGA粒子炮”,脸色已经变成了无法再搭理米妮瓦的指挥官表情。相对地蕾亚姆副长靠近,并且亲切地对应:“头盔可以挂在座位的旁边。”照着她说的做之后,米妮瓦仰望映出三次元航海图的荧幕。时间是标准时间上午七点五十八分。在暗礁宙域前方布阵的新吉翁舰队光标,看起来的确开始散开了。

“现在只是显示出用光学观测所得到的情报。还没有互相以雷达捕捉。炮火开启是二十分钟后的事。”

蕾亚姆说道。米妮瓦对这位看起来很沉稳的女性军官点头后,将背上的背包接合在座位上。应该带饮用水的软管来的,她感到迟来的后悔。

“请用这副麦克风。殿下的声音将即时翻译为光讯号发送。对方八成也对我们进行光学观测,所以光讯号应该可以传达。声音跟图像我们还是会一起传送,不过这方面就不要太期待了。”

“那么,要证明我就是我很困难吧?”

“这就看殿下怎么说了。”在与舰桥成员应答的空档,奥特插口说道。“你拥有只有你个人才有的魅力口吻。请传达给你的同伴们。只要像你对我们说过的那样,对心灵呼唤就可以了。”

米妮瓦感觉到奥特直视自己眼睛说出的话,让美寻等舰桥成员各自点头,并透过座椅看向自己。“我了解了。”目光坚定不移的米妮瓦,将手伸向扶手上的麦克风。紧握住那令人感觉到与无重力状态无关,非常沉重的麦克风,她看向正面窗外,那宽广的黑暗宇宙。

对心灵呼唤──这不是想做就做得到的,也不是可以随便做的。她曾疑虑,促使不断地祈愿着吉翁再兴的将士们,那些把自己看作是希望之星、顽固的军人们改变心意,是背叛了双亲灵魂的行为。就算对弗尔.伏朗托所诉求的SIDE共荣圈构想,或许自己也只是用感情论去加以否定,并没有可以明确否定他的论证。

可是,言语自然地洋溢出来。互相相信、互相回响,她感觉得到在心中所炼造的思维,化为热量涌上喉头。已经不能回头了,米妮瓦在心中下结论。赌上二者合而为一的这艘舰艇将有些事物诞生的可能性,相信在背后支持、这股与压力相似的力量,现在只需想着前进。

她感觉到自己冷静得不可思议。是因为那温热掌心的主人,在这躯体中注入了力量吗?用舌尖滋润还留有那时触感的嘴唇,感觉到热量呼地穿过躯体,下一个瞬间她的头脑与内心都放空,嘴唇接近麦克风,吐出了第一句话:

“敬告在前方展开中的新吉翁舰队。我是米妮瓦.拉欧.萨比。”

‘现在,我正从隶属联邦军隆德.贝尔队的“拟.阿卡马”上送出这段通讯。我并不是以俘虏的身分被拘留,也不是被强迫向各位长官喊话。接下来所要说的,一切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意志。希望大家在进入战斗行动之前,能先听听我说的话。’

奥黛莉在战斗着。被她的声音环绕,心中带着仿佛被推了一把的感觉,巴纳吉化为一道箭矢飞越MS甲板的空间。

背着满是灰烬的隔墙站着的“独角兽”,在视线之中慢慢变大。实行了拓也所说的重装甲计划后的机体,一旦近在眼前,便展现出令人屏息的魄力。左右的机械臂各拿着两挺光束格林机枪,并且各自装有护盾。背上也悬挂着同样有格林机枪及护盾的组合,另外还有超级火箭炮两挺用外挂框体固定在背部背包的两侧。以几乎要摩擦到天花板的态势突出在双肩上的火箭炮,也有追加武装的架设器机能。除了三连装的对舰飞弹发射器挂在两侧之外,还可以看到手榴弹的红色弹头沿着炮身成串设置着。扩大到MS尺寸的手榴弹,在小腿两侧也装备了共计十二个,这更加强化了它全身都是武器的印象。那完全改变机体剪影的重装备感,就有如装备了成束的刀枪、充满自信的古代战士——仿佛是东洋的武者,还是武士那样的威严感。

其中最大的特征,就是为了推动由这些装备所增加的机体质量,而装备在背上的巨大推进器。由94式喷射座的推进器转用而来的推进火箭,利用从该机的框体改造而来的固定具,将两具捆在一起,长度匹敌机体高度的筒身从背后伸出,也因此机身无法纳入悬架,直立在甲板中央的“独角兽”呈现出的样貌,说好听一点是阖上翅膀的大天使,说难听一点就是拖着两条大到夸张的尾巴的魔兽。再加上手持的光束步枪、固有武装的头部火神炮的话,实体弹、MEGA粒子弹、飞弹等林林总总的火炮共计十七门。称它为重装甲不知道贴不贴切,不过它装备有单体MS最强大的火力却是无庸置疑的。

飞弹发射器是从“完全型杰钢”转用而来,手榴弹的勾子也是杰钢型的备用品。只会用到现有的东西──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如同拓也所说的。居然可以弄成……吞下差点说出口的话,巴纳吉接近了拓也正埋首在内的驾驶舱门。他正在确认追加零件的接合状况,周围有琼纳.吉伯尼组的整备兵们正打开检修盖,检查着机体与加挂配备接线的状况。发现巴纳吉,拓也擦擦被机油染黑的人中,“我说过会赶上的吧?”他挺胸说道。

“不只手上拿着的配件,背上的装备也能够遥控射击。全方位毫无死角!交给我没错吧?”

“我没办法瞄那么多准星啦。”

“可以,这家伙搭载的意向自动撷取系统,某种程度上可以帮你控制准星。只要你感觉到敌人的杀气,接着‘独角兽’大人就会去瞄准了。”

是迷上什么战记故事了吗,看着拓也他说出杀气这种字眼的脸孔,巴纳吉发出叹息。“你说得容易……”正要酸他的时候,别的声音说道“这也不完全是乱说的”,让巴纳吉抬头看去。他看到穿着亚纳海姆作业服的艾隆.泰杰夫,手扶着驾驶舱盖往这里降下。

“重新检视毁灭模式发动时的资料,让我更加确定了。精神感应框体发出的光,那果然是感应波超载的结果。是你的意志、思考波让精神感应框体发出光辉。”

巴纳吉抓住来势太猛、差点过头的艾隆手臂,拉回舱门前:“我的意志……?”正面回望皱着眉头的巴纳吉,“我想没有错。”艾隆用冷静的声音回答。

“前几天,我提到过阻止阿克西斯的感应力场。与那相同的现象,就在这架‘独角兽’之中发生着。不只是单纯辅助精神感应装置,精神感应框体还充当了变换机构。将累积的感应波转化为光,最后转换为物理能量。当然,这是最初规格上没有的特性,也没有可以做机械性控制的理论。只有超载的感应波,化为可以产生物理作用的力量而放出的这项事实。这是怎么回事,你了解吗?

就是这架‘独角兽’的能量源,来自于你。当然,它还是需要发电机,电气系统也正常运作着。可是,化为‘钢弹’时那股异常的力量,是从你身上发出的。可以说你是头脑也是心脏,而‘独角兽’是以你为动力源的肉体也不为过。这已经无法用MS去介定它了,而是扩大到二十公尺高的‘人类’……高大的巨人。”

虽然并不是没有自己实际体会的部分,不过这种说法还是难以让人接受。没办法收起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巴纳吉看向拓也。大概是已经听过了,拓也用赞同的表情点着头,“总之,总结重点就是……”他交抱双臂,开口说道。

“要好好地保持你的气力。你的气力会化为能源,让‘独角兽’发挥出火场的怪力。禁止说什么办不到做不到的。去想着我做得到、我要做给人看,用毅力去硬闯,那么‘独角兽’就会回应你……就是这样吧,艾隆先生。”

“很遗憾地,我不得不认可这种说法。以现在的科技来说,光是做到检验现象并树立假设就很拚了。光是要解析这架‘独角兽’的资料并统整,就是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的大工程。而且前提是政府肯许可,让人研究这么危险的东西。”

带着苦笑说道,艾隆仰望了“独角兽”的独角。残留思念,重复着奥黛莉曾经说出口的话,巴纳吉也看向那戴着面罩,毫无表情的面容。在这里存在的只不过是机械,但是如果当作它也是扩大到二十公尺高的“人类”的话,那么许多不可思议的事都能够解释了。就像自己一样,也许“独角兽”也在成长、变化着。虽然被埋入名为新人类毁灭系统的本能,却又负着要将真正的新人类引导前往“盒子”的使命——光与闇,事先便拥有相反要素的巨人。被所有关联到的人们生命及思维所锻炼,习得统御光与闇的方法,在不知不觉之中逐渐找到自己该有的样貌……

“就算是完成度不如‘独角兽’的系统,同样的状况也可以套用在所有装备有精神感应框体的机体上。虽然这也是假设,不过‘独角兽’与‘刹帝利’的合作顺利的话,将感应力场转用为武器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艾隆说道。巴纳吉突然回神,回问:“‘刹帝利’吗?”

“当不同的机体发生共鸣现象时,精神感应框体会以驾驶员为媒介,让收讯范围极大化。跟‘阿克西斯冲击’是同样的道理。两机的精神感应框体完美共鸣的话,也许会形成可以推动小行星的‘力场’,不过几乎只是梦想。不能控制的东西无法称为武器,你当参考听完就算了吧。”

对于实际体验过作用在与黑色的“独角兽”,“报丧女妖”之间,那神秘光芒力场的自己来说,这真是鲜明的梦想。艾隆抹去嘴角的微笑,看向放在舰尾的“刹帝利”巨体。

“令人在意的,是现象发生根源的驾驶员感应波,会大幅受到心理状况所影响。玛莉妲中尉的情绪不安定的话,可能会把你一起带入负面影响中。”

艾隆的最后几句话音量明显变小。“这点不用担心。”立刻回答的巴纳吉,避开艾隆的视线看着“刹帝利”。失去手腕的右臂装备两挺光束格林机枪,那四连装的长枪身像义手垂着的样子,比起以前有着不同的魄力。巨大的荚舱无法纳入悬架,使得它一样只能站在甲板中央。巴纳吉看到似乎是玛莉妲的驾驶服从那前方穿过,并且进入腹部的驾驶舱门。

顺从心灵。昨晚的混乱之中,辛尼曼那在无线电内响起的声音,也传到了巴纳吉耳中。解开了自己对自己的诅咒,那现在支撑她战斗的又是什么呢?环顾周遭,无意识地找寻起人不可能在这的辛尼曼,巴纳吉对拓也抛下一句“我马上回来”,离开了现场。

斜角穿越奥黛莉声音响着的甲板,抓住“刹帝利”的驾驶舱门。“玛莉妲小姐。”巴纳吉叫道。玛莉妲对自己瞄了一眼,淡淡的声音回问:“什么事?”被这样一间,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巴纳吉环顾荧幕做过更换、只有内装能够修理的驾驶舱后,“那个,没问题吗?”他不得要领地问道。

“光束格林机枪原本就是开发给‘刹帝利’用的装备。同调上没有问题。”

“不是这个,我是说身体。有没有会痛的地方……”

现在该说的,不是这种事。似乎比开口的当事人更早查觉,玛莉妲进行系统确认的手停下,目光再次看向自己。巴纳吉将无法直视着她的脸低下。“……很抱歉。”他轻声说道,毫无意义地紧握住驾驶舱的门口。

“我跟船长见面了,可是没有好好对话……”

“这样啊。”

“他一定在担心着玛莉妲小姐你。他一定只是不好意思面对你——”

“巴纳吉。”

感觉好像被突然抛来的话语戳了一下额头。隔着仪表板看着抬起头的巴纳吉,“不要想自己一个人背负一切。”玛莉妲继续说道。

“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还有我在支撑着。”

“玛莉妲小姐……”

“我的背后也有人支撑着。就算没有与他对话,我也很清楚。”

表情变得稍微和缓,玛莉妲再次开始做系统检查。“你也有要支持的背影吧,只要想着她就好了。”她回答的声音与无线电播放中的奥黛莉声音重合上让心中产生新的热忱。自己与玛莉妲还有奥黛莉,都已经不是无根的杂草了。大家都置身于互相支持、互相联结的圆环之中。理解到有着比血脉或出生更加强稳、可以称为羁绊的某些事物支持着自己的立足点,巴纳吉笑着回答:“了解。”原本想就这么离开舱口,不过一个念头让他又抓住了门口。

“玛莉妲小姐,你喜欢的食物是?”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插图059)

她的脸不知所以然地抬起,眨动眼睛。“总有些什么吧?”巴纳吉再次问道。玛莉妲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冰淇淋……吧。”第一次听到她如此拙稚生涩的语气。巴纳吉马上探出身子说道:“有家店很好吃,在‘工业七号.’。”

“等撑过这局面之后,我带路,大家一起去吧。”

“是啊……”

“约好了喔。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困惑的脸色突然露出笑容,玛莉妲回答:“知道了,我会期待着的。”我们也是有这样的明天、这么的未来,就算没有我也要亲手创造。巴纳吉在心中下定决心,并说道“那么,等会儿再见吧”便蹬离驾驶舱门。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在口中低喃着,并且回到全副武装的“独角兽”。被在甲板中回荡的奥黛莉声音所包覆着,白色的巨人似乎正等着主人的归来。

‘并不能说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只有其中一方的话,我们是不完全的。我知道了宇宙居民与地球居民,是有如镜子的两边一般相对的存在……’

“就算其中一方征服了另一方,也无法解决问题。互相筑起高墙,无视对方就好的思维也不正确。请不要害怕改变,经过一年战争以来的试练,也许我们终于得到了前进的机会。如果你们相信宇宙、地球以及人类良善的未来的话,那么希望你们能够放我们通行。身为有尊严的吉翁武人,希望你们展现出顺从心灵的勇气。”

到此暂时按下按钮切断无线电,米妮瓦将手伸向喉咙做出口渴了的手势。一边递过饮用水的软管,奥特一边看向主荧幕。新吉翁舰队的光标没有动静。以三艘组成的队列分散为五个,布下三段式阵型在“拟.阿卡马”的航道上就定位。

“如何?”

“没有回应。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上升中。”

侦测长回答道。这也是现实──只靠言语无法去改变、无法加以拯救。有些事,没有拚了命去对撞,是不会懂的。奥特忍住叹息,看向蕾亚姆。靠眼神心领神会,再看向米妮瓦,而她早已看过来的眼神直视着自己。可以吧?没有必要开口这么问。她的眼诉说着没有关系,奥特对她点头致意,并喊出开战的声音:“对空战斗准备!”

“MS队,陆续前进。阵型就照事前所通知的。各炮座,待进入射程范围之后开始射击。”

复诵与传达的声音一起涌现,告知战斗准备的警报声响起。离接触还有十分钟,差不多该是打到算赚到的长距离飞弹杀过来的时候了。紧盯着荧幕上的光标,奥特拿起扶手上的无线电:“舰长通告RX-0。巴纳吉,听得见吗?”听到奥特的声音,刚戴上头盔的米妮瓦眼神瞄了过来。

‘是,我有听到。’

“敌人想在进入暗礁宙域之前收拾掉我们。不用在意后方,你只要想着前进就好。我们会以‘独角兽’为目标前进。”

‘了解。’

“我知道都交给一般民众的你当前卫了,实在不该说这种话。不过不要勉强,一定要活着回来。只有我们抵达‘盒子’,那是没有意义的。”

隔了些许空档后,传回来的‘了解’,声音听起来就如同跨越了许多修罗场的一线驾驶员。现在只能前进了,祈望他能够为我们这些愚昧的旧人类,指示出一条道路来。奥特口中品尝着苦涩,对无线电说道:“祝武运昌隆。”

‘“刹帝利”随着RX-0之后离舰。各机前往指定的弹射甲板。’

‘玛莉妲中尉,R(罗密欧)010与J(茱丽叶)006将进行防御。中尉请专心支援RX-0。’

‘了解。’

‘葛兰雪队的“吉拉.祖鲁”、G(高尔夫)001与002固定进行直接掩护。打击接近本舰十公里方圆的敌人。’

‘了解了。对手可不好惹,就不要管形象啦。’

‘在各枪塔的家伙们!对手是不听公主话的反贼,不要手下留情,让联邦的公子哥儿们见识一下葛兰雪队的打法啊。’

在规规矩矩的离舰广播声中,混着实在很难称得上是高雅的叫声。玛莉妲及布拉特,还有已经了解到要把这艘船当作应该守护的堡垒的那些部下们,声音在耳中交错着,辛尼曼迟缓地抬起头来。在这期间中,舰内扩音器仍然播放着交错的声音,缓慢地搅动着拘留室内沉积的空气。

‘各机,首先目标是抵达暗礁宙域。只要混进宇宙残骸之海,就会有机会甩开追兵。而且敌人应该也难以进行组织性行动。’

正好相反吧。反射性地下判断的身体抖了一下,辛尼曼抬起头,看向响着奥特声音的扩音器。

坦尼森舰队的司令,坦尼森.巴格特上校,曾经参与产生暗礁宙域的元凶,鲁姆战役。如果是那个隐居在帛琉时也到暗礁宙域环视、独自制作海图的男人,那么反而会拿那片宇宙残骸之海做武器。只要他判断敌人难以对付,那么就会慢慢地让舰队退后,等到诱进暗礁宙域之后再给予致命一击吧。

在舰长会议明明打过照面,布拉特那家伙是不记得了吗?在心中叫骂着,辛尼曼倾听着无线电的声音。一直没有听到质疑的声音。亚雷克与特姆拉等人的声音,与“拟.阿卡马”的成员混在一起从扩音器中飘过。一群呆瓜,到底在搞什么啊变得坐立不安,环顾了贴满垫子的室内,辛尼曼看向仍然开着的铁门。走出通道就有通讯面板,想着必须跟舰桥连络,往门口正要踏出一步,却被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自己给吓了一跳。

这是几秒前自己完全想像不到的状况。应该已经化为空壳的身体,居然站起来行动了。只因为对部下们的没用感到焦急,想要对他们咆哮,而让血液热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用意外、困惑,还有颤抖的神情呆立的辛尼曼,再次将视线看向门外照进来的光。照亮拘留室昏暗的光。无法照到这里,可是只要稍微踏出一步,就能用手接触的光——

‘相对地也有得到的东西,不是吗?’

站在门口的幻影,那僵硬的声音在记忆之中响起。那家伙,真的给我开着门就走了。“真是……”吐出沙哑的声音,辛尼曼看着通道上闪烁的白色光芒。感觉辉度似乎比刚才更加提升,随处可见的萤光板光芒变得眩目无比。

慎重地踏下脚踏板。还没完全踏出一步,如同在背后拉扯的排斥感就压住机体,巴纳吉在仪表板上叫出了平衡器的设定画面。装在背包上的推进火箭质量,对机体施加了超乎想像的惯性力矩。选择了与精神感应装置连动的自动调整机能,仔细地设定数值之际,‘喂,米寇特!?’拓也的声音划破了无线电。

巴纳吉不觉抬起头,往左右看去。他看到不管慌张地伸出手的拓也与艾隆,从地板上跳起的太空衣跳跃到“独角兽”的前方,两手抱住的哈啰在全景式荧幕上绽放着一点色彩。巴纳吉立刻关上头盔的护罩,开启了驾驶舱门。机内的空气流出到已经变成真空的MS甲板,咻地响起的风声急速远去,相对地扑进来的太空衣堵住了正面的视野。

乘着穿过舱门的流速越过仪表板,有如冲撞般地抱了上来。看着从她手上滑落的哈啰说道‘巴纳吉,还好吗?’并且拍着耳朵在驾驶舱内跳动,巴纳吉将手搭到里面肯定是米寇特的太空衣肩上。将头压住自己胸口,米寇特.帕奇,并没有要抬起头的意思。两人的头盔碰在一起发出叩的一声,巴纳吉耳边响起有如呜咽声的的急促气息。

“不要因为被拱成新人类,就太逞强了。”

气息之中混着这股声音,紧紧靠上全身只有一瞬间,“好,我满足了。你去吧!”她迅速抬头,透过护罩露出笑容。回望着她发出湿润光芒的瞳孔,我真的没能为这女孩做点什么……巴纳吉品尝着这苦涩的感慨,应道“我走了,哈啰就麻烦你”并回以笑容。虽然没有自信可以笑得好看,不过米寇特回道“我会跟大家一起等着”,便抱着哈啰漂离舱门了。

‘太慢啦,新人类!’

目送着再也没有回头的米寇特背影才没多久,头盔中就传来吹跑感伤的咆哮声,是罗密欧010的普鲁中尉。看到从悬架踏出一步的“里歇尔”,以一声“了解!”吼回去的巴纳吉,关起舱门并让“独角兽”前进。留意着背负推进器的机体回转半径,正要上前往弹射甲板的升降梯时,‘不要想着要吃下所有敌机啊!’普鲁中尉继续说道。

‘不要过度追击。漏网的敌机就交给我们处理,不用客气。’

‘总算轮到我们出场了。要是拿小孩当盾牌活下来的话,可会连觉都睡不好。’

茱丽叶006的马可少尉也趁机会说道。他是拟.阿卡马队的后备驾驶员之一,不过提出把解体为补充用零件的机体重组起来的方案,并在紧要关头准备好可以出击的“完成型杰钢”,所以可不是普通角色。脑中浮现两人大胆的神情,“我了解了,请多指教。”巴纳吉回应道。等升降梯上升完毕,他踩住脚踏板,不过一声与刚才不同,充满礼貌的‘巴纳吉少爷’马上接着响起,让他上弹射甲板的时机晚了一拍。

‘前往“工业七号”的路杀开之后,我们会突入“墨瓦腊泥加”。请不要勉强。’

是贾尔。对“墨瓦腊泥加”构造十分熟悉的他,负责与康洛伊等ECOAS成员同行并带路。“了解,希望贾尔先生你也会没事。”巴纳吉回答他。

‘“盒子”如果真的在“墨瓦腊泥加”的话,我大概知道它的位置。就算被伏朗托抢先一步,也还有挽回的机会。请保重身体。’

‘直到抵达为止,我们的“洛特”工作就是在舰上当移动炮台。到时在“墨瓦腊泥加”再会吧。你这条被塔克萨队长救回来的命,可别糟蹋了啊。’

康洛伊跟着说道。‘通路净空。RX-0,请出发。’也听到美寻重叠的声音,巴纳吉回答两人份的“了解!”并将“独角兽”与弹射器接合。透过已经开启的闸门,看向延伸至舰首的弹射甲板,再将视线移到那上方,浩瀚却永远黑暗的宇宙之中。

冰冷的虚空以及在背后支持的许多热潮。站在分界线上的身体不禁颤抖,脑中浮现想与奥黛莉交谈的欲望,不过此时这么想是奢求吧。继续对新吉翁舰队提出撤退劝言的她,已经早一步投身于战斗之中。只要活着回来,要说话的时间多长都有。一定也可以像刚才一样,互相确认对方的体温。

我不会死,我一定会回来。巴纳吉腹部使力,看着正面的宇宙。

“巴纳吉.林克斯,‘独角兽钢弹’,出发!”

线性驱动的弹射器开始滑行。同时背部的推进火箭也点燃,比平常更激烈的振动音摇动着驾驶舱。在射出的瞬间,推进火箭全开的“独角兽”,拖着长长的喷射光脉飞向虚空。那道光芒化为巨大的薄膜在机体后方展开,得到翅膀的独角灵兽瞬间远离了母舰。

(插图067)

要突破弗尔.伏朗托所筑下的墙壁,前往“拉普拉斯之盒”沉眠之地。先行的思绪化为一道细光在额头爆开,让巴纳吉感觉到精神感应装置开始共鸣。精神感应框体展开,各部位的装甲滑动,发生不均等惯性的机体加速的同时横向回转。在回转结束之际,额头的独角已经裂成V字,从面罩露出的双监视器闪动,得到“钢弹”外形的机体让全身的精神感应框体发出光芒。

“行得通……!”

靠着自己身心所散发出的力量而行动的机械,与自己这个人类合而为一的巨人──以敌方舰队布阵的宙域为目标,巴纳吉奔驰着。推进火箭的光与红色的磷光相乘,加速的“独角兽钢弹”有如流星一般翱翔在宇宙之中。

从背部伸出许多炮身的机体,被莫大的喷射光所推挤而急速远去。这景象唤醒出生之前就被植入的记忆,凝聚成熟悉的话语,化为分不清是否是叹息的声音,从玛莉妲口中滑落。

“‘钢弹’……”

无条件地唤起敌意的言语。在那冰冷的胶囊之中被培养出来的姊妹们,将这句话认知为必须打倒的敌人——可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对它的理解,只剩下那是载着巴纳吉这熟悉的灵魂,有思维的器皿,就这样不多也不少。感觉到奇妙的同时,玛莉妲让“刹帝利”从上升到顶点的升降梯上前进。缩起肩上的荚舱,想办法穿越射出口的墨绿色机体,它那超乎规格的巨体耸立在真空下的弹射甲板上。

又或许,那就是一直追求的“光芒”。因为超越规格而无法纳入弹射器,在甲板上等待出发许可的机体内,玛莉妲漫然地晃动着思绪。在人造物的身体中产生的光芒、从这腹中被夺去的光芒。正因为要照亮未知的明日以及未来,所以时时刻刻在改变型态,不管怎么追求都无法追上。我从很久以前便了解这一点。因为了解而移开目光、与同样失去光芒的人一起在黑暗的场所停下了脚步。只在对方的身上找寻光芒的残渣,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可以成为对方的光芒。

现在不同了,我看得见“光芒”。有生命支撑着这无处可去的身躯,给了我玛莉妲.库鲁斯这独一无二的名字之人,向我指示出唯一一项值得跟随的事物。

“顺从心灵……吗……”

口中低语,双手放上球型操纵杆。一直讨厌被叫做MASTER的那个人,还没有找到“光芒”的所在地吗?就在她想到这点,目光看向背后的同时,‘大量高热物体接近!’紧张的声音由无线电传来,让玛莉妲与机体同调的目光往正面看去。

‘二十、三十……好庞大的数量,正急速接近!’

‘回避运动,放出伪装陨石!注意不要打到出发中的MS!’

奥特舰长的声音跟着响起,“拟.阿卡马”的船体发生惯性重力。感觉到船体大幅向右移动,玛莉妲将思维凝聚在正面那化为一堵墙壁接近的杀意之上。划出过度笔直轨迹的物体,并不是MS,而是长距离飞弹之类的东西。确信的同时,身体比思考更早作出反应,擅自动起来的口中叫出:“离舰程序,省略。”

“玛莉妲.库鲁斯,‘刹帝利’,出发!”

内藏在四片荚舱的主推进器喷出火光,离开弹射甲板的“刹帝利”以垂直的轨迹上升。虽然无法做到百分之百的出力,不过平衡感还不坏。而且各部位损伤让机体质量变少,控制得好的话可以做到正负抵销。在从正上方压下来的加速重力之中,不到三秒内就做完确认的玛莉妲,立刻将上升了数公里的机体往前方转向。四片荚舱翻动,将直接接在右腕上的二连光束格林机枪举向前方之后,化为喷射光块的“刹帝利”猛列地开始前进。

接近的飞弹数量共三十二发。虽然是靠光学观测射出的牵制弹,不过有数发与“拟.阿卡马”的航道重叠。大概是感觉到同样的杀气,先行的“独角兽钢弹”有减速的气息。查觉到这点的玛莉妲大叫:“别管了,巴纳吉!”并让“刹帝利”加速。

“这东西我来应付,你赶紧前进!”

蜂拥而上的MS群接在飞弹之后压迫着感知野。坦尼森舰队似乎打算用全力将我们击溃。‘了解!拜托了!’在现实的听觉听到巴纳吉声音的同时,玛莉妲将意识集中在与精神感应装置连动的感知野。五个、六个……捕捉位在直击路线上的飞弹波动,判读其轨道之后,突起的战意化为声音吐露而出。

“去吧,感应炮!”

看起来如同翅膀的荚舱往四方展开,内藏的十几座感应炮一起飞出。受精神感应装置操作,小型自动炮台各自划出Z字型轨道,玛莉妲的意识也随着它们飞入虚空之中。迎面而来的飞弹逐渐接近,已经可以明确地知觉到抛下推进火箭的弹头细部构造。在过了一秒感觉有如一小时长的一瞬间后,与意识一体化的感应炮筒尖喷出MEGA粒子弹,灼热的光涡在感知野内连续喷发。

这一切立刻化为现实的场面在眼前发生,刺激着玛莉妲的视觉。超过十颗爆炸的火球在“拟.阿卡马”的航道上膨胀,逐渐掩盖了远去的“独角兽钢弹”机影。宣告战斗开始的光芒在两军之间炸开,像火把一样地装饰着前往“工业七号”的漫长道路。

核融合火箭引擎的暖机音在机内回荡着。与喷射引擎的声音不同,让人感觉就像空调音一样索然无味。与限定在重力下使用的德戴改不同,宇宙用喷射座的操纵席并没有多余的空间。抓住被操控台包围的椅背部分,将身子探到副操纵席上的亚伯特,为了不碰到成串的按钮,非常辛苦地改变身体方向。费了一番功夫,屁股总算收在狭窄的椅子上,在太空衣的背包要连结椅背上的扣具时,‘亚伯特先生,能请您重新考虑吗?’玛瑟吉舰长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来。

‘本舰并没有接到必须介入战斗的命令。您的性命要是有什么万一,责任问题会落在我的头上。’

被雇用来的舰长只重视着自己的问题,而没有其他的说词。他遵守着要给毕斯特财团方便这个指示,看着亚伯特背后的参谋本部幕僚们脸色,同时也看着驯服他们的月球女皇脸色。结果,这里也在姑姑的掌中。再次确认到自己至今从未逃出她的掌握之外,亚伯特目光看向左边的操纵席。对以不安目光瞄着自己的驾驶员,亚伯特点头促使他出发的同时,用厚颜无耻的语调对无线电回答:“我应该已经说明过了。”

“我没打算介入战斗。只是想利用精神感应框体的共鸣性能,对‘报丧女妖’进行侧面援护。”

他操作面板上的显示荧幕,叫出操纵席后面宽广台座的影像。那平常搭载着MS的位置,放有八个装着“报丧女妖”补修用零件的大型货柜,上下两面各放了四个,并用钢索固定住。要是载运携带用火器前去支援也就罢了,堆着框材却说要去援护,玛瑟吉与驾驶员会觉得奇怪也是正常的。在“阿克西斯冲击”被实际证明的精神感应框体未知特性,他们这些普通的军人不可能会理解。甚至亲眼目赌感应力场产生的亚伯特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么清楚。

“这喷射座所载运的预备用精神感应框体,足足有一整台独角兽型的量。能共鸣的框体越多,对‘报丧女妖’越有利。”

‘月面的观测基地捕捉到战斗光芒,已经开打了。这样您会冲入战场啊。’

“求之不得。在战场上情绪高涨,就更容易抓到‘报丧女妖’的感应波。只要接近就会互相吸引。”

因共鸣而极大化的感应力场包围战场的话,也许可以抓到普露十二号──玛莉妲.库鲁斯的感应波。心中带着没有任何证据,可是却又别无他法的推论,亚伯特准备好迎接出发的冲击。发电机逐渐变大的声音,与玛瑟吉的吼叫重叠:‘精神感应框体没有精神感应装置,就只是普通的金属材料罢了……!’

“原本应该是如此,不过有资料显示不只是这样,还是有一试的价值。”

没有自信能够继续厚着脸皮说出毫无根据的话。亚伯特单方面地切断通讯,看着在开启的闸门另一端,那漆黑的宇宙。从这里到战场区域,有五万多公里。从这艘以最大战速航行中的“雷比尔将军”射出的喷射座,再借用装备在两舷的推进火箭之力,大概会晚“报丧女妖”一个多小时左右抵达战场。在被米诺夫斯基粒子所遮蔽的宇宙,而且还是漂有许多宇宙残骸的暗礁宙域之中,“报丧女妖”与“独角兽”立刻遭遇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顺利的话,应该可以在两机接触之前捕捉到“报丧女妖”。

之后的事情,现在想也没有用。只有一点确定的,就是不这么做的话,自己将会无法对现况插手了。我将永远失去夺回玛莉妲.库鲁斯的机会,只能看着“最后的手段”发动——

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只要有让自己与周遭多少能够接受的理由,那就够了,简单地说就是想要理由去迈出第一步。在心中确认之后,亚伯特凝神注视着那冰冷的黑暗。从姑姑的掌心逃出之后展现在眼前的黑暗,那其中的某处,藏有那宛若通往深海、苍蓝色眼眸的黑暗——

“我不会让你被任何人夺走,我一定要亲手……”

不自觉地低语的同时,“要出发了。会有很大的G力压下来,请做好觉悟。”驾驶员开口说道,让亚伯特再次将头盔压在头枕上。通到舰首的弹射甲板亮起诱导灯,闸门的倒数器显示着零。在核融合引擎的吼声达到临界点的同时,喷射座开始前进了。

在扁平机体的两面载有货柜的SFS,靠自己的推力从“雷比尔将军”脱离。然后压低相对速度,宛如民用太空梭的安全驾驶到此为止。与“雷比尔将军”的相对距离拉到三公里的同时,喷射座的辅助推进器点燃,进入第一次加速。濒临危险范围的加速重力压往全身上下,亚伯特连呻吟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压在副操纵席上。

哒哒哒的磨擦音震动着机内的空气,全身的血液往背后聚集而去。抓住扶手的手无法动弹,唾液从嘴角流出,爬到抖动的脸颊上。变暗的视野急速地变窄,被快要就这样失去意识的感觉所袭击,亚伯特仍然继续注视着在正面发光的月亮。

他前去父亲的亡灵以及玛莎的魔掌都探不到的远方。分不清楚正在掉落或是爬升,第一次变得孤身一人的躯体奔驰在永夜的宇宙中。

从上面往下看的话,姆萨卡级轻巡洋舰的形状呈现出顶端尖锐的等腰三角型,给人的印象就像是留露拉级战舰的缩小版。它的特征是装备在舰尾的两片散热版,像翅膀一样从左右两舷伸出,不过这是为了有效散去核融合引擎带来的热量,并使机动力提升的构造。

面对敌我兵力差距无以抗衡的地球联邦军,就算只是象征,也不需要大舰巨炮主义。编制出保有足以运用MS部队的容量,又可以执行闪电奇袭战的机动舰队才是第一要务──第二次新吉翁战争时所确立的造舰思想,直到被人称为“带袖的”的现在仍然继承着,现在的新吉翁舰队除了旗舰“留露拉”之外没有其他战舰。包括这三年内进宙的新造舰在内,全军主力坦尼森舰队只以姆萨卡级组成,并且再让载有MS的伪装货船团随行,组织出共计十五艘船舰所组成的机动舰队群。大舰队无法作出快速的反应,这个定理至少对坦尼森舰队是不适用的。在司令坦尼森上校的指导之下,各舰的舰长都在暗礁宙域受过严格训练,习得了让巨大的船体如同战斗机般地机动的方法,也习惯于去配合组出百种以上的阵形。这也是坦尼森他将舰队分为五个部队,并给予各队司令适当的自由裁量权,这种独特的运用方针奏效的成果。

以坦尼森自己指挥的核心部队为中心,现在每三艘所组成的战队正各自散开,对企图采取中央突破的敌人建构二重三重的防卫墙。开启战端后已经过了三十分,虽然被超乎预期地顽强的敌人压制,而被逼得不得不改变阵形,不过坦尼森仍然有自信,能在暗礁宙域的前方分出胜负。

就算前线被突破了,前方部队也精通着即刻转进,并且与后续部队联手组成包围阵形的战术。至少,不会劳驾收容了弗尔.伏朗托的殿军卡修玛队出手。他认为视状况是否顺利,要在伏朗托补给完成之前击沉“拟造木马”,全舰队一起移动前往“工业七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

“布里吉队被突破了……?”

离下令变更阵形,才过了五分钟。委以前卫的部队发出求助信号,让坦尼森不禁从司令席上站了起来。在舰队旗舰“葛洛姆”普通舰桥的一角,面对着侦测器画面的通讯员脸色苍白地转过头来说道“没有错”。

“由于宇宙残骸的严重干扰,详细不明。可是每一艘舰艇,都重覆报告着‘本舰无法操舵’。”

“还没有进入暗礁宙域啊!怎么可能会有多到妨碍雷射通讯的宇宙……”

当下大吼反呛的嘴巴,突然动不了了。不是暗礁,却在战场上漂流的许多宇宙残骸——被战斗所破坏的MS残骸。从伏朗托所给的情报来看,“拟造木马”的舰载机数量屈指可数。加上敌人仍然持续进击中,无法想像这些阻碍通讯的碎片群是由敌机变成的。

“是我方机体被击沉了吗……”

坐在旁边舰长席的“葛洛姆”舰长,询问“要开启战斗舰桥吗”,并用已经查觉的目光看着自己。为了表现出不管在什么样的战斗中,都能够活下来的自信,坦尼森就算在战斗中也不会躲入战斗舰桥内。对知道这点却刻意开口问的舰长瞄了一眼,保留答案的坦尼森,身体靠近舰桥正面的窗子。镜中反射出的,是自己依循公国军时代的传统,没有穿上太空衣的制服装束。他将脸贴在厚厚的透明塑胶板上。

“与后备的两队,一起在暗礁宙域内布阵。MS队分一队出去进行救难搜索。”

没有理会复诵的声音,他的目光凝视远方的战场。真空下的战火非常冷冽。透过直接掩护“葛洛姆”的“吉拉.祖鲁”机体,绽放并消失的无数爆炸光无声地闪烁着,错综的光束在视网膜上划出烧灼的线条。由于没有空气的折射,看来非常明晰的光芒群,距离大概一千公里……不,可能更接近。但不论如何,随时间经过而变大的爆炸光圈,证明了突破前线的目标正往我方推进。

“有人筑出一道高墙……就是那架叫做‘独角兽’的MS吗?”

只是一个小点的敌人,却靠名为气魄的高墙压迫、袭击而来的感觉——坦尼森想到这种感觉,就在过去一年战争时,在宇宙要塞“阿.巴瓦.空”的攻防战中体会过,这让他头一次对自己没有防备地站在窗边感到不安。不可能,他在心中低语,并压下想离开窗边的冲动。前卫会被突破,是因为敌方冒充米妮瓦.萨比之名进行广播上让士兵产生疑虑、使得攻击发生错乱。只不过是一架MS,不可能对我坦尼森舰队造成压力。坦尼森握住搭在窗户上的手掌,“严密进行对空监视!”他大声地驱散内心的胆怯。

“对手只是一艘负伤的船舰。不管有多么强力的MS在,都不可能突破……”

一瞬间,窗外发出闪光,连防眩防护罩都无法完全消去的剧烈光芒涂满整个舰桥。在极近距离膨胀的冲击波撼动了船体,飞散的碎片啪哩啪哩地打在舰桥构造部的外墙上。立刻护住眼睛的坦尼森,从挡在面前的手指缝隙中看到灼热的火焰,以及被扯碎的“吉拉.祖鲁”手飞离的景象。在他还来不及理解到向接掩护机被击坠之前,“高热源物体,高速接近!”通讯员的声音几乎像是惨叫,接近警报的警告音响彻舰桥。

“太慢了!MS队在搞什么?”

忘我地咆哮着,他再次看向窗外。穿过应该有数十架的我方机体,从侦测圈外狙击掩护机的敌人——它到底在哪里?目光看向更加接近的爆炸光群,坦尼森映在窗子上的表情因为恐惧而苍白,同时他的视野一角,留有与爆发光波长不同的红色光芒。

那不同于爆炸光或喷射光,有如磷光的红色光芒像幻觉般在宇宙流动,并往我方接近。“对手太快了……”通讯员的呻吟声,被叫道“来了!”的其他人声音所掩盖,强到与刚才完全无法比拟的剧烈冲击穿透了“葛洛姆”的舰桥。

就好像被巨大的野兽下颚咬碎,并靠着蛮力挥动一样。坦尼森被弹飞,使他来不及做出护身反应就被摔在天花板上。切换成红色灯光的照明闪烁着,从舵轮上被抛开的操舵长,像颗球一样在舰桥中反弹着。想质询损伤报告,却又无法呼吸,在他忘我地抓住舵轮的刹那,从舰体左舷经过的红色磷光进入坦尼森的视野。

“‘钢弹’……?”

被红色的磷光所包覆着,纯白的装甲颜色以及特征明显的机影让人不会认错。而它一瞬间便消失,新产生的爆炸振动传达到舰桥,“直击轮机部!是直击!”通讯员发出的声音穿入坦尼森的鼓膜。

‘推进器喷嘴大破!就好像被咬断了一样,是什么东西擦过去了?’

‘后续的“夏尔纳”似乎也中弹了!脱离轨道!’

‘它靠近过来,要撞上了!’

“快回避!使用副推进器立刻回转,MS队进行追击!”

听着陆续传来的各单位报告,舰长抓住舰长席大叫着。不过他的指示,被通讯员的报告“放热板被打坏了。轮机出力无法提升!”所驳回,说不出话的舰长,脸孔浮现在闪烁的红色灯光中。

“MS队直掩机全灭。将前锋调度为单舰防御。”

“‘夏尔纳’传来光讯号。本舰无法操舵,本舰无法操舵。”

通讯员的声音就如同追击一般。曾有一架穿过“阿.巴瓦.空”的交叉火网,在吉翁防卫线上开了一个大洞的联邦军机,而眼前的正是继承其设计的机体。“白色恶魔吗……”坦尼森呻吟着,将在无重力下漂流的身躯紧靠在窗子上。“后续敌机,来袭!”通讯员的喊声继之响起,舰长没有往自己看过来,直接下令:“全员,穿上太空衣!”随后,冲撞的冲击由舰尾撞向舰首,“败北”这预料之外的两个字烙在坦尼森的身心之中。

“葛洛姆”露出烧焦、碎裂的舰尾喷嘴,被后续舰“夏尔纳”给追撞。也许是因为相对速度几乎一致,两舰的撞击就如同海上船只接舷般的迟钝。背对着两艘船只,“独角兽钢弹”向组成核心部队的剩下那一艘姆萨卡级突击。纯白的机体得到推进火箭的推力以Z字移动,不给对方张开对空火网的时间,绕到姆萨卡级的舰底部。压在全身上下的加速G力让脸颊的肉抖动,巴纳吉捕捉到前方传来的杀气,并看向在全景式荧幕的视野中,所捕捉到的敌机CG修正影像。

两架“卡萨D”编队一起射击人称连结式光束炮(KnuckleBuster)的大型光束炮后,变形为MA型态逼近。在那MS型态下脚部的勾爪有如猛禽般伸出,外型宛如昆虫的两机散开之前,巴纳吉同时击发了双肩的超级火箭炮。预测各机轨道后发射的实体弹爆裂,散开的数百个铁球在“卡萨D”的所在地洒开弹幕。两机被音速数十倍速度杀到的铁球袭击而失去控制地回转。巴纳吉看到“吉拉.德卡”的编队为补上两机的空档而飞来。

“给我退下!”

两手的光束格林机枪枪身高速回转,连射出的光弹划出共计四条的火线。没有错失三架“吉拉.德卡”胆怯的时机,巴纳吉一口气逼近姆萨卡级舰。看到前方舰艇的异样,墨绿色的船体展开回避动作。与船体交错的一刹那,巴纳吉将剩下一半的手榴弹连续丢出。散在虚空中的MS级手榴弹,并没有马上起动,而是漂在姆萨卡级周围,等到接触舷侧的方向控制喷嘴后一个接一个地引爆。

是为了转换方向所喷射出的推进器热量,引爆了手榴弹。被爆炸的冲击所弹开,为了煞住船身而喷射的另一侧推进器又引爆了别的手榴弹,两舷方向控制喷嘴全毁的船体被爆炸光环绕。接着射出的光束麦格农光柱掠过舰尾,其热量与飞散粒子将主推进器的喷嘴熔化后,姆萨卡级在轮机与武装都丝毫未损的状况下,化为无法自己行动的巨大铁屑。

只要毁掉主要的推进器喷嘴,那么所有航宙舰艇的下场,与失去螺旋桨的水上舰艇命运是相同的。俯瞰着陷入漂流状态的船体,确认过没有击沉的必要之后,巴纳吉穿越掩护机的炮火离开姆萨卡级。

追来的二架“吉拉.德卡”散射光束机枪,光轴由上下两边杀到。晚一拍飞来的飞弹群起动了近接信管,连续爆炸的闪光包围了“独角兽钢弹”。受到有如被棍棒乱打般的冲击,巴纳吉的视线看向四方,捕捉由上下逼近,新来的敌机。“吉拉.祖鲁”从扁平的SFS机体上脱离,连射着光束机枪从下方逼近。那看起来原以为是SFS的黑色机体,将机首折向后方,看起来像翅膀的喷射机组弹起后,它化为携带着大型光束步枪的MS外形,扩大视窗显示着AMX-008“卡.索姆”的对照资料。

上方也有一组以“卡.索姆”代步的“吉拉.祖鲁”急速接近。与后方的三架“吉拉.德卡”加起来,从三个方向袭来七架机体。与精神感应装置同调的神经感觉到他们的“气息”,让巴纳吉对机体紧急停止。喷射全身的姿势控制用推进器,“独角兽钢弹”抵消了推进火箭的推力,以相对往后方飞去的态势减速。在冲进七架敌机所做出来的包围网正中央那一瞬间,“独角兽”装备的火器一起喷出火花,光束与实体弹的暴雨有如爆开一般降临在所有方位。

两臂与背部装备共六挺的光束格林机枪回转枪身的同时,朝天挺立的两挺超级火箭炮吐出380mm弹,再射出外挂在火箭炮上的对舰飞弹。拖着气体尾巴的飞弹直击“卡.索姆”,感觉到“卡.索姆”被整个弹飞的冲击从头上传来,巴纳吉为了扫去袭来的压力而扣住扳机不放。张开格林机枪火线的双手展开,“独角兽钢弹”让机身一回转,在周围的“吉拉.德卡”腹部被火箭弹打中而四肢飞散,被MEGA粒子弹扫射直击的“卡.索姆”爆开。在爆炸的光圈四处绽放中,对四面八方展开火线的机体被白热的光芒所渲染,精神感应框体感应到敌人发散的“气息”而发出妖艳的光芒。

“这样就十九架了……!”

憋着的气连同话语一起吐出,他再次踩下脚踏板。扫去在爆炸之中消散的“气息”残渣,“独角兽钢弹”重新开始前进的下一刻,从背后传来的压迫感袭向巴纳吉。感觉到危机意识的意向自动撷取系统做出反应的同时,与MS携带用火器完全不同水准的MEGA粒子弹擦身而过,冲击波打在横向回转闪避的机身之上。是陷入无法操舵的姆萨卡级,由于火器仍然健在而展开了炮击。忍耐着撼动骨肉的G力,左右闪避连续射来的炮击,巴纳吉想着要一让机体前进,而飞翔在宇宙之中。

这样的判断没有下错。打算狙击飞走的“钢弹”,姆萨卡级翻转连装炮身,不过后方第三主炮还没填装下一发,就从根部炸开了。是从不同方向飞来的光束贯穿了炮塔,连同基部的电容一起引爆。被舰桥构造部的正后方发生的爆炸推挤,大幅倾斜的姆萨卡级船体更加偏离轨道。在它的上方,有许多连对物感应器都无法补捉到的小型物体成群飞行,并往它们位于远处的母机——“刹帝利”的身上飞回去。

“我不会让任何人击落‘钢弹’。”

身怀收纳在荚舱内侧,开始再充电的十多座感应炮,玛莉妲所驾驶的“刹帝利”跟随着“独角兽钢弹”。就算突破了核心部队,后卫的两个部队仍然完好无伤地留着。感觉到飞弹群接近的玛莉妲,将刚充完电的感应炮再次放出。卷起旋涡飞舞的精神感应兵器,让光束在目标地复杂交错,两三个爆炸的光轮闪现,灼热的无数碎片随之在暗礁宙域的前方扩散远去。

约十分钟前就让对物感应器嗡嗡作响的宇宙残骸,数量逐渐变多,现在已经成了高速经过的流星雨,映在全景式荧幕上。就算回避了也还有熔溃的铁片飞来,擦过左右摇摆机体的喷射座后远去。‘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华兹.史提普尼的声音,与间歇喷射姿势控制推进器的振动音,一起传到了坐在“杰斯塔”驾驶舱中的奈吉尔.葛瑞特耳中。

‘就算是暗礁,这些玩意儿也太多了吧。’

‘还没到暗礁宙域,这些是刚产生的宇宙残骸。’

戴瑞.麦金尼斯说道。同时,擦身而过的宇宙残骸的分析影像传送过来,虽然奈吉尔心中已经有底,仍然倒抽了一口气。CG补正过的物体,是MS的机械臂──从那特色十足的袖口设计,让人很清楚地知道是“带袖的”的机体。机械臂大概是从爆炸的机体上分裂的,旁边混着许多原形不明的碎片,用有如子弹的速度从旁流过。

在前往“L1汇合点”的途中受命转进,航道朝向暗礁宙域前进后经过九小时。各自带有喷射座的三架“杰斯塔”,好久不见的人造物体竟是这宇宙残骸群。这里确实还没到暗礁宙域,在目的地闪动的战斗光辉,就有如在帮暗礁扩张面积般地生出新的宇宙残骸。‘是有多大的部队在进击啊……’没有搭理华兹的低语,奈吉尔凝神看着远处的战火。从三十分钟前开始观测到的光束与爆炸光,一直没有间断地产生着,然而发生范围并不宽广。集中在局地的光芒,看起来就像在往暗礁方向移动。如果是两支大部队交战的话,可以观测到战火的范围应该更广。

“‘拟.阿卡马’……‘独角兽’吗?”

从前后的状况来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推论了。单舰与“带袖的”舰队冲突,前往暗礁宙域的隆德.贝尔舰——已经对全军下达追捕命令的反叛船舰。奈吉尔对预料之外的事态发展皱起眉头的同时,却又感觉到这不是不可能的而困惑着,‘队长,喷射座的燃料快到极限了。’戴瑞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遥远。

‘要前往“雷比尔将军”所设定的会合点的话,必须在这里转进。这样下去会冲进战场。’

弃下已经用完燃料的推进器后,喷射座只靠自机的推进器推进已经过了两小时。就算要在此时转进,等到与“雷比尔将军”接触的时候推进剂也已经用完,搞不好还得靠“杰斯塔”用手推回舰上。“是没错……”一面回应,奈吉尔不断注视着似乎在诱惑自己而闪动的战斗光。明明心里知道用常识判断是该回头没错,可是自己却下不了决心。在那战斗的光芒中,感觉那里似乎发散出一股不明所以的“气息”,难道是自己累了吗?

大概是这样吧。只是下到喷射座小睡片刻,是无法消除身体穿了一整天太空衣的疲劳的。等待利迪的“报丧女妖”抵达,并确认详细状况才是上策。奈吉尔打开头盔的护罩,搓揉浮现眼垢的眼角,却听到华兹一声‘这什么声音?’而让眼皮抖了一下。

调高无线电的音量,仔细聆听。在杂音之中似乎有人的声音在浮动着,让自己心跳大大地跳了一下。‘是女孩的声音,好像在讲什么。’听着戴瑞声音的同时,奈吉尔手动调整无线电的频率。

‘……战斗并没有意义。这艘“拟.阿卡马”已经不是联邦也不是吉翁的船舰,我们的目的,只是防止“拉普拉斯之盒”遭到恶用。’

总算可以听到声音,不过华兹冒出一句‘那什么盒的是啥啊’盖到了女孩的声音。“你给我安静点!”低声怒吼道,奈吉尔倾听从战场传来的无线电声音。

‘这一个多月来的战斗,都是环绕着“拉普拉斯之盒”而发生的。人称它有颠覆联邦的力量,也许对新吉翁来说的确是可以带来光明。可是我们所居住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恣意妄为的世界。如果我们不找寻宇宙与地球双方的人类都能够活下去的道路,那么只会再次重现一年战争。身为继承了萨比家血脉的一员,我有义务去阻止这样的事发生。’

‘继承萨比家血脉的一员,莫非是……’

戴瑞倒抽一口气的声音透过无线传来。奈吉尔在心中浮现米妮瓦.萨比这个名字,用全身每一个部位,去听取渐渐远去的声音。

‘包括听到这广播的每一个人在内,我们都是一个人。拥有遍及这片宇宙的可能性,然而现在却只能留在地球圈这狭小空间之中的一介人类。不管是谁都无所谓,请帮助我们。为了不让可能性的烛光消逝,让我们过去,我们应该已经没有时间浪费在战争之上。我们是为了上让大家能够生存下来……’

(插图090)

被越来越严重的杂讯干扰,那似乎是米妮瓦的女孩声音急速远去。不管怎么调整频道都无法收到后续的声音,奈吉尔调低只剩杂讯的无线电音量,将积在胸口的气息吐出,并仰望虚空。全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心脏不停地强烈鼓动着。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现况,有如身陷五里雾中,令沉默降临在三架“杰斯塔”之间。终于,戴瑞开口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载着米妮瓦.萨比的“拟.阿卡马”,居然在和新吉翁的舰队战斗……’

“我不懂。也不像是扰乱工作……看来我们不了解的事还像山一样多。”

自从与新吉翁伪装货船接触之后,就断绝音讯的“拟.阿卡马”,如果那上面载着米妮瓦的话……转动脑筋思考,却只能得到情报不足这个结论,奈吉尔将视线移回在目的地闪动的战火。感觉像是在呼唤自己的光芒——这感觉是来自于那疑似米妮瓦之人的声音吗?就在他毫无根据地思考之际,‘喂,华兹?’戴瑞爆出声音,在奈吉尔机的后方闪出了推进器的喷射光。

‘不要再啰哩叭嗦的,去救他们吧。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没道理什么都不做吧?’

华兹的“杰斯塔加农”从喷射座上离开,加了追加装甲的厚重身躯跃往前方。就算是这生性横冲直撞的男人,不过从他的举动感觉得到,其中有想促使自己下决心的共鸣感,这让奈吉尔把第一时间想制止他的话语吞了回去。这家伙也感觉到了吗?就在思考之际,戴瑞的“杰斯塔”与奈吉尔机并行,无线电传来怒吼:‘给我慢着!’

‘还不清楚状况,你想做什么啊?’

‘联邦的船舰与新吉翁的舰队在战斗耶,那该做的事当然只有一件啊。’

自己仿佛看到了戴瑞语塞的表情。对他过于单纯的逻辑感到好笑,奈吉尔说道:“这样讲好像也有道理。”‘队长……!’戴瑞的语气中带着责难。

‘有女孩子在求助,无视她的求援还算什么男人啊!’

就好像不需要其他理由一样,点燃推进器的“杰斯塔加农”开始加速。华兹他不会不了解,在状况不明确时介入有什么危险性。确信他也感受到呼唤,奈吉尔在口中重复念着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并感受到脑海中的积血完全散去而露出苦笑。‘真是的……怎么办?’看向一边叹息一边说着的戴瑞机,确认了他的心情似乎也一样后,奈吉尔握起操纵杆。

“没办法,就陪他吧。”

“杰斯塔”的推进剂还完整保留着。在这距离下要抵达战场非常轻松,就算燃料没了,也还有请“拟.阿卡马”收容自机这一步可以走。保有最低限度的理性,奈吉尔将趴在台座上的自机拉起,“你们就回去‘雷比尔将军’吧,报告就交给你们了。”对喷射座的驾驶员交代过后,不待他们回答,奈吉尔便踏下脚踏板。

从喷射座上浮起的“杰斯塔”,受到点燃的主推进器推动而开始加速。戴瑞机也跟在后面,两架机体穿过迎面飞来的宇宙残骸追着先行的华兹机。没错,都来到这里了,没道理什么事都不做便回航。“独角兽”、米妮瓦、还有“拉普拉斯之盒”。之前一直被这些东西给拖着跑,现在至少要亲眼看清楚真相。将光束步枪架在随时射击位置,奈吉尔凝视着有许多“气息”滞留的战场。就好像要发泄一直被固定在喷射座上的郁闷般,三机所喷出的喷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一直线穿越散布着残骸的宇宙空间。

‘已经有百分之四十的舰艇遭到无力化,全队逐渐退向暗礁宙域。我们卡修玛队,会在这里张开最后的防卫线。上校请尽早出发前往“工业七号”。“拟造木马”已经逼近了。’

卡修玛中校那似乎已经做好觉悟的脸,映在十公分大的通讯面板上,正是这点令自己无法原谅他们。摆出一副自己也是稳固的世界其中一员的嘴脸,可是看事情的角度却无法跳脱自己想像的狭隘范围。然后一旦面对了自己想像之外的事态,不是叫着不可能而不肯面对、就是逃进每个人的责任论,总是摆出一副忠肝义胆的表情说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这些愚昧的大人们总是这样。老觉得就算世界毁灭,只要个人的面子保住就够了。

被卡修玛队的旗舰“库斯可”收容后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失去一臂的“罗森.祖鲁”紧急修理已经完成,伏朗托战队处于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不过现在面对的却不是这些问题。在MS甲板的一角,通讯面板埋在面对维修窄道的墙壁内,安杰洛.梭裴面对通讯面板,看向排在左右的部下们脸孔。

两边都是二十来岁的亲卫队驾驶员,拉卡中尉与雷尔少尉都直立不动,以抱持敬意与感动的神情,看着做好觉悟赴死的长官。脚链的驾驶员也是脸色凝重,并没有意思要责难见识浅薄而浪费了战力的司令。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生气?就是卡修玛这样的家伙们害得国家灭亡的。明明担下他们的扭曲与负债,品尝辛酸的却是我们这个世代。

“对手才只有一艘鉴,居然会搞成这样!”

不满化为咆哮从口中爆出,安杰洛感受到拉卡等人僵住的气息。卡修玛似乎没有理解到被下位的人员怒吼的现实,因而呆住了。安杰洛瞪着他们脸孔,往前向荧幕靠近一步。

“敌人的主力只有一架‘钢弹’。集中攻击它就可以了。就因为你们还乖乖地组什么舰队──”

“由我出击吧,卡修玛司令。”

突然有人插话,一派轻松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语。安杰洛看向背后,隔着部下们的肩膀看到戴面具的脸孔。来不及寻找没能爆发的感情该泄往何处,‘可是,上校你……’卡修玛发出迟疑的声音。“洒在身上的火苗,我想在这里将它扑灭。”弗尔.伏朗托目光望过来说道。

“我会带亲卫队前往,与已经出击的部队各自行动。麻烦通知前线。”

‘是!祝武运昌隆!’

说完,并敬礼的卡修玛表情二让自己觉得这正是不负责任大人们的真面目。擅自挑起战争、擅自寻死,把世界弄得乱七八糟的大人们。他们的帐都得让留下来的我们去还,而他们却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大义殉身而负起责任,这一点最令人无法忍受。至少得让他们为自己的无能感到丢人现眼,否则怎么划算。追上转身离开的红色背影,安杰洛离开亲卫队的人墙,发出抗议:“上校……!”伏朗托越过维修窄道扶手的同时,说道“我说过吧”,并将戴着面具的脸稍稍转了过来。

“‘独角兽钢弹’的驾驶员是新人类。强力的新人类会带给周遭的人们影响。最好把现在的‘拟造木马’,想成是实质上的新人类部队。”

白色的手套抓住扶手。高大的身躯漂在MS甲板的半空中。在伏朗托飘动丰厚金发的身后,完成整备的“新安州”火红色的装甲燃烧般的醒目。

“而且还跟着玛莉妲中尉的‘刹帝利’。靠数量是打不倒新人类的。舰队再过不久就会被突破了。”

话中等于明示了他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这让安杰洛摆脱不满的情绪而放松双肩的力道。这强烈的指示性,以及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毫无慈悲感的贯彻力,终将引导我们迈向最后的胜利,并且为已经一团乱的世界取回秩序,将被血污染的床单净化回归纯白。

我们不需要大义、也不需要个人的名义与尊严。只要与这背负整个世界都不会屈服,宿有超越人类之力的面具同在——“轮到你出马了,安杰洛。”安杰洛用全身去感受伏朗托的言语。

“让我见识‘罗森.祖鲁’的真正价值吧,快点准备。”

“是的!我必定会收拾‘独角兽钢弹’让您瞧瞧的。赌上上校您的性命。”

自己的生命不足以当作赌注,只有赌上这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事物,那么觉悟这个字眼才会产生机能。“我期待着。”伏朗托回应,并离开扶手,安杰洛直立不动地目送他离去。

“不要被他吞没了。看不到每天那一束蔷薇,也很令人寂寞。”

戴面具的脸隔着肩膀说道,让自己幻视到面具下的蓝色瞳孔。不可能会被吞没的,我的生命与身体,都已经是您的一部分了。“是……!”安杰洛脚跟并拢,吞下涌上来的感情目送伏朗托离去。看着那早已将自己排出意识之外的背影远去,吸进了“新安州”的驾驶舱之后,安杰洛回望挂在身旁悬架上的“罗森.祖鲁”巨体。

已经丧失的右腕直接装上专用护盾,对它来说,姆萨卡级的MS甲板太过狭窄了。包括内含扩散MEGA粒子炮的护盾以及收有对“独角兽”用“特殊装备”的背部货柜,眼前这一切都展现出超规格的巨大。安杰洛觉得现在的自己,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不会输。感觉这样的威容与自己相衬,令安杰洛的嘴角上扬。与留下的左手一样,直接装在右手上的护盾能够发射线控炮,并且由扩散MEGA粒子炮进行全方位攻击。不管对手是新人类还是其他东西,想要止住单一的敌机动作,可说是毫不费力。而且又有“特殊装备”,这次一定可以葬送掉“独角兽”吧。连同那个拥有上校所认可的才能,却用不负责任的漂亮话来否定我们的嚣张驾驶员。

“巴纳吉.林克斯。这一次就会结束了……!”

我要撕裂那浅薄的什么可能性,向上校证明是他错看了。安杰洛戴上头盔,蹴离维修窄道的扶手。隆起的肩膀装甲有如蔷薇的花瓣般层层叠起,“罗森.祖鲁”默默地等待主人的到来。

思绪抢先一步想不断前进,却被压了回来,硬质的压迫感从前方逼近。下一瞬间,压迫感化为无数的飞弹被对物感应器捕捉,不到半秒便抵达接触点。

这是进入暗礁宙域,突破第四群舰队后发生的事。巴纳吉在警报器响起前拉起操纵杆,将残弹所剩无几的对舰飞弹射出。他看到对舰飞弹在近距离炸开,并诱爆飞弹群的景象。不待陆续膨胀的爆炸光圈化为蓝白色的气体,下一波压迫感从同样的轨道逼近,兵分为二放出第二批飞弹。感觉到杀意源头的神经传递到机体,推进器闪动的“独角兽钢弹”描出几乎直角的轨迹。

机体上满载的飞弹舱拖出喷射气体,本身形状看来就像飞弹的敌机急速逼近。看到扩大视窗显示AMX-102“兹萨”后一瞬间,巴纳吉将卡在机体两肩的超级火箭炮解除,拿在“独角兽钢弹”的双手上。装在炮身上的飞弹发射器九十度回转,与炮口对准同方向的同时,两挺火箭炮与飞弹一起发射。初速比飞弹快的火箭弹在敌机的轨道上爆开,弹出数百颗铁球之后,最后的对舰飞弹对准动作变迟缓的“兹萨”突进。

受到直击的其中一机四散,化为一团火球之际,剩下的另一机将背部扛着的大型推进器弃开。舍弃掉埋入无数铁球的推进器,“兹萨”露出MS的本体,外型短短的身躯与短胖的手脚,就像小一号的人偶。看起来就不适合进行空间战斗的机体,乱射脚部内藏的小型飞弹,拔出光剑突击而来。不看自机性能,只知道横冲直撞的驾驶员这不顾后果的打法,让巴纳吉还未感到惊讶,便先露出愠色。

“你自己来的……!”

躲开挥过来的光剑,交错时踢向它的头部,巴纳吉对还想砍过来的“兹萨”击发头部火神炮,同时听到身体发出轧轧响音。全身被60mm弹击中,“兹萨”的机体被诱爆,爆风将“独角兽钢弹”推开,短时间内停止动作的“独角兽钢弹”回到原本的轨道。随着G力降低,压迫下半身的气囊也缩起,积血的头脑感到压迫感渐渐远去,可是那仿佛全身发生肌肉撕裂般不安且不快的感觉却还留在血肉之中。

“这是第二十五……六吗……”

肩膀因喘息而上下起伏,他打开头盔的护罩擦拭脸上的汗。头痛挥之不去。被压迫的下半身留有麻痹的痛楚。用爆离栓分离清空的飞弹发射器,巴纳吉检查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三十的残弹同时,机体横向回转让周围的景象映入视野。只看得到大小不定,无数层浮游的宇宙残骸,“工业七号”的光芒仍然远到看不见。后方看得到火球闪动着,那是打击残敌的“刹帝利”所引发的光芒吗?

“跟玛莉妲小姐离太远了。‘拟.阿卡马’在……”

与“拟.阿卡马”的雷射通讯已经断讯很久了。在扩大视窗上叫出后方监视器的影像,巴纳吉的手伸向饮用水的软管。一刹那,刺耳的警报音响起,让他反射性地关上护罩。

三架“吉拉.祖鲁”坐在变形为MA的“卡.索姆”机上,由上方接近。在巴纳吉紧张于自己居然没能感觉到气息的同时,三架机影分散,从“卡.索姆”放出的小型飞弹群在“独角兽钢弹”的周围引爆。从爆炸光涡中千钧一发地脱离的巴纳吉,将右手火箭炮中只剩一发的360mm弹发射出去。爆裂,而扩散为圆锥形的铁球散弹收拾掉一架“卡.索姆”,脱离的“吉拉.祖鲁”击发甲拳弹。正打算立刻以光束格林机枪扫射迎击的同时,视野一隅浮现红色的文字,与接近警报不同音色的警报声敲进巴纳吉的耳中。

在闪动的NT-D讯号下方,驾驶员的生命讯号荧幕以红色光芒闪动着。时限到了──竟在这种时候。“慢着,我还能打!”叫出的声音被机体滑动收起的振动音所盖去,敌弹往失去“钢弹”外型的“独角兽”集中而来。起爆的甲拳弹在全景式荧幕上涂满了闪光,擦身而过的光束飞散粒子打在机体上。忘我地采取回避运动,巴纳吉发出叫骂声。

“不要擅自变回来!还有敌人!”

鼻头深处突然闪过刺痛,让他后续的声音堵在喉头里。微温的感觉从脸部中心散开,巴纳吉看到从鼻孔中漏出的血液漂在眼前,而慌张地打开头盔的护罩。用手拨开化为许多颗粒漂浮的鼻血,用手套背擦拭,同时对接近的敌人张开格林机枪弹幕。动作很明显地变迟钝了。只有思绪先行,机体与身体无法跟上。

“就因为这样……!”

这样下去回不了奥黛莉身边,也没有办法帮玛莉妲带路去冰淇淋店,到极限了。将脑中浮现的言语赶离脑中,巴纳吉将思绪集中在从三方向袭来的敌人上。他对从下方来的敌人丢出空的超级火箭炮,手伸向光剑。太慢,来不及。用光束斧斩开火箭炮,“吉拉.祖鲁”藉着“卡.索姆”的推力飞到眼前。就在瞪大的眼睛看着它的单眼那一刻,突然从其他方向射来光束的轴线,被贯穿的“吉拉.祖鲁”在极近距离爆发了。

“什么……!?”

将因冲击波动摇的机体重整态势,目光往上下左右扫过。三点喷射光在远处闪动着,光束的轴线再次喷来,他看到接近的敌机像是被吹开般地散开。接着似乎是榴弹的起爆光连续闪动,变为MS型态的“卡.索姆”在连锁的火球之中被掩没。这道光照亮了在一旁的“吉拉.祖鲁”,也照亮了插手战场的三架MS,各自拥有护目镜型主监视器的深蓝色人形烙在巴纳吉的视野中。

“联邦的新型?哪里的机体?”

在这种状况下他不认为会有援军前来。巴纳吉的准星对着三架机体。‘“独角兽”的驾驶员!听得见吗?’此时响起混有杂讯的声音,让他不知所以然地眨动双眼。

‘我们是隆德.贝尔的三连星,对你进行援护。在系统冷却完成之前你先后退。’

一口气说完后,站在前头的一架绕到“独角兽”的正上方,对接近的“吉拉.祖鲁”张开弹幕。接着第二架给予半毁的“卡.索姆”致命逼击,爆发的光芒让第三架浮现在虚空之中。与另外两架同型的机身上有追加装甲,背负了两门加农炮的重装型击发大型步枪,两管枪口中射出二轴的光条。MA型态的“卡.索姆”被弹,陷入失速状态的机体穿过巴纳吉的脚底。

“隆德.贝尔的,三连星……?”

虽然感觉他们是自己认识的人,不过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擦身而过的。只能想到这与在“拉.凯拉姆”所看到的是同样的机体,驾驶员技术相当地熟练,巴纳吉将意识集中在掌握全体的位置关系上。看着互相照应的三机动作,自己也瞄准敌机。连动的四条火线闪动,让杀来的小型飞弹群化为一个又一个的光球。

射完飞弹的“卡.索姆”遭到“杰斯塔加农”的炮击而爆散。自己也用光束步枪射中“吉拉.祖鲁”的腹部,奈吉尔感觉到后续机体接近的气息,隔着全景式荧幕俯瞰脚边的“独角兽”。

也许是感觉到增援接近了,独角的白色机体从防御阵中脱离。“听我们的指示!”奈吉尔大叫着,将“杰斯塔”的推进器开到最大。

“我们的‘杰斯塔’原本就是为了作‘独角兽’的后援而打造的。在你喘不过气的时候,由我们——”

忍受压迫眼球的G力,将收纳在腕部侧面的光剑拔出。接近“独角兽”轨道的“吉拉.祖鲁”也拔出光束斧,当双方光刃交错的下一瞬间,粒子束的刀尖贯穿了腹部。

“——收拾敌人。懂了就给我退后。”

背对着发电机被诱爆,化为巨人火球的“吉拉.祖鲁”,奈吉尔说完剩下的话。“可是……!’‘军人说什么“可是”!’“独角兽”驾驶员的声音被华兹接着的咆哮压下,新逼近的敌方编队,射出的光弹从奈吉尔机的头上擦过。

‘我现在先不问你的身分,不过你要有觉悟。等越过这难关.我会好好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接手的“杰斯塔”戴瑞机张开弹幕,牵制飞来的敌方编队。敌人是组成钻石方块型的四机编队,有“吉拉.祖鲁”与“吉拉.德卡”各两架。在确认扩大视窗上被补正的CG图像时,“独角兽”退到戴瑞机的后方,配合华兹的“杰斯塔加农”动作喷发姿势控制推进器。对前头的“吉拉.德卡”击发光束步枪,奈吉尔将自机移向形成三角阵型的位置,他看着持续恰好定位在阵形中心轴的“独角兽”举动而感到惊讶。如果没有完全把握三机的动作,是没办法留在防御阵形中心这么久的。

“判断力真好……”

驾驶员是什么人?被现在才涌现的好奇心驱使,奈吉尔视野的一隅瞄向映着白色机体的扩大视窗。视线一角突然闪了一下,刹那间与眼前敌机不同层级的压迫感袭来,反射性地做出动作的手脚让“杰斯塔”垂直上升。

“散开!”

对突然叫出的声音,戴瑞与华兹也以脊椎反射的速度移动机体。同时粗大的MEGA粒子光轴从脚边流过,奈吉尔看向光束的飞来方向。是舰炮射击——正面感觉得到敌舰所形成,有如墙壁般的压迫感。由五感以外的知觉所带来的那股感觉,接下来分散成细小的杀气贯穿奈吉尔的脑髓,感觉化为声音从口中喊出:“华兹!”

‘看见了!’

华兹回应,“杰斯塔加农”的全火力往光束飞来的方向一起射击。光束加农、步枪与格林机枪连续张开火线,让乘着舰炮射击接近,两机编队的“卡萨D”化为火球。其间往“独角兽”杀去的“吉拉.祖鲁”,也被大喝“休想过去!”的戴瑞化为火球,奈吉尔对着被爆炸光照亮的“吉拉.德卡”投掷手榴弹。油桶尺寸的手榴弹在“吉拉.德卡”的怀中引爆,膨胀的光轮包围了墨绿色的机体。接着以瞬间冷却,化为蓝白色气体的爆炸痕迹为背景,带有袖饰的机械臂边回转边被吸入虚空。

连续失去僚机,显露出动摇的敌机退却而去。转瞬间就击破一个中队规模的敌人——就算是以新兵为对手的模拟战,也没有赚过这么多点数。‘嘿嘿,状况好到可怕。’对华兹这句话没有意见,奈吉尔吐出屏住的气息。‘就是啊,好像背上多了眼睛一样。’听到戴瑞也跟着说的声音,他看向位于三角阵形中央的“独角兽”。

“是因为那家伙的关系……?”

没有道理可言,可是,以接触“独角兽”为契机,毫无疑问地感觉有某些事改变了。互相感觉对方的知觉、自己的存在逐渐变大的觉醒感。在地球面对面时只感到压迫感的白色机体,现在却带着某种亲和性包覆着我们。如果这仿佛让脑袋蠕动的知觉网路,就是将我们呼唤到这里的力量真相的话──

沉重、锐利的敌意插入共感的知觉,让四机同时散开。光束光随后交错,飞散粒子打在千钧一发地躲过的“杰斯塔”机体上。与先前的敌人种类不同,强力的敌人。一瞬间理解的身体自动做出行动,奈吉尔在交叉的光束另一头找寻敌意的源头。

与舰炮射击飞来的方向相同方位——可是,不一样。光束的光轴从背后、从脚边、从斜上方伸展过来,翻弄着各自进行回避的四架机体,同时核心不明的杀气之网从四方逐渐逼近。‘呜!’‘这家伙是,那时候的……!’华兹与戴瑞的声音相继发出,奈吉尔起鸡皮疙瘩的肌肤感觉到了那物体的存在。物体像甩动鞭子般挥动粗长的线控炮缆线,全方位攻击的火线毫不休息地闪动,此时背负着喷射光的异形一瞬间在全景式荧幕视野中闪过。

“是那架蔷薇形的MS吗……!”

异常地隆起的肩部装甲所形成的独特外型,让人想忘都忘不掉。是与红色彗星的“新安州”一起,将“凯洛特”与“坦奈鲍姆”所组成的第十六任务队逼至毁灭的紫色机体。与那时候一样,线控炮的炮击擦过机体,再次从其他方向飞来的光束,纵贯三连星的三角阵形。奈吉尔看到紫色机体的背后,跟着两架带有长管炮的“吉拉.祖鲁”。‘请退下!’发出的声音让自己想突击的举动止住了。

‘后续的敌机麻烦你们了。这家伙的目标是……!’

话还没说完,“独角兽”被背部的推进火箭推出,往蔷薇的机体突击。跟着它追去的线控炮让光束不断交错,白色的机体在其中有如蝗虫般跳动并远去,让奈吉尔对那连援护都来不及的速度哑口无言。‘队长!’被戴瑞飞来的叫声唤醒,他连忙再次握住操纵杆。

“听从‘独角兽’的指示。紫色那家伙出现了,那么红色彗星应该也在附近。多加注意!”

一口气下令之后,他交换了光束步枪的能源匣。接近的两架“吉拉.祖鲁”再次击发光束炮,奈吉尔看到高出力的MEGA粒子弹照亮戴瑞与华兹机,他屏气凝神,扣下扳机应战。虽然对付杂兵不是我们的工作、自己也不能全面性接受这不可思议的知觉。不过,现在这样做比较好,在这战场上听从“独角兽”的指示才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无疑的已经出现在奈吉尔心中。

射出背部的光束格林机枪之后,手指压在左腕架起的超级火箭炮扳机上。同时,从正下方打上来的光束直击火箭炮的炮身,让巴纳吉被弹开的同时放开了火箭炮。

内部弹体被诱爆的超级火箭炮遭到光圈吞没,爆炸的冲击波摇动了“独角兽”。NT-D的讯号还没有亮起,机体的反应仍然很慢。巴纳吉燃烧所剩无几的推进器燃料,暂时离开“罗森.祖鲁”。绕到背后的光束炮台两三次闪动,让MEGA粒子的光轴在“独角兽”身旁交错。

“感应炮……不对,是有线的。”

画出长长的弧形而伸长的缆线,不时被光束光照耀而浮现在黑暗中。从“罗森.祖鲁”的两腕伸出的炮台,一座是拥有机械臂机能的勾爪型,另一座是装备了MEGA粒子炮的护盾型──这座十分恐怖。似乎是备有偏向机能,从三个炮口喷出来的光束会扩散,在广范围内洒下高热粒子。击发六管的光束格林机枪,巴纳吉牵制着人称线控炮的遥控炮台,并拔出光剑往缆线突进。只要切断缆线,线控炮就会失去作用,不过对方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得手。就像在嘲笑动作迟钝的“独角兽”一样,高速驱动的线控炮展开交叉火网,传递着波形的缆线像是要绊住自己的脚般交错着。

“好快……!”

──你去死吧。

隔着蠢动的缆线捕捉到“罗森.祖鲁”本体的一瞬间,那“声音”化为冰冷的暴风在脑中吹袭。“什么……!?”巴纳吉呻吟,在交错的光束中追逐着马上又消失的紫色机体。

──看了有够不爽的,装什么好孩子样。

含刺的“声音”从背后贯穿头盖骨,扩散光束的粒子像雨滴般洒向“独角兽”。虽然左右的护盾展开,张开了I力场之伞,不过全精神感应框体还没有展开的迹象。对失去“钢弹”之眼的“独角兽”,线控炮有如毒蛇般咬来,锐利的勾爪千钧一发地擦过脚踝。

“还没好吗,‘独角兽’……!”

──你是污点,污染了洁白床单的污点。我要亲手抹去你。

绕到正面的毒蛇,露出勾爪之牙张大嘴巴,从它的口腔深处露出三连装炮口,就在MEGA粒子光滞留的瞬间,复原的NT-D讯号亮起红灯。

“来了……!”

从头盖内侧散发的冲动,化为薄弱的光芒在额头爆开,就在“独角兽”的独角展开成两片——的零点一秒前,‘休想!’现实的声音响起,从“罗森.祖鲁”的背部陆续射出小型的物体。

六座看起来似像非像小型飞弹的筒状物体,划着Z字轨迹包围“独角兽”,并且各自变形,展开有如天线的放射板。一瞬间,NT-D的讯号急速闪烁,已经在张开过程的框体收缩起来,发生问题的精神感应装置陆续跳出警告画面。与机体相通的神经碎裂、被拔起的痛楚在头盖内侧爆发,巴纳吉不顾一切地发出惨叫。

无数的警告画面堆叠在全景式荧幕上,闪动着通讯中断的红色文字。被强制停止张开的可动式框体挤压磨擦,正要滑动的每片装甲板擅自抖动着。在要开却没有开,受到内压而小幅度震动的独角下,精神感应框体也重复着不规则的闪动,巴纳吉让剧烈闪动的光芒映入网膜,却无计可施。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意向自动撷取系统完全没反应。被看不见的波动压抑,“独角兽”像触电的人一样僵直着。

“精神感应系统被遮断了……?”

包围机体,以各机为顶点形成正八面体的六架小型机──这像感应炮一样的物体就是元凶吗。巴纳吉拉起操纵杆,对着被准星捕捉的物体挥下光剑。喷射推进器的物体闪过斩击,其他五机也跟着移动,继续维持住正八面体。挥空的机体才很难看地回转,飞进八面体内侧的线控炮便打在“独角兽”的背上,让巴纳吉这次被物理性的冲击所贯穿。

‘精神感应干扰器的滋味如何啊?结果,你没变成“钢弹”的话什么也做不到。’

线控炮抓住右侧的推进火箭,安杰洛的声音透过咬进装甲的勾爪传来。在口中复诵精神感应干扰器这个听不惯的名字同时,咬在背后的线控炮吐出MEGA粒子之炎,让巴纳吉看到全景式荧幕被灼热的颜色所渲染。

极近距离的一击,让内部燃料被诱爆的推进火箭化为巨大的火球。虽然及时分离,但“独角兽”被膨胀的冲击波挤压而陷入失速状态,急速回转的星空埋没了巴纳吉的视野。像感应炮的精神感应干扰器包围失速的机体,继续放射着看不见的力量。隔着再次如蛇首般袭来的勾爪,“罗森.祖鲁”的巨体闪动着单眼——

(插图111)

‘结束了,巴纳吉.林克斯!’

安杰洛因喜悦而走调的声音,刺穿了汗毛倒竖的身体。让巴纳吉闻到了死神的口臭味。

从达卡机场,搭乘亚纳海姆电子公司所包下的极超音速客机(HST)三个多小时。横渡大西洋,跨越三分之二的北美大陆后,抵达了联邦空军夏延防空司令基地。

从旧世纪时就使得牛马比人多的地势,经过一年战争的惨剧,到今天仍然没变。看着远方洛矶山脉沉在破晓前的黑暗,HST在怀俄明的大平原降下,并将起落架降落在唯一被水泥覆盖的基地跑道上。受到司令幕僚群的迎接,与玛莎一起坐上军用电动车的罗南,还没时间眺望无月的夜空,就被带进了地下的防空司令部。

穿过通在山麓的隧道状入口,司令中心就在一点六公里深的坑道末端。这对罗南来说是认识的地点。这是很久以前,这一带还被称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时候,为了预防敌国的核子攻击而在山脉中建造的地下基地,设备与系统都与当时没有什么改变,留着用以监视北美地区的防空情报。战后,在监视卫星与雷达网分断的状况下使它只是废物,而成了由被降职将兵不为人知地进行管理的场所,但也因为它不容易受注目的环境,让它这数年成为某个特殊设备运作的场所。

当玛莎说“秘藏的解决手段”时,罗南就已经预料到是这里。军事机密之墙,在她的立场面前派不上任何用场。就跟之前一路上一样,罗南沉默地过着车内的时光,无心地看着可以说是旧世纪遗迹的坑道。敞篷的军用电动车一路穿过夏延山的地下,穿过重达二十五吨的防爆门,一行人抵达防空司令部的中枢。

走在没有整平过的水泥通道上,靠着幕僚们引导穿过三层的安全检查后,到了目的地。穿过唯一一处全新的卫星管理中心门扉,罗南看到了与之前看过的照片上相同的景象。

正面墙上嵌有六面大型荧幕,投影出管理对象的雷达及卫星监视影像的状况资讯,前方有二十名以上的管制员正面对着各自的终端机。“MARKERV,铺设完毕。”“测准支援舰‘千岁’,由射线上退后。”连续发出报告声的男女们面露紧张,实战中的气氛不由分说地传递过来。听着铁制门扉在背后关上的声响,罗南环顾了与自己也并非无缘的机密中枢。这里常驻着有资格接触机密事项的特遣部队,与管理基地的降职组分别进行任务。夏延基地会被评为旧世纪的遗物,只不过是为了隐瞒这里存在用的表面形象罢了。

“‘系统’,由‘月神二号’背后移动。”

“姿势控制开始。自转重开,回转仪确保安定。”

“准星诱导管制,与导航雷射确认连线。”

管制员们的声音在挑高的天花板下响着。那玩意儿似乎已经在启动状态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控制局势的,对早已做好的准备感到不满,正想瞪着一派轻松的玛莎看,却听到后面传来“欢迎来到‘高加索之森.’”而回头。管制室后方,一位将官站在半层楼高的司令席上,用浅黑色的脸孔看向自己。

“我是司令艾布尔斯中将,以前我们曾经在月神二号杯高尔夫比赛上打过照面。”

“我记得。看来我与玛莎小姐共同的友人还不少。”

回握伸出来的手,他再次瞪向玛莎。表面上担任降职组墓地的基地司令,却身怀连部内都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的秘密任务,其实充满出人头地野心的菁英将官。虽然要推测他与靠着毕斯特财团的威权,干涉参谋本部的女狐狸之间有什么关系很容易,不过现在不是互扯后腿的时候。没有看向行注目礼的艾布尔斯,“可以听一下状况吗?”玛莎开口催促,罗南的视线回到了正面的荧幕群上。

“由于是从月面来的观测情报,详细并不清楚。不过‘带袖的’的包围网似乎逐渐被突破。战斗仍然持续着,无法妄下定论。”

荧幕的其中之一,映出从月面拍摄到的宇宙实景。闪动的光芒混在群星之中,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么苗头。“‘工业七号’那边呢?”玛莎问道。

“目前正实施航道管制。管制后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入出港的船只。由于在先前的恐怖攻击中受到损伤,殖民卫星建造者似乎也没有启动。”

影像切换,荧幕投影出建设中的密闭型殖民卫星。宇宙殖民地的形状本来应该每个都一模一样,不过那其中一端连接着殖民卫星建造者的独特形状,让人看得出来是恐怖攻击事件时被大幅报导的“工业七号”。由于是工业殖民卫昆,理应二十四小时都有船只出入,不过港口附近的确连一盏航宙灯都没有。殖民卫星建造者也保持沉默,它那有如蜗牛般的外形沉浸在暗礁的宇宙之中。

“已经瞄准完成,进入自动追踪了。考虑到射线上存在有许多宇宙残骸,目前预定用百分之五十的出力进行照射。虽然是修复以来第一次进行实弹射击,不过驱动状况没有问题。可以把对殖民卫星的影响压到最低,只狙击殖民卫星建造者。”

艾布尔斯说完,玛莎紧接着说道:“就是这样,罗南议长。”罗南咽了一口唾液。

“接下来就只需要你的同意了。这样一切都会解决。”

实施后对政府内部的说明,媒体操作。设想到移民问题评议会与毕斯特财团两者联手都难以应付的事后处理,玛莎的表情却冷淡到令人发寒。没有立即回答,凝视着影像中的“工业七号”,罗南听到管制员的声音:“监视卫星K7,捕捉到‘系统.’。”

“扩大影像。”艾布尔斯下令。中央的荧幕上映出从低轨道拍摄的地球,行星的轮廓被薄薄的大气层包裹,并分阶段放大。就在太阳从地球的背后透出曙光的同时,影像经过防眩遮罩处理后往太阳接近,扩大了逆光中浮现出的筒状物体。

环绕在地球与月球所做出的重力平均点之一,L3共鸣轨道上的物体,远远看来与“工业七号”一样,是随处可见的密闭式殖民卫星。可是它的全长只有一般殖民卫星的一半,然而周围展开的太阳能发电面板数量却不成比例地多。最异常的,是殖民卫星的一端像被斩断般露出断面,将内侧的空洞暴露在虚空之中——这看起来如同极大水桶的模样,很明显地没有考虑到让人类居住。是殖民卫星却又不是殖民卫星,异形的构造体。有着全长十五公里,直径六公里多规模的物体是……

“殖民卫星雷射,‘格利普斯’,将殖民卫星本体转用为炮身的究极破坏兵器。”

玛莎说道。没有在意往她的脸孔瞄去的艾布尔斯,罗南继续看着荧幕。

“虽然因为战后的内乱而恶名远播,不过却偷偷地修复,编进军队重编计划……真是好眼光呢,是设想到会有这种情形吗?”

往自己看来的目光,带有揶揄的神色。罗南不禁回瞪着她正想开口,不过被一句“‘拟.阿卡马’与‘独角兽’已经进入暗礁宙域”打断,让他无言地看着玛莎的侧脸。

“我们也在想其他对策,不过无法保证能够确实阻止他们。要是察觉他们或新吉翁,其中一方有接触到‘盒子’,到时候……”

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的眼神说道。使用有殖民卫星规模的雷射炮的话,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解决。握溃掌心中渗出的汗水,罗南看向映着殖民卫星雷射的荧幕。

人称只要用最大火力进行照射,便可以让整座宇宙殖民地消灭,那前所未有的兵器。正从遥远的高度眺望拿着它扳机的自己,“格利普斯2”用巨大的炮口对准“工业七号”──对着“拉普拉斯之盒”所沉眠的暗礁宇宙中。

2.

地球与月球之间所出现不均等的引力干涉,会让真空的宇宙中产生容易堆积垃圾的区域。当然,它们并不是留在其中一点,而是全区以秒速几公里的速度持续移动着,不过只要进入其中,配合上相对速度,体感上就与飞在无数陨石群浮游的空间没有两样。由被破坏的殖民卫星所流出的土砂、战舰或MS残骸所形成的陨石群,是花上百年也无法清除的过去战争遗物。感觉好像连被杀之人的灵魂都迷途于此,驾驶舱流入寒冷的气息。

不,这样说不对。也许让人感受到寒意的,是这一瞬间交错的那复数杀气,散在虚空中那些魂魄的呐喊。利迪.马瑟纳斯抬起头来,凝神看向在前方闪动的战火。微微可以隔着漂流的残骸,看到不断闪动的细微光芒。没有声音也没有热度,真空的战场。从那其中传来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冷气,带来某人的声音——

“这种感觉……是巴纳吉吗?”

按着感受到轻微冲击的头部,他自言自语着。他很清楚是自己太敏感了。与全精神感应框体连动的“报丧女妖”精神感应系统,有时会让驾驶员的感应波漫射,使感知野响起杂音。在这种距离下,不可能感觉到特定对象的感应波。虽然断定是自己想太多而摇着头,不过巴纳吉这沉重无比的名字,伴随着令人想吐的苦涩留在他的口中。

“奥黛莉……米妮瓦.萨比吗……”

这股苦涩,唤来了其他名字。已经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判断,眺望着插在胸口的刺,自问着:我在这里做什么?下一瞬间,‘特务少尉少爷,听得见吗?’不甚客气的声音从接触回路传来,利迪连忙重新靠着线性座椅的椅背。

‘“雷比尔将军”传来奇怪的通讯。听说那位亚纳海姆的大人物,正搭着喷射座前来这里。’

“是亚伯特吗……?”

利迪不禁回问,并把与主监视器连动的视线向下看去。“报丧女妖”趴在喷射座的台座上,从握住握把的两只机械臂之间,可以俯瞰喷射座的机头。虽然看不到被装甲板覆盖的驾驶舱内部,不过可以想像到,凡事得请示顶着特务少尉头衔的小鬼意见的机长们,用无精打采的脸色互望的模样。对于老资格的军人来说,没有比仗着特权,凡事都保持缄默的不可爱小鬼更令人不爽的了。

而那特权的后盾──亚伯特正往这里前来。在九个小时的飞行中,一直彻底当个货物的身体窜过迟缓的震动,利迪竖起耳朵听着接触回路的声音。机长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多问,‘好像运来了“报丧女妖”的支援物资吧。’他用无所谓的声音回答。

‘就位置上来说,马上减速的话再一个小时就可以接触了。要等吗?’

“支援物资的内容是?”

‘不知道。残骸太多,雷射通讯没办法维持。要走要等,就让你决定了。’

将自己定调为搬运工的机长,声音中感觉不出讽刺之意。利迪的视线回到正面,看着由CG重现的宇宙中,在远方闪动的爆炸光。

进入暗礁宙域过了三十分钟,战火的亮度着实地在增加着。就算是已经分离了推进器的喷射座,离抵达战斗区域也花不到一个小时吧。亚伯特会特地跑一趟,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等他也许会比较好。不过在这期间,战局不晓得会有什么转变。要是由“独角兽”在前方引导的“拟.阿卡马”,抵达了“拉普拉斯之盒”的话?

寒意传遍全身,让他起了鸡皮疙瘩。颠覆世界的“盒子”开启——比那更重要的是,要是自己就这样与事态完全搭不上边,一切却已经结束,这更让他感到恐惧。脑中并没有多想原因为何,只在心中决定不能等下去,利迪用僵硬的声音对无线电说:“继续前进。”

“维持现行速度。照预定,在‘工业七号’的南面伏击敌人。”

虽然他也在意支援物资的内容,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开玩笑也不可能会是开发了新装备。为了防止“盒子”的开启,为了维护世界的秩序,就算单枪匹马我也要达成任务。他在内心低语:这是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但是精神感应装置回响出的杂音却问他:是吗?感觉被那杂音敲了一下头的利迪,没有确实把机长回应‘了解’的声音听进去。

咬住嘴唇,视线看向远方的战场。在周围流动的宇宙残骸动作迟缓,因而感觉不出来自己正在高速移动。想到这如同与世界切离的寂静还要再持续将近一个小时,让他产生就算用完推进剂也要加速的冲动。

设置在后部引擎区的四具近距离防御武器(CIWS),击发对MS用的60mm机枪弹。被交错的火线所追赶,“吉拉.德卡”绕到舰尾方向,并用手持的光束机枪瞄准“拟.阿卡马”的主推进器。

在它的炮口射出MEGA粒子弹前,潜伏在舰上的“洛特”蹬了一脚甲板,连射固定装备在右肩的格林机炮。就算是“洛特”这样比平常的MS还要小上两圈的小兵,仔细瞄准过的实体弹火线仍然打入“吉拉.德卡”的腹部,让机袖饰有吉翁徽章的机体被诱爆。爆炸的光环在“拟.阿卡马”的舰尾膨胀,冲击波与碎片从立刻趴在甲板上的“洛特”头上吹过。船体受到碎片击中而轧轧作响,看到外部监视荧幕被白光笼罩的奥特,用不输爆炸声的音量大吼:“趁现在!”

“让J(茱丽叶)006回舰。各整备员,准备好了吧?”

在受到冲击而摇晃的舰桥中,响起整备班的回应:‘七分钟可以完成!’后部监视器的影像照着“完全型杰钢”的机身。两肩的对舰飞弹用光,摇摇晃晃地前往着舰甲板的粉绿色人型,就算远看也看得出已经消耗到宛如行尸走肉。看那个样子,必须张开紧急用着舰网。想到要是收容时被狙击可就不妙,奥特目光扫过左舷侧侦测画面的瞬间,一架近距离划过的“吉拉.祖鲁”机体让他背脊一凉。

看到它的右臂漆有像识别章般的线条,奥特松了口气。画有公国军代代相传的防空识别带,这架“吉拉.祖鲁”是我方的没有错。它是识别代号G(高尔夫)的葛兰雪队机体。

“护航各机,由于茱丽叶6的后退让本舰防御力下降百分之三十。采取密集阵形,专心在单舰防御上。”

(插图123)

“后续大量敌机前来。游标编号十三的‘姆萨卡’,即将进入射程范围。”

侦测长报告的声音盖过美寻少尉的声音。奥特从舰长席探出身子,对前面操控台的航海长下令:“就交给你来闪避了。”

“敌舰的舵仍然健在,会狙击而来啊!”

不待复诵,他抬头看向正面主荧幕上所映出的三个光标。两艘姆萨卡级与伪装货船所形成的舰队,组成三角阵形在前方展开,从它们的动作看来仍然维持着机动力。既然是先行的“独角兽”唯一漏掉的舰队,那么火力必定也完全健在,可说是用“拟.阿卡马”单舰难以对付的对手。

从战斗开始,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虽然突入了暗礁宙域,不过突破防空圈的MS数量也大增,护航的每架机体都处于应付不来的状况。不只是因为浮游的宇宙残骸成为迎击的阻碍,还有那本来都会在“拟.阿卡马”前方张开的“铁壁”不在了的感觉——蕾亚姆、坐在司令席上的米妮瓦,以及舰桥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我们太过依赖他,现在该付出代价了吗?看着不断压制而来的敌机光标,咬紧了牙关的奥特,听到“听说‘独角兽’的行动停止了!?”这句话而看向背后。

一件胸部有亚纳海姆公司徽章的太空衣,喘吁吁地飞进舰桥。看到头盔中的艾隆的脸,奥特想起是自己叫他来的,回应“在五分钟前”,并操作扶手上的操控台。

“因为是光学观测,没办法知道详细状况。雷射通讯也中断了。”

在主荧幕的一隅,插入了颗粒极粗的望远影像。那好不容易才能辨识出是“独角兽”的CG补正影像,从刚才到现在几乎没有移动。就算闪避着由四面八方射来的光束,但是它那在同一个地方不断打转的模样,就好像被看不见的虫笼所补捉的昆虫躯体。在上千公里之外的空间中孤立,遭逢某些异常的那道“铁壁”——之前几乎单机将新吉翁舰队给无力化的RX-0。“这是……”发出低喃的艾隆在舰长席旁僵立,从窗户照进来的爆炸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色。

“我听说NT-D有起动时间限制。如果停滞是因为这样,那么有必要召回巴纳吉。”

头盔被同样的光芒照亮,米妮瓦用压抑的声音说道。不需要看她颤抖的眼神,也可以想像到她的内心其实是想要呐喊的。艾隆目不转睛地看着影像,慎重地回答:“这的确有可能是原因之一。”

“可是,巴纳吉他完全操控了‘独角兽’。而且也有资料显示出,是可以调节给肉体的负担,延长时间限制的。会让他无法行动到这种程度也太奇怪了,简直就像精神感应装置被妨碍了一样。”

“精神感应妨碍……?”

对这没有听过的说法,米妮瓦比奥特更早回问。艾隆的目光总算从影像离开,“虽然与电波的性质不同,不过感应波也是波动的一种。”他配合手势解说着。

“要妨碍波动,只要用更强的波动去冲撞抵销就行了。独角兽型也有这种机能。”

“新吉翁他们有这种兵器?”

“要支配并操纵,需要引用全精神感应框体的高度演算能力。不过,如果单纯只是要妨碍的话──”

轰的一声,足以举起船体的震动,压过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因冲击而一时加速的船体,将全员的身体压在座椅上。抓住差点被甩向舰尾方向的艾隆手臂,奥特忍受着从前方传来的压迫感,“直击!是茱丽叶6!”听到蕾亚姆发出的声音让他心头一凛。

‘着舰甲板,大破!隔墙封锁,快!’

“‘刹帝利’被穿过了!从正下方急速接近的敌机,四架!”

“茱丽叶6,断绝联系。马可中尉他……!”

‘还会打过来!ECOAS的“洛特”快绕到舰底部!’

‘后方第三主炮似乎被茱丽叶6的爆炸波及。炮身毁了!’

无线电中的声音与交错在舰桥的人声重叠,碍耳的警报声搅动混乱的气氛。降落在着舰甲板的瞬间遭到狙击的“完全型杰钢”爆炸,并波及到“拟.阿卡马”的舰尾部。看着其中三分之一失灵的外部监视荧幕,确认了舰甲板熔化得歪七扭八的惨状,奥特大叫:“炮雷长应该去了第三主炮那,叫他回应!”由于动力连线的修理上似乎有问题,十分钟前炮雷长就离开舰桥了。同时听着其他频频传来的损伤报告,美寻的细弱声音回报:“没有回应。恐怕是受到爆炸波及……”虽然已经料想到了,奥特仍然感觉到脑中一片空白。

视线被引往空着的炮雷长座位,奥特变得无法动弹。“舰长……!”蕾亚姆似乎看向自己低声叫着,不过自己没有神经可以做出反应。迎击敌机、对破损部位的紧急处理。需要确认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样,可是却发不出声音。脑中的空白逐渐扩大,思考逐渐被空白吞噬。死了多少人?奥特在虚无之中低喃着。被这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甚至不是正规军事行动的作战拖下水,到底有多少组员被我这无能的舰长害死——

“到此为止了吗……”

无意间流露的声音,让蕾亚姆的脸部抽搐,也感觉到米妮瓦与艾隆倒抽了一口气。不是单纯少了那“铁壁”那么简单。透过“独角兽”的存在才互相连在一起的全体意识被切断,这被孤立的感受让人迷失了方向。奥特避开每个人充满不安的视线,仰望主荧幕,注视着马上要进入射程范围的敌舰队光标。也许是在警戒着超级MEGA粒子炮,排成三角阵形的敌舰,每艘都隔着不短的距离。现在的“拟.阿卡马”火力并不足以对三艘同时瞄准。很明显就算好运地击沉了一艘,也会遭到剩下两艘的集中炮火攻击。

发出撤退讯号叫回“独角兽”,并且离开目前的宙域。要这么做,只有趁现在敌方的炮火还没展开前才有机会。回望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蕾亚姆,奥特闭上了眼睛片刻,并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的双拳。撤退,凝聚成形的这句话含在口中,当他睁开双眼时,一声粗犷的“等一下!”在背后响起。

“慢慢地九十度回转,同时顺着流势往现在方向前进。在进入射程的同时炮击,狙击中央的司令舰。”

穿着太空衣的粗壮身躯继续说道,并往舰桥中央走去。看到那昨晚才隔着枪口面对面的男人,惊讶地张开嘴巴的时间不到一秒。“辛尼曼……”听到米妮瓦低语的声音,奥特看到蕾亚姆用充满杀气的脸色从座位猛然起身,他马上回呛道:“你是说要我们用侧面对着敌人吗?”辛尼曼点头。

“刚才这场爆炸,会让对方以为我们大破了。只要装出陷入漂流状态的样子,那么敌人便会采取密集阵形并准备进行同时射击,而不会马上打过来。”

“根据呢?敌人可是会警戒着超级MEGA炮,而一直采取散开战法的。”

“坦尼森舰队最注重临机应变。因为有着要是丧失良机会被指挥官痛扁的想法,所以我们一旦现出弱点,他们便会反射性地行动,尤其还是在对他们来说如同后院的暗礁宙域。”

这在司令领导力够强的舰队中,是常有的事。奥特仔细凝视着从昨晚的变乱以来,就一直躲在拘留室的男人目光。“可是,‘独角兽’无法行动。”奥特回过头,看向以冷静的语气插嘴的艾隆。

“他被妨碍精神感应装置的兵器阻碍,而无法变为‘钢弹’。要是没有‘独角兽’,就算这样前进──”

“没问题,那个小鬼会撑过去的。”

“可是……!”

“‘独角兽’不是搭载了辨识新人类的系统吗?你觉得真正的新人类,会因为妨碍电波就失去力量吗?”

艾隆与奥特都一样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理论而愣住,“这个……”艾隆哑口无言。辛尼曼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并看向光束光闪动的窗外,“我不懂机械的原理,可是我了解那个家伙。”他用强烈的口吻强调着。

“至今他都撑过来了,现在只能相信他。只差一口气就可以突破了……!”

相信本身就如同赌博──看着目光与说出这句话时判若两人的辛尼曼,自己似乎可以体会辛尼曼来到这里的理由了。奥特看着望远画面中,还被无形的网子拘束住的白色机体,无线电传来‘舰长,我也有同感’的声音。

‘我听说拉普拉斯程式的基础,建立于不可知之知上。真正的新人类会超越数值。我想并不是去识别固定的感应波,而是那些无法识别的“波动”,才是分辨真品的与人工物的要因。’

是贾尔。连他话中的一半内容都无法理解,让奥特看向艾隆。“不可知之知……”艾隆低语,眯起的目光看向远方。‘我也不懂机械的原理。’贾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让我们相信吧!相信“独角兽”所展现的可能性。在这里撤退的话,我们会失去某些很重要的东西。不只是“拉普拉斯之盒”,还有某些重要的──’

巨大的光芒在窗外闪现,有如爆风般的冲击波摇动了舰桥。船体的轧轧声与电波障碍的杂讯一起响起,使得接下来的话语无法听清楚,不过反正也没必要听完了。空白的脑海中填回某些东西,奥特环顾了所有人被爆炸光照亮的脸孔。辛尼曼、米妮瓦、蕾亚姆、艾隆,以及美寻等老班底的值勤人员——除了“相信”以外毫无任何后盾,只是受到乱来并且毫不考虑后果的冲动所支配,那一张张的脸孔。现在撤退会怎么样?地球圈的人口多达百亿,命运却选中我率领这四百多人站在前线上。要是在这一刻选择临阵脱逃,是要我跟谁摇尾乞怜?

“取俯角十同时在原地回头,左八十。以惯性航行并维持现行航道。等待敌人采取密集阵形后,首先狙击游标十二号的‘姆萨卡’。”

这也许是身为舰长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在脑海的一隅想着,奥特说完剩下的话:

“接着是十四号、十五号,目光不要从敌舰的动作上移开,机会只有一次。”

所有人点头,并且面向各自的操控台开始进行复诵及传达。感觉着舰体的大幅转舵,奥特看向辛尼曼。对上的目光马上又移开,那张胡子脸往美寻的方向看去,接着出声下指示:“对‘刹帝利’传达光讯号。立刻反转,与母舰保持十五公里距离。”美寻一瞬间差点照着他那有如舰长的语调行动,紧接着她惊讶地看向奥特。

“把全机都调回来护航,敌人也就会判断我们受到极大的创伤。这样可以吧?”

不自在地补充说明的声音,可以看得出辛尼曼其实很纤细的本性。美寻来回看着点头的奥特与辛尼曼,发出抗辩:“可是,这种状况下光讯号不知道能不能传达……”美寻有此反应,也是因为她的纤细使她无法原谅半天前的背叛者吧。“玛莉妲会懂的。”辛尼曼立刻回道。再次看向美寻的他,将全身转向美寻,刻意缩起下颚。

“拜托了,美寻少尉。”

正经八百的声音,让倒抽了口气的美寻回头看着操控台。看到那开始传送光讯号的背影,奥特觉得他可以留着,说道“辛尼曼上尉请坐到炮雷长的位置上”,并将目光移回主荧幕。“非常感谢。”辛尼曼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回答。转头把他移往视野边缘,奥特看着相对距离不断缩短的敌舰光标。对方仍然没有采取密集阵形的迹象。在仍然维持广范围三角型的三个光标旁,插入的望远影像不时闪着光束光,照出持续着守势的“独角兽”机影。

它的动作仍然迟缓。这次轮到我们被考验了吗?奥特自言自语着,他压抑不断涌现的不安感看着敌舰的动向。在敌我双方MS的火线交错之中,以舰体侧面对着敌舰的“拟.阿卡马”滑过虚空,一点一点地逼近双方主炮的射程圈。

两肩装备了带刺肩甲的亲卫队机,光束斧刃斜劈而下。奈吉尔用反手握住的光剑弹开斧靠反作用力往后方飞去后,从腰间的挂架放出最后一颗榴弹。

起爆的榴弹膨胀为直径十几公尺的火球,将千钧一发脱离的“吉拉.祖鲁”机体染成橘色。奈吉尔目送亲卫队机照他预测的轨迹脱离,“戴瑞!”他对无线电大叫。‘了解!’如此回应的瞬间,戴瑞的“杰斯塔”便击发光束步枪,去路被光弹阻挠的“吉拉.祖鲁”紧急刹住。敌机甩动手脚,试着想利用AMBAC机动旋转机体而停住一下,同时华兹的“杰斯塔加农”绕到了它的身后。

‘逮到啦!’

双肩的光束加农与格林机炮喷出闪光,杀到的MEGA粒子弹将“吉拉.祖鲁”的上半身粉碎了。留在虚空中的下半身也化为火球,奈吉尔靠着它的辐射光找寻剩下的机影。在漂流的岩块缝隙中滑过喷射光,透露了另外一架亲卫队规格的位置。将光束步枪往那边瞄准的刹那,十字交错的光束在眼前爆开,接着飞过来插进两者之间的“独角兽”,堵在奈吉尔机的攻击范围内。

“那家伙在搞什么!”

奈吉尔大骂着,并拉动操纵杆。被紫色MS的全方位攻击玩弄,只能不断做出回避运动的“独角兽”从脚边流过。就算系统尚未冷却,他的动作也太过迟钝了。视野看着从宇宙残骸的暗处狙击的亲卫队机,奈吉尔同时凝视着与先前动作判若两人的“独角兽”举动。装备在它双手上的光束格林机枪喷出火花,洒出连牵制效果都没有的火线时,在机体周围浮游的小型物体闪出反射光。

“那个像感应炮的东西……!”

环绕在“独角兽”身旁的许多精神感应装置。就是那些东西做出看不见的牢笼,并且封住了它。顺从无条件的直觉,奈吉尔将步枪准星瞄准那些物体。不过边回转边包围机体的物体动作太快,要是没弄好,可能会直击“独角兽”。

“该死……!”

狙击行不通,又有线控炮的牵制而无法接近,奈吉尔解开瞄准离开了原地。他与从残骸中飞出来的亲卫队“吉拉.祖鲁”面对面,并使用光束步枪进行牵制。之后绕到自以为闪开的亲卫队机背后,对无线电大叫“F队型(FORM)!”并用牵制炮火朝着背对自己的“吉拉.祖鲁”不断射去。

‘了解!’戴瑞与华兹回应,并从左右一起射击牵制炮火。被三方向的火线逼迫的“吉拉.祖鲁”,反覆进行回避运动往紫色的机体接近。用猎狐狸的要领诱导敌机,让它当盾牌并往真正目标杀去的F队形──当然,这时的真正目标是紫色那家伙。只要接近母机的话,就能够让线控炮的全方位攻击无力化。既然没办法除去包围“独角兽”的精神感应装置,那就打击本体。瞄准逃窜的“吉拉.祖鲁”同时,奈吉尔看着被扩大视窗捕捉的紫色机体。

──碍事。

冷酷的声音摇晃着头盖骨,有如狂风的杀气从脚边吹来。靠脊髓反射移动机体之后,扩散MEGA粒子炮的暴风从奈吉尔眼前穿过,“吉拉.祖鲁”曝露在侧面扫来的高热粒子下,人形的四肢溃散了。

‘安杰洛上尉!?’驾驶员大叫的声音被杂讯吞没,四散的亲卫队机化为光环。奈吉尔看到线控炮的炮击火线,朝马上后退的三架杰斯塔型交错袭来,他愕然地瞪着紫色的MS。

“连同伴一起攻击……?”

──你也是污点吗。

被昏暗的“声音”驱使,装备三根爪子的线控炮袭击而来。无视面对“独角兽”的母机,拖着缆线尾巴追来的线控炮,动作精密得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爪型的那一座吐出光束,从奈吉尔机的头上擦过之后,绕到脚边的护盾型那一座放射扩散MEGA粒子炮,被I力场折射的光束暴风覆盖了全景式荧幕。奈吉尔在白热化的脑海中想着:下一步会被击坠,同时他听见了华兹的咆哮:‘少瞧不起人,你个死小鬼!’

光束与实体弹的奔流划过虚空,让线控炮像是胆怯般地甩动缆绳尾随。“杰斯塔加农”趁这空隙突击,将全火器开放逼近紫色的MS。

“华兹,住手!”

机体被华兹的激情所感染,肩膀的光束加农怒吼,射出剩下的飞弹,光束步枪与一体成型的机枪洒出空弹匣。飞弹虽然被线控炮的炮击全部击坠,不过杀去的火线雨花擦过紫色的MS,让奈吉尔第一次看到那机体动摇。之前完全对我们看都不看一眼的单眼闪动,蠢动的线控炮缆线像蛇一般在虚空奔驰。两座线控炮与投注在“独角兽”的杀气一起朝着“杰斯塔加农”突进,十字火线集中在装备了追加装甲的机体上。

没多久便中弹,整个失去左肩格林机炮的“杰斯塔加农”,仍然朝着紫色的MS突击而去。‘华兹!’与大叫的戴瑞一起展开援护火线,奈吉尔拔出光剑试图切断线控炮的缆线,却反被绊到自机脚部。在回转的视野中,映入化为火球的“杰斯塔加农”、映入回避火线的紫色MS,还有被抛在一旁的“独角兽”。被关入看不见的牢笼,意识混浊的白色机体──

‘不懂仁义的小鬼,打什么仗啊!’

用爆离栓分离追加装甲,左臂持光剑摆好架式的“杰斯塔加农”,随着华兹的怒吼冲向紫色MS。投掷出去的手榴弹连续引爆,从火球中飞出来的紫色机体绕到华兹机背后。同时绕到前方的线控炮吐出MEGA粒子弹,剜飞“杰斯塔加农”的右腕,奈吉尔见状忘我地大叫:“‘独角兽’,援护啊!”飞离的华兹机右腕,边向四处击发步枪飞在宇宙中。用剩下的左手举起光剑,遍体鳞伤的“杰斯塔加农”往紫色的MS斩去。

——令人不快的家伙

随着渗有怒气的声音,举起蛇首的两座线控炮袭向“杰斯塔加农”。奈吉尔机击发的光束只能擦过炮身边,从下面与侧面发射的MEGA粒子弹让华兹机成为十字火线的交叉点。

‘这下得死了吗……!’

发电机被诱爆的“杰斯塔加农”,在暗礁的宇宙中膨胀发出更大的光环。‘华兹!?’将戴瑞的惨叫声也吞没,巨大膨胀的火球传来冲击波,奈吉尔来不及明确感受到部下的死去便被弹飞数公里远。

将华兹的存在燃烧、蒸散,匹敌小型太阳的光芒向四方扩散。光芒就像有意志般地压退紫色MS,将奈吉尔与戴瑞推出战域外,并吹动包围“独角兽”的六座精神感应装置而去。

让人有透过装甲都感受得到辐射热般错觉的眩目光芒,压制了视野,在脑内扩散开来。那道光芒,让感应干扰器压抑着身心的压迫感都远去,接着让鼓膜所收不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说要来的人自己却先退场了,真是丢人啊。队长他们拜托你了。

不是安杰洛。这野蛮却温暖,自嘲只会这样活着的人的“声音”,伴随着揪紧胸口的丧失感进入“独角兽”之中。“是谁……?”被自己的呻吟声唤回神,巴纳吉眨动眼睛。感应干扰器的其中一架,转动着令人联想到花瓣的放射板,从视野正面划过。

一瞬间,“独角兽”的头部火神炮喷出火花,可是并非意向自动撷取系统所控制的。也许是那道进入机体的“声音”操控巴纳吉,按下了操纵杆的发射钮,不过巴纳吉并没有时间去确认。感应干扰器的其中一架被击毁,巴纳吉感觉到包围网产生漏洞,攻击的思维从全身喷出,接收到的“独角兽”机体手臂左右张开,并启动两边所装备的二连装光束格林机枪。

“这些玩意儿──!”

背部成束的格林机枪也吐出粗大的光轴,共计六条火线呈放射状飞散开来,又打飞了两架感应干扰器,‘你……!?’安杰洛的呻吟透过无线电传来。自感应干扰器的包围网中逃离的巴纳吉,从那声音传来的方位找出了“罗森.祖鲁”特异的影子。被寄宿着人命的光芒所照耀而出,毫无藏身之处呆立的紫色死神──!

“你什么都看不到……!”

拔出光剑,踏下脚踏板。从那机体伸出的线控炮蠢动着,在它让MEGA粒子弹交错之前,巴纳吉便绕到“罗森.祖鲁”的脚边。

“只看得见自己想看的东西,否定了一切……!”

‘没有东西值得我去看,有什么办法!’

突破化为蓝白色滞留气体的光芒残渣,“罗森.祖鲁”拖着粗长的缆线从头上流往背后。线控炮的炮击掠过刚回过头来的“独角兽”,想到不妙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剩下的三架精神感应干扰器包围机体,看不见的波动抵销感应波,笼罩住巴纳吉。

‘人都是任性的,相信就会被背叛。’

通往机体的神经被切断,“气”的发散遭封住的肉体,变得沉重而僵硬。巴纳吉发出不成声音的惨叫,“罗森.祖鲁”的机身绕到正面,线控炮的缆线有如触手般扭动着。

‘相信就会受伤害。’

有勾爪的线控炮在“独角兽”的周围滴溜溜旋绕着,缆线卷向机身。同时护盾型线控炮吐出扩散MEGA粒子炮,巴纳吉靠手动操作展开左右的护盾。

‘你也一样。你的独善其身让也我满肚子怒火!’

虽然因扩散而降低威力,不过光束仍然干扰了护盾的I力场,让“独角兽”的驾驶舱剧烈震动。冲击波就有如安杰洛的憎恨,三番两次打击机身,毫不留情地苛责巴纳吉的身心。

‘只要有你在,上校就会变得奇怪。上校是超越人类的存在,所以才值得相信,然而你却……!’

忍受超过饱和的I力场弹开,“独角兽”机体往后方弹飞。在有如压过来般接近的“罗森.祖鲁”前方,缆线紧紧地捆绑了“独角兽”,勾爪型线控炮慢慢地举起,覆盖了巴纳吉的视线。

‘我不会让你夺走、不会让你污染。你是污点,污染纯白色床单的污点!消失吧!’

勾爪抓住“独角兽”的头部,内藏在掌中的三连炮口压在脸上。三个炮口掩没了全景式荧幕的视野,在炮口深处涌现的MEGA粒子喷发前一瞬间,巴纳吉感觉到其他人的冰冷视线穿透了驾驶舱。

在堵住视野的勾爪缝隙间,红色的机影划过残骸之海。脑海中浮现那露出微笑的面具,巴纳吉幻视到在远方投以观察目光的红色彗星。不是在守护、也不是瞧不起人,只是在看着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也不主动回应投注给自己的感情,不断地映出转变的光与影的那一对眼球。

这就是弗尔.伏朗托,安杰洛唯一可以信赖,超越人类者的强悍吗?巴纳吉突然自问,又肯定地自答,并对绝不接近的“新安州”感到怒意。他这样摆出超然的态度,让人们只能听从他。人们各自对他的沉默投以自己的幻想,自己让自己萎靡。跟我在一起伏朗托会变得奇怪?因为我叫他拿下面具吗?因为他答应了吗?不对,那是为了拉拢我才做的。那男人视对象不同,可以呈现许多不同的面貌。而至今仍没有人看过他真正的面貌。就是为了隐瞒这一点,他才需要戴上面具。

安杰洛也了解这一点,所以无法容忍。无法容忍伏朗托除了给自己看到的之外,还有其他的面貌。要是承认了,伏朗托的绝对性就会崩溃,寄托在他身上的幻想也会粉碎。没错,他不是超人,就像他自己讲的,是容器。扮演对方期望的样子,在面具上投影对方想看的面容的容器。不带任何感情、没有诚意,只是像无机物的镜子一样反射着世界的存在。如果他是用自己的意志去做这些的话,那么那男人——

一股火热的冲动从身体深处迸出。巴纳吉感觉到零点一秒内的思绪从张开的毛孔渗出,穿过断线的神经,甚至让“独角兽”发出震动。

全精神感应框体突然发光,化为光芒冲上来的热量从额头爆出。同时“独角兽”的独角左右张开,弹起来的面罩撞开了线控炮的勾爪。

‘什么……!?’

白皑的装甲盖过安杰洛动摇的声音,连续滑动着。被扩张的框体压迫,缆线几乎要被撑断而松弛的一瞬间,抓紧机会张开四肢的“独角兽钢弹”挣脱了线控炮的拘束。无视想马上瞄准自己的线控炮,巴纳吉看着正面的“罗森.祖鲁”。精神感应框体的发光色从红色渐渐透出绿色,七色的磷光从驾驶舱浮出。眼前模仿蔷薇的机体也渗出同样的光芒,让内藏在腹部的驾驶舱隐隐约约地浮现着。

精神感应框体的共鸣,感应力场。如果这是由人的思念所产生的话——巴纳吉闭上眼睛,将奔流的“气”送往机体。汗毛竖起的全身与“独角兽钢弹”合而为一,连接到机体所有部分的神经让自己连真空的冷峻都感受得到。同时装备在背部的护盾也弹开,展开成X字的护盾的精神感应框体部分放射着虹彩光芒。

宛如它本身就有机动力一般,在机体旁边滑动的护盾弹开了线控炮的光束。右腕的护盾也拉坏连接点飞入虚空之中,弹开了从别的方向射来的光弹。两片护盾宛如感应炮般纵横无碍,上头I力场产生器让挡下的光束偏折。透过主监视器之眼,盯住全方位攻击已经失效而显得畏缩的“罗森.祖鲁”,巴纳吉挥动手持的光剑产生粒子光刃。

“看清现实吧。安杰洛.梭裴!”

突破被护盾弹开的光束飞散粒子,“独角兽钢弹”进行突击。精神感应框体增加亮度,彩虹的光带环绕着“罗森.祖鲁”,与单眼重叠的安杰洛眼睛因恐怖而圆睁。

环绕着彩虹光芒的“独角兽钢弹”从正面接近。我从未见过那种发光现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那东西的真面目──发动了精神感应框体的真正模样吗?

没有思考,会被咬碎,怪物。原始的本能呐喊着,“感……感应干扰器!”安杰洛用尽全身力量喊道。

还留有三架的感应干扰器,包围“独角兽钢弹”并对它放出妨碍波。反感应波兵器(ANTIPSYCOMUSYSTEM)会放射人工产生的拟似感应波,并且让精神感应装置的感应波接受体过于饱和,然而这时却发挥不了预定的作用。荧幕上显示的拟似感应波波形被打乱,逐渐变化成其他的波形。被未知的波动所吞噬,感应干扰器的波动被抵销了——

“这是什么力量……!可以压过感应干扰器的感应波……无法数值化的波动!?”

‘耍什么小花样!居然想封住精神感应装置!’

光剑一闪,被一分为二的感应干扰器化为光圈。不断被砍断的感应干扰器裂出爆炸光,两只眼睛发出光芒的“独角兽钢弹”逼近而来。自由自在地舞动的两片护盾围绕着发光的机体,将线控炮的炮击一发一发地弹开,安杰洛将背压在线性座椅上。之前实际检查过,所以他知道那面护盾没有任何推进器,只是内藏了I力场产生器的金属块而已。

“普通的护盾,为什么可以那样子动!?”

他让机体后退,试图脱离包围四周的彩虹光带。一瞬间,“独角兽钢弹”收起光剑的左腕举起,五指张开的机械臂掌心朝向自己。从那产生了未知的波动,让心脏共振,被拘束的“罗森.祖鲁”机体变得无法行动。安杰洛看到感应荧幕上出现状况不良的讯号,接着感觉到线控炮的炮口对着自己,并从两个方向放出杀气。

“咿……!”

(插图145)

操作操纵杆,喷射推进器。线控炮的炮击擦过横向飞去的“罗森.祖鲁”,从其他方向放射过来的扩散MEGA粒子炮再擦过机体的脚边。两座线控炮的十字火线,朝着如同被绊倒般失去平衡的“罗森.祖鲁”交错。精神感应装置被控制了?被侵蚀脑海的波动所逼迫着,安杰洛连思考“不可能”的空档都没有,不断地采取回避动作。擦过的光束,烧灼着模仿花瓣外表的“罗森.祖鲁”装甲,紫色的花瓣被自己造反的手摘下,悲惨地凋零着。

──伏朗托连利用你都没利用,只是看着而已。

波动化为“声音”,在他因恐惧而白热化的脑海响起。安杰洛瞪大的双眼环顾左右。

──你没有打算看伏朗托的真面目,你害怕自己那在面具映出来的幻想毁灭。

所以,对让他拿下面具的巴纳吉感到愤怒──心中的声音自己响起,“你在说什么!?”安杰洛大叫着。他扭转机体,趁着从线控炮的射程逃离的空档回卷缆线。卷回来的爪子与护盾跟两腕接合,推进器开到最大的“罗森.祖鲁”弹过虚空。

“你懂什么!”

只要拉回线控炮,就不需畏惧波动了。一边让护盾中的扩散MEGA粒子炮一齐射击,安杰洛让机体往“独角兽钢弹”猛冲而去。

“上校救了我!”

以身体对跃出到前方的“独角兽钢弹”护盾冲撞,并张开左腕的爪子一把抓住它。三根爪子捏碎了I力场产生器,破裂的护盾被诱爆的光圈所掩盖。

“他说过要靠我了……!”

也说过看不到每天那束蔷薇也会令人寂寞。压下涌现的不安,安杰洛的爪子戳向“独角兽钢弹”。

──骗人的。他只是站在高处看着,伏朗托不会帮助你。过去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用宛如瞬间移动的速度躲开,白色的机体发出令不安增殖的“声音”,毁坏自己的“声音”。那是把对伏朗托的信赖与爱化为诅咒,撕毁自己身体的锐利刀刃。是的,过剩的爱意将不允许妥协,只要有些许偏离理想,就会感觉受到背叛。“怎么样都好!”发出怒吼,安杰洛将护盾的MEGA粒子炮对准前方。

“上校有着成为弃民之王的宿命,是可以净化这污秽世界之人。为了他,不管我的身体怎么样……!”

──你真是可怜。

从正下方捞上来的光剑,斩断了接在右手的护盾。以熟练的身形做出有如东洋流传的居合术动作,逼近机体的“独角兽钢弹”双眸一闪,让安杰洛忘记去确认自机损伤程度,忘我地看着它的脸。这不是机器,是包覆了斗气的人。“气”化为精神感应框体的光发出,在真空中呼吸的巨大人类──

“什么……人类?是巨人吗?”

──吐出你那扭曲心灵的根源吧。

已经不是巴纳吉,而是巨人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巨大的手覆盖视线。会被压制、会被咬碎,消不去的污点会污染洁净的世界。

“上校!?”

安杰洛大叫,白热化的精神感应框体光芒掩盖了他的身体──

白色,毫无污渍的光芒。安杰洛听到光芒带有柔软的布料质感,发出沙沙响音。

‘安杰洛真喜欢棉被呢。’

看起来好大、好大的女性影子,背着逆光露出微笑。脸颊被她纤细而柔软的手指抚触,巴纳吉的思维认知着:这是安杰洛的母亲。

‘喂,这样妈妈没办法摺衣服喔!’

粗壮的手臂,将安杰洛躲进棉被的身体抱起。隔着安杰洛父亲的肩膀,巴纳吉看到了纯白色宽广的床单海。温暖而清洁的安全地带。可怕的东西、污秽的东西都不会进来,从世界被切离的圣域——

──住、手。

飞散的血液,污染了床单之海。刚满三岁的安杰洛,看着那落在一片纯白之中的红黑色污点。

步枪的枪托,打进爸爸的鼻梁。受到连续的重击,爸爸的脸溃不成形,身体不断痉挛。那粗壮的手臂,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随着脉搏喷出的血液,在床单染上新的污点。

‘杀人凶手!’

妈妈叫道。身穿联邦军制服的士兵们,露出浅笑压制了她。安杰洛从衣柜的门缝看着这一切景象。沉在血泊之中,曾是爸爸的肉块,以及因恐惧而丑陋扭曲的妈妈面孔。

‘吉翁猪讲什么人话!安堤与莉蓓,都是被你们投落殖民卫星给杀了!’

士兵们将妈妈压倒在床上。被血与泥土污染的许多军靴,践踏着白色的床单,压在妈妈的身上。已经看不到妈妈的脸孔。从脱下裤子的男人们身体隙缝之间,只看到白色的双腿突出,像钟摆一样摇晃着。被吃了,安杰洛心想。妈妈被啃碎了。发不出声音,不是因为爸爸要自己不要出声,而是真的发出不声音。自己也被吃了。自己也与被啃碎、被吞噬而粉碎成一片片的妈妈一起,逐渐被解体——

──不、要、看。

毫无污渍的洁净床单。可是却很冰冷。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看着窗外的妈妈眼神也很冰冷。生日时安杰洛送的蔷薇胸针,在她无色透明的影子中点亮一丝色彩。

妈妈没有看见那道紫色。虽然身体在这里,然而心却还是粉碎的。就算帮她别上胸针,她也没有注意到身在此处的安杰洛。

‘已经第七年了吧?虽然说是葛洛卜的生还者,不过那个样子……’

‘亏老爷还肯收容呢。虽然听说她死去的老公是老爷的工作伙伴,不过她那个样子也没有办法尽太太的义务吧?’

‘关于这个,盛传老爷说是为了要得到那份工作的权利,才收容对方的遗族。再加上也跟之前的太太离婚了。你看老爷他……’

在宽广房屋的一隅,传来女佣人们肆意乱讲的声音。安杰洛在母亲的枕边听着。他十岁的身体,将曾经一度粉碎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可是仍然不完全,因为妈妈这块重要的零件仍然是粉碎的。

一个其他身影突然出现在身后,湿漉的手掌搭在安杰洛细弱的肩上,让他身体‘今天妈妈的心灵还是在远方呢。来吧,安杰洛,祈祷的时间到了。和爸爸一起祈祷吧。’

不对,你才不是爸爸。否定的声音无法成声,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也无法动弹。安杰洛被湿漉的手掌带进了这房子主人的寝室。

安杰洛在那里,与那天夜里同样地被啃碎。在胸口、在背上、在臀峰之间滑动,令人不快的舌头将他的身心切成碎片,沉重的肉块压得他身躯轧轧作响。从九岁之后每天晚上进行的祈祷……让母亲活下去的必要仪式。当然,一开始他抵抗了,也想带着母亲逃走。可是母亲不肯离开那张床。她只能活在那片白色的床单上。

为了让母亲的床单保持纯白,自己必须承受污染。必须让这令人不快的肉块,有理由继续养我们。就算每天都会被粉碎,就算被注入污浊的身体,已经化为污染床单的污点。

‘没错,好孩子。我们的祈祷总有一天一定能传达给你妈妈的。’

肉块粗重的喘息吹在耳边,安杰洛看到自己的泪水染上了床单。污浊的结露;同血及粪尿一样,从自己的身体榨出,污染了床单的污渍——

──不要、进来。

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清洗,脏污的床单上留有前一个客人的味道。脸颊压在触感粗糙的布料上,安杰洛背上感觉到“客人”滴下来的唾液与汗水。

‘时间差不多了。’

‘再一下……我是听说有个货色相当不错,所以才特地从“兹姆市”赶来的耶!’

‘那,再三十。’

‘嘿嘿……我付。’

“客人”的喘气变得急促。回到家中,恐怕还有妻子与小孩的中年男子,一旦完事,就会匆匆穿上衣服,好像怕被污染一样地离开这间窑子。真是奇怪,十六岁的安杰洛嘴角扭曲地想着。以前自己是被污染的一方,现在倒成了污染人的一方。污染别人同时也被污染,有如在保持个性般地保持着身体的污浊。

祈祷没有传达到。妈妈趁仆人没注意的时候从阳台跳下,死了。自己没有哭,因为眼泪是污浊积满的时候要流的,不是失去东西的时候流的。而且自己也知道,打从一开始祈祷就不存在。

没有参加丧礼,他离开那座宅子,在共和国内的殖民卫星流浪,浪迹三年之后抵达了这条街。这是同样累积了污浊的人们所聚集,道路与霓虹灯都漂着腐臭味的地方。只要身体还在,在这里就不至于挨饿。就算是已被啃烂,碎成片片的身体,还是不乏肯出钱买的客人。

这里没有痛苦,不去相信就不会被背叛,不想得到就不会失去。比起把“信赖”与“将来”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收容所要来得舒服。在污浊累积到快要溢出来的时候,还可以用酒与药物发泄。第一天到这儿的时候,负责收保护费与照顾他的小混混好像是这么笑道:“天使堕落到堆肥里了。”没错,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会堕落了。要再往下堕落,就只有变成毒虫倒在路边而已。到时候,一定会有真正的天使接我到“上面”去。

可是……安杰洛想着,这不是一切。像这样被“客人”的欲望猛戳,以及看到认识的同伴冰冷地倒在路边时,从脑海中掠过的狂暴热量。就算把整个世界都烧尽也不够,那好像能够瞬间蒸发掉体内污浊的能量,正追寻着其他的发泄管道。在离开地上之前,我必须将它吐干净。葛洛卜的惨剧发生时我太过幼小。因为有母亲这块重担,所以也没有想到对那恶心的肉块发泄。不对,就算重担消失我更没选择那么做,也许是因为本能知道这样不足以完全发泄。只是杀了一个人就被剥夺自由,这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也许,是需要扳机。而为了善用这股能量,必须要由自己以外的人来扣下扳机。不过那应该不是人吧,安杰洛梦想着。人太脆弱,人会背叛。会夺取、破坏、污染的人们——创造出这些状况的世界本身,要把这些烧尽,需要有超越人类的某种物体。神?恶魔?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是足以让天使跟随的存在,管它是什么。梦想自己等着与它相会所带来的强烈陶醉感与幸福感,更胜药物。带给就算勃起也没有感觉,性方面的喜悦早已被剥夺的这具肉体,足以颤抖的快感。

它并没有那么遥远。自己有预感,那物体已来到咫尺外。物体与自己一样,藏有烧尽世界的冲动。在消去一切的污浊之后,换上全新床单的改革之焰,正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

因为超越了人类,他不会在意自己身上的污染。只要将身躯献给不会去污染、也不会被污染的他,自己就可以再次回到那张床上了吧。那清洁而温暖,纯白色的床单。回到那只有妈妈与爸爸还有我,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圣域。

快感在体内颤动。“客人”发出愉悦的叫声,那侵入自己的他人肉块吐出污浊——

“不要看!”

爆发的声音震撼了听觉,安杰洛像坠落般地被拉回肉体之中。填满全景式荧幕的双眼监视器发出疑惑的光芒,‘安杰洛……!?’现实的声音响起。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被看到了,被玷污了,被擅自闯进来的东西蹂躏了。这简直是强奸,跟那令人不快的肉块及“客人”一样嘛。安杰洛胡乱地摇动操纵杆,想要甩开压在机体上的“独角兽钢弹”。‘冷静一点,安杰洛上尉!’巴纳吉的声音透过接触回路传来。

‘我认识了你,你应该也认识了我。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没有理由战斗啊!’

认识?看到?我看到了,我认识了你。从父亲继承的意念,母子相依为命的生活,在与人们的接触之中改变的自己,超越世代托付的可能性。

差太多了,太耀眼了,无法相容,没有可能,被看到了,太丢脸了,我不甘心。

“从我心中滚出去──!”

巴纳吉的思维还留在身体里。那过于正直的思维,清高地说着人会改变,毫无顾虑地放出光芒。你也跟你的父亲一样,以坚强的自己为基准,不知道回望弱者。上校,覆满令人心安的黑暗,那个上校在哪里——?融合的思维混乱、呐喊、喷发着,安杰洛追寻伏朗托的面具,不断地挣扎。被看到了,被认识了。必须尽快杀了这家伙;在污渍扩散之前,要让这家伙从世上消失。

‘安杰洛……!’

巴纳吉的声音贯穿驾驶舱。“独角兽钢弹”压制摇动身躯的“罗森.祖鲁”,眼睛发出恐怖的光芒。不行、赢不了、甩不掉,一切都会摊在光芒之下。安杰洛下意识地按下线控炮的起动钮,将浑身的思绪送入精神感应装置。

“你不出去的话……!”

只剩一座的勾爪型线控炮射出,拖着有如尾巴的缆线在虚空之中回旋。要切断融合的思维,消去一切污浊的唯一办法——没错,一开始就该这样做了,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这样的话,我就不用被那肉块蹂躏了。隔着“独角兽钢弹”的肩膀,安杰洛看向划出巨大弧度反转的线控炮。

这样就行了,这样就能赶他出去了。那让伏朗托堕落的污浊之源,污染清洁的床单的那一点污点。

‘住手,安杰洛!’

巴纳吉叫道。安杰洛沾满汗水与泪水的脸颊扭曲一笑。

“是我,赢了……”

从“独角兽钢弹”侧腹擦过的线控炮,刺入“罗森。祖鲁”腹部。瞄准没有半点误差,像是咬破自己的装甲、挖出心脏般咬合的爪子,捏溃了球型的驾驶舱。劈啪作响的冲击音,不知是包覆驾驶舱的精神感应框体粉碎声,还是与巴纳吉融合的思维粉碎的声音。不论如何,安杰洛从线性座椅上被甩出,全身撞在已经溃烂的驾驶舱内壁上。

有如四肢被扭断的冲击贯穿脑髓,突然迸开的空白在脑中扩散。不是黑暗,而是空白。被强制扯成碎片的思绪,回到原始的空白。这样就不会再被污染了,没有人可以碰到我。在空气从横越内墙的龟裂中被吸出,转眼间化为真空的驾驶舱内漂着,安杰洛看到精神感应框体散发的光芒。

影像消失,内壁化为满是裂痕的荧幕面板所渗出来的颜色,与送给母亲的胸针同样是鲜明的紫色。原来如此,安杰洛在空白扩散的脑海底部理解了。自己将自己的灵魂挖出并捏碎,妈妈也做了一样的事。为了不会再被玷污——

呆立的“独角兽钢弹”,在龟裂的另一头逐渐远去。与它面对的自己也逐渐远去,消失在空白之中。活该,你再也抓不到我了,谁要与你扯上关系,可以进入我心中的只有上校。上校……身为弃民之王的黑暗面具……从宇宙深渊归来的红色彗星……彗星?彗星我晓得。很久很久以前,我在电视上看过。发出强烈光芒的巨大流星。好像说是下一次来到地球会在好几年之后。等你比爸爸还要大的时候……妈妈是这么说的。

“妈妈、爸爸……”

他们两个都去了哪里?得去找他们。思考到一半就被空白所吞没,安杰洛透彻的目光注视着驾驶舱的裂痕。

群星流动,世界回归于无。再也没有可怕的东西,没有肮脏的东西。脑中的空白会洗去一切、消去一切。被净化为白色的世界,总算夺回来的纯白色床单──

从插着线控炮的腹部散出些许放电的闪光,“罗森.祖鲁”的机身陷入死寂,流逝而去。比起废铁块,用尸体来形容还更贴切的那团宁静,滑过虚空化为宇宙残骸之一,被吸入黑暗之中。

“安杰洛……”

在两机之间作用的感应力场淡去,绝对零度的真空包裹着“独角兽钢弹”。已经没有杀气了,也没有安杰洛那让皮肤痛得发麻的眼神。精神感应框体的辉度降低,回到平常的红色,巴纳吉无奈地目送“罗森.祖鲁”远去。

与玛莉妲那时候一样──思维重合了,应该可以分享心灵的,可是在最后的一线遭到拒绝。安杰洛自己毁灭了自己,精神有如玻璃工艺品般碎散。这无疑也是杀人的一种,巴纳吉自认道。那里已经没有安杰洛的心了,只剩下与他母亲一样,目光无色透明的肉体。

是因为我的无力?还是说,进入别人的内心是罪恶——这样吗?那么,所谓的新人类又是──

‘是你毁了他。’

冷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身体瞬间僵直,巴纳吉握紧绷住的手掌。

‘真是桀骜不驯的力量。毫无资格,便闯入别人的心中。’

红色的机影从头上绕向背后。凝聚起杀气,“独角兽钢弹”的精神感应框体辉度再次增加。巴纳吉吐出一小口气,将意识集中在背后。漂在虚空中的护盾放出虹彩光芒,就像竖起耳朵的猎犬般移动到机体后方。红色的机影身形一抖,单眼放出光芒。

“你只是远远看着……!”

在巴纳吉转身的同时,“新安州”的光束步枪也放出光弹。产生器被强力光束直接击中而过饱和,I力场被打破的护盾弹飞出去。接着飞来的榴弹炸碎了护盾,飞散的精神感应框体碎片有如鳞粉般闪耀着。巴纳吉让“独角兽钢弹”穿过这群光芒颗粒飞翔。拖着七彩的光带,白色的巨人拉近与鲜红MS之间的相对距离。

‘你太危险了,太毫无防备地展现着新人类的样貌。’

同时发射的光束格林机枪划出六条光轴,“新安州”采取横向回避。巴纳吉扭动机体,用右腕的炮口瞄准他。残弹零。头脑一片空白的那一瞬间,“新安州”击发与光束步枪接合的火箭炮,拖着气体轨迹的弹体逼近“独角兽钢弹”。

‘这样会招来旧人类的反感与压迫,让你自己也燃烧殆尽。’

由于炮身缩短,初速比平常要慢──可是,被机体的推力加速的火箭弹仍然很快。近接信管作动引爆了弹体,化为数百颗的散弹呈放射状袭来。巴纳吉让“独角兽钢弹”节流阀全开进行加速,在被散弹追上之前先朝“新安州”突进。

“你不也是新人类吗……!”

‘真是这样吗?’

顺着加速的流势,将空的光束格林机枪朝它丢去。装备在右腕上的两挺与背上的两挺,共计四挺格林机枪化为箭矢擦过红色机体,失去平衡的“新安州”击发光束步枪。乱七八糟的射击,一点都不像他。毫不闪避地直线前进,一秒钟后,“被钓上了”的直觉化为细光在额间爆开,巴纳吉让“独角兽钢弹”横向回转。下一瞬间,连射的火箭弹擦过机体鼻尖,不断地爆出散弹袋。

虽然避开直击,不过被散弹的雨粒卷入,让“独角兽钢弹”失速。还来不及靠AMBAC调整体态,一口气逼近的“新安州”闪动单眼,将装在步枪下方的火箭炮口对着自己。想到会被干掉的瞬间,从其他方向射来的光束牵制“新安州”,放弃射击的红色机体将背部的推进器全开。垂直上升的机体拖着喷射光,将从它后方飞来的两道喷射光遮去大半。

‘“独角兽”没事吧!?’

敌我识别装置(IFF)显示出RGM-96X“杰斯塔”,两架新型机从上下分头袭向“新安州”。也许是想为失去的第三架机体报仇,他们的动作很敏锐,气魄也十足,可是太过强烈的“气”会被伏朗托给看穿。预测双方的动作,巴纳吉看穿“新安州”引诱的动作,大叫“退下!”并击发光束麦格农。

比平常步枪弹粗上一倍的光轴窜过,打断了“杰斯塔”的进路。没有回应叫嚷‘做什么……!?’的驾驶员,将瞄准目标移向“新安州”的巴纳吉,大声喝道:“不要东张西望,弗尔.伏朗托!”‘很好。’红色的机体回应,并且高速脱离准星,往“独角兽钢弹”的头顶上升而去。

‘话说在前头,我不会让你通过的,巴纳吉小弟。’

“那我就硬闯!”

拔出光剑,主推进器为了绕到“新安州”背后而喷发。光束麦格农的弹匣剩下两组,不能再乱射了。巴纳吉把左腕残弹不多的光束格林机枪当作障眼法打完,然后预测伏朗托的回避模式紧急旋转机体。就在“新安州”划出预测中的轨道,与自己交错的一瞬间,巴纳吉用光剑朝侧面挥去。不待掠过的手感从操纵杆传来,错身而过的“新安州”反转机体,对“独角兽钢弹”做出张开身体的动作。

铿的一声,精神感应框体发出共鸣声,“新安州”的腹部与关节部渗出虹彩光芒。看起来像翅膀的背部机组大大张开,伸出推进器,与胫部紧贴的可动推进器也被支撑架推出。从变身成可说是高机动型态的机体中发出七色磷光,巴纳吉反射性地让“独角兽钢弹”退后。拉开距离的两架机体发出的磷光互相碰撞、融合,感应力场的光带爆炸性地膨胀。

以涟漪状散开的光带摇动周围的宇宙残骸,弹飞了两架“杰斯塔”。虽然对他们不好意思,不过这个战场不能让一般的机体介入。排除了多余物体,只剩下感应机体的力场充满两人份的杀气,巴纳吉屏住呼吸,重新拿起好了光剑。“新安州”也将悬架在左腕的护盾举在前方,促使装备在背面的两具光束斧发动。

固定在护盾上的斧头旋转一百八十度,一对光束刃从护盾尖端喷出。以护盾本体为柄、大得可怕的光刃,就有如异常肥大的蟹螯。挥动超过机体全长的粒子束,放低腰身的“新安州”背后喷出喷射光,“独角兽钢弹”的主推进器也同时引燃。光束互相射击,光束刃在两机交错的缝隙中冲突,弹出雷光。

只有这个人绝对不可以输。本能的呐喊推着“独角兽钢弹”的机体,光剑第二度挥下。

“新安州”的剪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往上挥,互相干涉的粒子束让感应力场的光芒摇动着。

接在前方甲板上的第一主炮之后,装备在舰底部的第二主炮也喷出MEGA粒子的火光。从“拟.阿卡马”放出的光束之箭刻出粉红色的光条,在虚空的另一端闪出比星光微弱的爆炸光。

直击的光芒——击沉了吗。感觉到一股杀气消失,玛莉妲的意识马上集中在左手边的敌舰上。

伪装成无法操舵,引诱敌方舰队集中的“拟﹒阿卡马”,在进入射程圈的一瞬间脱下了羊皮。敌方如同计划中的集中在同一个射程圈内,狙击中央的司令舰之后,右手边的敌舰成了“拟.阿卡马”的新目标。背后感觉到母舰按照计划转动炮塔的气息,玛莉妲的意识集中在数百公里远的左边敌舰上。好远,加上因疲劳使得感知野模糊不清,不知道感应波能不能传得到。

“感应炮!”

忍住侧腹部传来的痛楚,凝神控制在感知野中游动的感应炮。事先在敌舰附近待机的感应炮──已经减到七座的小型自动炮台各自喷发推进器,包围最后一艘姆萨卡级。机会只有一次,要是失败就会给予敌人反击的机会,也会让“拟.阿卡马”遭受炮击。意识追着一不留神就会脱离控制网的感应炮,玛莉妲瞪着因司令舰被轰沉而动摇的姆萨卡级。太阳穴感觉到阵痛,每一次的痛楚都让感知野越来越模糊,使敌舰的印象变得暧昧。

“中吧……!”

紧握球型操纵杆,从咬紧的齿缝中挤出声音。七座感应炮的筒尖一起吐出光束,玛莉妲看到姆萨卡级的轮机部从四面被射穿的景象。从内侧膨胀的爆发弹开后方主炮,与冲击一起飞散的碎片击飞了感应炮。感知野受白热的光芒笼罩,被推回来的意识回到肉体中,在远方闪动的细小光芒映在现实的视野中。

力量从无意识地伸直的身体散去,脸跟着垂下。在上下摆动肩膀喘息时,无线电响起侦测长的声音:‘指标十五号的“姆萨卡”沉默。’玛莉妲让“刹帝利”的单眼往后方望去。

‘指标十四号,大破。似乎在撤退中。’

‘回转舵,回复到确认航道之上。轮机加速,MS队不要放松警戒,还有敌人留下。’

奥特舰长的声音接着说道。在脑海的一隅掌握感应炮回程的行动,玛莉妲将位于十公里后方的“拟.阿卡马”投影在扩大视窗上。已经失去左舷部弹射甲板很久的船体,白色的装甲上到处都是烧焦的伤痕,看起来像翅膀的太阳电池板右舷部也折断了。配置在舰上的“洛特”其中一架用光了弹药,库瓦尼的“吉拉.祖鲁”也大破而被收容在舰内。把被击坠的“完全型杰钢”算进去的话,丧失的战力数量绝对不低。现况下,可以启动的机体只有“里歇尔”与“洛特”,艾邦的“吉拉.祖鲁”各一架。以单舰防御来说,两个小时多就丧失了百分之五十的战力。

不过,给予敌人的伤害可不只有五成。坦尼森舰队大多失去了操舵能力漂流着,已经没有舰艇阻碍我方前进,迈向“工业七号”的道路开启了。“独角兽钢弹”,巴纳吉他怎么了?打开护罩,擦拭满脸的汗水,玛莉妲将后脑压在精神感应装置内藏的头枕上。忍住在太阳穴脉动的痛楚,正想感应巴纳吉的思绪时,一声‘玛莉妲’让她睁开了眼睛。

‘你做得很好,先回到母舰。虽然没办法补充感应炮,但至少可以做紧急修理。’

是辛尼曼的声音。MASTER,她吞下差点从喉咙叫出的声音,“可是‘独角兽’它……”玛莉妲回应道。想着他什么时候进了舰桥,‘那家伙没有问题的。’听惯的声音回覆着,让太阳穴的痛楚稍微和缓了些。

‘虽然被奇怪的兵器缠住,不过好像突破了。现在正与一架敌机战斗。’

“一架……?”

‘从这边观测起来,周围没有其他敌机。“拟.阿卡马”马上也会追上。回到舰上休息吧!你身体状况还不好吧?’

体谅自己辛劳的情感,混在害臊而刻意装冷淡的语气中传达而来。虽然声音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不过这不是在黑暗中原地踏步的人会有的声音。了解到辛尼曼也踏出这一步的同时,却对一架敌机这句话感到不对劲,玛莉妲的视线往巴纳吉的方位看去。离“工业七号”还有一千多公里。到这时候还会堵在“独角兽钢弹”面前,单机挑战而来的敌人。

叮,虚空的一点发出声音并爆出光芒,让驾驶服下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虽然激烈,却又冷酷的光。辛尼曼的声音所注入的热度被打散,面具的视线让胸口冻住——

“是他吗……”

没有疑惑的余地,至少自己到目前的战斗中,还没有感受到那男人的压力。等待着突破舰队的“独角兽钢弹”,那男人没有参加战斗而保留了体力。玛莉妲盖起护罩,再次握住球型操纵杆。“我先行一步。”听到她的声音,辛尼曼回以吼声:‘玛莉妲……!’

“‘独角兽’战斗的对象是弗尔.伏朗托。那不是巴纳吉一个人赢得过的对手。”

‘那就派其他机体去。你已经到极限了,快回来。’

“出发。”

‘玛莉妲!你不听我的命令了吗!’

“我已经接受过最后的命令了。”

顺从内心。‘玛莉妲……’有如呻吟般说完,辛尼曼便哑然无语。感觉到从身后十公里处传来的他的视线,玛莉妲踩下脚踏板。张开四片荚舱的“刹帝利”开始加速,映在扩大视窗上的“拟.阿卡马”急速远去。虽然也感到辛尼曼的视线随着远去,让身体开始冰冷,不过受人在背后支持的感觉并没有减少。她被比过去更能清楚感觉到的力量推动,“刹帝利”的巨体在残骸之海中突进。

既然受人支持,那么也必须同等地支持别人。回收减至六座的感应炮、急速前进的玛莉妲,所欲前往之处再次闪出光芒,在她眼中留下残影。火与冰在互相碰撞——咀嚼着无意识中闪过的这句话,玛莉妲驱使“刹帝利”往光源处冲去。

刻有新吉翁徽章的护盾挥下,从尖端喷出来的高出力粒子束擦过机身。粒子束打在从背后流过的岩块残骸,冰冷的岩块瞬间陷入灼热。

融化的石砾啪叽啪叽地爆开,直径应该有三十公尺的岩块破裂化为碎片。飞散的碎片打中机体,让巴纳吉绕到敌机背后的动作慢了一拍。打碎岩块的“新安州”马上挥动盾牌,对“独角兽钢弹”连续使出斩击。

“啧……!”

‘新人类。这是由于年轻所产生,一时性的力量。’

两片光束刃随着伏朗托的声音逼近眼前。千钧一发地闪过之后,装备在护盾背面的榴弹炮喷出火花,射出的榴弹大小有如油桶,并在“独角兽钢弹”的身旁引爆。

‘不会永远持续,也没有颠覆大局的力量。不过是──’

对准被冲击波打飞的机体,有如巨大剪子的光束刃挥舞而来。让人觉得是将伏朗托的思想具现化的凶暴刀刃——

‘年轻气盛!’

黄色的粒子束擦过弯曲上半身至极限的“独角兽钢弹”,斩开虚空。藉着机体就这么往后翻转的力道,巴纳吉以倒转的姿势狠狠踢向“新安州”的腹部。

“别把中年人的绝望强加在我身上,我可受不了!”

腹部遭从下往上划过的脚跟深深踢中,被踹飞的红色机体踉跄着。‘是吗……!’伏朗托呻吟着,右手握住的光束步枪发出闪光,在前一瞬间点燃推进器退开的“独角兽钢弹”表皮被光弹烧灼。与步枪一体化的火箭炮口吐出气体,与光束在同一轴线上的弹体接着射出。巴纳吉没有时间仔细瞄准便击发了光束麦格农。

空掉的能源匣被排出,用上能源匣所有能源的粗大光轴将火箭弹蒸发。用爆出的光环做掩护,“新安州”退后到残骸密集的空域。间歇性闪动的喷射光藏在陨石群的缝隙间,让对物感应器无法追上,不过巴纳吉明白不用担心会跟丢。精神感应框体的光芒,比喷射光更加清楚地在眼中留下残像。从“新安州”机体不时发出的虹色磷光,会告诉自己它的位置。

“你应该也了解,这道光芒是从我们心中散发出来的。精神感应框体,映照出了我们的心。”

并不是容器。那男人也有可以互相干涉的“心”。巴纳吉将包括预备的弹匣在内,残弹数剩七发的光束步枪放在即时射击位置,自己也飞进残骸的密集区中。

“不分新人类或旧人类,我们是可以互相共鸣、互相了解的。收集这道光芒的话,就算要让殖民卫星飞出银河外我们也办得到。人有这样的可能性——”

‘也有人碰触到这可能性,而崩溃了。’

打断自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红色机体从残骸的暗处现身。安杰洛的面孔划过脑海,让巴纳吉应对的动作晚了零点一秒。

‘可能性就是混沌。正因为是不定形,所以容易迈向破灭。不能放着不管啊。’

形成护盾剪子的两把光束斧接起,“新安州”挥舞变为薙刀的光刃切开残骸。光束步枪收在腰间,所以不会有飞行道具飞来。巴纳吉瞬间看破,并想拉开距离,但是看到护盾举起时愣住了。刚才还装在步枪下方的火箭炮,已经被移到护盾的背面。

从护盾前方突出的炮口喷出火光,射出火箭弹。来不及回避了。巴纳吉急煞变换方向,让“独角兽钢弹”朝笔直前进的火箭弹冲去。让眼球好像要飞出去般的G力刚从后方压来,接着从前面盖过来的G力让驾驶服的气囊膨胀。

“能将它导向善意的就是人心吧叩”

从被压榨的肺部挤出这句话,巴纳吉拔出光剑。笔直前进的火箭弹来不及起动近接信管从脚边流过,显现出疑惑动作的“新安州”逼近到眼前。刚进入它的怀中,巴纳吉便将光剑往斜上方挥去。

粉红色的粒子束,切断了从护盾中伸出的炮口。但接下来“新安州”采取的行动,凌驾于巴纳吉的想像。它分离无法使用的火箭炮,并用头部火神炮狙击它。留在筒内的弹体被诱爆,爆炸的闪光掩盖了巴纳吉的视野。

‘人心是谜团,更加无法控制。包括自己的心在内。’

划破这道光芒,“新安州”逼近了“独角兽钢弹”。薙刀与光剑劈在一起,剧烈闪烁的火光扩散在两机周围。

‘过度的希望会化为毒药。就如你所说的,宇宙居民与地球居民没有分别。只有分支配者与被支配者、有权力者与无权力者。时而立场互换,人的历史就是漂泊在这不变的构图之中。’

装在“新安州”各关节部位的精神感应框体渗出光芒,让它腹中球形的驾驶舱隐约浮现着。巴纳吉幻视到那被虹光照耀而发光的面具。

‘偶发的革命,促成地位互换还不打紧。可是以为所有的人都能成为超脱人类的存在,这样的想法太危险了。你已经藉由与那架机体一体化,而得到宛如神的力量,不能再让你接触到“拉普拉斯之盒”。’

“我是人类!跟你一样,只是在人与世界的摩擦之中所削出来的一介人类!”

推挡回那渗进毛孔之中的冰冷声音,巴纳吉在大叫的同时扭动彼此抵住的光剑。互相弹开的光束刃让两机拉开距离,“新安州”急速后退。

“没有东西是不会变的。自己与世界,都会随着心境而改变。你所谓的历史,只不过是你看到的东西!”

‘然而就是有人对那不确定性感到不安。他们旧人类并没有追求真理,只追求着易懂的解答。’

将薙刀一折为二,变化为两把光束斧的“新安州”从脚边急速接近。它横向回转避开光束麦格农的一击,马上对位于同样高度的机体挥下白热的斧刃,千钧一发中的惨叫声被巴纳吉吞了回去。

‘以为大家都能达到与自己同样的境界是错误的,强加于人更是傲慢的行为。只要显示结果给他们看就行了。光是接触就能毁掉一个人的你,已经无法留在“大家”之中了。’

“这种鬼道理……!”

将光束步枪收在背后的架中,空出的右手拔起肩上的光剑。用两把光剑接下两把斧刃,冲突的粒子束立刻爆出连续的火光。也许伏朗托脑海中也一样闪过反射神经被烧断的恐惧感。互相斩击了数秒之后,两机同时拉开间距,早一口气回复的“新安州”绕到“独角兽钢弹”的背后。

‘是要对不想改变的人们继续诉求着改变,还是要得到不变的结果?我选择了后者,所以成为了容器。’

“新安州”将光束斧的斧柄接合,再次化为薙刀袭击而来。转过身去的同时挥出光剑,巴纳吉及时接住薙刀的刀刃。

‘注入容器的意志,呼喊着宇宙居民的总体意识。不需要可能性,只要展现被接受的结果。’

“人怎么会成为容器!那只是你的绝望所唤来的声音……!”

另一把光剑立刻跟着砍去,十字交叉的粒子束弹开薙刀。被爆炸性产生的干涉光弹开,往后方弹飞的“新安州”机身一瞬间放空。好机会,其他的思绪都被抛在脑后,巴纳吉让“独角兽钢弹”一口气跳跃而去。

“是什么让你这样子的,你那绝望的根源是什么!”

收起光剑,空出的右机械臂往前方伸去。这动作并没有多加思索,“独角兽钢弹”的精神感应框体辉度增加,张开的五指放出波动。无法目视的“波”此时缠绕着虹色的磷光化为光带,看起来就如同包围着“新安州”。

全身关节僵硬,“新安州”有如被鬼压床般不动。不再杀人。我要拉出你心中结块的怨念。巴纳吉伸长自己的手,“独角兽钢弹”与他连动伸出右腕,抓住了“新安州”的头部。

“脱掉你的面具!弗尔.伏朗托……!”

双方的精神感应框体光芒互相撞击、互相缠绕,逐渐融合。与玛莉妲跟安杰洛那时同样的感觉。共鸣的思维交叠,形成别的思维那股感觉——可是巴纳吉在意识从肉体游离之前,看到伏朗托的嘴角因扬起而扭曲。带着笑意的嘴唇扭曲,化为漩涡,慢慢地回转并拉进巴纳吉的思维——

光芒,消失了。

无。

虚无。

毫无一物的空白。

没有光芒,也没有黑暗,只有自己存在的空虚。可以叠合的事物,可以交融的事物,一切都不存在。这就是将自己定为容器的男人,他的内在──?

不可能,一定有些什么。让这男人扭曲的绝望根源,有着化为怨念摇篮的记忆。漂流在没有上下之分,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确定的空白,巴纳吉的思维找寻着伏朗托的思维。就好像在呼应自己断定不可能没有东西的思绪般,不知从何而生的黑暗填满了空白,巴纳吉认识到散满数亿星云的黑暗宇宙。

无限,可以表现这句话的唯一存在。用人的力量,无法去衡量这样的规模。就算只是要在银河系中移动一小步,都要花上数百万年。与其无缘的思路,平常锁在常识的厨柜中的现实伴随着实感逼近而来上让巴纳吉感受到几乎窒息的恐怖。

在无限的空间之中窒息?真是笑死人了。可是,生为一个个体,活动时间只有不到百年的人类,一定到死为止都无法脱离银河,连能不能够脱离太阳系都是个问题。所以才有可能窒息。在地球与月球,顶多扩大到火星或者木星的生活圈——连从这片对宇宙来说,只不过是极细微的一点空间都无法踏出一步,被肉体的栅栏所捆绑、被自己发现的相对论所束缚,无法窥视宇宙的深渊而结束一生。只能像身在地球时一样,把伸手所及的范围内,所有的星体全部吃干抹净,总有一天会连种族的生涯都划下旬点。也许面对着无限,人类就是只能够窒息而已。

集合感应力场的光芒,就能飞出这太阳系?若是真正的新人类的话,可以展现出超越光芒的存在的样相?可是这道深渊,会连那样的可能性一起吞没。以它那不论飞到何方,仍旧什么都没有,无底的黑暗,让人们尚未飞出之前便萎缩。这片宇宙什么都没有,只有无限,也没有其他可以相会的高智能生命体。就算有,也是早已灭亡的文明残渣,或是未来会发生的原始生命萌芽。一个种族从诞生到灭亡,对宇宙的尺度来说只不过是一瞬之间。一瞬间与一瞬间能够邂逅,这样的奇迹在这宇宙中仍未发生。

人类也是那一瞬间之一──只不过是在永劫之中产生的刹那光芒。存在的意义,或是曾经存在的意义,都无法传达给任何人,诞生而又消失。可能性终究只是可能性,只能在一瞬间慰藉百万年间的孤独。即便是现在也正一步步迈向终结,持续在虚空之中散发着热量。

好冷。可以感觉到全身的热度被夺去,自己的存在被虚无所吞没。没有用,不管做了什么,奥黛莉的温暖、父亲的愿望、母亲的思念,一切都只是一瞬的亿分之一,一眨眼的梦幻罢了。都已经有早就决定好的结局了,不管做什么——

──只有人类拥有神。

在只有自己的虚空之中流过“声音”。寄宿在自己内心的思维,让自己这个存在成形的东西所发出的“声音”。

──名为可能性,在内心的神。

“声音”化为光芒。没错,“要有光”,原初的创造主曾这么说过。言语会产生光芒,思考会认识到现象。知性的存在,才能将只是茫然存在的空间认识为世界。人身为人的力量与温柔,给予宇宙存在的意义。

──不要去看虚无,虚无并不会回顾你,只会将你吞噬。

光芒逐渐变大,温暖的波动扫去冻结的虚无。自己认得的“声音”,从内侧支持着自己存在的玛莉妲思维。巴纳吉的手伸向光芒。

──不要被他吞没。你是人类,与我们这样的创造物不同。取回你自己的言语吧。

眩目的光芒化为人形,巴纳吉回握她的手。就是这么一回事,掌心传来肌肤的温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继续说着,她教过自己的唯一一句话,在巴纳吉心中产生,并扩大到虚空全体。就算只是未来必定会散落的一瞬间,就算只是从虚无而生,最后只是回归到虚无的存在——

“就算这样……!”

叫出的言语化为力量,从“独角兽钢弹”的手腕放出。感应力场的光带爆开,巴纳吉看到“新安州”被弹飞的光景。

‘这力量……?’

伏朗托的声音第一次闪过动摇的色彩。摇动回到现实的头脑,巴纳吉环顾包围机体的七色光带。不只是“独角兽钢弹”单独放出的光,也不是与“新安州”之间形成的光。是将自己从虚无之中拉回来,与邻近的生命共鸣所产生的光。

被弹开的“新安州”靠AMBAC机动重整体势,左手拔出腰间的光束步枪。思考还没有跟上事情发展,巴纳吉毫无防备地回望它的炮口。一瞬间,数座感应炮撕裂感应力场的光芒,并交错在视野之中。

‘你的对手,是我!’

裂帛般的叫声响彻无线电,感应炮群一起射出光束。后退的“新安州”挥转光束薙刀,千钧一发地弹开杀来的光束。双轴的火线接着补上,飞退的“新安州”从视线中消失后,“刹帝利”的巨体从“独角兽钢弹”眼前掠过。装备在它右腕的两挺光束格林机枪发出粗大的光弹,追着Z字移动的“新安州”。

“玛莉妲小姐!”

‘巴纳吉,你先走,这家伙由我来招呼。’

张开四片荚舱的“刹帝利”发出虹色的磷光,并拔出光剑斩向“新安州”。“新安州”用回转的薙刀击破一座感应炮后,反转刀身接下光剑,并且立刻翻身。看准“刹帝利”没有右手,红色的机体掌握斩击的死角绕到背后,却被从荚舱展开的隐藏臂出其不意地挡下,没能挥动薙刀便向后飞去。感应炮追随在后,让光束的光轴交错。预测“新安州”的回避轨道,“刹帝利”的隐藏臂也伸出光剑,共计三把光刃闪动,撕裂了黑暗。

两机之间连续爆出四溅的火光,刀剑战一进一退地反覆着,两架机影眩目地奔驰在虚空之中。战况看起来是平分秋色,不过玛莉妲与“刹帝利”都因为至今的战斗而疲惫不堪。玛莉妲那光是要对付眼前敌人就用尽全力,意识无暇顾及其他地方的思维传达而来。巴纳吉发现感应力场的辉度下降,便让“独角兽钢弹”往两架机体追去。如果能引发与“刹帝利”之间的共鸣,也许可以击退“新安州℉向无法援护射击,甚至无法插手的两机接近之际,感应炮群擦过机身冲到前方,‘碍事!快点走!’玛莉妲的声音响起。无视失去包围的时机的感应炮,“新安州”挥动的薙刀掠过“刹帝利”的头部。

“可是……!”

‘快点前往“工业七号”找“盒子”!马上……’

更加剧烈的火光爆出,“刹帝利”被熔断的隐藏臂飞舞在空中。“玛莉妲小姐!”巴纳吉大叫,想要硬是插进两机之间的同时,‘遵照指示,巴纳吉!’他听到无线电传来了其他声音。

‘只要拿到“盒子”……快点……’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巴纳吉脑海里凝聚出辛尼曼的脸孔,吹过驾驶舱。确认雷射通讯暂时恢复的标示,巴纳吉转身看向背后。‘快去吧,巴纳吉。’凛然的声音接着敲入耳中。

‘我们也会追上……玛莉妲的……’

杂讯越来越强烈,通讯中断的字样闪烁着。虽然被宇宙残骸妨碍,不过“拟.阿卡马”已经接近至雷射通讯可以捕捉的距离了。“奥黛莉……!”巴纳吉对中断的无线电呼喊,与主监视器同调的视线往左右看去。扩大视窗自动开启,熟悉的白色舰影在宇宙残骸的另一端浮现的刹那,‘这样也好。’极为明晰的无线电声音在头盔中响起。

‘你自己所生出的魔物,在找寻着你。’

就算身于毫无片刻停止的刀剑战之中,伏朗托仍然不急不喘地说着。那声音告诉巴纳吉——我认识了你。就在我被虚无所吞没的时候,这个男人也看到了我的内心。没有时间多询问他话中的意义,‘巴纳吉!’玛莉妲真的生起气来的声音穿过鼓膜,促使巴纳吉踩下了脚踏板。

喷发主推进器,加速的“独角兽钢弹”从战域脱离。有时就算知道以后会后悔,也不得不前进——“刹帝利”与“新安州”在背后发出的交战光芒告诉着自己、驱使着自己,巴纳吉头也不回地让机体加速。NT-D的讯号消失,全精神感应框体收缩,也停止发光了。滑动的装甲藏起露出的框体,面罩覆盖了双眼监视器,机影回到独角样貌的“独角兽”飞在暗礁的宇宙之中。

时刻是标准时间上午十点四十五分。战斗开始过了两小时半,差不多该接近到可以目视的位置了。一边启动天体观测用软体,巴纳吉叫出了拉普拉斯程式的座标资料。〈La+〉的红色光点在正面闪动,自动开启了扩大视窗。为了搜寻目标而扫描周遭残骸的形状,不断显示着“不一致”信号的视窗,终于捕捉到远方的物体,闪烁着“一致”的文字。

CG补正开始,宇宙殖民地的影像投影在视窗上。全长超过二十公里,直径达六公里多的巨大筒状物,仍然被块状杂讯(blocknoise)覆盖而无法看到它的细部。不过,从色泽的不同,可以判断出筒身有三分之一被“辘轳”覆盖着,而且“辘轳”前方连接的殖民卫星建造者——所有人都叫它“蜗牛”的“墨瓦腊泥加”,那独特的形状,住在那里有八个月的自己都可以一眼分辨出来。

“我回来了……”

眼前的密闭型殖民卫星,吞噬着颠覆世界的“拉普拉斯之盒”秘密,在暗礁之中静静地漂浮着。巴纳吉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没有错,他凝视着可以看出是“工业七号”的扩大画面。一切都从那里开始。“独角兽”、奥黛莉、卡帝亚斯,辛尼曼与玛莉妲也是在这里遇见的,之后被“拟.阿卡马”收容,然后——

一瞬间降临的冰冷杀气,让之后的思绪四散。巴纳吉反射性地推倒操纵杆,举起光束步枪的枪管。杀气凝聚在扭转身体、偏离轨道的“独角兽”眼前,并化为小小的光芒闪动,随后即刻化为粗大的MEGA粒子奔流,从“独角兽”的身旁擦过。

“什么……!?”

──找到你了,“独角兽”!

接着飞来的“声音”,让他想到邪气这个词而起鸡皮疙瘩。光轴再次发射——闪过那有如光束麦格农的能源块,巴纳吉也扣下扳机应着。同样粗大的光轴交错,划过虚空之中。光轴的辐射光照出接近的机影,黑色的装甲在漆黑的宇宙中浮现。

在融入永夜的机体额间,从正面看来像是独角的复剑型天线放出金色的光芒。黑色的“独角兽”,“报丧女妖”在里面的驾驶员是……

“利迪少尉吗……!”

没有去想为什么。自己所生出的魔物──心中想着伏朗托那化为实体凝结的诅咒,巴纳吉为了应付下一波的攻击而驱使“独角兽”疾驰而去。“报丧女妖”也翻动黑色的机体,面罩内的双眼闪出光芒。面对着开始与结束之地,两架独角兽型第三度对阵,为了互相找寻死角而闪动着喷射光。

“怎么会……!为什么!?”

听到像惨叫般的声音,“怎么了!?”最早做出反应的是奥特。米妮瓦隔着他的肩膀看向通讯操控台。“RX-0,巴纳吉!回答我!”美寻少尉叫着,她手搭着头盔的背影映入米妮瓦视野之中。

“你说利迪少尉,利迪少尉向你发动攻击,是怎么回事!?”

奥特的声音似乎也没传进她的耳里,她动手调整着雷射通讯的角度。美寻的声音与刚才判若两人,让米妮瓦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居然是利迪少尉……!?”奥特的声音也抬高了。

“意思是说,隆德.贝尔来了吗?‘独角兽’呢?”

“残骸太多,侦测器追不上。似乎正与单一敌机交战。”

侦测长回应道。既然光学观测追不上,那么雷射通讯也没理由追得到它。米妮瓦看着美寻拚命地调整,想要找出那段可能是交战前收到的声音的背影,“美寻少尉,先报告!”蕾亚姆发出的怒吼,让自己不禁肩头一震。“是、是的……!”美寻反射性地打直腰杆,转过还没完全回神的脸朝向蕾亚姆。

“还不清楚,只听到利迪少尉,还有‘报丧女妖’发动攻击什么的……”

那张苍白的脸孔发出的声音,再一次让米妮瓦心脏噗通噗通跳,这次是让指尖都随之颤抖的剧烈鼓动。在米妮瓦愕然地仰望主荧幕的同时,“‘报丧女妖’……?”奥特呢喃着,“是‘独角兽’的二号机。”艾隆插嘴向他解释。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不是在地球毁损了吗?”

“应该是这样。与‘迦楼罗’一起坠落的时候……”

但是他没有亲眼目赌;坐在炮雷长席的辛尼曼闭上嘴,将发白的脸孔转回正面。米妮瓦感觉到坐在司令席上的身体从骨子里发出颤抖。在这里的人们,并不晓得降落到地球之后的利迪。就算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办法将那些与目前的状况连结在一起。想着这些事只有自己知道,米妮瓦的目光,落在被太空衣材质覆盖的掌心上。

应该要牵的,不是这双手──下定决心,将那伸过来的手甩开的这双手掌。急速远去的“迦楼罗”,以及那张仿佛与世界的联系被切断的悲痛神情。背负着家族的宿命,为了阻止“盒子”开启……还不只如此。他为了抓住那时候没能抓到的手,而与黑色的“独角兽”订下契约——

这不是思考,而是直觉。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责任都在我身上。觉得不能只是呆坐在这里,然而脑中又想不到该怎么办才好。就在她环顾舰桥时,无线电响起康洛伊少校的声音‘ECOAS920通知舰桥,喷射座出发准备完毕’,让米妮瓦独自瞪大了眼睛。

‘随时可以出发,请通报战况。’

“我是舰长,目前状况复杂。保持现况待命。”

‘是“带袖的”的增援吗?’

“还不清楚。”奥特回答得含糊。预定先一步前往“工业七号”的ECOAS,已经做好出发准备了。拉到发着甲板的SFS,载著名为“洛特”的MS,武装的队员们一定也已经在机内待命中了。想到这里,身体便擅自行动,米妮瓦悄悄地离开了司令席。“MS队,还没有追上‘刹帝利’吗!?玛莉妲身上还有伤啊!”“正赶过去了啊!”她背着辛尼曼与蕾亚姆互相咆哮的声音,没有与任何人碰面,离开了舰桥。

还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也许结果会让事态更加混乱,不过她的心中充满了必须阻止他们的思绪,米妮瓦屏住气息蹬了通道的地板。搭上电梯,按下MS甲板那一层的按钮。‘要是“独角兽”被缠住的话,那么我们想自己先前往“工业七号”。动作若不快一点,会被“留露拉”追上的。’康洛伊焦急的声音从无线电流出,让她紧绷的肌肤发出颤抖。

虽然预测到大概的路径,不过能这么早就接触到真是意外的侥幸。从喷射座脱离后不过三十分钟,机体的推进剂也还留有十二分。利迪将背部的超级火箭炮装备在左手,与右手的光束步枪呈现双枪态势,并对着瞄准画面上补捉到的白色机体击发火箭炮。射出的380mm弹一面回转一面延伸而去,内藏在弹体内的数百颗铁球爆了出来。

在前一瞬间,喷发推进器的“独角兽”急速反转,从“报丧女妖”的脚边穿过。虽然利迪马上让火神炮齐发,不过心里也很明白这样起不了牵制效果。喷射光瞬间消失,利用AMBAC机动转身的“独角兽”藏身在残骸的暗处。看不见的杀气凝块从背后爬上身上让全身的汗毛倒竖。

“好快……!”

他分明还没变成毁灭模式,却完全追不上。利迪让自机Z字移动,索敌的目光往上下左右看去,同时他对承受着压力的自己感到焦躁。精神感应装置荧幕明明显示正常运转,NT-D却毫无反应。是什么东西不够?跟可以那样操作机体的怪物面对面,总该发动了吧。

‘利迪少尉,住手啊!’

瞬间,那头怪物的声音撕裂耳朵,让利迪握住操纵杆的手抖了一下。

‘你没有看清楚状况。我们没有理由在这里战斗啊!’

“闭嘴!”

朝着无线电的发信方向,扣下光束步枪的扳机。带有平常四发份的MEGA粒子弹穿过残骸之海,一时之间照出混在岩块中的白色机体。它的独角闪出反射光,利迪立刻重新举起超级火箭炮。

“反叛联邦的你们,打算接近‘拉普拉斯之盒’。身为联邦的军官、身为马瑟纳斯家的一员,我有义务阻止你们!”

无意义的空虚感让他的面容扭曲,利迪扣下扳机。拖着气体尾巴的火箭弹直击其中一块岩石,‘你骗人的吧,利迪先生!’巴纳吉呐喊的声音从完全不同的方位传来。

‘你不是为了这种事来到这里的。快离开“报丧女妖”!那架机体太危险了!’

忠实重现发讯方位的无线环场音机能,告诉自己“独角兽”的位置从背后绕到头上。跟丢机体的视线朝左右看去,“少开玩笑了!”利迪怒吼,将“报丧女妖”正对着声音传来的方位。

“那么,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是奥黛莉吧?你为了带她回去,才会驾驶那种机体……!’

迎面而来的声音,让羞耻的种子破裂后远去。利迪顿时血气上冲,但随即被一股令他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的冲击感麻痹身心,忘了攻击的他只是目送“独角兽”从头上划过。

“……是啊,你还是小孩子。小到不懂什么事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无法处理的愤怒,化为自嘲的笑容扭曲着嘴角。在“拟.阿卡马”见到的那张稚气的脸孔闪过脑海,利迪似笑非笑地上下颤动肩膀。没错,他是小孩。就算“独角兽”变得如此强悍,那家伙还是从那时候就没有变。只会展现着他那不成熟的自我意识,却想像不到他自己的存在严重地威胁着别人——

“这种家伙,居然被称作新人类,不负责任地扰乱世界……!我饶不了你!”

满腔怒火化为光束麦格农的光芒喷出,掠过“独角兽”。“报丧女妖”面罩下的眼睛闪动光芒,蹴向虚空,让右腕的光束勾棍发振。利迪蹬了一脚轨道上的残骸,逼近退后的“独角兽”,并透过防眩遮罩看到双方粒子束冲突发出的光芒。“独角兽”机体轻盈地闪过连续而来的斩击,向后方飞退,巴纳吉的声音再次响起:‘利迪先生,住手啊!’

‘“独角兽”与“报丧女妖”在互相牵引着。我没办法再压抑了……!’

“意思是你在手下留情吗!?你到底想让我丢脸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啊!”

打完最后一发弹药的同时,连同超级火箭炮一起丢出去。闪开的“独角兽”绕到下面,白色的机体混进密集的宇宙残骸中。铿的一声,有如耳鸣的声音混在意识的一角,利迪踏下脚踏板追向巴纳吉。光束麦格农的光芒从加速的“报丧女妖”身旁闪过,直击一块宇宙残骸,粉身碎骨的岩块化为散弹洒向机体。

“怎么……!”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伏朗托他……!’

碎片啪叽啪叽地打在机体上的声音,混着巴纳吉远去的声音。藉着宇宙残骸间接进行攻击——意思是只要他想做,随时都可以直接命中自己吗?对技量的差距感到战栗,咬紧牙关的利迪,看向仪表板上的精神感应装置荧幕。NT-D仍然不肯发动。“报丧女妖”仍然在沉睡着,只是以机械的身分包裹着自己。

“‘报丧女妖’,给我力量……!”

为此有必要的话,这没用的心灵与身体都可以给你。无意识中低喃之时,有如金属共鸣声的高频波再次震动着鼓膜,感受到刺痛的太阳穴响起“声音”

──利迪,在后面。

“声音”化为金色的光芒流动,贯穿了头盖骨。做出反应的知觉擅自操作起机体,扭身转向背后的“报丧女妖”击发光束麦格农。转身的一击划过黑暗,击碎了岩块,飞散的碎片像烟火般在眼前扩散。被碎片群包围的“独角兽”在其中蹒跚而去。

“是谁!?”

利迪手扶住头盔看向左右。还未查觉“声音”的真面目,他先感觉到了“独角兽”拖着光带飞去的机身,利迪像是被牵引般地让“报丧女妖”追去。再次绕到脚边,蹬宇宙残骸一脚,从背后往头上冲去的白色机体——就算离开视野也追得上,利迪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独角兽”所划出的轨迹。

“看得见……!”

利迪让机体往那轨道滑去,挥下左手拔出的光剑。在千钧一发之际,同样拔刀的“独角兽”挡下的光刃发出光芒,冲突的粒子束干涉光爆炸性地扩大。利迪看到激烈地闪动的白色光芒出现颜色,七彩的棱镜光四处流动的景象。这光芒包围了“报丧女妖”与“独角兽”,促使各自的精神感应框体发出光芒,使得磷光喷发。

‘感应力场……!?’

巴纳吉的动摇化为波动传来。背负着也渗入驾驶舱内的光芒,利迪将纠砍的光剑往上方挥去。“独角兽”拿着光剑的手往上弹开,放空的机身向后摇晃。看穿了“独角兽”下一瞬间会喷射姿势控制推进器,采取脱离行动,“报丧女妖”立即举起来的手扣下光束麦格农的扳机。

“逮到了!”

粗大的光柱擦过“独角兽”,用护盾挡下飞散粒子的机身往后弹飞。他的恐惧、动摇、接下来会采取的行动,一切都被自己看穿。利迪幻视到环绕着机体的光芒化为手脚,吞没了“独角兽”的景象。再也不会跟丢了。开放到周围二百六十度的知觉,连“独角兽”所散发的放射热都捕捉得到。

──没错,这样就对了。逼死它。

分不清是风还是光的压迫感贯穿太阳穴,使“声音”响起,让利迪睁大双眼。

“感应波动……!?亚伯特吗?”

混有阴影的思维,没有错,亚伯特也来到这个战场了。可以感觉到他的思维与自己的思维产生共振,让知觉扩大。刚才的通讯——所谓的支援物资就是指这个吗?现实的思考被骚乱的光芒压过,利迪追寻着在感知野中四处飞翔的“独角兽”。亚伯特的思维捕捉到那想绕进死角的机影,转播给利迪的思维。他的敌意与憎恨在利迪的心中爆发,让心脏噗通噗通地加速。

──“独角兽”已经是感应力场的俘虏了。只要引出“报丧女妖”的力量就能赢得了。

“声音”传达而来。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会有声音的时间,也没有必要,利迪不断听着自己好像要破裂的心脏的跳动声。“报丧女妖”的精神感应框体响起共鸣音。“独角兽”这件异物在两股思维的夹缝间跳跃着。那让自己的命运疯狂的机体;抢走米妮瓦,现在又想开启“盒子”的魔物。

“要是没有它的话……!”

达到临界点的心脏破裂,爆出灼热的黏膜,从肉体渗出并通往机体的每一个角落,“报丧女妖”发出“吼……”有如野兽般的低吼声。‘不可以,利迪先生!’巴纳吉的喊叫声,也不过是混在机体咆哮之中的些许杂音。NT-D的讯号发出血色的光芒,利迪想像着拉长四肢的自己。

机体的装甲如想像中地滑动,顺着四肢伸展之势扩张的框体放出金色光芒。面罩被拉下,鸡冠状的角左右张开,扩展成V字型的复剑天线像狮子的鬃毛般发出光辉。

“这就是‘钢弹’……!”

转换成毁灭模式,不过零点五秒──可是,感觉却好久好久。自己的感觉与机体一起扩张,神经一路扩展直到机械臂的指尖。身体好重,宛如沉浸在液体里一样,不过自己了解这是因为时间的感觉乱掉了。在一秒被拉长十倍的世界里,连空气都带有黏性。精神与肉体分离,压迫着只能用普通速度行动的血肉与骨骼。

不过,没有焦急的必要,要操作现在的“报丧女妖”不需要肉体。意向自动撷取系统,以及回应驾驶员意志的精神感应框体,会流畅地操作得到“钢弹”外貌的机体。操作连到机体全身的神经,利迪让“报丧女妖”往“独角兽”突进。一口气逼近的机体散发着黄金色的磷光,黑色“钢弹”的机体浮现在永夜之中。

近似悲鸣的声音响起,“独角兽”纯白的装甲渗出红色的磷光。回避“报丧女妖”的斩击,往后方翻身的机体扩展框体,同样得到“钢弹”外形的面孔看向自己。它的变化,以及随后举起光束步枪的动作,一切看起来都只是慢动作。利迪在麦格农弹射出的前一瞬间往上飞,跳到“独角兽钢弹”的头上。

“太慢了!”

顶出精神感应框体已经展开的膝盖,踢向“独角兽钢弹”的头部。翻滚般弹飞的机体回转,撞上宇宙残骸而陷入失速状态。你看着吧,亚伯特。我会用这双手去撕裂那否定我们存在的魔物。准星对准散播着磷光回转的“独角兽钢弹”,利迪的手指扣住光束步枪的扳机。

“逮到你了!巴纳吉!”

打空的能源匣被排出,MEGA粒子的奔流爆射而去。染上暴力色彩的光芒撕开了感应力场的光带,在虚空中拖出长长的线段。

“不可以,利迪!”

不自觉地大叫的同时,看起来有如战舰炮击的光束擦过机体,让94式喷射座的操纵室剧烈震荡。背后的扣具轧轧作响,米妮瓦她几乎被抛离座位的身体因恐怖而缩紧。‘是独角兽型!’她听到头盔中传来的无线电声。

‘机体是黑色,观测到那股发光现象。两机似乎都变成了毁灭模式。’

从台座上“洛特”驾驶员传来的报告,让康洛伊发出呻吟:“‘钢弹’在互相战斗吗……?”隔着他从后方座位站起,身子探向操纵席的背影,米妮瓦凝视着窗外那宛如极光的光芒。似乎包围着两架独角兽型机的光带,形成了直径达十几公里的“力场”,从这里看来就如同有拳头般大小,摇动的光之茧。光芒淡得像是映在眼里的残影,就算在眼前晃动,也毫无现实感,然而偶尔爆出的光束光却锐利无比,让米妮瓦不得不认清两机正在战斗的现实。

感应力场的光,与在地球所看到的一样。两架独角兽型机体的冲突,会发生吸收人命的魔性之光。说服康洛伊,与先遣队同行离开“拟.阿卡马”,花了十分多钟。面对着在这期间往最坏方面发展的事态,米妮瓦心中掠过也许已经无法阻止的绝望感。从那道光芒中心发出的怒气,是这么地激烈。明明还隔着数百公里的距离,可是两人碰撞的“气”,强到让肌肤麻痹。

“队长,继续接近太危险了。要是冲进两架‘独角兽’的战斗之中……”

也许是抱着同样的感觉,握住操纵杆的加瑞帝上尉脸色苍白地说着。不只是喷射座,以坦克型态固定在机上的两架“洛特”也同样没有战斗力,就这么突入战场的后果不难想见。预料到康洛伊将会做出撤退判断,米妮瓦插入两人之间的对话:“再一点就好,请再靠近一点。”“殿下……!”康洛伊用责难的目光望过来,米妮瓦没有回看,视线盯着在窗外摇动的光之茧。

“感应力场正在扩大。接近的话,也许可以传达我的声音。”

“可是,那道光芒有如能量的风暴。喷射座靠近的话,会被压垮的。”

“那么,我一个人也要去。请借我携带式推进器。”

米妮瓦面不改色地说道,“说什么傻话……!”康洛伊发出似乎真的生气了的声音。虽然这么早就毁弃了会全面遵守他指示的约定,不过没办法。米妮瓦从座位上探出身子,用女王的眼神看向康洛伊。

“双方都是与我有关的人。只要查觉我的存在──”

光束再次擦过机体,冲击波摇动着操纵室。副驾驶席上的队员停下响起来的警报音,“要回航了!”加瑞帝回头对康洛伊叫道。康洛伊一言不发,看着米妮瓦的眼神没有移动。那令人想起他们狩猎人类部队别名,烧灼着眼球的目光射穿米妮瓦,过了不久,他的嘴角突然露出微笑,头稍稍低了下去。

“……而兽以洁白之姿接近一名少女,长存于她的心中。”

吐露出自言自语,他的瞳孔被头盔的帽缘遮住而无法看见。这是歌咏独角兽的诗歌其中一节,对这个男人竟然暗记着这段诗感到意外的同时,米妮瓦也想像不到他此时念出这段诗的理由,皱着眉头看向ECOAS队司令的侧脸。康洛伊马上抬起头,消去嘴角的笑容,“保持现状前进,四十秒。”他发出刚强的声音。

“在倒数到零的同时转向,从光之力场的南面穿过,前往目标宙域。”

一瞬间想用抗议的目光看过来,不过加瑞帝又看回操控台,毫无表情地说道“了解”。“倒数,开始。”在副驾驶接着说着的同时,米妮瓦看着康洛伊的侧脸。康洛伊的视线看向窗外,“要是状况不妙,我会在途中折返。”他说道。

“请您呼唤他们吧。也许您能够驯服那些野马。”

说完,他看向自己。无庸置疑,那是到头来只能靠着自己的直觉,不断地从不可能预测的修罗场活下来的男人眼神。靠着自主判断让自己同行,离开“拟.阿卡马”的康洛伊,也许一开始抱持着什么打算。暧昧地接受这一切,米妮瓦将背部靠向坚硬的座椅。她闭上眼睛,思维集中在眼脸内摇动的光芒。大概是被小块的残骸打中,操纵室叩的一声纵向晃了一下,“十秒经过。”她听到副驾驶告知的声音。

──利迪,是我。米妮瓦.萨比。

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握,她呼唤着。喷射座的引擎声突然远去,她感受到冰冷的真空进入太空衣内侧的感觉。

──你的痛苦已经传达过来。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越是战斗,你就伤自己越深。

──是你害的。

昏暗的“声音”化为压迫感涌过来。甩开手时所看到的悲痛瞳孔与声音重叠,米妮瓦感觉到与意识游离的肉体微微一震。

──你否定了我;我拜托过你不要让我独自一人,可是你甩开了我的手。

那忘我的狂乱思维,将自己的存在硬推给米妮瓦的思维。虽然自己也感受到痛苦却无法停手,心灵对心灵施加的暴力。宛如孩童般直率而残酷的思维。

──跟母亲一样。大家都只顾自己的立场,没有人肯帮助我。

“利迪,那是……!”

(插图199)

无意间叫出的话语,让现实的嘴唇动起。没有这回事,米妮瓦在意识之中想说下去,可是却查觉到自己仍然没有伸出手。只是接近,却不愿覆上他的手。因为她知道,该牵起的不是这双手。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激昂的思维化为针刺,贯穿全身。不是的,想编织的意识没有化为言语,米妮瓦现实的肉体因痛苦而抖动。康洛伊吃惊地回过头来,叫着:“殿下……!?”

“利迪……!”

勉强连系着被撕裂、几乎弹开的思维,坐在座椅上的肉体伸出颤抖的手。感应力场在抓空的指尖前发出狂暴的光辉,足以动摇存在根源的暴风吹袭着米妮瓦。

熟悉的悲鸣摇动脑壳,让放在球型操纵杆上的手掌发麻,一时之间告诉了自己发生冲突的两架独角兽型机,以及毫无防备地闯进他们之间那思维的存在,摇动着玛莉妲的感知野。

“公主……!?”

太乱来了。在反射性望向背后的刹那,于正面爆炸的光环膨胀,感觉被扯断的痛楚与冲击折磨着身心。玛莉妲无视痛苦拉着球型操纵杆,让自机移向不会正对爆炸光的位置。“新安州”背着被斩碎的感应炮爆炸光,急速逼近距离。

‘你有空去东张西望的吗?’

伏朗托的声音传来,光束薙刀在擦身而过的同时挥向“刹帝利”的右手。装备在前臂的两挺光束格林机枪炮身皆被熔断,玛莉妲在诱爆前先一步分离机枪。在回转的视野之中看着被火球吞噬的格林机枪,玛莉妲让仅剩一座的感应炮迎向“新安州”。没有时间回到母机,能源即将用尽而漂流的自动炮台如同弹射般起动,冲向背对的“新安州”。

之前百发百中的MEGA粒子弹从感应炮的筒尖吐出,千钧一发闪过的“新安州”往左边移动。正如预料。玛莉妲促使感应炮改变轨道,就这么往“新安州”撞去。化为追踪飞弹的感应炮喷发推进器,在红色机体的轨道上交错。但是在前一瞬间,它的光束步枪缓缓举起枪口,装备在枪管下的榴弹发射器喷出击发的气体。

感应炮与射出的榴弹正面冲突,化为膨胀的火球,“新安州”靠着光芒掩护消去了身影。玛莉妲用肉眼清查着有许多残骸漂流的虚空。感知野中追不到。他熟稔隐藏杀气的技巧,也许是因为他不把人当人看,将自己置身世界之外,才能够完全封杀自己的气息。

‘感应炮用完了吧,玛莉妲中尉。’

不知何时绕到背后的气息,传来有如冰一般的声音。荚舱的扩散MEGA粒子炮也被破坏,“刹帝利”已经没有光剑以外的武器。顺着无线电的发讯方位旋转机体,玛莉妲面对伏朗托声音的来源,目光扫向冰冷的宇宙残骸群。

‘为了与机器同调,而掏空脑海一部分的强化人……真是奇妙,似乎有什么寄宿在那片空白之中,让你变得迟钝。’

从宇宙残骸的暗处渗出的声音,带有怜悯同类的声调震动着鼓膜,让自己起鸡皮疙瘩。用怨念填满同样的空白,并且大言不惭地说这是宇宙居民的总体意识,空洞的男人发出的拌音——

‘真是遗憾,你本来也能成为容器的。’

杀气涨起,光弹从宇宙残骸暗处喷出。虽然在前一瞬间采取回避动作,然而各部位都受到损伤,质量变得不均衡的机体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让没能完全闪开的光束烧灼“刹帝利”的装甲。带有玩弄意识的光弹连续打向机体,让线性座椅有如要碎裂般剧烈震动。构成全景式荧幕的面板也发生龟裂,咬紧牙关忍下悲鸣的玛莉妲,在还没碎裂的荧幕面板上看到“新安州”逼近的机影。

没有时间展开荚舱的隐藏臂,一闪而过的光束薙刀捕捉到“刹帝利”的脚部。比起刚才强上一倍的冲击震撼着驾驶舱,让玛莉妲的头盔撞上操控台。安全气囊没能完全吸收冲击,与操控台边缘撞上的护罩化为圆形颗粒碎开,同时侧腹部发出沉重的声音,比痛觉更强烈的窒息感压迫身躯。从口中呕出黏稠的块状物,飞散的红黑色液体染在裂开的护罩上。在溢出头盔的血粒的对面,回转的星空中有无数的光芒拖着残像,自膝盖被斩开的“刹帝利”左脚急速远去。

是肋骨刺到肺部了吧。用被创造时就已经养成的习性推断身体状况,同时为了停止回转而动起控制姿势的手脚。失去一条腿的机体机动力低落,无法停止回转,也无法把握“新安州”的位置。下一次被狙击就完了——我还可以战多久?在远去的意识一隅思考的瞬间,辛尼曼的脸孔不知为何在流动的星空中浮现,玛莉妲对意识不知所以然地飞跃感到疑惑。

那深处藏有温暖的瞳孔从回转的视野中流去,正在战斗中的巴纳吉气息声接着在耳边响起。想冲进战场的米妮瓦似乎在呼唤什么,其他还有“葛兰雪”的同伴与“拟.阿卡马”上认识的脸孔,各自主张着自己的存在,流过星空之中。这是什么?玛莉妲在茫然的热度之中思考。环绕着我的复数思维──寄宿在脑内的空白领域,让我变迟钝的人们。削出我的模样、照出我的形状的“光”……在人造物的身体之中产生,真正的“光”?

也许只是错觉。可是,他们的存在让我成为人。让我成为迟钝而脆弱,会被杂乱的感情所影响的人类。我活着,玛莉妲心想。我不是人造物,我活着。在与其他人的关系之中找出了自我,理所当然的“人类”,呼喊着生命在此处存在着。

‘结束了。玛莉妲.库鲁斯。’

是伏朗托的声音,虚无的叫唤声敲进耳朵。切断与其他人的关系,磨亮自己的代价,就是变得连人都不是,只是个悲哀的怨念附身物。还没有结束,跟你不一样,我有人在背后支撑着我。吞下溢出的血液,玛莉妲靠着残存的荧幕面板瞪着“新安州”,用浑身的力量拉动球型操纵杆。

“还没完──!”

“刹帝利”举起左手握住的光剑,将光刃砍向自己右肩。支撑荚舱的框体熔解,钢铁熔化的冲击也传到玛莉妲的肩膀,切下来的二片荚舱漂在虚空之中。她毫不迟疑地将左肩的荚舱也融断,玛莉妲让失去四片翅膀的机体面对着“新安州”,并且促使四片荚舱一起启动。

设在驱动部位的精神感应框体接收到感应波,让荚舱点燃推进器,使它本身化为感应炮。隐藏臂仍然健在的两片闪动扰乱的光束,包围“新安州”,另外两片化为巨大的飞弹杀向红色机体。

‘什么……!?’

伏朗托发出动摇的呻吟声,并用光束薙刀斩向其中一片。内藏发电机的荚舱发出巨大的光芒并膨胀,其他荚舱朝着重心不稳的“新安州”突击。具有与小型MS同等质量的荚舱撞去,并连续引爆,在数层火球吞没红色机体之前,玛莉妲让“刹帝利”的机身从现场脱离。

压过、并消去伏朗托气息的光芒连周围的残骸一起吹走。最后看到“新安州”的护盾连同断裂的手腕在逆光之中掠过,那有如小型太阳的闪光收缩,在蓝白色的气体之中只看到无数冰冷的碎片留在黑暗里。成功了……吗?视线追着熔溃的护盾,目送那上面反射着遥远太阳光的新吉翁徽章远去后,玛莉妲头也不回地踩下了脚踏板加速。

压来的G力让漂在驾驶舱中的血液流动,打在背后的荧幕上发出啪答啪答的声响。折断的肋骨刺进肺部,让口中吐出新的鲜血,不过玛莉妲仍然咬紧牙关让“刹帝利”继续前进。虽然“拟.阿卡马”来到了附近,可是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必须守护那些互相支持的背影,守护“光芒”。不只有一个,而是让我成形的复数“光芒”。这次一定要守护住,那从我身体之中产生的真正“光芒”。

还不能死──不,我还不想死。以这出生至今第一次产生的念头为粮食,失去四片翅膀,变得更像人类的“刹帝利”机身奔驰在虚空之中。像血一样滴出的传导液引燃、闪动着细小的火球,独脚的人形化为闪烁的流星拖出一条光轴。

复数思维化为强风吹袭,产生乱流的战场吹进强烈的阵风。粗暴而纯粹、但是却熟悉的气息,让头皮有被拉扯的感觉,亚伯特不自觉地用单手扶住头盔。

“什么?不是利迪,是谁在呼唤着……?”

他隔着操纵室的窗户,看向周围。只看到蒙眬地晃动的光带,视野内看不到喷射光之类的光芒。“报丧女妖”与“独角兽钢弹”也绕到死角之中,不过既然两机正在交战,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与高速飞行的两机相比,这台喷射座就有如钝龟一样。光是在突入战斗区域之后,能够早早发现交战中的两机就已经接近奇迹了。

当然,这奇迹是有原因的,就是搭载在台座上的货柜,那相当于独角兽型一架份量的预备用精神感应框体。虽然没有流出货柜外头,不过里面的精神感应框体一定也在发出共鸣的光芒。在窗外摇动的感应力场,与在其中继续战斗的“报丧女妖”以及“独角兽钢弹”就是最好证明。两机的冲击只在扩大到直径接近二十公里的光芒中,并没有脱离到力场外侧。以两机的加速性能来说只要数秒就可以脱离了,不过他们仍然留在力场之内,就好像力场是擂台一样。被精神感应框体互相牵引的特性所束缚,想脱离也脱离不了的“独角兽钢弹”——而将他们连结的,一定就是这架喷射座。

货柜与“报丧女妖”的精神感应框体互相共鸣,形成了捕捉“独角兽钢弹”的网子。就算没有精神感应装置,不过他大概知道“独角兽钢弹”在哪个方位,而且也感觉得到这些情报有传递给利迪。只差一步就可以将巴纳吉逼入绝境了,不过却有其他人的思维,像是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地介入——手扶着脉动的太阳穴,“居然随便闯入脑海中……!”亚伯特发出烦躁的声音,不过现实中传来的一声吼叫“亚伯特先生!”让他转动了瞪人的目光。

“已经到极限了,必须脱离。”

阶级是上尉的驾驶员似乎叫了亚伯特许多次,并且隔着头盔的护罩,用苍白的脸孔看着他。下一瞬间,光束麦格农的粗大光条从前方划过,从窗户射进来的闪光涂满操纵室。开枪的是“报丧女妖”、还是“独角兽钢弹”?不管是哪一边,亚伯特都知道只要被擦过就会被吹走,可是很不可思议地他却感觉不到恐怖。反倒是就这样什么都做不了,而从这里脱离,才更令他害怕。要是玛莎决定使用殖民卫星雷射的话,那么也没有办法抢回她了。“不可以。”立即否定,亚伯特用目光追逐着闪过窗外的两道喷射光。

“我们离开的话‘报丧女妖’就会孤立。‘独角兽’已经因为连续战斗而疲累了,继续压制就可以打倒它。只要再一下就行了,留着。”

必须尽早葬送掉“独角兽钢弹”,让“报丧女妖”帮忙搜索她。“可是……。”对仍然怒吼着的上尉,亚伯特的声音硬压过去,“做就对了!”并且交握起颤抖的双手。

“顺利的话,我会给你玩一辈子都用不尽的钱。总之……”

风唰的一声吹起,夺走接下来的言语穿过天花板。跟刚才一样,认识的思维化作阵风吹进身体内侧,亚伯特忍住突然涌现的呕吐感,“这是什么……?”他呻吟着,并看向脚边。被影子涂满的操纵室地板,浮现淡淡的光条。在眼眸深处闪动的光条,下一瞬间跃至喷射座的前方,化为现实的光芒映在亚伯特的视网膜上。

没有办法追上那道马上脱离视野的光芒,监视器的重播画面显示在荧幕上。受粗糙的CG补正过的机体,是一架拥有短胖身躯的MS。虽然全身被推进器的光芒所环绕,不过那架机体亚伯特有印象。虽然因为损伤使得它的机影变了,但这就是──

“难道说……!”

全身的毛孔张开,腋下渗出汗水。虽然失去了它最大特征那四片荚舱,不过没有错。亚伯特在荧幕内中看到那名副其实地油尽灯枯的“刹帝利”机身,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内藏无线电的头盔。“利迪,你听得见吗?”他对无线电叫着,并且将身子探出操控台环顾四周。

“有新吉翁的MS现在往你那边过去了,不要对它出手!那上面、那上面坐的……!”

充满恐惧而僵住的嘴巴,发不出她的名字而嚼着空气。无线电内只流着杂讯迪的应答声。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传达了过去,亚伯特只能急躁地敲打操控台。要将“独角兽钢弹”逼入绝境的思维明明就连系到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指示却传达不了?

“去追那架机体!要活捉驾驶员!”亚伯特抓住上尉说着,被上尉一句“不要开玩笑了……!”挡了回来,随后他看到光束麦格农的光芒从头上擦过。被冲击波波及的喷射座大幅摇晃,洒下来的飞散粒子散落打在机体上。

“玛莉妲!”

在剧烈摇晃之中,亚伯特第一次用声音喊出她的名字。“刹帝利”的光芒已经不见踪影,只有远方战斗的光芒在感应力场之中闪烁着。

互相以光束麦格农射击,在轨道交错的一瞬间将左手机械臂往前方伸出。双方发出精神感应拦截的波动补捉到对手,看不见的斥力在无法动弹的两机之间冲突着。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出力不分上下,演算能力也不分上下。就算互相夺取了对方的系统,也不可能分出胜负。利迪让“报丧女妖”退后,“独角兽钢弹”也往后方飞退,同时击发的头部火神炮让细密的火线交错。接着拔出光剑的时机也完全一样,有如在照镜子的两架机体将粒子束纠斩在一起。

“没错,我跟你的直觉很合。不过——”

在极近距离击发光束麦格农后,将空的步枪接合在左手侧面。“报丧女妖”将护盾背在背后,两腕的光束勾棍显现,之后往躲开光束的“独角兽钢弹”突击。

“我的杀意跟你不一样!”

“报丧女妖”喷发推进器,交互甩动左右的勾棍。只靠一把光剑没办法完全挡下,勾棍的光刃擦过被压制的“独角兽钢弹”侧头部。从融化的装甲漂出气体之血,“独角兽钢弹”立刻扭身远离“报丧女妖”,‘利迪先生,你被机体吞噬了!’巴纳吉的声音传来。

‘“报丧女妖”的NT-D失控了,这样下去你也会毁掉的!’

“这样很好啊。NT-D,新人类抹杀装置!驱逐威胁人类的病原体用的系统!”

蹴离虚空,“报丧女妖”让机体回转并张开两腕,机体化为光刃的风车斩向“独角兽钢弹”,以千钧一发的差距后退的白色机体也从两腕喷出光束勾棍。

“就为了人类的革新这种愚蠢的幻想,却让百年前的诅咒成为现实了。得要有人当祭品去镇住啊!”

双方回转,以里拳的诀窍互相攻击的粒子束两度、三度爆出冲突的火光。利迪假装会第四度进行攻击,却收起勾棍冲向“独角兽钢弹”怀中。立刻对脸部挥去的勾棍被对手的勾棍弹开,瞄向侧腹部的另一把光刃仍然被光刃挡下。四把光刃互相牵制,‘利迪……!’巴纳吉的呻吟在接触回路响起。

“你跟我正适合当祭品。留下诅咒的马瑟纳斯家,与隐藏诅咒的毕斯特家。只要各自继承血缘的我们消失了,这百年来的恩怨也会消灭。”

‘你认真的吗……!?’

“不应该会这样的。那原本不是诅咒而是祈愿。要不是产生了新人类这种东西……!”

白热化的意识叫出来的瞬间,“独角兽钢弹”的双腕一闪,两把勾棍被弹开的“报丧女妖”往后晃动。利迪虽然第一时间重整态势,不过“独角兽钢弹”接着绕到背后的举动,连在延长十倍的时间之中都无法目视到。

几乎接近瞬间移动的机体,对“报丧女妖”的背后挥出勾棍。避开狙击肩部关节的一击,转过身去的“报丧女妖”面对着陆续挥来的攻击。躲过不断以令人恐惧的准确度瞄准关节挥来的光刃,左右扭动机体的同时,“你这股力量正是最好的证据!”利迪叫道。机体比操作早一步动作,“报丧女妖”的勾棍横向扫开逼近眼前的粒子束。

“你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适应了宇宙的人类,人称新人类的人类亚种。让‘拉普拉斯之盒’的诅咒化为现实的人……!”

趁着挥动的走势往前踏去,轮到利迪展开了攻势。光束刃互相弹开而发出的火光,有如机枪般连续闪动,使双方机体放出的精神感应框体磷光变薄。

“所以,就算被机体吞噬灵魂,我也要用我这普通人类的手打倒你!”

为了维持现在的世界,有百亿的凡人生活的社会──怀抱着在不断爆发的胸口底部凝结而成的话语,利迪连续挥出光束勾棍。‘不对!不是这样,利迪先生!’巴纳吉的声音迸出,“独角兽钢弹”的双眼突然寄宿了宛如人类的光芒。

‘你也是新人类,这道精神感应框体的光,是从你身上散发的。’

“什么……!?”

‘你应该也听得见。大家都在担心着你。奥黛莉,还有“拟.阿卡马”的人们也是。’

两眼发出的光芒刺穿了灼热的身心,让利迪握住操纵杆的手冻结了。同时之前排除在意识之外的“声音”压过来,一起流进僵直的身体中。怎么会、为什么、住手、停止啊。在无法分辨的复数思维之中,也混着亚伯特不知道在叫什么的声音,几乎掐住喉头的压迫感压在身体上。这是什么?我看得见人的思维,与自己有关的人认识到自己的存在。‘亚伯特……我的哥哥他也在呼唤着。’利迪在混乱与恐怖的漩涡之中,听见巴纳吉静静地诉说。

‘问题不在怎么出生,而是怎么活下去。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新人类,只要没有失去感受的心灵。’

“……只是精神感应装置的杂音。是‘报丧女妖’的系统收到感应波罢了!”

不是这样的话不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是为了什么……呐喊,利迪否定了“独角兽钢弹”,可是声音仍然哇哇地响个不停,让他抱住头部。‘机械只不过是增幅罢了,你为什么不懂……!’巴纳吉怒吼的声音压破头盖,给予蠕动的脑子更沉重的负担。

‘那架“报丧女妖”,也是可能性的灵兽。拥有反应人心的系统。’

“闭嘴,不要说话……!”

‘“盒子”如果真的会带来灾难的话,那毁掉就好了。我们一起去吧,利迪先生。奥黛莉也这么期望着。’

太阳穴脉动着,头要裂开了。可以感觉从内侧溢出的力量,以及从外测流进来的力量发生冲突,而压迫着脑部。够了,住口。不要随便在我脑中说话。“啰嗦!”用浑身解数叫着,利迪全力将脚踏板踩到底。“报丧女妖”从“独角兽钢弹”脱离,让勾棍的光刃,再次拿出光束步枪的机体宛若在恐惧般地左右看去。

“你在哪里,亚伯特!?杂音太严重,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感应力场的光带摇动,不可靠地摇摇晃晃飞行的喷射座机影映在“报丧女妖”的视野中。“那个吗……!?”低喃的同时,更加严重的头痛袭向利迪,让他用双手压住头盔。住手,停止,不可以。复数的思维强烈地穿入脑海,让喷射座的机影凝聚了否定的意识。利迪压住从头壳传达到头盔的抖动,用看着敌人的眼神注视着喷射座。

“不是,是从刚才就吵得要死的家伙……!”

那不是亚伯特的机体。感觉到的“报丧女妖”拔出光剑,往喷射座冲去。‘利迪,不行!’背着巴纳吉的叫声,利迪捕捉到94式喷射座那像床座的机影,并看到固定在台座上的两辆装甲车。认识到那是狩猎人类部队的四不像坦克,感觉有如好久以前的一个月前记忆浮现,“拟.阿卡马”MS甲板的味道呛入鼻腔。还放在个人房的复叶机模型、诺姆队长死前的呼喊。‘我还没有忘记看电影的约定喔!’美寻少尉低语着——

“蛊惑人心……!”

挥开令人僵住的记忆,他举起光剑。没有什么像样武装的94式喷射座慢吞吞地做出回避动作,在粒子束即将打进机首操纵席时,从其他方向发出的“声音”化为波动贯穿了利迪的身体。

──住手,那上面载着你重要的人。

女人的“声音”明晰地在脑中响起,利迪加以反应的思维拉回光剑。零点一秒之后,擦身而过的喷射座操纵席大大地映入“报丧女妖”的视野,透过防风玻璃看着自己的脸孔映在利迪的瞳孔之中。

“米妮瓦……!?”

就算穿着太空衣,也能明确地判别她似乎在叫喊中的样貌。为什么?就在他思考时,喷射座从脚边穿过,远去的喷射光拉开与“报丧女妖”之间的距离。暂时让机体漂流的利迪,接着看到疑似“声音”之主的机影划过视野。

有着厚重机身的单眼机体,放出与杀气不同的波动俯瞰着“报丧女妖”。虽然机影不同,但是与那架四片翅膀很像的机体。米妮瓦叫它“刹帝利”。是与“拟.阿卡马”勾结的吉翁军之人吗?利迪一瞬间想着,并且回望那明显直视着自己的单眼,却在被混乱吞噬之前将目光从独脚的机体上移开了。那上面载着你重要的人——为什么你会知道?不过是个人造的人偶,为什么会知道我跟米妮瓦……

‘玛莉妲小姐!’“独角兽钢弹”呼喊着,并接近独脚的机体。它的精神感应框体放着分不清是黄色还是绿色的光辉,七彩的光芒波动压向“报丧女妖”。你看,我们可以这样地互相共鸣。巴纳吉的思维化为光漂流而来,让利迪对那毫无顾虑的眩目感到血气冲脑。他举起光束步枪,装上预备的弹匣,将枪口对准光芒的源头。刹那间,粗大的光束从背后穿去前方,“报丧女妖”被冲击波扫到而变得跌跌撞撞。

“舰炮射击……!?”

主炮级的MEGA粒子弹连续射击而来,光束削去“报丧女妖”的立足点,撕裂虚空而去。利迪从那暴虐之中逃出,透过感应力场的膜层瞪向火线的来源。一边用炮击打散进路上的残骸,“拟.阿卡马”白色的船体逐渐接近。住手、停止、不可以。无数的声音顺着主炮的光轴压迫而来,几乎烧断神经的光芒与叫声往“报丧女妖”洒去。那曾经是我的居留处射来的火线。苛责着脑海的否定思维——

“所有人都要否定我吗……!”

他大叫,并将光束步枪的枪口对准“拟.阿卡马”。那装满了否定思维的袋子,必须要让那舰桥消失。没有其他的思虑,利迪的手指扣住发射扳机。与“报丧女妖”同调的视野染上血色,他明确地目视到那像是木马头部的舰桥。

‘住手──!’

巴纳吉呐喊,但是利迪早了一步扣下扳机。在能源匣中保持简并态的MEGA粒子完全解放,光束麦格农的光条从步枪喷出。它一直线地伸向“拟.阿卡马”——然而突然插入其中的独脚机体,挡在光束的前方。

双手张开,有如在保护“拟.阿卡马”般扩展机体的“刹帝利”,它粗壮的巨体遭到麦格农弹的直击。上半身瞬间蒸散,只剩下半身的机体短暂的在虚空漂动,随后膨胀的爆炸光环,让“刹帝利”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呜哇───!’

无声扩散的光芒,与兽吼声重合。是“独角兽钢弹”的声音──巴纳吉的声音。就好像这一声让他失去理智般,连悲痛都无以形容、宛如野兽的声音在虚空中扩散,使利迪感觉扣下扳机的手指开始颤抖。爆炸的光芒扩大,包围了仰天恸哭的白色机体。在覆盖所有视野的光芒中,与爆炸光不同的某些异质物发出锐利的光,无数像针一般的光之雨粒往四方飞散。

“什么……这是什么光……”

被透过装甲,进入驾驶舱的光之雨粒贯穿全身,让利迪坐在线性座椅上的身体抖动。已经不能称为爆炸光,将视野与思考都抹成一片空白的光芒扩大,包围了呆呆地直立的“报丧女妖”。光芒扩展到整片宙域,将存在的所有物体照出土让月球与地球间,闪烁着比星星更耀眼的光芒。

留下在真空中扩散的光芒,“刹帝利”就这样一下子消灭了。与今天在这战场上被击坠的数十架MS一样。让人不能去想像身在其中的驾驶员们的思念,以及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相同的人生。

自己好像在呐喊吧,这蒙眬的印象是唯一的记忆。没有声音、不带思考,巴纳吉看着吞没玛莉妲而扩大的光芒。她死了——不可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她死的。她还没有让我带去冰淇淋店,还没有治疗那遍体鳞伤的身体,连与辛尼曼见面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一切都正要开始,自己解开对自己下的诅咒,她才正要开始活着而已。还没有生存的人,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连骨头都不剩地消灭了?她没有死,玛莉妲小姐不可能……

自己在哭泣着。比心灵更早接受现实的身体,无条件地流下了眼泪。在蒙眬的视野中,精神感应框体的光辉变化,驾驶舱中浮现红色的攻击色。被那映出自己内心的光芒所驱使,巴纳吉眯起湿润的眼睛,将光束步枪对准被光芒照耀而静止的“报丧女妖”。

他咬紧牙关,将与机械臂连动的指头扣住扳机,不这样他无法呼吸,被心中的热度填满的身体将会胀破。饶不了你,你也消失吧。在化为爆炸炉心的心中低喃,就在他的指头要使力的瞬间,巴纳吉看到降下的光芒轻飘飘地化为手的形状,并且抓住了光束步枪的枪口。

──不是这样的,巴纳吉。

轻轻地压下光束步枪的光之手,穿过装甲进入驾驶舱。感觉仿佛闻到玛莉妲的甘甜体味,巴纳吉连忙将手伸向光芒。

──他也在痛苦着,你应该也懂的。

想要抓住的指尖扑了空,打到仪表板上发出钝重的声音。碰不到,明明这么温暖,却抓不到。仰望那静静地俯视着的半透明光芒,“可是、可是……!”巴纳吉大叫。

“这样太过分了!你没有遇过任何好事啊!只是战斗、受伤,乱七八糟的……!

说不定……说不定之后你总算可以过自己的人生了……”

榨出的声音被呜咽声吞没,无法完全吐出的感情化为水滴从眼睛洒出。碰触他颤抖的肩膀,玛莉妲弯下身子轻轻地抱住巴纳吉。包覆全身的光芒传来玛莉妲的重量与温暖,一点一滴地渗入巴纳吉的心中。

──没有这回事。你在替我哭泣,我也知道有其他许多人在为我惋惜。这样,就够了。

“那船长该怎么办!?连玛莉妲你都不在了,他要如何是好呢?明明你是船长的‘光芒’……”

拉近无法抱住的光芒,抱不到实体的双手压在胸口上。我的心中有你在,是你为我点亮了“光芒”。玛莉妲露出带有些许困扰的微笑,用发光的指尖擦拭巴纳吉的眼泪,之后她以与进来时同样的方法远离了驾驶舱。

──巴纳吉,现在的我,看得到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透过全景式荧幕,站在虚空中的玛莉妲说道。在她视线的另一头,是漂着虹彩光芒的感应力场之海。由人心所编织而成的光之场所(FIELD)……

──每个人都站在那道门前。也许总有一天,带着肉体穿越门槛的时候会来临。在这里,甚至看得见充满光辉的时间。

“时间……看得见……时间……?”

──在这条彩虹的彼端,有道路继续延伸着。

低喃着,摇动长发的玛莉妲溶入光芒之中。忘我地想追去的巴纳吉,意识因为这动作而离开肉体,他感受到自己漂出到感应力场之海的错觉。

错觉?应该是吧。就算我身为新人类,但是也不认为人的意识与身体可以如此自由。不过,巴纳吉的确被抛出到虚空,游在感应力场之海,与玛莉妲的光芒重合,同时透彻的思维在宇宙之中划出一条线段。在不受时间与空间束缚的领域中,两道思维有如在嬉戏般互相融合,接触着这片宙域中的每道人心。

在发出金色光芒的独角下,眼神茫然若失的“报丧女妖”伫立在虚空中。在机体之中,黑色的驾驶服即将饱和的身心颤抖着,他大概还无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吧。不知道何谓敷衍,对什么事都是用正面去面对,不知变通的利迪。连将扣错的钮扣重扣的空档都没有,只是不断地封杀自己的孤独灵魂浮现在光芒之中。

──那不懂得变通的心灵,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

玛莉妲对他说着。接触到化为光芒的思维,发出“咿……!”的悲鸣声,扭着身躯的利迪眼睛因恐惧而张大。他这样的反应,必定也是源自于他的不知变通。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世界便无法成立。可是,过于坚持只会令人窒息。希望你能够待在巴纳吉身边。狮子与独角兽,是要成对才能维持平衡的。只有其中一个人,也许会毁灭了世界。

“这是:什么声音……我、我疯了吗……?”

两只手压着头盔,无法咬紧的牙齿喀答答地打颤,利迪的瞳孔颤动着。不过,他的目光还未失去理性。他的深层心理理解到这是有必要的“声音”。而他表层的意识,也已经逐渐地察觉了。

──你可以冷静下来看看周遭。世界是如此宽广,有这么多的人互相回响着。

抖动的瞳孔数度眨动,环顾左右的虚空。映出他的心灵的精神感应框体光芒变得和缓,狮子的“钢弹”逐渐恢复冷静。抚摸过去曾是自己分身的机体之后,玛莉妲远离了“报丧女妖”。“慢着……!”背对抬起头的利迪,在虚空中翱翔的思维前往另外一道光源。

被货柜漏出的精神感应框体磷光环绕,亚伯特所搭乘的喷射座也静止在虚空之中。沐浴在“刹帝利”的爆炸光之中,发现到自己粉碎了自己的希望,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现实的脆弱心灵。空虚的声音,不断追寻着已经不存在的希望,从狭窄的操纵室流出,却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那道光……你做了什么,利迪?告诉我状况。你的声音……我什么都听不见……”

──想要爱我的人。

照在身上的光,传达了玛莉妲的思维。塞在副驾驶座的巨体抖动,“玛莉妲……”他低喃,随后的瞬间,亚伯特的面容变得险恶。将悲伤化为憎恨,攻击他人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扭曲而又悲哀的工作。他一如往常地,将无法处理的悲伤切换为对他人的憎恶,将习惯于绝望的身体涂成一片漆黑。

“谁把你击落的。利迪吗?利迪!是你干的吗!?该死的巴纳吉,为什么让玛莉妲上战场!你总是这样子,把我重要的事物给——”

──不是任何人的错。发生在那个人身上的事,只能由那个人承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也一样。

被父亲背叛,被姑姑怂恿而对父亲下手。为了填补由此而生的黑暗,憎恨着异母兄弟,给予利迪“报丧女妖”,然后——憎恨从理解一切的亚伯特眼神中消失,而渗出悔恨的泪水。“可是、可是……!”发出幼儿般的声音,想要抱住光芒的亚伯特躯体趴到操控台上,第一次正面承受的悲哀让他的背影发出颤抖。

“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我一定可以重新来过……我一个人办不到,只有我一个人办不到啊……!”

──不要害怕,你已经在重新开始了。我希望你能把想告诉我的,也告诉大家。

“不要!你死掉了吧?像母亲一样,丢下我死掉了吧!?我才不要听擅自死去的人说的话!”

──亚伯特……这样的话你也会死的。思考和大家一起活下去的方法吧,你知道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等等!不要走,玛莉妲!我的……!”

握住那伸长的手,在最后传递了温暖之后,玛莉妲的光芒远去。紧抱着那逐渐散去的温暖,亚伯特弯下身子,拚命地想保留这股温暖。蜷成一团的背影透出嚎泣声,然而那已经不是没有人听得见的怨言,而是足以动摇接触到的人们心灵,自灵魂发出的声音……

“‘拟.阿卡马’没事吧?是什么当盾挡住了!?”

‘不是“钢弹”。但是光芒太强无法观测。那到底是什么光……’

“洛特”上的驾驶员,用呆滞的声音回应康洛伊的咆哮。米妮瓦已经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在94式喷射座的操纵室内,她一个人承担起失去事物的重量,静静地看着窗外照进来的光,那凛然屹立,内心却充满柔和温暖的思维之光。

──公主,很抱歉。玛莉妲.库鲁斯,只能到此为止了。

所以,贯穿身体的思维凝结成这样的“声音”,她也不感到意外。米妮瓦翡翠色的眼眸垂下,“你这个人真是……”她榨出颤抖的声音。泪水流到长长的睫毛上,受玛莉妲的思维之光照耀,宛如朝露般闪动着。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陪罪。吉翁只是为你带来痛苦……却没有给你任何的回报……”

──如果您总是把心绷得这么紧的话,是会折断的。请放宽心胸,公主您还有必须去做的事。

微微摇动了肩膀,米妮瓦抬起湿润的脸孔。映着光芒摇晃的瞳孔凝聚焦点,就仿佛玛莉妲真的存在于那里一样。

──巴纳吉就麻烦您了。他还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需要公主您的支持。

“可……可是,玛莉妲……独角兽所追求的,也许正是你啊……”

不断存在在银镜中,以及她心中的可能性之兽。反省着自己不但什么都做不到,还成了让利迪发狂的原因,米妮瓦的拳头紧紧地握起。玛莉妲留下寂寞的笑容,透明的躯体从米妮瓦身旁离去。

──有血液流通的身体,需要的是同样带有温暖的人类躯体。请您去吧,巴纳吉在呼唤着您。

“巴纳吉吗……”

对低喃的米妮瓦点头,远去的玛莉妲再次溶入光芒之中。奔驰在没有静止,却也没有顺畅地流动的时间与空间之中,这股思维降临至最后一个该造访的场所。

受伤的船体沐浴在光芒之中,对航行在残骸之中的“拟.阿卡马”来说,眼前这异质的光辉可能也不过是连续发生的状况之一罢了。被化为舰艇护盾而扩散的光芒照耀着,舰桥中的每个人都吓傻了眼,不过他们没有失去对应现实的理性。

“是‘刹帝利’!玛莉妲中尉舍身成盾……!”

“被击坠了吗!?”

“赶紧确认!这跟爆炸的光芒不一样!”

美寻宛如悲鸣的声音,以及蕾亚姆还有奥特的叫声陆续地交乘着。只有辛尼曼一个人并没有吓到,他那张旁人看来十分冷静的脸望着光芒。并不是他不清楚状况,甚至可以说他比任何人都早一步了解状况,并且加以接受。因为混在光芒中降临的思维,比观测情报更早一步飞入舰桥,站立在他的眼前。

──船长,联邦与毕斯特财团正锁定着这个宙域。虽然不会马上进行攻击,不过请多加注意,我感觉到强力的能源胎动。

“玛莉妲……你、你这家伙,在最后的最后跑来,居然来说这种话……”

辛尼曼心里非常清楚,正因为自己是最受她信赖的对象,所以她才会来对自己传达重要的讯息。但即使如此他仍然压抑不住,无以言喻的悲哀与愤懑从全身渗透出来,辛尼曼盯着在操控台上方凝结的思维之光。看到从他眼眸洒出的泪水,玛莉妲的思维像是俯下脸般地晃动着光芒。

“不用担心我们了,说说你自己啊。你要走了对吧?要和菲伊与玛莉去同样的地方了对吧?说句怨言啊!不要摆出一副接纳了一切的表情,骂骂我啊……!我……我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啊……”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因为我担心……只是击中我,会不会不足以抵消光束的威力。船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玛莉妲……!”

──说不完的。你为我做过的、拯救了我……你是我的“光芒”,玛莉妲.库鲁斯这个人类的“光芒”。

在窗外闪动的光芒逐渐淡去,玛莉妲的思维也跟着变淡。辛尼曼突然从座位站起来,想抓住逐渐消逝的思维却扑了空,倒下的身体摔在操控台上。

“少开玩笑了!那你就给我回来!甩开死神,回到我身边来!做不到,就我过去!不要再去任何地方了。玛莉妲,我取消之前的命令,留在我身边,不要丢下我……!”

——爸爸,不要为难我。

玛莉姐的思维摇晃着,包裹了抓着操控台的手,最后仅存的重量与温暖和辛尼曼重合。

想要抱紧她却无法抱住,辛尼曼抱着自己胸口,肩膀像是得了疟疾般抽搐,无法顾及面子,他的呜咽声响彻了舰桥。

──这里还集合了其他许多的“光芒”。没有注意到彼此的光辉,在黑暗中寂寞地伫候的许多“光芒”……请去找出他们吧。就像让我重生时一样。

光芒消失了。玛莉妲的思维也失去形影,在辛尼曼身体内溶逝而去。辛尼曼抱着自己的胸口蜷曲着身体,将头盔抵在操控台上,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在奥特等人无语的注目之中,压抑着的呜咽声从太空衣的背后漏出,染进那永远不会消失的“光芒”的身体不断小幅度地颤抖着。

光芒终于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虚空回复到原本的黑暗。从已经忘记肉体的余韵,逐渐失去人类形象的玛莉妲思维脱离,巴纳吉回到了被留在“独角兽钢弹”内的肉体中。

玛莉妲的思维随着放出的感应力场光辉,消失到人的知觉所无法触及的彼岸。太阳系之外、银河的另一端、不是此处的其他宇宙……连接到彩虹的彼岸,名为可能性的地平线。不论如何,在那里连时间都充满着光辉。一定没有战争、没有不愉快,不需太空衣也能在虚空中翱翔。玛莉妲梦想中,那洋溢着光芒、无限的地平线——名为可能性的神所居住的场所,的确存在于这道彩虹的彼岸。

可是,对有肉体的身躯来说,那太遥远了。我们还必须过着抵抗不合理、用现在的力量互相理解、传达这肉体温暖的时间。巴纳吉抬起头,流干了泪水的眼睛看向实景影像呈现的宇宙。

已经听不到玛莉妲的声音了。周围只有能够知觉的世界,包容着“独角兽钢弹”。数万的群星仿佛在告诉自己,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它们投射出硬质的光线,让那片没有那么简单用完的空间闪耀着光芒。

在光芒完全扩散后,只剩下一片蓝白色的气体浮现着冰冷的颜色。看不到几乎都蒸发掉的机体碎片,只剩漂流无数年的宇宙残骸慢慢地游荡着,缓慢地搅动急速稀薄的气体云。

很平常的击坠场景……可是,不一样。他有种发生爆炸的瞬间世界进行切换,有某些东西反转了的感觉。光束的火线断绝,利迪环顾宁静无声的暗礁宙域后,打开护罩擦拭脸上的汗水。

手的颤抖无法止住。他感觉的到心中的悲哀凝聚成了沉重的铅锤,使得胃部变得沉重。其他人一瞬间放出的思维,在内心深处凝结成的铅锤。几近狂乱的知觉填满身躯,那消失的“声音”主人,现在仍在内心的某处。

“这就是,新人类的感应……?”

原本只是打算否定而发出的声音,却让再一波的颤抖直达指尖。不是精神感应装置的杂音,那到底是谁。失去精神感应框体的光辉,让“报丧女妖”面对着气体云悄然伫立的利迪,听到一句强烈的‘不是这样’而吃了一惊,转向背后看去。

‘玛莉妲小姐她,总是那么努力……因为她是那么努力活下去的人,所以她的心声才能够传达。’

压抑的声音颤抖着,距离不到一公里远的“独角兽钢弹”双眼发出和缓的光芒。明明是前一瞬间还在战斗的对手,可是却感觉不到敌意与恐怖。就好像互相残杀这件事,只不过是分不清是梦境或现实的遥远记忆。而对此也不觉得不可思议,利迪只是看着失去光辉的机体,“巴纳吉……”他用疑惑的声音叫着。“独角兽钢弹”没有回应,只是点燃姿势控制推进器回过头,露出毫无防备的背影远去。

不是“拟.阿卡马”的方位,虽然察觉到他是要前往“工业七号”,不过却无法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是那么努力活下去的人,所以她的心声才能够传达。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段话,利迪的目光落向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

跟是不是新人类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有没有能够传出的心、以及能够接受的心,区别人种一开始就不会有用。已经没有人的心声会传给我。我把家族的问题与个人的怨念搞混,只是被未经判断的憎恨驱使而杀了人的我,没有可以传达给别人的心灵。告诉我有自己重要的人搭在上面的“声音”,亚伯特单相思的女性,告诉我这个世界太过宽广、不需绝望,要拭去身上的憎恨的人,我却用这双手──

感测圈内,无法捕捉到米妮瓦的94式喷射座。也听不到亚伯特的声音,“拟.阿卡马”保持沉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是孤单一人,在实际感受到的心中,悲哀的铅锤融解,化为眼泪从利迪的眼里喷出。没有任何人在,没有任何人肯对我说话。我让米妮瓦、巴纳吉、亚伯特、父亲,还有大家都失望了。可以重来的话我好想重来,想回溯时光,再次与大家重新相会。这次我不会再走错了。我不会再迷失那个不是独自一人,只能与大家一起活下去的自己了。

“可是,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吧……”

不断溢出的泪水,在流出的瞬间浮起,化为圆圆的颗粒在眼前流动。被洗去自己无知的水珠环绕着,利迪在“报丧女妖”的驾驶舱压下声音啜泣着。

突然感觉到头痛,让罗南伸手扶住头部。

在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压迫感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甚至传到胸口的剧烈头痛。感觉宛如幼年时的利迪在哭泣,是自己的错觉吗?回想着带来胸闷的压迫感,罗南揉揉眼头,深深地吐了口气,再次看向六面大型荧幕。站在旁边的玛莎眼神瞄过来,低喃着“辛苦了”。

“要去休息室抽根烟,或是至少坐着吧?”

“不需费心。要是在我没看到的时候,殖民卫星雷射发射了,那可受不了。”

只是笑了一下,玛莎没有再继续搭话。看到她额头稍微渗出的汗水,罗南确定这女人也感觉到了。他再次将视线看向从月面照到的望远影像。

“高加索之森”──殖民卫星雷射“格利普斯2”的管制室状况,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变。频频传出的报告仍然维持着军人的单调,映在望远影像上的战场也只是显示着无法判别的光点,不过前不久,有很沉重的某些东西吹过这间管制室。似乎是呐喊、又像是阵风的那东西,摇动了管制室中全员的脑海,罗南他甚至在荧幕另一头看到幻象。

伴随着在太阳穴脉动的头痛,罗南看到了爆炸光的其中一点扩大,并洒出光之雨粒的幻象。当然,那不是现实。就算要开玩笑,也不会说自己听到了三十万公里以外的战场悲鸣声,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可以感受到的神经。那不过是闪烁的光引发的一种集团催眠……罗南勉强做出结论,并用还在晃动的视野盯着目标光点看。艾布尔斯司令走到身边,“从观测到最后的战斗光芒算起,已经过了三分钟。”他用僵硬的语气说着。

“战斗似乎正在结束。‘拟.阿卡马’仍然健在。照着现在的速度,再三十分钟左右它就会抵达‘工业七号’。”

他的脸色微微发青。集结全军力量的新吉翁舰队,却被一艘船舰给击破,让它离目的地近在眼前。那脸色就是他对这艘叛乱舰的威胁程度,重新评价的证据。罗南平心气和地接受了事情的推演,却也对自己已经预想到战斗的结束感到疑惑,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再度回到荧幕上。艾布尔斯的视线移向玛莎:

“以‘留露拉’为中心的新吉翁残存舰,也会在‘拟.阿卡马’抵达的一个小时半之后抵达目标。射线上的安全已经做过确认了,随时都可以下指示。”

“就是说,时候终于到了。”

双手抱在胸前,玛莎看向自己的眼神带有伶俐的光芒。感觉到自己又往悬崖跨出了一步,“还没有。”罗南接着否定了。

“等到他们接触‘盒子’再说也不迟!”

“真是悠哉呢……等到他们开启‘盒子’就太迟了喔!”

“所谓‘盒子’的开启,是指封在里头的秘密被公开。有必要认清楚知道真实的他们会怎么行动。”

米妮瓦.萨比是聪明的少女。知道事情真相的她,也有可能就这么继续保持着“盒子”的秘密。觉得对象是她的话应该可以进行政治性对话的同时,却也想起她那不在意得失的翡翠色瞳孔,结果还是只能带着沉重的心情望向“工业七号”的影像。盯着自己看的眼神眯起,玛莎说:“只有知道‘盒子’内容的人,才能做出这种判断呢!”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差不多也可以告诉我了吧,‘拉普拉斯之盒’的真面目。百年前,那应该与首相官邸一起粉碎的东西,到底记载了什么。”

预料之中的问题抛来,让罗南悄悄地叹了口气。对玛莎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吧。不管会迎接什么样的结果,今后联邦与毕斯特财团的共生关系都将迈向新的阶段。就在觉得继续沉默下去也没有意义,正面对着似乎有点紧张的玛莎之际。背后的铁门开启,“艾布尔斯司令!”吼叫声响彻了管制室。

“有紧急事项,请准许我入室——”

推开站在门口的警卫,气势强悍地踏入室内的男人,脸孔与罗南对上的同时冻结了,而罗南与玛莎也同样倒抽了一口气。“罗南议长……还有玛莎夫人……”布莱特.诺亚看向两人的脸低喃着。“布莱特上校,我可不记得我有下达入室许可。”艾布尔斯瞪着他,往前跨出一步。不过罗南在自宅与他面谈时就确定,他不是会注重阶级以及权威的男人。果不其然,布莱特无视艾布尔斯,环顾了室内,看到大型荧幕上“格利普斯2”的异样后,他用带有生硬怒意的视线看向罗南等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尖锐的怒吼,让各自面对终端机的管制员们一起回头。似乎被他的气势压制,艾布尔斯涨红着脸吸气,罗南斜眼对他看了一眼,举起手制止他,并回望布莱特。同时偷瞄着玛莎垂下目光,好像在说着真是的那表情,罗南用眼神示意艾布尔斯要门口的警卫退出。布莱特没有去在意那因为丢了面子而露出愤怒,对警卫们说道“没你们的事了”的基地司令,也直接回看着罗南。

他是从哪得到消息的——想这些也没用。计划让“拟.阿卡马”与米妮瓦一行人接触,前往“盒子”的正是布莱特,而将他牵扯进事件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就算正在调职处分中,但是有他这样的人脉及远见,会找到这里来也没什么奇怪的。罗南内心并没有太多疑惑,只抱有演员都到齐了的感慨,并将视线移回荧幕。捕捉着殖民卫星雷射、“工业七号”、暗礁宙域战场等地的望远影像。环顾这一切可说是阴谋构图的影像,“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低喃着。

“下决定的是他们。再不久,一切就会有结果了。”

(插图237)

稍微收敛下巴,跟着仰望荧幕的布莱特侧脸渗出焦躁。背负着许多只能等待结果的视线,“拟.阿卡马”的光点慢慢地移动,一步步地逼近与“工业七号”之间的距离。

穿过操纵室后方的客舱,钻过气闸门后,就到了曝在真空中的94式喷射座台座上。在足以趴着MS的空间里,有坦克形态的“洛特”纵排着,几乎塞满有如床铺的长方形空间。米妮瓦在气闸门的勾子挂上救生索,加以拉紧之后,蹬离台座飞向“洛特”的机身。没有遮蔽物的视野中,映着寂静的暗礁宇宙,可以看到有无数相对速度一样的宇宙残骸浮游着。

刚诞生的细微碎片,与喷射座同航路并包围了周遭。被大小似乎可以怀抱的月球所发出的光芒照耀,不时闪烁着光芒的碎片,就有如在真空中飞舞的萤火虫群。速度比喷射座稍快的碎片群,从米妮瓦身边慢慢地流过。无数的光之碎片各自闪烁、互相嬉戏的同时,点缀了通往“工业七号”的道路。

玛莉妲的碎片。被心中突然冒出的这一句话所影响,让米妮瓦咬住嘴唇。她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将身体转向机体后方。远方闪动着推进器的光芒,黑暗中浮现白色的人型机体逐渐接近。不久机体便大到可以判断是“独角兽”,它喷发推进器减速,在喷射座的正上方进行定位。

解除毁灭模式,恢复成独角的巨人慢慢地下降。纯白的装甲曝露出污染它的无数伤痕与焦痕,让米妮瓦对它超乎想像之外的耗损惊讶得说不出话,此时它的驾驶舱门突然开启,腹部出现空洞的机体俯瞰着米妮瓦。巴纳吉在呼唤您——没有多加反刍刚才所听到的“声音”,米妮瓦蹬离“洛特”的车体跳了上去。在“独角兽”的机械臂抓住台座上的导航器,与喷射座的相对速度归零之前,她碰触到那开着四角型开口的驾驶舱门。

驾驶舱内异常阴暗,是因为全景式荧幕投影着宇宙的实景影像吧。米妮瓦的上半身探进与外头没有区别的黑暗中,看到了浮现在黑暗中的白色驾驶服,“巴纳吉……”她不由自主地叫着。驾驶服的头盔稍微动了一下,仿佛是听到了声音才察觉到,他的眼睛眨动着,“奥黛莉……你怎么会在这里?”虚脱的视线透过护罩传来。那还没有发现驾驶舱门已经打开,宛如就要散开的面孔在眼前摇动,让米妮瓦一下子抱住了巴纳吉。

米妮瓦用双手抱住他的头盔,两人的身体在线性座椅上紧贴着。错开心灵的位相,拚命地压抑着感情的巴纳吉——这样下去他会毁掉。就在她抱住那冷却的身心,想多少传递自己的体温时,“奥黛莉……?”从碰触的头盔传来宛如直接对话的声音。虽然话中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疑惑,不过巴纳吉的双手也抱住了奥黛莉的腰不放。就像是要联系住即将掉落的身躯,熟悉的掌心抱着米妮瓦,透过太空衣不断传递着些许的体温。

“……玛莉妲小姐她,跟我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巴纳吉细细地低喃,米妮瓦让身体稍微退开,窥视着隐藏在护罩下的脸孔。

“她要我不可以生气,要原谅利迪少尉。我有做到喔……”

还流有泪痕的双眼颤动着,传遍全身的振动也传递给了米妮瓦。头盔,仿佛想要吸收那些颤抖一般地紧贴着身体,“亏你能够忍住。”她紧紧地抱着巴纳吉的”她挤出带有哭调的声音。

“真了不起,巴纳吉。玛莉妲一定也以你为荣……”

“当然的,那个人第一次这样拜托我……可是……可是……”

从腰部绕到背上的手臂加强了力道。哽咽的喘息摇动着头盔,米妮瓦也闭上渗出泪水的眼睛。

“可以让我再这样一下子吗……?”

似乎终于找到发泄口的感情,让他的声音产生起伏。米妮瓦用不输给巴纳吉的力量紧抱住他,取代回答。颤抖变得强烈,啜泣让肩膀激烈地上下波动。将身子寄予紧紧抱住自己的米妮瓦,巴纳吉发出声音哀号。

有如孩童般毫无顾忌,散发一切情感仍然无法收拾的痛哭。无法压抑的颤抖打散了浮起的泪水,米妮瓦看向背后,正面的舱门口,可以看见带状扩散的银河群星。以银河为背景,浮现在其中那小指头大小的物体,就是与正在手中颤抖的生命相识,一切开始的地点。与殖民卫星建造者“墨瓦腊泥加”一起,漂浮在暗礁宇宙中的“工业七号”。

玛莉妲让我们见识到,那道住有可能性诸神的地平线,仍然那么遥远。但不管有什么样的真实在等待着我们,现在都只能前进。委身于喷射座的律动中,米妮瓦看着越来越大的“工业七号”。失去杀气的宇宙,仍然是如此黑暗,玛莉妲的碎片围绕在周围,不断地投射出蒙眬的光芒。

推进器细小的光芒,从无数层的残骸另一侧划过。与“独角兽”接触的喷射座闪出的那道光芒,在注目之下混入宇宙残骸之海,从望远镜的视野中消失了。

叹了一口气,将贴在头盔护罩上的望远镜拿开。虽然“杰斯塔”的监视器解析性能比太空衣用的望远镜要来得高,不过前题是机体状况必须良好。关上脚边的检修盖,奈吉尔从胸部装甲上环顾自机状况,他对连主监视器都裂开的损害情况感到相当郁闷。虽然进行了应急修理,不过这样子能不能回到“雷比尔将军”都还是问号。应该对至少四肢没事这点感到庆幸吗?

从旁边流过,戴瑞的“杰斯塔”状况也差不了多少。不过主监视器似乎没事,奈吉尔看到那护目镜型的眼睛追着喷射光,“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吗?”他试着问道。先一步结束应急修玾,己经回到驾驶舱的戴瑞,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是“工业七号”吧,没有其他的去处了。’

‘“拟.阿卡马”也采取同样的航路。他们的目的是前往那里……’

“我想也是吧,有种总之去了再说的感觉。也许那啥‘拉普拉斯之盒’就在那里。”

奈吉尔突然想起米妮瓦.萨比的声音,也想起了华兹说道该做的事只有一件的声音,在苦涩之中,他听见了戴瑞继续问道‘要与“拟.阿卡马”会合吗?’的声音。那急性子的家伙还没有交到会为他哭泣的女人就走了呢,在心中低喃着,仰望着吞没华兹生命的宇宙,他带着叹气回答:“先不要好了。”

“有些事情是旁观者清。‘雷比尔将军’应该也快到了。保持距离,我们也往‘工业七号’接近。”

‘了解。可以动吗?’

“只是要动的话倒是没差。反正要是遇到感应机体,这架‘杰斯塔’也应付不了。”

虽然觉得丢脸,不过这是在这两个多小时的战斗中最深刻的体会。完全无法插手“独角兽”与紫色MS的战斗,“新安州”甚至刚出场我们就遭到强制驱逐。被“独角兽”与“新安州”所发出的那来源不明的光芒卷入,结果被弹飞到战斗区域外。

旁听到的无线电中说那似乎叫感应力场。不知道双方战斗的结果,也不清楚弗尔.伏朗托的生死,不过已经感觉不到那高压的杀气了。差距大到唤不起悔恨感,倒是让头脑开始想着什么是互相感应的精神、适应宇宙的人类应该如何,这些哲学性的思考。如果是华兹他会怎么想?不自觉地想着,奈吉尔的脸颊苦笑不出来而歪着,‘这个应该没问题吧!’戴瑞的声音回答。

‘战斗似乎已经结束,这个宙域已经没有与“独角兽”为敌的新人类了。’

断定的口气,让绷紧的脸颊多少放松了一点。看来被感化的不只有我而已。奈吉尔看向戴瑞机的方向,问道:“有没有找到‘报丧女妖’?”既然还留有与“独角兽”一起战斗时的感觉,让他期待着说不定能感觉到利迪的存在。不过戴瑞用含糊的声音回答:‘宇宙残骸太多了……’

‘发生那场奇妙的爆炸之后,感应力场的光芒也消失了。难不成那就是……’

“这倒不会吧。那个……虽然不敢肯定,但我想不是利迪。”

当时的压迫感,化为遥远的回响仍然留在心中。那是女性的“声音”。观测到“报丧女妖”与“独角兽”交战之后不久,随着某些东西爆炸,一起扩散而出的“声音”。自己能像这样用冷静的头脑概括现况,说不定也是托那“声音”安抚破烂身心的福。不然的话,说不定我们会满脑子想着报仇回到战场,而步上华兹的后尘。

“感应力场。精神……灵魂作出的力场吗?”

下意识地低喃着,就在他苦笑着这真不像是自己的时候,奈吉尔看到视野的一隅有东西闪了过去。

顺着惯性漂流的残骸中,其中一片的颜色深深地映入眼里,往“工业七号”的方向流去。那不是碎石类的东西。虽然残骸小到无法辨识形状,不过那是──

“红色彗星……?”

被月光照亮,一瞬间露出红色,那疑似MS的残骸无声地滑过寂静的暗礁之中。转眼间混在其他的残骸之中而无法辨识,融入了连望远镜都追不到的黑暗之中。

3.

静悄悄地不断滑移着的金属墙壁,覆盖了天空。相对距离低于两公里后,宇宙殖民地看起来已经不像建筑物了。带有些许蔚蓝的银色筒身上闪动着无数的警示灯,永远保持自转运动的小行星──内藏了数百万人生活的“世界”,将它那与地球及月球同等级的存在感,压在注视它的人们身上。

与平常的开放型殖民卫星不同,整座殖民卫星被金属外墙覆盖住的“工业七号”,让这样的压迫感更加强烈。这座密闭型殖民卫星,全长的四分之一被俗称“辘轳”的殖民卫星建造组件所包覆,它那建造中的圆柱体浮在虚空之中,寂静无声,仿佛这个小时的狂乱完全不存在。朝向地球那一边的无重力工业区域也是一片安静,不只是运输船,连一艘出入的太空梭都看不到。也看不到在外墙移动的线性电车光芒,只有环绕着殖民卫星的太阳发电板,将些许的反射光照在圆筒的表面上。

“连地下铁都停住了吗……”

对住在圆筒内壁的人们来说,在地下——也就是外壁上运行的线性电车,同时也是殖民卫星中的居民与外界连系时最容易的管道。而电车不自然地停止运转,与目前正在发生的状况不可能没有关系。奥特受到些许震撼,仰望着“工业七号”的外壁。“工业七号”虽然位在暗礁宙域之中,不过殖民卫星周围毕竟有经过清理,在舰桥环顾可见的范围并没有宇宙残骸之类的东西。满目疮痍的“拟.阿卡马”静悄悄地,独自游在没有船只来往的虚空之中,船体到处闪着紧急修理时发出的焊接光。

“港湾管理局仍然保持沉默。我想通讯系统被某种方法遮断的可能性,比他们被封口的可能性要来得大。里面的居民被完全关起来了吧。”

蕾亚姆单手拿着营养果冻的软管,一样仰望着殖民卫星的外壁说着。靠着紧急处理班的贡献让舰内保持气密度,并且下令对全舰配发战斗口粮后已经过了十分钟。护航的MS队也归舰了,总算是熬过一场危机的安心感让舰内的气氛变得松弛,不过“工业七号”与外界断绝接触的异常状况却又引起另一波不安。美寻面对通讯操控台,娇小的身驱微颤:“会是亚纳海姆……毕斯特财团做的吗?”细声说着的她,脸上带着与战斗时截然不同的不安。

“这也有可能……不过好像有某些更强烈的力量在作用着。也许是那座‘墨瓦腊泥加’在支配殖民卫星的系统。”

蕾亚姆回应道,视线看向“辘轳”后方,殖民卫星朝向月球方向的那一边。如果把与殖民卫星一样,靠着自转产生离心重力的回转居住区当作壳的话,那么“墨瓦腊泥加”的形状看起来就有如伸出触角的蜗牛。奥特喝光没什么味道的营养果冻,凝视着耸立在殖民卫星建造者的甲壳上下,那有如山脉般的岩层。从吸附在回转居住区的岩盘以及周边宙域采取来的宇宙残骸中萃取建材,并从“辘轳”中生出殖民卫星的巨大建筑物。这座拥有创造“世界”力量的建筑,现在正与“工业七号”一同陷入沉默,位于甲壳圆心部的dockingbay处于封锁状态,对它呼叫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各部位的警示灯虽然周期性地闪烁着,不过位于蜗牛头部的司令区,只有窗子上闪着昏暗的光芒,仍然无法抹去整体那股空无人烟的感觉。

上一次是靠亚伯特的关说才能进到里面,不过这次行不通了。要是那里面有“拉普拉斯之盒”的话,可能会布下某些防御机构对抗入侵者。奥特的视线移向逐渐接近dockingbay的94式喷射座身上。康洛伊等ECOAS的先遣部队搭乘这架喷射座,平安地与“独角兽”会合,那与“墨瓦腊泥加”比起来只有一丁点的机影,正浮在荧幕的一隅。“独角兽”纯白的机体跪在台座上,眺望着dockingbay巨大的闸门,由旁人看来就有如正面对着城门的中古世纪重铠骑士。跨越了许多的试练,终于带回了开启“盒子”之钥的城主——

“王者的归还啊……”

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的声音,让蕾亚姆讶异地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奥特对美寻开口问道:“‘墨瓦腊泥加’有动静吗?”

“还没有动静。ECOAS试着侵入,不过气闸门似乎全部封锁了。他们说大概只能用喷枪烧开。”

“这也没办法。都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吃开门羹啊。追兵的状况如何?”

“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浓度下降中。光学感应器观测范围内并没有新吉翁的舰艇接近。”

侦测长回答。“友军呢?”虽然知道听起来讽刺,不过奥特仍然开口问道。

“月面的驻守舰队似乎有动作了。另外虽然在侦测圈外,不过推测地球方面也有追踪部队接近中,就是派出那架‘独角兽’二号机的部队。”

侦测长别有意涵的声音,让奥特原本与蕾亚姆交错的目光看向了美寻。“在那之后,利迪少尉有回应吗?”奥特问道,美寻用更为低沉的声音回答“还没有”。

“通讯应该传达得到,继续呼叫他……美寻少尉,用你的话语呼唤他。”

看着美寻的眼睛补上这句话后,美寻小声地回答“是的……”并再度面向通讯操控台。她不只接收到“报丧女妖”无线电,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奥特反刍着仍然在脑海中回响的许多“声音”,再次体会到不知是否算确信的感觉,他蹬离舰长席往窗户方向流去。

那有如风压般交错的“声音”已经不复存在。在一场狂乱之后陷入死寂,安静得可怕的宇宙包围着“拟.阿卡马”。那片黑暗无边的真空,吞噬了玛莉姐中尉,以及其他许多条性命。迷失归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利迪少尉也在这片黑暗之中——

“这样好吗?他可是袭击过我们的敌人。”

站在一旁的蕾亚姆,用只有奥特听得见的音量问道,奥特移动目光看向她。

“副长你也听到了吧?那股‘声音’。”

“……听起来仿佛在哭泣。”蕾亚姆一瞬间似乎心虚地避开视线,不过马上就恢复成强硬的态度回看着奥特。“可是,这件事跟——”

“我知道,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是现实。如果那是精神感应框体的共鸣现象所引发的,那么以我们的立场来说,必须去怀疑那是对方预测到会有此现象而做出的扰乱手段。”

“没错。”

“但同样的,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不是现实。”

背后传来蕾亚姆咽下反驳的气息,奥特把视线转回窗外。重新看着那片在闭上的眼睑内唤起乱舞的神秘光芒后,回到黑暗的虚空,“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他静静说下去。

“我不会要大家一股脑地什么都信。不过,我们也不要用我们古板的头脑去判断一切吧。否则的话,我们叫可能会在这节骨眼漏看许多重要的事物。”

微微听到的鼻息声就是她的答案。奥特看着蕾亚姆那不需多说,,心中己经明了的侧脸,自己也吐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墨瓦腊泥加”。

“我们只能去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情。因为我们眼前可是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

“‘墨瓦腊泥加’发生异况!”

突然响起的叫声,让感伤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在舰桥全员僵住的同时,蕾亚姆的一声“怎么回事!?”响彻了空间。奥特连忙回到舰长席上,听到侦测长回应“是dockingbay,宇宙闸打开了!”让他急忙看向上荧幕。

有如很久以前的相机快门一样,排成圆形的羽毛型金属板慢慢地打开,让里头透出的光芒慢慢扩大。奥特看着从先遣队传送来的影像,同时以肉眼看着映在窗外的“墨瓦腊泥加”司令区,他压低声音问道:“有其他动静吗?”“没有变化……不对,引导号志正发出讯号。”侦测长回答道,美寻报告的声音跟着响起:“通讯没有反应。司令区保持沉默。”在这期间闸门仍然持续开启,一点一点闪现的引导号志光芒在传送来的影像中摇动着。

“ECOAS说要进去调查呢?”

“让他们去。本舰也拉近‘墨瓦腊泥加’间的距离,严加进行外围监视。”

奥特毫不犹豫地下令,并且凝神看着有点晕开的影像。港口虽然还留有一个月前战斗留下来的痕迹,不过与以前看到的样子没有两样。穿越宇宙闸后是中央港口,接下来是大型舰用的船坞,再穿越隔墙后是有如“墨瓦腊泥加”中枢的工厂区块。是里面有人在操作?还是“墨瓦腊泥加”本身认知到主人归来了?但是不管是哪一种,从闸口看进去,中央港口并没有船只停泊,也没有看见作业员的人影。在连一通带路的无线电都没有的情况下,喷射座载着“独角兽”静静地穿过圆形的闸门。荧幕上大大地映出港口内宽广的空间,在影像的明暗度经过自动调整之后,还看得到墙壁上四处留下的焦痕。

“……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下意识说出口的话,让蕾亚姆皱起眉头:“舰长?”奥特的目光没有从荧幕移开,继续说道:“如果港湾设施还能用的话,可以用在应急修理上。”

“‘拟.阿卡马’已经到极限了,没办法再跟之后的追兵作战。只要在入港后关上闸门,还可以将‘墨瓦腊泥加’当作防守洞用。”

“是这样吗……”

“留在这里也是一样危险,那么我想尽可能采取安命的行动。”

双方都知道舰体现况只能勉强维持气密性,完全无法期待战斗力能复原。本着不想再有人牺牲的想法,蕾亚姆瞳孔也闪过一丝同意之色,不过被从旁一句“等一下”给打断了。

“要是连我们都进去里面,将会使外围监视弱化。我们应该留在这里,等待‘独角兽’传来的情报。”

辛尼曼从舰桥的门口蹬进来,用粗犷的声音大喊。“上尉……”蕾亚姆回应的态度略带语塞,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辛尼曼在“刹帝利”被击坠时的失态吧。然而辛尼曼似乎毫不在意,在众人瞩目之下漂到舰长席的旁边,用一派轻松的表情说道:“我刚才去查看修理状况。”奥特定定地回看着辛尼曼那对看起来似乎已经洗去哀恸与动摇的瞳孔。

“应急处理班还在努力着,已经恢复到可以跟吉翁的舰只再战一场的水准了。”

“可是,在真空中进行修理总有极限。我们必须要趁‘带袖的’舰队动弹不得的时候,尽可能恢复到万全的状况——”

“‘留露拉’仍然健在。”

辛尼曼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并对几乎忘记这件事的奥特看了一眼,“而且,联邦的行动拖拖拉拉的,这点也让我很在意。”他继续说道,并让身体流向窗边。

“可能是在思考如何将我们一网打尽吧。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够进行处理,舰体最好在港外待机。”

“这道理我是懂……”

“是玛莉妲告诉我的。”

那隔着肩膀望过来的瞳孔,散发着清澈的光芒刺进自己的心中。对一时语塞的奥特看了一眼,“有什么东西正瞄准着我们。”辛尼曼再度开口。

“我们就等待‘独角兽’吧,这次轮到我们这些大人保护他了。”

一边说着,辛尼曼那没有舍去一切,反倒承受了一切的瞳孔看着虚空。要是现在坚持守势的话,至今所有的牺牲就等同白费了。现在才正要轮到我们发挥——是吗?奥特在心中低喃,并看着那道付出的牺牲比任何人都人的背影,接着将视线移向了逐渐吸入“墨瓦腊泥加”壳中的“独角兽”。

有如篝火光芒般摇晃的引导号志,指引着纯白的铠甲穿过了城门。“审判的时刻到了”这句话突然划过脑海,让奥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组成圆形的许多片羽毛,与打开时同样地慢慢关上。通往外界的洞口逐渐变窄,隐蔽了引导号志的光芒,也掩盖了在虚空之中待机的“拟.阿卡马”那白色的船身。

‘闸门要关上了,还仃保持迎讯吗?’

康洛伊的声音,从跟在后面的94式喷射座传来。‘中继器,运作确认。’巴纳吉也听到加瑞帝上尉的声音,同时将移回正面的目光左右转动。宽广的宇宙港吞下了“独角兽”与喷射座,填满了全景式荧幕的视野。看到把墙壁熏黑的光束着弹痕,再看向足足有五百公尺四方的空间同时,轮到前方的隔间闸门开始滑动,在闸门后方展开的空间打开入口,就像是在引诱巴纳吉一行人。该空间与港口的亮度比起来,相当地昏暗。穿过隔墙后应该有大型船舰用的船坞,不过照明似乎关上了一半。

‘是有人在控制吗?’

‘不,看起来是机械性的反应。是“墨瓦腊泥加”的系统辨识到“独角兽”了吧?看来只能继续前进了。’

耳边听着康洛伊与贾尔的对话,并穿过了“拟.阿卡马”足以轻松穿过的隔墙。对这个空间的第一印象,是烧焦的空洞。照明大半部分都已经打不开,无法照亮船坞全体,烧焦的栈桥,以及已经倒塌而漂在空中的起重臂,都深深地留着一个月前战斗的痕迹。隔墙的闸门上也开了个洞,不过倒是已经修补好了,可以看得出有顾虑到气密度的最低限度修补痕迹。

恐怕是自动修理机器人去进行的。惟独隔墙的洞上贴着全新的钢材,巴纳吉想起那是这架“独角兽”打穿的痕迹。还搞不清楚状况就坐上驾驶舱,只想着要排除掉玛莉妲所驾驶的“刹帝利”,在那一瞬间所打出的破洞──

在路途中的隔墙上也看到了同样显眼的修补痕迹,对面有工厂区块,以及“独角兽”所沉眠的专用机笼。那个人的遗体,是不是也还留在这片昏暗中的某处?鲜活的记忆突然充满心中,让巴纳吉握住操纵杆的手僵住。不过从旁伸出的另一只手掌叠在自己的手掌上,体温透过手套传来,宛如在吸收自己多余的力道。

奥黛莉从旁边的副驾驶席稍微探出身子,并轻轻地点头看向自己。看着她无言地诉说着“有我在”的瞳孔,巴纳吉也点头回应,并且压下即将涌起的感情,将视线看向前方。在后方的闸门关起来的同时,正面墙壁那巨大的墙面开始滑动。‘喷射座在此待命。’康洛伊发出命令后,与喷射座并行的两架“洛特”似乎稍微加速,一起跳出到“独角兽”的前方。

各自变为MS型态的ECOAS特务机,穿过隔墙进入下一个区块。右肩扛着对空机枪的是康洛伊等人所乘坐的920,备有格林机炮的是贾尔搭便车的729“洛特”。跟着全高十二公尺的两架小兵,“独角兽”穿过门口之后没过多久,长宽达两百公尺的闸门开始关上。闭合的四片墙面遮住了喷射座,气流呼啸的声音敲打在“独角兽”的机体上。被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气流推着,巴纳吉与围绕在左右的“洛特”一起下降到栈桥的一区。

是空气开始填充了。喷出的空气填满了广大的空间,将推进器的喷射音、可动式框体驱动声,还有之前听不到的许多声音传达到驾驶舱。巴纳吉的鼓膜已经习惯了真空,在受到空气振动而感到刺痛的同时,他让“独角兽”朝着前方的隔墙前进。两架“洛特”也将脚跟的勾子咬进地板的凹槽,藉以让茶褐色的机体前进。空气在三架机体抵达隔墙之前填充完毕,大得让MS看起来像小矮人的隔墙慢慢地左右打开了。

前面就是随时充满空气的工厂区块。整个空间显得更加昏暗,并由无数交叠的起重机,以及纵横交错的输送带组成了一座钢铁森林。其中大部分的物体都被狂暴地扯断,烧焦的碎片漂在无重力之中,精制中的原料块浮在昏暗之中。当然,没有一样设备运作着。与“工业七号”的通讯似乎完全被遮断了,别说是修理作业,这里甚至没有最近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在看不到底的昏暗之中,周遭所能见到的只有一堆又一堆的冰冷残骸,有如时间停止的静寂在“墨瓦腊泥加”的中枢堆积着。

在这片昏暗的尽头,将会看到“拉普拉斯之盒”。抑制着胸中那股不像是恐惧、也不像是兴奋的热度,巴纳吉看着这片几乎是废墟的无人工厂区。肩膀上写着编号729的“洛特”踏出一步,‘前方有下降到重力区域的升降梯。’贾尔的声音响起。

‘应该有MS也能搭上的搬货用升降梯,我们走吧。’

用没有五指的手推开扭曲的起重机,编号729的“洛特”逐渐深入废墟。在跟着它后面的“独角兽”身后,编号920的“洛特”也发出脚步声前进。‘全体不要放松警戒。’康洛伊紧张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三架MS只拉开不会被一次扫射而全灭的距离,在昏暗的工厂区块中前进。巴纳吉带着剩下两发弹药的光束麦格农,在注意不要偏离前导机路线的同时让机体前进。

‘移建到这里的豪宅地下,有毕斯特财团创始者的藏身之处……是冰室吗?我可以理解有这东西,可是我不懂。’

穿过工厂区块,抵达通往升降梯区的通路时,康洛伊那不确定是否为自言自语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你是指?’贾尔回应道。

‘就算这座“墨瓦腊泥加”的建造本身就在财团领袖的计划中,流到外部的构造图是假的好了,我不懂他为什么敢藏在房子地下这么简单易懂的地方,更不能理解为什么至今都没有穿帮。那叫玛莎的女人,应该把财团的相关设施毫不保留地全部查了一遍吧?’

‘你们在之前的作战时应该也调查过房子里,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是没错……’

‘不只是因为灯台底下最黑暗这种盲点,其中还设了一些一让人不容易查觉的机关。房子的地下这个说法没有错,不过也不全然正确。’

对贾尔故作神秘的说法,康洛伊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三机抵达升降梯区,在MS尺寸的蛇腹型闸门前停下了脚步。

从位于回转居住区中心轴的现在地,用升降梯下降五百多公尺。位于“蜗牛”的外壳内壁上的重力区域中,有毕斯特家从地球移建而来的豪宅。巴纳吉跟在用手腕的前端伸出的机械臂按下按钮,并先一步搭上升降梯的729“洛特”后面上让“独角兽”也搭上升降梯。920“洛特”退了一步,‘我们在这里待命。’康洛伊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来。

‘巴纳吉,要多多进行联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冷静应对。不要忘了你的背后还有我们在撑着啊。’

谆谆教导自己的声音,正是康洛伊说话的方式。感觉到心中的紧张稍微放松了一些,巴纳吉回应“是的”。蛇腹型的闸门关上后,升降梯开始下降。站在闸门另一端的920“洛特”转眼间便往上方流去,升降梯口的墙面掩盖了视线之后,能够看到的就只剩下以一定间距流逝而去的检修灯光芒。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这座“墨瓦腊泥加”,是由领袖直属机构进行施工管理的。正确的设计,就连与卡帝亚斯大人熟识的殖民卫星公社干部也不会知道吧。’

重力的包膜随着下降覆盖在身上,将全身的血气渐渐地往下压。巴纳吉让“独角兽”的头部转动,俯瞰着身高只到自机腰间的“洛特”。

‘如果不是卡帝亚斯大人将事情托付给我以防万一的话,我想就连我也不会知道冰室的所在地。因为就了解一切秘密这一点来说,宗主大人本身就有匹敌“盒子”的价值。’

也就是说,他一直过着必须防范刺客的人生吗?感觉到血气因为重力之外的原因下沉,巴纳吉在口中低喃着:“毕斯特财团的创始者……赛亚姆.毕斯特。”这总觉得与自己无缘的名字,与亚伯特指称“杀害亲生儿子的男人”的语音交叠,‘他也是您的曾祖父。’贾尔接着说道。不过每一样事实都令人难以接受,只有破碎的话语在巴纳古心中乱舞着。

‘我就不说他是怎么样的人了。请您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并加以判断。现在的我能说的,就是推测“拉普拉斯之盒”与赛亚姆大人同在。冰室与“盒子”……虽然我从未想像这两件物体会在同一个地点,不过既然拉普拉斯程式指向这个地点,那么我也想不到其他场所了。虽然从冰室简朴的构造来说,我不认为还有藏东西的余地。’

“在秘密之下又藏了秘密。靠着冷冻睡眠这样危险的技术,度过百年的时光……”

奥黛莉用带着敬畏与同情的声音低语着。曾经一度咽下去的戚情再次涌现在喉头,让巴纳吉用僵硬的声音说出“跟那没关系”打断了她的话。

“很多……太多人死去了。要是那东西不值得这些牺牲的话……”

强压在心中的热度烧灼着五脏六腑,让全身痛苦得透不过气来。感觉到奥黛莉在背后想说些什么,却又迟疑地闭上口,巴纳吉盯着从下面向上流去的检修灯不放。过了不久后灯光中断,眩目的光芒一瞬间覆盖了全景式荧幕,随后重力区域那宽广的人造天空与大地扩展在“独角兽”的眼前。

高达两百公尺左右的天花板上投影着青空与云朵,从上方眺望会呈现出极大弧度的草原。就算这样,这一切对于刚穿越真空战场的双眼来说,仍然是眩目无比,鲜活的色彩与光芒足以让身心的紧张一口气融化。升降梯从透明塑胶制的电梯井滑过,渐渐降落到被草木覆盖的重力区域大地上。巴纳吉无法适应视觉上的变化,而感受到轻度的晕眩,同时已经抵达最下层的升降机喀喳地发出了沉重的金属音。

蛇腹型的闸门开启,从升降梯离开的“独角兽”朝大地跨出一步。升降梯前的空地露出被踩得扎扎实实,而且光秃秃的土壤,左右两边是草原,在正面的侧壁被高耸的树木掩盖。巴纳吉一行人似乎到了比较远的区域,从这里看不到毕斯特的私邸。也许是被两架巨人的脚步声吓着了,正面的树丛飞出一群小鸟,一齐飞向微微弯曲的人造天空之中。巴纳吉一个月前第一次与奥黛莉一同造访时的感触被唤醒,让他短时间内呆滞地看着那鲜艳的绿意。

只是头发变长了一点,自己的肉体上完全没有变化──可是,自己对事物的看法以及解释法,已经与那时候判若两人。脑中还无法思考这样又有什么影响,倒是先听到贾尔说道‘我们在这里等着’的声音,后方监视器映出“洛特”的短小身躯向后退一步的画面。

‘请驾驶“独角兽”继续前进。拉普拉斯程式的封印已经解开了,只要接近,应该就会有某些反应。’

贾尔没有继续提示,也是因为他至今仍然对卡帝亚斯效忠,严守冰宁的秘密所致吧。只要判断自己是合适的驾驶者,“独角兽”就会打开前往“拉普拉斯之盒”的道路——唤醒刻在心中那句卡帝亚斯的话语,与奥黛莉互相点头后,巴纳吉打开节流阀,踩下了脚踏板。

推进器的喷射风吹在站立不动的“洛特”身上,“独角兽”蹬离地面,奔驰在低矮的青空之中。巴纳吉注意着高度计,同时贴着天花板飞行,每次看到空地就反覆进行下降与跳跃,移动在弯曲成甜甜圈状的造景之中。从上空俯瞰,他发觉空地比想像中要来得多。除了每隔一定距离会设置的搬入用升降梯前方之外,森林与草原也随处可以见到光秃秃的地面,而且每处都被大型卡车可以来往的林道连结。与森林的分界线很明显地有受过整修,可以判断是刻意褶下的空地。被踩实的地面上到处可以而到的人造物体,应该是插座,可以直接连结到收有生活机能补给线的共同管道吧。

“巴纳吉,这是……”

“嗯……这不只是普通的空地。好像设计成可以事后加盖仓库或学校等大型设施。”

巴纳吉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基地、兵舍等字眼,并看回正面。可以重建“盒子”开启后的世界,创造全新体制的基础——看到之前由贾尔口中所说出,卡帝亚斯那些梦想化为现实摆在眼前,让巴纳吉稍微感到背脊发凉。接着他看到立体投影出的云朵另一侧,浮现毕斯特家的豪华建筑。

经过修剪的庭院以及受过地球风雨粹炼的石造建筑,都跟一个月前造访时一模一样。看着备有车道的房屋前院,巴纳吉说道“要下降了”,没等奥黛莉点头便开始让“独角兽”下降。推进器短暂喷发让机体减速,并以抛物线状轨道降低高度。随着“独角兽”以面对房屋的姿势着地,机身也被重力捕捉,让脚陷入前院地上,推进器的喷射风吹袭着整座庭园。

种在庭中的矮树窸窸窣窣地摇动,喷水池的水也被吹断而溅出。房屋的玻璃窗虽然也产生振动,不过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撼动这座宽达百公尺的建筑物。虽然只是三层楼建筑,但由于每一楼的高度都高得夸张,使房屋的屋顶甚至比“独角兽”的头顶还高。顺着头部主监视器的视线望去,可以看到装饰在正面玄关正上方的浮雕,嵌在中央的时钟正指向十一点半。

窗户的窗帘全部被拉上,仍然没有任何人居住的气息,想来也不会有人出门迎接,巴纳吉与说着“我们是不是该下去……?”的奥黛莉眼神交会时,正面荧幕突然浮现“La+”的字样,巴纳吉感觉到从脚底吹上来的风震撼着头盖骨。

──找到了是吧?

强风化为“声音”,并化为光芒穿透额头。温柔的声音,让人觉得曾经听过的人声。是谁?巴纳吉在心中呼喊的刹那,全景式荧幕的影像消失,驾驶舱陷入短暂的黑暗。巴纳吉不自觉地抓住奥黛莉的手,并且在再次开启的荧幕上看到一幅投影出来的画。

一位贵妇站在小小的帐篷前方,并将自己的首饰放进侍女捧着的盒子之中。配置在左右两边的独角兽与狮子,拉开帐篷的下摆,似乎在催促贵妇进入帐篷般举起前脚。这并不是单纯的画,在深红的底色上所描绘出的花纹以及动物们,全都是缝在大片的布料上的。这是从古老的年代缝制流传下来的六幅织锦画,“贵妇人与独角兽”的最后一幅……巴纳吉想起了卡帝亚斯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与象征着人类五感的其他五幅比起来,只有题名为“帐蓬”的这一幅令人不知道代表的是什么。而那个人告诉过自己,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要描绘、要思考。去追求无以言喻的认知以及真实,并且了解帐篷上面那句古语──“AMONSEULDESIR”的意义。

“我唯一的愿望……”

对自己诉说“找到了是吧”的“声音”再次贯穿全身,化为光芒爆开。无话可应,只能用不知该如何解答的表情看着“帐篷”的巴纳吉,感觉到从脚底往上攀的沉重震动感。

这不是“独角兽”的震动。而是构成重力区域的地盘区块在鸣动,有如地震的震动感传到机体身上。自动平衡器让身体扭动,强风让播放外界声音的扩大器唰唰地响着。“巴纳吉……”奥黛莉呻吟着,巴纳吉抓着她的手,凝视那片大大地放大在全景式荧幕上的织锦画。在贵妇人面前敞开的帐篷摇晃,就有如吞噬着秘密的黑暗在蠢动着一般。

起因,只是熟悉的男人打来的一通电话。

‘你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身为隆德.贝尔司令的人,到现在还没办法跟政治妥协是想怎么样?一般这种立场的军人,要找到一个可以援助的议员,以备将来出马竞选吧?’

凯.西登仍然是一开口就不饶人,同时在电话中告知了三项事实。首先是罗南.马瑟纳斯议员把他叫到达卡,想将他卷入与毕斯特财团的政争之中。再来是当时对方搬出布莱特的名字,当成人质对他进行威胁。还有,对于让一位现任中央议会议员是非不分到这种程度的“拉普拉斯之盒”,军方与议会似乎打算做某个形式的了断——虽然这项有一半是臆测。

他身为记者的才能,只能由世间的评价去推断。不过,自己很确定曾经一同在“白色基地”上出生入死的凯,绝对不会对自己说一些仅仅是空穴来风的臆测。布莱特马上打了几通电话,开始反证凯所带来的情报。虽然自己身处调职中,不过没办法连他个人横向的联系都一起切断。梅蓝副长还留在修理中的“拉.凯拉姆”上,藉由他的帮助,不用靠还没还清人情的罗式商会,也能大致了解事件的概要。

玛莎带着最高幕僚议长闯进移民问题评议会这件事,在达卡的幕僚之间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布莱特透过达卡防卫队的知己,也知道了之后玛莎将罗南带出议场、坐上包机,以及目的地是北美夏延基地,不过接下来他也没有可以掌握的线索了。毕斯特财团与移民间题评议会的首脑,躲在宛如旧世纪遗物的夏延基地是要做什么?布莱特没有任何手段可与“拟.阿卡马”联络,也感觉到透过传言进行的情报收集工作有其极限,结果他只得选择了透过隆德.贝尔的代理司令准备特别班机,亲赴现场的无谋选项。

靠着前“白色基地”舰长,一年战争英雄的别名硬闯,连续用“紧急驰援”、“你难道不知道吗”等等临时想到的藉口突破基地的警备网,几乎是半闯进去管制室,最后看到很清楚的阴谋构图映在大型荧幕上。“工业七号”、“拟.阿卡马”,还有格利普斯战役中恶名远播的殖民卫星雷射。在司掌管制的通讯员群背后,有罗南与玛莎的臭脸,装饰用的基地司令忙着看顾战况以及那两人的脸色。布莱特没心情去看艾布尔斯司令那张打高尔夫晒黑的脸,也不想与惊讶看着自己的玛莎视线交错,他将追究的矛头指向背对自己不动的罗南。

整理好与警卫拉扯而乱掉的衣领,抚平头发之后,布莱特再次用比较冷静的声音开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罗南面向荧幕的脸却一动也不动。

“我没听说殖民卫星雷射修复了,更不要说将民间的殖民卫星视为攻击对象——”

“我们会把对殖民卫星的伤害减到最低限度。目标只有‘墨瓦腊泥加.’。虽然那算是归在殖民卫星公社的管理下,不过实际上可以说是毕斯特财团的所有物。”

玛莎代替毫不动弹的罗南开口。“所以,你就有权利破坏它?”布莱特立刻回嘴,让玛莎一脸不耐烦地抓起头发,背过身去面对荧幕。布莱特抬头看向司令席高台,“这是明显的违法行为。”他的矛头转向艾布尔斯。

“请立刻中止发射。拒绝的话,我将会告发你们。”

“布莱特上校,这是受到认可,满足维持治安要件的紧急避难行为。也已经计划好事后的核准了。请你位刻离开这间房间。你现在才是正对军方的机密管理以及指挥系统进行违法的干涉。”

“你们想用什么藉口得到国民的认可!要说为了葬送对联邦有害的秘密,所以把整个殖民卫星烧掉了吗!?这是以前吉翁或迪坦斯的手段啊!”

“造成这状况的是你喔。”

就在艾布尔斯装作满不在乎的表情似乎快到极限的同时,玛莎插嘴了。布莱特仿佛被将了一军般回头看着她。

“是你让‘独角兽’与米妮瓦.萨比逃走,还让他们与‘拟.阿卡马’会合的。你夺走我们其他的选项,现在还敢说这种话。”

“这些事的前提是你们对军方不当干涉。我只是应付事态罢了。”

“是啊,你用感情去处理;我们不同。我们的行动原则,是为了那必须维持的秩序。”

她的眼神与声音,让布莱特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做错了。“我们的作为可不是在开玩笑。”她毫不停顿地继续说着,全身转往布莱特的方向。

“些许的扭曲与不平等,是为了让一百二十亿人类继续生存必然会有的事。勉强要去纠正,会立刻让整体的均衡毁灭,并让世界崩坏。你也有家人吧!为了孩子们着想,学聪明一点如何?”

“我只想让自己做一个不会耻于面对孩子们的父亲。”

即使是嘴上针锋相对,布莱特也不打算退让。玛莎的神情越来越险恶,“真是……男人这种生物真难讲道理。”她的口中低喃着。带着险恶的冰冷声音,让布莱特感到一阵恶寒。

“那种虚荣心、自我表现欲就是一切争端的源头,为什么你们都没发现?想变得更好,觉得人类这种生物可以做得到的自负感,让人类走上错误的路。我们只是为了补足肉体的脆弱而发展智慧,与其他生物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只需要安稳地反覆着出生与死亡的循环就好了。不需要去做残杀自己的亲人这种傻事,只要满足于自己伸手可及的事物……”

布莱特看见玛莎拨起前发的指尖绷紧着,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刺进额头。她那不是在对自己说话,仿佛正对着不在此处的某个人说话的声音刺进耳朵,让布莱特忍着寒意凝视着玛莎的侧脸。

“可是,这种生活方式对男人……对人类的雄性来说难以做到吧。旧世纪似乎有雌性化的倾向,但是一得到宇宙这片新环境,雄性又忘了教训而乱来。那么,会觉得只好让女性来掌权也是——”

“玛莎夫人,这里不是辩论的好地方。”

罗南突然开口。玛莎那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的眼睛颤抖了一下。她眨动眼睛,目光好像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般地游移,之后马上回过神来,低语着:“……没错,不好意思。”布莱特看着毕斯特财团首脑这出乎意料的反应,重新认识到她似乎不单纯是被权势欲望薰心的女人,但是布莱特的目光马上移向仍然背对着自己的罗南。

结果,可以好好交谈的只有这个男的了。“罗南议长。”布莱特的呼唤,让罗南粗大的脖子微微转动。

“我立刻与‘拟.阿卡马’联络,并督促状况。请不要急着下判断。凭这里的设备,可以透过中继卫星直接与他们交谈。”

“联络之后要做什么?你想对他们大叫殖民卫星雷射正对着你们吗?”

罗南回过头递来的眼神,似乎在说: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他的视线从一时语塞的布莱特身上移开,“而且,忠告恐怕也没有用。”罗南毫无表情地补述着。

“毕竟他们单舰击退新吉翁舰队,抵达目的地,应该是不会在没确认‘盒子’的内容前行动的。之后该怎么做……我刚才也说过了,选择权在他们手上,不在我们手上。”

“可是……!”

“不过,他们看到‘盒子’的真面目,会先傻眼吧。”

稍稍低下的侧脸上,有着了解真相之人才有的沉重自嘲感。罗南看着无话可说的布莱特,再看向屏气凝神听着的玛莎,用充满苦涩的目光看向荧幕上的“工业七号”。

“它本身没有意义。知道了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我们不能承认。承认的瞬间联邦就会颠覆。绝对不能让‘盒子’开启。在新人类这样的‘可能性’已经诞生的现在……”

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不,是本能在喊着知道了就无法回头,让布莱特说不出话,被寒意笼罩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玛莎的眼睛眯起,仿佛已经查觉到什么,让她眼神中露出一丝昏暗的光芒。“难道说……”她动口的刹那,管制员大叫“目标出现异常!”让管制室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扩大来看。”艾布尔斯说道。在六面荧幕的其中一面,映出“工业七号”现况的影像阶段性放大,大大地映出在与细长筒身前端接合的殖民卫星建造者,也就是在这里的人员称作目标,正被殖民卫星雷射瞄准的“墨瓦腊泥加”。布莱特看着反覆进行CG修正,让细部变得明了的影像,感觉有如看到魔术一般让他眨动着眼睛。

装在全长超过六千五百公尺的细长本体上,像蜗牛壳一样的回转居住区圆环,就像挟到什么物体般动作越来越钝。圆环由直径超过一千六百公尺的筒身,以及包在外围五十公尺厚的缓冲带组成,两者各自往反方向回转藉以抵销旋转力矩,不过那缓冲带也逐渐停了下来。“重力区块……!”“要停下来了吗?”听着通讯员的叫声,让布莱特冷汗直流地凝视着大型荧幕。大小匹敌殖民卫星的巨大建筑物重力区块停止──那对宇宙居民收说就有如行星停止自转一样。离心重力消失,让一切生活行动无法进行这一点来说,与外墙开了大洞一样是毁灭性的景象。

不过,异象不只这样。一度停止的内侧筒身,又开始往反方向缓缓旋转,而外围的缓冲带也配合着开始转动。筒身回转半圈、缓冲带便回转四分之一圈,接着再次转动的筒身往反方向回转四分之一圈。就好像过去的保险箱号码锁一样,双重构造的圆环反覆进行回转与停止,一让巨大的蜗牛壳剧烈地改变着。

“发生什么事了!?”

“回转居住区反覆进行不规则运动──”

“这我看也知道!查明原因!”

艾布尔斯歇斯底里地吼着。布莱特没有去看满脸疑惑的通讯员,而是看向身旁站着的玛莎。原本期待既然她敢毫不羞耻地说“墨瓦腊泥加”是财团的所有物,那么对这情况也许心里有数,不过玛莎也只是疑惑地抬头看着荧幕。回转居住区无视在壳的中心,dockingbay前浮着的白点“拟.阿卡马”,仍然持续着奇异的行动。就好像在找镶在殖民卫星一端的号码锁开锁位置般,持续着回转与静止——

“封印解开了吗……”

凝视注视着三十万公里外远方所发生的异变,罗南发出呻吟声。布莱特只能用战栗的表情盯着荧幕不放。

在重力区域呼啸而过的风敲打着“独角兽”,扯断喷水池的水往下风处吹去。围绕毕斯特邸的森林,树木也窸窣骚动,房屋窗户则各自振动,发出仿佛要碎裂的声音,响彻前院。

从驾驶舱爬出,正想将简易升降梯从驾驶舱门拉出时,超乎预期的强风吹来,让巴纳吉几乎被吹走的身体贴在“独角兽”机身上。人工对流装置没办法产生这么强的风。如果不是外壁破洞,让空气泄进宇宙真空之中的话,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强风吹袭——

‘你说每次都要照这程序?’

‘没错。重力区域的回转停止,让里面的空气随惯性流动。冰室马上就会……了……’

吹袭的风声混着电波干扰的杂音,让巴纳吉没听完贾尔回康洛伊的话。“贾尔先生!”巴纳吉对无线电叫着,但是奥黛莉的声音传来:“巴纳吉,快看!”让他探头看向驾驶舱。

“喷水池的水……!”

包覆着驾驶舱内壁的全景式萤落,映出位于“独角兽”背后的喷水池。不只是喷水装置喷出来的水被风吹散,化为无数颗粒浮起,连累积在接水皿的水也像果冻般蠕动,化作大大小小的水滴被风吹散。“是重力变弱了吗……?”巴纳吉低语道,并将确实感到变轻的身体转向房屋。居住区的回转停止,重力就会消失,靠惯性继续流动的空气也会化为强风是没错,但是这跟冰室有什么关系?摇动脚边的震动毫不间断,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周遭的巴纳吉,被奥黛莉大叫一声“对了……!”给吓了一大跳。

“就好像以前的回转式号码锁一样,这个回转居住区是双重构造。”

“双重构造?”

“我们所在的这个区块的外侧,还罩着一层其他的居住区。平常两边的回转方向不同,只有冰室的入口要打开时才会两边都静止,以让外侧的区块与这个区块的出入口相连。”

她是指抵销旋转力矩用的缓冲带吗?猛然思考,并且想通的巴纳吉回问:“那么,冰室就在那外侧的区块里?”“大概没错。”奥黛莉回答,并穿过驾驶舱门。

“平常两边的回转方向不同,所以那边是以很快的相对速度在这区块的地下移动。说是房屋地下并没有错,但也不完全正确……当然调查也找不到,因为冰室没有停在一点上。”

巴纳吉从吹袭的暴风中护着奥黛莉,目光同时看向脚边。因为大小是普通的殖民卫星一半以下,“墨瓦腊泥加”的重力区块回转速度超过时速两百公里。如果冰室位在反方向回转的缓冲带中的话,那也就是说它在这重力区块的地下以极高的相对速度不断移动。只有双方回转停止,房屋与冰室重叠的时候,前往冰室的门才会开启——奥黛莉没有回顾总算理解的巴纳吉,朝无线电呼唤:“贾尔先生!”

“冰室的入口在哪里?我们得趁门还相连的时候尽早过去……!”

电波杂讯越来越严重,掩没了贾尔‘跟平常不一样……“盒子”的封印……解开……’的叫声。巴纳吉看着距离不到十公尺的房屋墙壁,再看向被风拍打作响的二楼窗户玻璃。也许是风吹进了缝隙,闭上的窗帘微微晃动着。就像一切的封印解开,正要拉起帐篷下摆——

“……在那里。”

幻视到的织锦画图案,化为几近于确信的直觉穿过脑中。“巴纳吉?”奥黛莉抬头问,巴纳吉牵着她的手,踏出舱门外,俯瞰脚边房屋的正面玄关。幸好,风是向着房屋吹去。下去时只要靠着“独角兽”挡风,应该就不会被吹走而可以抵达玄关。巴纳吉只想着这一点,并低声说道“走吧”,奥黛莉回握巴纳吉的手,明确地点头,并看向正面的玄关。巴纳吉抱住她的肩膀,屏住呼吸蹬离舱门。

巴纳吉用头朝地面的姿势、沿着机体下降。虽然被乱流吹袭,不过蹬了一脚“独角兽”的膝盖斜向飞去的巴纳吉与奥黛莉,仍翻滚似的抵达玄关前的门廊。他们没有闲功夫去使用狮子造型的门环,一口气推开了没有上锁的大门。被咻的一声吹进房内的阵风推着,两个人脚还没着地便穿过了玄关。

与一个月前嗅到的空气一模一样,寒冷的空气味道被吹进来的风吹散上让吊在挑高的天花板上的奢华吊灯微微晃动着。在断绝重力的房内倾斜着浮起的吊灯,就有如在虚空中漂流的外星人太空船一样。巴纳吉脱下头盔,挂在后颈的扣具上,一边回头。他还没开口叫奥黛莉,奥黛莉已经出声:“我知道,是那边对吧?”她关上玄关门,随蹬地板的流势往里面的走廊移动。追着那毫不迟疑的太空衣背影,巴纳吉也朝着目标的房间踢动双脚。

他们穿过玄关大厅,侧眼看着排着雕像的中庭,在长长的走廊上移动。进入相连的隔壁栋,在通过弯成直角的走廊后不久,就到了饰有六幅织锦画的挑高房间。被一个月前的记忆──不对,是更早前,还住在这栋房子里的记忆所牵动,巴纳吉走到桃木制的大门面前。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了。母亲弹奏的钢琴音色、父亲的声音诉说着织锦画上所描绘的事物,一切都是来自这房间。屏气凝神,打开沉重门扉的巴纳吉,看到眼前的景象而两腿发软。

饰有六片巨大织锦画的墙壁,以及摆放在一角的平台式钢琴,都跟记忆中的没有两样。

放在钢琴上的相框浮在空中,上头卡帝亚斯与亚伯特母子用仿佛在斥责侵入者的目光看过来,不过那不是让他两腿发软的原因。在房间中突然耸立,有如织锦画上的帐篷般的圆锥型物体。高达三公尺的石造结构体,正面开着应该是通往地下的黑暗洞穴。想必是埋藏在地板下的构造,随重力区域的变动而浮上来了吧。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眼前的景象仍然令人一时无法接受,巴纳吉压抑着噗通噗通跳动的胸口,慎重地踏入房内。

在圆锥型结构体的上头,有着“AMONSEULDESIR”的浮雕字样。这有如“帐篷”本身的结构体,其中洞穴太过黑暗,虽然大得足以让人穿过,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有通往地下的阶梯。面对着这黑暗的开口,巴纳吉与奥黛莉互望一眼。奥黛莉翡翠色的瞳孔,说着我们非去不可。巴纳吉对她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后,一起跨进黑暗的深渊中。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浮在空中,之后脚底传来有如野兽咆哮般的声音,两个人转眼间就被吸进地板下,落下的感觉包围了巴纳吉的全身上下。

不是重力恢复了。可以感觉到有抽风机之类的机具启动,将自己往下拉去。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漆黑之中,巴纳吉抓住奥黛莉的手拉近自己的胸口,尽可能缩起身子去忍耐落下的恐怖感。头上的入口转眼间消失,似乎在管道中移动的身体被时左时右拉扯。巴纳吉已经失去天地的感觉,连自己是在落下还是在上升都无法判断。他们高速通过尽头不知在何处的黑暗走廊,风压将两个人运往深渊之中。

过了一分钟……不,也许更短,移动的感觉突然间消失,两个人被抛出到没有声音的黑暗之中。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静止的黑暗,过了不久,脚边发出微弱的光芒,照明一点一点地亮起,画出一条直线。同时设置在左右两边墙上的灯光也亮起,巴纳吉这才发现自己浮在一条狭窄的通路上。

背后是墙壁,地板与天花板看不出有疑似出入口的缝隙。在没有一扇窗户的走道尽头只有一道铁门,别说知道这里是哪里,连自己是怎么被送过来的都没有头绪。看着几乎是全黑的通路,巴纳吉与奥黛莉面面相觑,同时手肘碰到墙壁。碰到的同时重力对身体产生作用,浮在空中的身体被拉到地板上。

“重力,恢复了……”

“这里是外侧区块……吗?”

虽然只有1G的一半,但是突然作用的重力仍然让人感受到血肉从骨头上被削下来般的沉重感。两人互相支撑着身体,脚步踩上点点光芒亮起的通路后,目光再次看向三十公尺外堵住道路的铁门。毕斯特财团领袖所居住的冰室——也是“拉普拉斯之盒”沉眠之处。互相抓住对方肩膀的手掌流露出紧张,咽了一口唾液后,巴纳吉与奥黛莉缓缓地踏出第一步。

照明随着步伐一个个消失,背后的通路逐渐被黑暗抹去。既然离心重力恢复了,那表示居住区的回转运动应该恢复,已经没有回到毕斯特邸这个选项,像是被黑暗追逐般不断前进的巴纳吉,在稍微弯曲的铁门前停下脚步。最后的照明也消失,铁门发出宛如叹息般的声音往一旁滑动。铁门的另一侧也与通路一样漆黑,再次降临的黑暗完全掩盖了两个人的视野。

“我等候多时了。”

从黑暗的深处发出声音,回响的声音让人感觉这里有很宽广的空间。巴纳吉与奥黛莉肩头一震,直立的身体就这么僵住了。

“只为了告诉你们一件事。”

微弱的光芒渗出,刺激着习惯黑暗的视网膜。无数发出银色光芒闪动的光之颗粒,让人看出那是宇宙的群星。没有地板、墙壁与天花板的分别,视野之内尽是群星之海,让人有被投入虚空的错觉,甚至失去站立的感觉。掌心抓住的奥黛莉肩膀成了唯一的支撑点,巴纳吉对看不见的地板稳稳地踏出一步。关门声在背后响起,关起的门板也浮现出星光。连门板的接缝都分不清楚,三百六十度的星空包围着他们两人。

不,不只两个人,让整片黑暗蠢动的声音来源──这座冰室的主人也在其中。巴纳吉凝神看着精细到有高景深的星空,简直就像是用肉眼直接看着宇宙一样,但是那不可能。只是装在房间全体的荧幕面板上投影出的影像,精致的立体影像吧。巴纳吉说服自己这不过就是大得夸张的全景式荧幕,总算安抚自己几乎陷入恐慌的神经时,星空中有一块带有影子的黑色块状物映入视野。在应该是圆顶型的冰室中央,独自伫立的影子,被群星的微光照耀,露出类似床铺的形状。巴纳吉辨识到那上面有人影。

在稍微倾斜的床铺上,有位两手放在毛毯外面的老人看着自己。巴纳吉看到他的目光,无条件地联想到卡帝亚斯.毕斯特的目光,使自己呆立的身躯动摇。

巴纳吉发不出声音。不是因为过于惊讶,而是看到他的眼神那瞬间,压抑在胸口的热潮爆发,飞散的碎片堵塞了喉咙。巴纳吉紧握双拳,回望着那也与镜中的自己相仿的瞳孔。奥黛莉站在一旁,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您就是赛亚姆.毕斯特宗主……对吗?”老人横躺在床上的身体动也不动,把看着巴纳吉的目光移向奥黛莉。似乎是生命监控器的发箍型头带,反射着星光微微闪动着。他那简直是皮包骨的脸孔露出像是微笑的表情,巴纳吉心中突然闪过一股难以抗拒的印象,说着自己认识这个人。

“继承我们一族血脉的末裔,以及吉翁的公主……要托付‘拉普拉斯之盒’,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柔和的笑容在他的嘴边绽放,深褐色的眼睛露出血亲的和蔼神色。虽然他那带着一丝寂寞的笑容深深地刺进胸膛,不过巴纳吉的目光仍然没有从赛亚姆.毕斯特脸上移开。那就算带着笑容却仍然不失锐利的目光,放出强烈的光辉再次看着自己。不带一丝威吓,只是不断地注视着的目光不经意地摇动,穿越漫长的时间薄膜,投射着独一无二的光芒。

一度完全停止的回转居住区,慢慢地开始回转。这次没有在中途停下,顺着原本方向开始回转的筒身逐渐加快速度,给从外面远眺的人们异象已经结束了的印象。

环绕在筒身外围的缓冲带也朝着反方向开始动起来,正常地逐渐提高相对速度。一切好像都逐渐恢复正常。利迪吐了一口气,从像是极大号烘干机的“墨瓦腊泥加”回转居住区移开视线。虽然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凭想像,不过在这个时间点发生的异状,不会与“盒子”没有关系。巴纳吉他们抵达了吧,他暧昧地说服自己,无处可去的目光在虚空之中舞动。周遭尽是漂着宇宙残骸的黑暗空间。漫无目的,随着漂流接近“工业七号”的“报丧女妖”,也许也只是宇宙垃圾之一罢了。

越接近殖民卫星,宇宙残骸的密度越低。照这样漂流下去,没多久就会漂离藏身的陨石群中了。利迪已经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恐惧“盒子”的开启,也不知道之后该如何是好。身在这里、来到这里的理由也变得暧昧,利迪漫不经心地看着跟手臂差不多大小的“工业七号”。也许是刚好转到了另一侧,所以看不到一个月前的战斗中,对外壁造成破坏之后的修复痕迹。倒是看到紧守在“墨瓦腊泥加”附近的“拟.阿卡马”白色的舰影,让利迪原本已经没有感觉的胸口又开始阵阵刺痛。

你的声音,我也听到了。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吧,利迪少尉——刚才美寻的声音一直在开放回路呼唤,而现在已经听不到了。大概是因为“墨瓦腊泥加”的异态使得大家无法分神,但这对利迪来说算是侥幸。我怎么可以回去?如果不是她……玛莉妲.库鲁斯挺身阻止我的话,我已经狙击“拟.阿卡马”的舰桥了。连美寻在内,舰桥内的全员都可能都已经被我杀死,我哪有脸回去?我又能向谁乞求原谅?目光移开那眼熟的舰影,利迪拉动操纵杆。就在让原本任凭漂流的“报丧女妖”翻身,趁着呼叫还没再次开始之前想离开现场的同时,他在无数的残骸另一端看到别的机影。

是喷射座。识别讯号显示所属是“雷比尔将军”,但不是载送“报丧女妖”来的机体。打开扩大视窗,利迪看到承载在台座上的许多货柜,一下子明白对方的身分倒抽了一口气。抱着再次感到刺痛的胸口,连忙想采取脱离的举动时,‘是利迪吗?’熟悉的男性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

听到这令他无颜以对的声音,让利迪僵硬的身体动弹不得。“亚伯特……”利迪发出呻吟,看着那仿佛在漂流的喷射座。

虽然不知道亚伯特是为了什么,会带着预备用的精神感应框体投身到战场之中,不过利迪的确感觉到了,他宁可不顾家族的问题、不管对巴纳吉的私怨,一切只为了追求一个人的存在的那道思维。刚才那段思维交错──追求、失去、伤痛的无数“声音”遥遥地回响,让心中再起波涛,利迪的视线从喷射座那扁平的机身移开。这股痛楚,毫无立场的自责念头就是报应。因为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抱歉。我……我把她给——”

‘别说了。’

被僵硬的声音打断,让利迪眼皮一震。喷射座一动也不动,‘我要说不是这种问题。’低沉的声音接着透过无线电敲进耳中。

‘这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沉重的寂静降临。面对自己心中萌生,那无处可去的自责,利迪也闭上他毫无资格说话的口。没有打算接近,却也没有打算远离的两架机体在虚空,只有时间流逝,让他们确认失去的东西有多么重要。周围的残骸看起来宛如静止,只有“工业七号”与“墨瓦腊泥加”闪着警示灯,各自进行永无止尽的自转运动。

‘……我检验了刚才“墨瓦腊泥加”的动作。’

过了一阵子,亚伯特咕哝出这一句话。利迪稍稍抬起低下的脸。

‘那奇妙的行动,应该是为了让居住区与缓冲带同调的动作。让两个环上的特定一点重合,开启从居住区降下到缓冲带的路。宗主所居住的冰室,恐怕就在该处。’

虽然自己的脑袋尚未清醒,但也觉得这是合理的推论。利迪看着如同蜗牛壳般,有数层重叠的“墨瓦腊泥加”回转居住区。‘还不只如此。’亚伯特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看到缓冲带的外围,还有另外一圈薄层在动。所以就是三层构造。这部分平常固定在外壳部分,看起来就像是要掩盖与回转层间的缝隙——’

“收藏‘拉普拉斯之盒’的隐藏房间……吗?”

利迪接着回答。居住区、缓冲带,还有最外缘的隐密层——三个圆环在规定的位置上重合,才能够解开的超大密码锁。一小段沉默之后,亚伯特的声音传来:‘也就是封印被解开了吧!’沉重的声音里尽是灰心。

‘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可以告诉我吗?’

没有虚张声势,也不带讽刺的率直声音。利迪的目光,看向相对倾斜的喷射座。

‘“盒子”的内容……束缚我们的诅咒的真面目。在一切消失之前。’

一切消失,这个说法沉重得不像只是比喻,不过利迪没有多余的精神追问,只有诅咒这个字眼在空荡荡的心底回响。这样也好,反正“盒子”的封印解开了。既然一切马上就会明朗化,那么亚伯特有早一步知道事实的权利。被家族的重力所囚禁、被自己太过认真的个性所捆绑,结果让他无处可逃。连唯一一次自己想完成的希望都无法达成,越是追寻,失去越多的男人。利迪心中带着也刺在自己身上的感慨,看向筒身上下有岩块耸立的“墨瓦腊泥加”。无数的警示灯有如萤火虫般闪动之中,与“辘轳”的连接口附近有其他的东西发光。比警示灯要来得强烈的白色光,闪着如同针头般的闪光──

“光讯号……?”

无视缓缓地闪动的警示灯,独自急促闪动的光点。如果角度不同,可能会被“墨瓦腊泥加”遮盖住。利迪正想移动“报丧女妖”往光点追去时,接近警报的蜂鸣声在驾驶舱响起,利迪惊讶地往侦测器的指定方位看去。

高速移动的两个光点,穿越残骸之海往“工业七号”接近。在利迪注视之下,光点一瞬间被吸入连接口,在一瞬间的寂静之后,爆出灼热的爆炸光芒。

无声地膨胀的火球,照出“墨瓦腊泥加”的剪影,也稍稍照出被“辘轳”包覆的殖民卫星。虽然距离太远冲击波传不过来,不过爆炸性地扩散的光芒非常耀眼,连防眩遮罩都无法完全遮蔽的闪光烧灼着视网膜,蒸发因为爆炸压而扯碎的破片,也多少照亮了漂流的残骸与喷射座。

“居然是飞弹……!?”

没有其他可能了。有人对“墨瓦腊泥加”发射了长距离飞弹,直接击中与殖民卫星的连接口。利迪让“报丧女妖”举起光束步枪,将索敌的视野转向飞弹飞来的方向。‘什么?是什么打过来了!?’亚伯特动摇地喊着,接着笔直的光芒从数十公里外闪烁并划破虚空。与飞弹同样方位射过来的MEGA粒子弹光轴,虽然因为距离太长而使得直径变细,但是仍然让“墨瓦腊泥加”与殖民卫星连接口爆出了第二次光圈。

配置在前方整片墙面上的多面广角荧幕之一捕捉到“工业七号”,影像一隅闪动着强烈的光芒。足以判断是直击的光芒随即消失,之后发生的杂讯让颗粒过粗的望远影像混乱。

“直击!目标误差,范围零点一。”

雷达员的报告,响彻了“留露拉”的战斗舰桥。位于一般舰桥正下方的战斗舰桥,天花板的高度只够让人不需弯腰驼背地站着,塞进七人份的座位与操控台后就几乎没有立锥之地了。希尔.道森凝视着设置在舰长席前方的专用广角荧幕,一边质问:“上校传来的光讯号是?”“代号10S,健在。请求继续攻击。”听到通讯长迅速的回答,让希尔有股冲动想把手上太空衣的头盔摔在地上。

这感觉糟透了。没有宇宙居民对殖民卫星发射飞弹或光束还能保持冷静。就算在战斗中,不攻击背对着殖民卫星的敌人是铁则,如果不是极端的劣势,也不会有人想拿殖民卫星当盾牌。那内藏着百万、千万人生活的银色圆筒,有着这样的重量,更别说对它进行舰炮攻击,这只是为旧公国军追加新的罪名罢了。

可是,数分钟前开始观测到的光讯号──还没有进入射程圈内,从“工业七号”的一角发出来的光讯号,仍然要求对殖民卫星进行攻击。靠着从L1标准座标推算出来的殖民卫星绝对座标,以及光讯号的诱导设定轨道,用长距离飞弹直击殖民卫星以及殖民卫星建造者的连接口。虽然因为射线上有大量的残骸,让这样的射击就好像用线穿针头一样。不过确定好轨道之后,第二击以后要打中就容易了。不论进行这样的禁忌行为有什么样的理由,对希尔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乃弗尔.伏朋托所下的指示。光讯号的代码是伏朗托的没有错,他是查觉“留露拉”接近才下指示的。

在当初的目的地“L1汇合点”消灭,转舵前往暗礁宙域已经过了半天。其间“带袖的”的主力坦尼森舰队与“拟造木马”冲突,面对事实上几乎毁灭的困境。舰队大多数被破坏轮机部,陷入漂流状态,现在能够承受战斗的,只有这艘“留露拉”以及随行的两艘姆萨卡级。安杰洛等伏朗托亲卫队也断绝联系,如果没有会合的机会的话,就成了失去核心战力,没有主干的小舰队。

只不过半天的光景,情况完全不一样了。自从昨晚的变化后,与吉翁共和国的摩纳罕.巴哈罗之间的联络也中断了,现在的新吉翁逐渐失去身为一个军队组织的外貌。已经没有人可以下指示,也没有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方针,但是只要伏朗托还活着,红色彗星,夏亚再世还健在,我们就还有机会重见天日。希尔从荧幕中抬起头,对雷达员问道:“‘拟造木马’的反应呢?”“无法观测。藏在殖民卫星建造者的背后没有移动。”听到回答,希尔再次凝视复原的望远图像。

“上校的目标是‘拉普拉斯之盒’吗……”

“拟造木马”事先预测我方的进攻方位,并藏身在死角。既然他们没有动静,那么伏朗托会下令炮击看来是有别的用意。藏有“拉普拉斯之盒”的殖民卫星建造者──也就是说游戏还没结束。理解到这点,希尔不再迷惑,“一号二号主炮,对同一目标再次同时射击。”他下令,并戴上头盔。

“虽然在射程圈外,不过打中的话殖民卫星的外墙仍然会被破坏,绝对不要打中‘工业七号’,只要狙击与殖民卫星建造者的接口就好了。”

复诵的声音在狭窄的战斗舰桥响起,第二发的瞄准微调也开始了。有如自己手脚的乘组员们可以迅速反应,让自己的命令发挥机能,这也是因为新吉翁还保有军事组织的体裁。要是组织在此第三度毁灭,这样的规律以及统率也会马上被浑沌所吞噬。不分阶级,也不分指挥系统,乘组员们眼中只剩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全员化为乌合之众的浑沌。希尔在内心喊着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并看向伏朗托藏身的黑暗中。“误差修正。”“发射准备完毕。”等待这些声音连续喊完之后,希尔对积满了不安与愤慨的下腹部使力。

“发射!”

在鲜红的船体两舷所装备的主炮,二连装的炮口闪出带电的光芒。下一瞬间,光芒化为调整到最大射程的MEGA粒子弹而开启,共计四条光轴从“竹露拉”船身发射。以亚光速直线前进的光穿过残骸的缝隙,间隔零点几秒之后刺进“工业七号”。望远影像的一角喷出爆炸光,让来不及做CG补正的荧幕上出现块状杂讯。

膨胀的爆炸光照亮“墨瓦腊泥加”的回转居住区,照出无数被吹飞并染黑的铁片。之后,冲击波打飞球体侦察摄影机,让传送到主荧幕的影像充满杂讯。

“方向确认!是从‘留露拉’的进攻方向来的!”

侦测长迅速敲着触控板,重新调整与舰桥间用钢缆连接的球体摄影机位置。“拟.阿卡马”为了对应“留露拉”的进攻,躲进“墨瓦腊泥加”后头,因此远隔操作式的球体侦察摄影机是唯一可以消去死角的眼睛。奥特没有等影像复原,大叫:“距离多少?”“大约一万!方位、速度不变!”侦察长用不输奥特的音量回报,船体受冲击波的影响微微震动着。

“完全在射程圈外。抓准绝对座标后进行的超长距离攻击……是想对殖民卫星进行打击,引诱我们出来吗?”

虽然因为扩散而使得威力减弱,但是那仍然是光束兵器。“墨瓦腊泥加”与“工业七号”的连接口在受到长距离飞弹直接命中以及两度的炮击之后,已经出现最大直径达百公尺的龟裂,并且喷着蓝白色的烟雾。居然趁这种时候……奥特在内心咬牙切齿,并看向站在一旁的蕾亚姆。副长也无法回应舰长的臆测,蕾亚姆回看他并问道:“要派出MS队吗?”

“可以行动的机体有?”

“罗密欧010可以立刻出动,高尔夫001在五分钟以内可以准备好。”

也就是说,只能派出疲惫不堪的“里歇尔”与“吉拉.祖鲁”各一机。这样的战力根本无法对付带领两艘姆萨卡级的“留露拉”。奥特忍住咂舌的冲动低语:“要把‘独角兽’叫回来吗……?”回转居住区的异常停止后,“墨瓦腊泥加”便保持着令人感到恐怖的宁静。“盒子”的封印可能已经解开了,没有人能保证下一发炮击不会射穿回转居住区。蕾亚姆眼中隐含我们居然只能依靠“独角兽”的苛责,但下一瞬间便以无言表示同意,把脸转向通讯席。当她即将对先遣队下达指示时,辛尼曼粗犷的声音插入:“不对,这是声东击西。”

“无视规矩对殖民卫星进行攻击……会被逼到必须做出这种事的情况,并不常见。应该是要让同伴侵入、或是从殖民卫星离开,其中之一。”

辛尼曼断定的声音,让奥特全身战栗。用长距离炮击打出大洞,到现在还企图侵入“墨瓦腊泥加”的敌人——“难道是……”蕾亚姆呻吟着,“还没有确定他被击坠了。”辛尼曼用忍住焦虑的声音接着说道。

“也叫ECOAS的人们注意〡要是这样的话,他已经——”

“收到友军传来的紧急通讯!”

突然传来的叫声,让辛尼曼惊讶得闭上嘴。“友军!?”蕾亚姆回吼的侧脸也渗出惊愕,奥特回头看向坐在通讯席上说话的人。美寻紧张地用手扶着内藏通讯器的头盔:

“他们自称是隆德.贝尔的三连星,现在正在追击疑似红色彗星的敌机。他们请求与指挥官交谈。”

机械式地复诵后,美寻动摇的目光看向奥特。“是一群的三连星?为什么会在这……”蕾亚姆自言自语,侦测长接着报告“接近的高热源共两个,是‘独角兽’的资料库里有留档的联邦新型机”,不过奥特没有全部听进去。脑海中只听到红色彗星这一个字眼,与辛尼曼视线对上一下子后,对美寻发出变调的吼声:

“把回路接过来!”

‘……是的。我们现在没有攻击贵舰的意思。就说我们与“独角兽”共同作战了啊!’

戴瑞有点上火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喧嚷着。奈吉尔没有去听“拟.阿卡马”的舰长回答了什么,目光在头顶的“工业七号”外壁上飘移。只有炮击造成的碎片漂过,没有看到其他会动的东西。侦测器也没有反应,只看得到飞在身旁“杰斯塔”的我方机体识别讯号。

他不可能会消失。奈吉尔的确看到了混在残骸之中,并接近“工业七号”的红色机影。追踪他的奈吉尔等人被甩开,失去他的行踪后不到五分钟,舰炮的光束便对红色机影消失处展开攻击,直击殖民卫星建造者的连接口,因此两者必定有关连。狙击连接口的理由,奈吉尔也大概猜想得到。

‘我们的部署与“报丧女妖”相同,不过是个别行动。这不是我们部队所有人的意见,而是我们小队内的共识……’

戴瑞的说明越说越不得要领。也没办法,双方的立场已经复杂到难以用言语说明。奈吉尔丢下一句“戴瑞,说明就交给你了”,驾驶自己的“杰斯塔”先走一步。一边防范擦过殖民卫星外墙的炮击,并一口气拉短与殖民卫星建造者间的距离。

穿过了只有一处颜色不同的“辘轳”外墙,沿着略带圆润的尖端移动,随后看到了覆盖整个dockingbay的连接口威容。连接殖民卫星与殖民卫星建造者,应该称之为空中走廊的建筑物,以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圆柱体直接连接两者的圆心,本身并不进行自转而保持静止。现在它的外壁上,有光束直击过后留下的鲜明焦痕,龟裂大到远远都能看见,旁边还有蓝白色的气体云滞留。虽然没有烧红,不过熔歪的破洞还未冷却。漂在周围的碎片也被余热烧灼,热源感应器上显示出无数的反应,如同光点乱舞。

红色的机影──“新安州”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奈吉尔咂舌,并俯瞰着大到MS可以轻易穿过的裂缝。

“太晚了吗……”

潜伏地点是殖民卫星?或是殖民卫星建造者?若要提防对方埋伏,只能放弃立刻追击,无计可施的奈吉尔仰望着殖民卫星建造者的回转居住区。远望起来会让人联想到蜗牛壳的居住区,从外壳的缺口露出回转层的断面,化作一堵覆盖视野的高墙耸立在“杰斯塔”眼前。

位于小腿内侧的履带部往下滑动,包覆着四个转轮的履带随着轰轰声开始回转。同时脚底板的滚轮机关也开始回转,让“洛特”的脚边喷出大量沙尘。将坦克型态时用的履带部当作滑轮使用,腰部稍微放低的人型机体在重力区域的大地上滑动。留下因为沙尘低重力而飞得特别高的沙尘、肩膀上写着729号的“洛特”滑进升降机,进行紧急煞车的机体与地板擦出摩擦而生的火花。

‘我们对连接口附近进行巡逻。729配置到升降机区域周边进行警备。侵入的敌方好像只有一架,不过不要大意。自从冰室开启之后,就很难进行通讯了。’

在蛇腹型的闸门关上,升降机开始上升之前,机内还听得到康洛伊透过无线电传来的声音,不过杂音的确很严重。等同被米诺夫斯基粒子干扰的电波障碍,在冰室开放之后扩散到“墨瓦腊泥加”全域。“了解。对升降机周边实施警戒。”背着车长回应的声音,贾尔看向副操纵士席的个人用荧幕。侦测器等器具也受到电波障碍的影响,几乎等于失效。在“盒子”的封印解开这关头,也许有排除所有窃听可能的系统在保护着冰室。

让贾尔最在意的,是保持无人驾驶,放在毕斯特邸前面的“独角兽”。虽然身为“盒子”钥匙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不过它仍然是可以守护巴纳吉.林克斯,无以取代的铠甲。说不定搜索入侵敌机的任务该交给920的康洛伊他们,我们应该守在毕斯特邸前面才对?在贾尔思考之际,爬升了五百多公尺的升降梯抵达最上层,蹬离地板的“洛特”漂向无重力区域。贾尔敲着显示在荧幕上的键盘,开始登入“墨瓦腊泥加”的安全系统。

同时背部的兵员输送室舱门打开,背着地表行进器的八位ECOAS队员快速地散开。可以从相当于回转居住区中心轴的升降机区块,降下到重力区块的资源搬运升降机共有八座。不过人可以使用的普通电梯,多达两倍以上。这些电梯配置在沿着回转居住区中心轴的内壁,呈现巨大圆形的通路上,没有办法从同一个地点对全部进行监视。就算八名队员都配置在不同的升降机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掌握到无数的电梯。贾尔专心地打着键盘,而没去听队员们回报部署状况的声音。车长看到贾尔苦战的模样,用焦虑的声音问道:“不能至少切断升降机的电源吗?”

“我有试,不过很难。现在一切控制权似乎都集中到冰室,连我的密码也被拒绝了。”

只有拒绝连线的文字不断浮现又消失,安全系统的门户完全没有开启的迹象。如果可以拦截到设置在设施内的监视器影像的话,还有方法可用。车长的目光继续看着面前的潜望镜,说道:“既然世纪大秘密正在公开中,那也没办法。”听到这毫不胆怯的声音,一让贾尔敲着键盘的手停了下来往背后看去。车长在“帛琉”的战斗中失去司令,之后依照资历递补,担起ECOAS729的指挥。他的年龄与阶级虽然都不及康洛伊,不过目中已经有足以领导一小队的威仪。虽然两人之间连名字都没有互报过,不过能够知道这男人足以托付自己的性命,在这毫无头绪的状况下,多少能慰藉自己的精神。

由于整体绕成了圆周,升降机区域的通路就像是永无止境的上坡,而且眼睛已经习惯重力区块的亮度、让通路相对显得极昏暗。因为节约电力而让照明有三分之

一是熄灭的,使得高达百公尺左右的天花板一半被黑暗笼罩,几乎看不到形成天花板面的升降机井外壁。红外线摄影机状况也不佳,只能依赖肉眼,“洛特”闪着右肩的探索灯慢慢地漂在通道,并让探索灯的光圈照向四周。在机内的三人各自凝神监视时,车长突然开口:“你之前是属于哪个部队的?”贾尔听到他断定的声音而露出苦笑。自从与“拟.阿卡马”会合之后,贾尔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个人资料,不过看来已经根留在身上的习惯是会表现在动作之中的。

“战争中做过很多事。战后在情报局待了大概三年。”

“难怪……”车长回应的同时嘴角也露出苦笑。身为自认是帮联邦扫水沟的ECOAS队员之一,他应该不难想像情报局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是不习惯战后的环境吗?”车长继续开口闲聊,“只是我没什么毅力罢了。”贾尔也用闲聊回答。

“所以,我曾经决定不要跟随主子……不过总是不从人意。”

“我懂。腐朽到出卖一切的家伙,是无法从事这种工作的。就算是走狗,我们可也是上好的走狗。”

就在车长半开玩笑地说着,贾尔咧深嘴角苦笑的皱纹时,一股冷空气突然从头上降临,穿过太空衣令人汗毛直竖。

不,不是空气。是潜藏在暗处,俯瞰着我方的冷笑气息。嘲讽着走狗不过就是走狗、吹散那些许交流的冷气,在一瞬间包覆了“洛特”。还来不及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车长低吟“什么……?”并且目光离开潜望镜,坐在隔壁的驾驶员将主监视器往上方移去。探索灯的光芒跟着移动,照亮天花板,同时让藏身在墙壁凹陷处的异形物体深深映在贾尔的眼中。

一瞬间贾尔还以为是驱魔的神像。如同神像般地安静,却又有异样外型的巨人,单眼在它被热能烧毁的脸孔上闪动。狞笑般的单眼,让贾尔立刻联想到冷气的来源──那有着一头飘扬而丰厚金发的面具男人,身体觉悟到可能逃不掉而僵直了。下一瞬间,异形的巨人闪动推进光,失去单手的巨体有如幻影般融入黑暗之中。

“红色彗星……!”

车长大喊,驾驶员也采取后退动作。但是包括想对无线电出声报告的贾尔在内,这一切行动都太晚了。“新安州”快速地逃离探索灯的光圈范围,并放出光剑。粒子束的光芒在极近距离啪叽啪叽地爆出闪光,一瞬间照出四处都有融解痕的红色装甲,接着贾尔的五感就被激烈的闪光与爆炸声掩没了。

“新安州”的光剑横向劈去,将“洛特”的胸部以上斩飞了。虽然发电机并没有被引爆,但是“洛特”一口气失去了头部与双手,只剩下曝露着灼热切断面的身躯与脚部。即时蹲下,而没有当场死亡的贾尔,看到了头部消失的驾驶员,以及车长的下半身烧黏在焦黑的车长席上。而这一切都被随后压过来的热浪吹走,与无数的碎片“新安州”举起光剑的巨体,直接映入视线。

面罩已经坏了一半,单眼的移动轨道与传输缆线曝露在外,有如露出神经线的眼球般滴溜溜蠢动。烧焦的装甲像肿瘤似的摇动着,失去左臂的人型机体从头上袭来的同时,贾尔失去最后的一丝意识。全身被迫在眼前的光剑热波所包裹,他被抛入灼热的闪光之海中。

远方发出的爆炸震波,让散满星光的冰室地板微微抖动。虽然比起刚才宛如整个“墨瓦腊泥加”都在震动的震度弱,也不觉得这股震动会继续,不过直觉告诉巴纳吉的神经,震动逐渐在逼进了。

“还有追兵吗……”

赛亚姆似乎感觉到了些许的紧张,开口说道。他仰望毫不动摇的星空,那眼神已经让人难以判断他是否同为人类。听着他那有如累积起来的“时间”本身在说话的声音同时,巴纳吉也一直看着他躺在床上,那枯萎的身体。这个人都知道,巴纳吉化为坚石的内心低语着。他知道现在发生的事、至今发生的事,也许,还包括之后会发生的事。

“您都看到了吗?”

口中不加思索地说出这句话,巴纳吉往前跨了一步。赛亚姆的眼神往巴纳吉他们瞪去,让身后的奥黛莉似乎绷紧了神经。

“至今发生的事……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您都从这里看到了吗?”

压抑在心中的热量,化为低沉的声音从口中喷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和弗尔.伏朗托也没有两样。秘密地藏在这种地下室,自己完全不伸出手,只是一直看着牺牲不断扩大。就像神一样,只是等着被淘汰到最后剩下的胜利者抵达神殿。

赛亚姆埋在枕头中的头部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向天花板。他略带动摇的瞳孔被眼睑掩盖,之后再次张开的双眼盯着虚构的群星。过了一阵子,“是啊,我看到了。”赛亚姆回答的声音像风一般吹过上让巴纳吉感到内心的热度脉动着。

“虽然不是一切,只限于在这里所能知道的……”

不带傲慢、也没有苛责,那是不断地承受一切的人才会有的表情与声音。巴纳吉感觉到心中热量的脉动几乎令自己窒息,正想再踏出一步时,他的手臂被从后方抓住而留在原地。

奥黛莉不放开抓住的手臂,反而是自己往前走了一步,视线看着赛亚姆。“这是场激烈的战争。”她挤出压抑的声音。

“牺牲的不只是被‘拉普拉斯之盒’所迷惑的人们,还有许多无辜被卷入的人们牺牲了。我们是什么人、继承了什么样的血脉,那都不重要。希望您能了解,我们是代表这场战争的牺牲者而站在这里的。”

从手掌流过来的温暖,告诉着自己要冷静。巴纳吉深呼吸一口气,放松了紧握的拳头。赛亚姆的眼睛眯起来到几乎看不到,“你们的话,我听到了。”他沉重的声音响彻冰室。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向你道谢,也许就是有你这样的人在他身边,他才能够平安抵达这里。”

说完,他看向巴纳吉的眼神,一瞬间带有看着亲人的心安。不过赛亚姆马上抹去情感,“我就将一切告诉你们吧。”他说着,眼神中闪着冷酷的光芒。巴纳吉再次握起差点完全放松的拳头。

“不过,代价是你们必须选择。是要开启‘盒子’、或是关闭,又或是为了不留后顾之忧将它破坏。甚至就这样什么都不问便回去,也是选项之一。”

那是试探的眼神。巴纳吉将力量注入几乎发抖的双脚,回望着赛亚姆。

“决定权在你身上,知道了吗?”

最后再一次使力后,奥黛莉抓住巴纳吉的手松开了。巴纳吉自己踏出一步,对那寄宿有卡帝亚斯影子的眼神点头。赛亚姆回应的目光一晃,手伸出到床铺之外。圆柱型的控制面板无声地由地板的一角突起,有如侧桌般固定在床头后,那受尽百年风霜的手放到了面板上。

巴纳吉感觉到有股令身体发抖的震撼感从脚底涌现。同时位于床铺正面的地板停止投影星光,宇宙的幻象上出现边长三公尺的四角形大洞。巴纳吉与奥黛莉同时退了一步,凝视着那从深渊中浮现的物体。群星的微光照在它光滑的表面上,那光泽不甚鲜明的物体渐渐露出它的全貌。是个放在台座上,正六角形的硬块。巴纳吉对它有印象。不久之前好像才看过极为类似的东西?

抱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巴纳吉看着那现身在地板上的物体。边长约一公尺的六角形表面刻有无数的文字,让它看起来像是蜂巢一样。这发出银色光芒的物体是——

“宇宙世纪宪章的,石碑……?”

奥黛莉发出沙哑的声音。“过去也被称作拉普拉斯宪章。”赛亚姆回应,巴纳吉朝着有不少地方损坏的石碑走近一步。

在宇宙世纪开始那一天,与改元宣言一起发表的联邦政府基础。以当时的首相为首,各个构成国代表在长达数章的宪章周围,沿着六角形的边边刻下自己的签名,在达卡的中央议事堂,巴纳吉也看到同样的东两装饰着。放在这里的是复制品,原始的石碑在“拉普拉斯事件”时已经炸碎了──那时罗妮.贾维是这么说的。

那么,也就是说:眼前的这块才是原始版?可是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呢?巴纳吉完完全全无法理解,呆滞地看着只不过是石块的石碑。这玩意儿、这种东西,就是“拉普拉斯之盒”——?停滞的思考化为言语,即将转化为怒气之际,“巴纳吉,你看!”奥黛莉紧张的声音传进耳朵。

“这跟我们所知道的不一样。条文的章节多了一条。”

奥黛莉指向宪章下方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虽然在学校曾经学过,不过巴纳吉并没有当过会把宇宙世纪宪章全文背下来的模范生。“十四条的下面,第七章。”被继续说下去的奥黛莉催促,巴纳吉的目光看向写着〈第七章

未来〉的碑文。让刻在上头的文字深深映在视网膜上,全神贯注地去理解条文的内容。

第七章

未来

地球联邦必须怀有庞大的期待与希望,为了人类的未来,对以下项目做准备。

第十五条

一、为防备地球圈外发生生物学上的紧急状况,地球联邦必须扩大研究与准备。二、将来,若是确认有适应宇宙的新人类产生,必须让其优先参加政府运作。

“将来,若是确认有适应宇宙的新人类产生,必须让其优先参加政府运作……”

奥黛莉照着念的平板声音,在脑海中爆炸,让心脏猛地一跳。背对着被碑文吸引,完全不离开的奥黛莉,巴纳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赛亚姆。就是这个,这种东西,居然会因为这样……巴纳吉无法定下的思路在脑海中奔腾之际,赛亚姆承担了他的混乱,目光静静地晃动,埋在枕头中不动的脸孔眺望着遥远的群星。

“这就是‘拉普拉斯之盒’……百年间束缚我们的诅咒真相。”

累积了许久的叹息,震动着冰室的空气穿透身心。听到那宛若时间在说话的声音,巴纳吉的视线回到突然浮现在虚空中的石碑上。

“同时……也是祈愿。”

赛亚姆接着说道。在“拉普拉斯”听到的亡灵之声与这句话重合,巴纳吉不自觉地靠近石碑,手伸向那有不少破损的六角形表面。磨光的石板表面,隐约照出自己身穿白色驾驶员装的样子。反射的影子,化身为百年前,同样将手伸向这块石碑的不知名青年,两者的手超越时间互相碰触──

“就……只是这样……?”

吐出来的声音不自觉地沙哑、颤抖。亚伯特下意识地转动头部,确认过喷射座昏暗的操纵席后,亚伯特那仿佛在摇动的视线看向正面窗户。与之前完全没改变。担任驾驶员的上尉下去引擎室后就没有回来,窗外是接近到极近距离的“报丧女妖”脸孔。半隐藏在它身后的“墨瓦腊泥加”,现在也不复遭到炮击时的混乱,神似蜗牛的奇妙外型静静地浮在虚空中。

没错,什么都不会改变。原始的石碑、被抹消的条文。就算听到了内容,自己也还是觉得世界不会有任何改变。这种东西就是会颠覆联邦政府的秘密?我们至今的谋略与忍耐,还有再也无法弥补的无数牺牲,一切都是为了这种东西——亚伯特没有浮现愤怒或悲叹之情,更不致手足无措,只是脑中一片空白。亚伯特的视线回到告知事实的“报丧女妖”身上,那漆黑的面罩看着虚空中的一点。‘虽然这不是最大的理由。’利迪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里卡德.马瑟纳斯的确为了将这项条文放入宪章,而利用了“拉普拉斯”这个密室。遨翔在宇宙的首相官邸,成为宇宙世纪开辟之地的“拉普拉斯”……刻有宪章的石碑,原本预定现场刻上各国代表的签名,在改元宣言结束的同时公开。之所以打算一切都在“拉普拉斯”里面进行,是为了不让政府内的反对势力有机会插手吧。当时政府普遍认为,就算只是可能性,也不该答应宇宙居民给他们多余的权力。而在这种气氛下还追加条文的里卡德,可说是真正的理想家。他的人品,多少为宇宙世界的真相……其实只是弃民政策这种露骨的真相起了些掩饰作用——’

“不过对那些觉得过多的人类不需参政权的人们来说,他便成了阻碍。”

亚伯特不自觉地接着开口,并交握起血液停滞的指尖。为了让无法承受热污染以及人口过度增加的地球延续生命,断然进行宇宙移民,将大半人口弃向宇宙的联邦政府。联邦为了排解每个国家、每个人之间的冲击,而命中注定必须毫无慈悲而傲慢。这人类史上最大的权力机关,需要里卡德.马瑟纳斯这张理想的外表,却也排挤了他……带着逐渐冷却的内心,亚伯特用催促的眼神看向“报丧女妖”。金色的角稍微垂下,同时听到利迪低声说道‘没错’,让亚伯特有股仿佛是“报丧女妖”在说话的错觉。

‘不过,这真的就像是祈愿。我想当时的保守势力,并不会真的将适应宇宙的人类云云的视作潜藏危险。只是有太多人觉得自由主义的里卡德很碍事,而石碑这件事只是契机吧。结果,他们决定实行暗杀计划,并伪装成分离主义分子恐怖攻击。

这是在改元宣言中炸毁“拉普拉斯”,连同偏里卡德的代表全部一起消灭的大计划。同时要是因此让扑灭恐怖主义的声势高涨,既可以将分离主意者一扫而空,又可以强化联邦的权限。为了这项一石三鸟的计划,他们雇了一批用完就丢的恐怖分子。赛亚姆.毕斯特……你的曾祖父也是那批人之一。而且计划主谋者的代表,是乔治.马瑟纳斯。众所周知外号小马瑟纳斯的第三代首相,也是里卡德.马瑟纳斯的儿子。’

继承被暗杀的父亲遗志,继临时就任的副首相之后当上首相的乔治.马瑟纳斯。他以“毋忘拉普拉斯”为口号,对恐怖主义实行强硬政策,直到二十年后宣布“地球上的一切纷一争均被消灭”为止。让联邦政府呈现过度肥大的组织所会有的恶习,又让与社会脱节的官僚主义横行,但是对上反动分子却能进行迅速甚至过剩的压制。联邦延续至今的这种体质,可说都是由乔治政权上台后二十年间培养的。以暗杀事件为契机,小马瑟纳斯等人想让联邦永保非常状况救济机关权限的企图,可说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

这令亚伯特也无言以对。父杀子、子弑父——之后连绵不绝,不断继承的因果齿轮,居然从一开始就在转动了。想到自己也是织成这因来的线条之一,同时也理解到一直称真实为“诅咒”的利迪,有多么深沉的苦恼,亚伯特无话可说的脸再次看向“报丧女妖”。那漆黑的侧脸渗出苦涩之情,‘计划成功了,除了一点小小的误算。’利迪几乎消失在黑暗中的声音继续说着。

‘赛亚姆.毕斯特……没有人知道他怎么活下来,又是怎么得到拉普拉斯宪章石碑的。赛亚姆第一次接触政府时,事件已经发生超过十年以上。而他所持有的原始石碑上,记有现行宪章所不存在的条文。虽然那只不过是寄托给未来的祈愿,不过那内容提到的可是宇宙居民的将来,可以让人联想到,将之刻意削除的作法与暗杀事件,都是政府的阴谋……你应该可以想像到,当时的关系者们有多么慌张吧。

暗杀赛亚姆的方法,恐怕他们也想过不下百条。不过赛亚姆是聪明的男人。就算会威胁政府,也不会做出太过分的要求。他只会要求与问题比较起来不过是小利的一点点方便,投注在当时只是新进企业的亚纳海姆电子公司发展上。而他自己不浮上台面,是以亚纳海姆为温床创立毕斯特财团,插手基础产业——’

“也开始了与联邦之间的共生关系。靠着隐匿原始石碑……‘拉普拉斯之盒’而维持的系统。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化为世界秩序象征的‘盒子’……”

以偶然得手的秘密为资本爬上来的前恐怖分子,以及选择与他共生的联邦政府。亚伯特自己以及利迪,都活在这扭曲的历史所产生的结果。一开始拥有的野心与算计早已风化,自己不过是个想守护既得利益——已经存在的世界,一介诚挚的凡人。听到了最后还是归结到自己亲人身上的真实,亚伯特吐出沉重的叹息。

‘一开始,那只不过是会威胁到时下政权的丑闻材料。就算真相曝光,那也不会颠覆联邦政府,对宇宙殖民政策更不会有重大的影响。政府也不是没有承认原始石碑,重新公布条文这个选项。可是又过了二十多年,在联邦与毕斯特财团的共生关系已经安定下来的时候,一名男子出现了极为麻烦的思想。他的思想没有多久便扩展到全地球圈,让“盒子”的意义彻底改变了。’

用力榨出的声音落在心底,让心脏强烈地跳动了一下。亚伯特愕然地瞪大双眼,凝视持续看着远处一点的“报丧女妖”侧脸。

这才是真实──“盒子”魔力的真正意义。利迪说过,‘直到一年战争发生……一切的一切也随之改变’、‘包括赛亚姆,还有沿着他铺的轨在走的联邦政府,才在此时恍然大悟,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有什么意义,也发现了“拉普拉斯之盒”具有的真正“力量”’。亚伯特追着“报丧女妖”的视线看去,在残骸之海中闪烁的月球进入他的视野,亚伯特领悟了利迪所凝视的东西是什么之后,惊愕得完全说不出话。

虽然从这里看不到,可是无疑地存在于月球背面的殖民卫星群。某个男人将极为麻烦的思想散布在地球圈的发信地SIDE3──

‘吉翁.戴昆所提倡的新人类论。诉说上了宇宙的人类可以更加进化,而身为弃民的宇宙居民正是所有人先驱的思想。在这样的思想与宇宙居民的独立运动融合,生出吉翁主义这全新的主义那一瞬间,“盒子”真正地成为禁忌。要让适应宇宙的人类,优先参与政府的运作……原本放眼遥远未来的祈愿,只经过半个世纪就化为实体了。同时也成为颠覆联邦政府的诅咒……’

以月球为背景,一望无际的大舰队群同时展开炮击。数十、数百条的光束撕裂恒夜的宇宙,射进对立的舰队群之后,绽放出无数大小的光圈,有如灯饰般闪烁着。

反击的火线从不断绽放又消失的火球间穿过,与立即射过来的第二波光束群交错,交错的MEGA粒子弹束烧热了真空。在头上扩散的闪光,眩目到令人想遮住眼睛,也让巴纳吉呆立的身体动摇。受到直击的吉翁公国军姆赛舰爆炸,舰底中了数发飞弹的联邦舰被火球吞没。在联邦舰从轮机部喷出火光,无法操舵而与僚舰相撞的同时,另一边飞过一群萨克型的MS,各自击发手中的火箭炮。火箭弹拖着气体尾巴炸掉联邦舰的舰桥,被冲击波波及的战斗机化为其他“萨克”的战绩。

画面中没有看到联邦军的MS。联邦军在战前,得到情报而知道吉翁在开发MS这样的新兵器,可是巴纳吉有听说过联邦军犯下轻视情报的愚昧行为,结果在一年战争的初战尝到彻底败北的滋味。巴纳吉在心中的一隅思考着这影像大概是当时的记录,同时看着投影在冰室全体的战场。联邦舰一艘接一艘地被葬送掉,它们的目标,是一座开放型的宇宙殖民地。跟殖民卫星的巨体比起来,环绕着殖民卫星的姆赛舰大小就像芝麻一样。殖民卫星那圆筒型的躯体出现在宇宙的战场之中,而且位置并没有固定。殖民卫星躯体的另一端发出核脉冲引擎的喷射光,并与姆赛舰一起缓缓地移动。圆筒上装饰的三片镜子已经折断,银色的外壁沾上了无数的焦痕,但是全长三十公里的圆筒仍然缓缓地加速着。

它的目标,是笼罩着蓝色大气层薄纱的地球。太近了。连殖民卫星一起拍进去的地球,看起来不可能会这么大。那强大的重力已经开始作用,看起来就像殖民卫星被地球拉着。追击的联邦舰队进行攻击也毫不管用,与吉翁舰队一起前进的姐民卫星不断加速,终于接近了行星轮廓,化为箭矢突进的殖民卫星就有如染黑的污点般浮现在大气层那道极长的弧线上。

“我还记得殖民卫星落下的那一天。”

赛亚姆悄悄地说着,他的床铺看起来就像浮在地球的轮廓线上。旁边的奥黛莉似乎绷紧了身子,不过巴纳吉仍然看着赛亚姆的侧脸。

“开始听到吉翁之名后,过了二十多年。一直害怕哪一天会发生的恶梦,在那一天终于化为现实。但是我记得的,不是恐怖或悲伤之类的感情,而是非常鲜明的既视感。自己曾经看过这个景象的感觉……没错,我的确看到了殖民卫星掉下来的景象。在百年之前……炸毁‘拉普拉斯’的那一天。”

地球的反射光,照出奥黛莉惊讶地皱起眉头的脸孔。炸毁了“拉普拉斯”,这句话响彻心底,让巴纳吉感觉到身体强烈动摇,但是巴纳吉仍然继续看着被逆光掩盖的赛亚姆身影。

“我一直以为是幻觉。在我看到这景象化为现实前,我连自己曾经看过都忘了。可是,当时我看到了,有如恶鬼般的‘萨克’大军,以及被大气层烧灼的殖民卫星。当时连MS这个名词都没有……那是‘拉普拉斯’的亡灵们让我看到的未来景象吧。为了让我阻止事情发生。要我用‘拉普拉斯之盒’——真正的宇宙世纪宪章,防止这毁灭性的发展……”

接近地球的殖民卫星,尖端部碰到了大气层。筒身被摩擦热烤成溃烂的红色,剥落的外壁化为它拉长的尾巴,就这么沉入大气层之中。已经无法看到殖民卫星的全貌,灼热的前端发光上让它有如巨大的火矢,被灰色的烟尘包围着,撕裂大气薄纱落入地上、在地球的表面留下丑陋的爪痕。殖民卫星化为前所未有的巨大陨石撞击大地。

“我曾经有机会阻止──要是我在一年战争前开启‘盒子’就好了。如果我证明了联邦政府的根柢,留有要让适应宇宙的人们进入政治的中枢……这样的理念的话,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未来。封在‘盒子’中那‘应有的未来’……那的确曾在我的手中。”

瞳孔中映着眼前的惨剧,不过赛亚姆摇晃的眼神却在看着其他东西。这一瞬间,颠覆联邦政府的“力量”,在巴纳吉心中化为实体,让巴纳吉看向“拉普拉斯之盒”——记载真正宇宙世纪宪章的石碑。

提倡上了宇宙的人有可能进化为新人类,而成为被弃置在宇宙的人们希望的吉翁.兹姆.戴昆,以及只知道对他进行弹压的联邦政府。但是联邦的根柢,其实埋有对适应宇宙之人——对新人类的产生寄予期待,并且抱持应该优先一让他们参与政府连作的理念。虽然这只是结果论,但是联邦葬送了这项理念的存在,连同“拉普拉斯事件”的真相一起隐瞒至今。如果被信奉吉翁的宇宙居民们,知道了这等于窜改他们未来的事实——

“可是,我却忘了那一天的幻影,甚至该说我一直刻意忘记。原本应该是为了把‘盒子’寄托给未来而创立的毕斯特财团,不知不觉问迷失目的,只是变得越来越肥大……我,以及应该如同我的分身的组织,起迷失了‘唯一的愿望’。只握着染满血迹的现在,没有将手伸向未来……”

赛亚姆将枯萎的双手举在面前,在他的背后,殖民卫星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着地时发生的闪光,就有如黎明的太阳般强烈,将地球的轮廓染成灼热的颜色。

紧咬着嘴唇的奥黛莉,似乎是再也忍不住地转过头去。巴纳吉看着赛亚姆被光芒照亮的双手。杀死亲生儿子、捏碎了“应有的未来”的那双手掌缓缓地放下,指尖只滞留着抓不到东西的空虚感。殖民卫星落下的闪光没有多久便沉静下来,只剩下点点繁星的黑暗,笼罩了老人那充满苦涩的侧脸。

充满战栗与惊愕的身心,慢慢地在冰冷的黑暗之中载浮载沉。冲击感离去后,只留下不明显的余韵,亚伯特现在心中没有任何被唤起的感情。也没有明确的悔恨感,只有随波逐流的悲哀闷在内心之中。亚伯特突然想到,姑姑,玛莎.卡拜因她,仍然用殖民卫星雷射瞄准着这个宙域吗?但是连这件事都变得好像与自己无关,亚伯特用空虚的目光望着窗外的宇宙。‘这也没有办法。’利迪低喃的声音,从一动也不动的“报丧女妖”机体中流出,沙哑的句尾融在虚空之中。

‘没有科学资料可以证明新人类的存在。这反过来说也就是,可以任人捏造。而且最重要的,是联邦葬送了这样的条文,这件事本身对信奉吉翁主义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武器。知道了“盒子”存在的宇宙居民,如果在吉翁带领下揭起反旗的话……当时地球的人口三十五亿,我们只能保持沉默,只能守护秘密。只为了让这个世界不会化为地狱。’

新人类思想为等同弃民的宇宙居民们带来了希望,但同时也成了病原体。带来了新人类与旧人类这新的阶级差,将好不容易整合在一起的人类再次一分为二的病原体。由于有“拉普拉斯之盒”这样的把柄,让联邦彻底地进行弹压工作。过度的压迫,也许只是源自于恐怖,但最后也逼到吉翁公国高呼独立。承认新人类,并让他们优先参与政府营运──这等于让那些被舍弃在宇宙的人们占领王宫,没有人可以容忍。

‘可是,结果地狱还是降临了。一年战争……失去半数的人口,联邦总算是击退了吉翁公国。这场战争的牺牲之巨大,以及在战争中实证了新人类的存在,让“盒子”的诅咒更加地沉重。没有人知道内容是什么,只有恐怖根植在人心之中。不要打开“盒子”、打开的话联邦政府就会走向末路……所以父亲他们,也只能继续保守这个秘密。不只是为了隐瞒家丑,也是为了保护住在这个世界的百亿人口

面对再一次发生毁灭战争的恐怖戚,人们选拌了在扭曲的体制中慢慢地被饲养至死的道路。’

战后,在彻底猎捕吉翁残党之际,联邦政府也彻底采取了以地球为中心的政策。对宇宙居民的过度的压迫,让迪坦斯这种极右组织有抬头的余地,引起了让联邦军一分为二的内乱。结果,联邦军弱化,而新吉翁趁这机会两度引起新吉翁战争。虽然联邦军费尽千辛万苦之后获得胜利,总算保住唯一最高权力机关的面子,可是宇宙居民的不满已经遍及表里,让战后社会一直处于不安定的状况。

现在反政府运动虽然沉寂了,不过新吉翁化为“带袖的”保有一定势力,其背后也隐约可以看到吉翁共和国的一部分势力。虽然那是在经济控制下,已经被制度化的纷争,不过仍然有走错一步便会引爆的紧张气氛,总体战的恶梦也还没有完全抹去。在这种状况下,利迪的父亲他们与毕斯特财团一同守护“盒子”的秘密,并在共和国解体的同时企画了联邦军重编计划——移民问题评议会的行为,就守护联邦政府的观点来说是完全正确的。藉由驱逐新人类神话,以期断绝吉翁主义的UC计划……这些想找回该有的宇宙世纪(UC)的行为,亚伯特也认为不该遭到非议。

“盒子”的秘密就是这么沉重。一年战争的惨剧,多达总人口一半的死者灵魂上让它的存在越来越沉重。又有谁敢说,如来暗杀事件没发生,原始的宇宙世纪宪章就这么公布了,新人类就一定会受到祝福而被接受?一年战争以及之后的纷争都不会发生,我们会迈向以新人类为中心的理想社会?

根本不可能,那样也只会以别的形式发生全面战争罢了。只是构造不是联邦与吉翁,而是地球居民与宇宙居民──舍弃的人以及被舍弃的人之间,充满血腥的全面冲突。到时候联邦政府也将分裂,人类史上第一个统一政权不到百年就会崩溃了。

但是,在这同时──如果一年战争开始之前,在吉翁主义发扬之初开启“盒子”的话,吉翁公国便不会以那样的形式暴乱,这样的可能性也不能够否定。如果吉翁.戴昆知道有将统治权委让给新人类这条宪章存在的话,也许他也不会到处散布新人类说,而领导公国的萨比一家也会有不同的举动。但是说到底一切都只是假设,只不过是可能性。面对着那没有人能够肯定的“该有的未来”时,我们那些不是新人类,只不过是凡人的父祖辈们,选择了最妥当的选项而阻杀了“可能性”——又或是封印了。我们又怎么能去责备他们?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做的。如果我们站在同样的立场也会那么做,最少至今一直都是这样。

然后……我们也失去了一切。不只是未来,连一分一秒之后的展望与希望都得不到,化为拥抱着失去的可能性啜泣的肉块。不只我们,这整个地球圈的每一个人都迷失迈向明天的目标,没有让全体社会进步的计划,总是专注在调整只不过是百亿分之一的个人帐本上。‘可是,我们这样做,保护了什么秩序?’利迪的声音接着响起,亚伯特错将这句话听成自己的心声。

‘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我的确听到她,玛莉妲.库鲁斯的“声音”了。听到了只是擦身而过,没有交谈过,也不知道名字的她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人类有这样的可能性。我口头上说要保护对方,但是却没有去相信我要保护的对象。结果让大家失望……失去了一切……’

逐渐带着热度与湿度的言语,让漂流在无尽虚空的身心产生动摇。没错,我们无法相信,无法将自己寄托在相信这个行为上,只会害怕着自己或世界产生变化。亚伯特的目光从低着头,仿佛在啜泣的“报丧女妖”身上移开,视线移到保持沉静的“墨瓦腊泥加”上。

“一切都是由人所创,由人所为的……是吗。”

包括赛亚姆、卡帝亚斯,还有马瑟纳斯一族,大家都抱着同样的不信任以及绝望,选择了他们认为最好的行动。因为不懂得去寄身于相信上,使得一切的结果都得由白己负担,结果困在现实的牢笼中动弹不得。在最后一步无视利益,就算与世界为敌都要开启“盒子”的父亲与赛亚姆,他们相信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对他们封闭了可能性,也封锁了未来而赎罪……亚伯特在内心希望不会只是这样。希望他们是相信着某些自己不知道的事物而想开启“盒子”。不然的话,也太过悲哀了。

不管是多杰出的人,仍然只是脆弱的人类。在现在懂得失去的痛苦、背负事物的沉重之后,亚伯特总算能用同样的角度去理解他们的苦恼。到了最后都没有说出真心话,被亚伯特亲手杀死的卡帝亚斯.毕斯特。在人生的最后遇到另外一位儿子,得以托付“独角兽”,这样的偶然可说是他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奇迹吧。身为流有同样血脉之人,同样是男人,亚伯特现在反倒感谢这样的侥幸。因为对无以沟通的自己,父亲一定不肯说出真心话——

“一句话……只要你肯说那么一句话……”

只要这样,我就会用尽一切心力为你而工作了。对父亲最后的抱怨,弹回到无法向玛莉妲坦承心意的自己身上,而似乎将心底的芥蒂渐渐地融化了。看着漂有卡帝亚斯魂魄的“墨瓦腊泥加”,亚伯特只是不断地流着眼泪。

手碰触了圆柱形的控制面板后,冰室墙壁上的宇宙消失,叫出了新的影像。些许光源在头上远处摇晃着,只有黑色与蓝色互相倾压的结冰室,与玛莉妲的瞳孔颜色相近的深海颜色映在周遭所有荧幕中。

“从海洋诞生的生命,花费亿万年才登陆……经过数度的兴亡,在得到人的外貌前,还需要再花亿万年的时间。”

受到赛亚姆的言语引导,位于海底的冰室逐渐开始上升。从深蓝色的世界前往混青蓝、绿色的水蓝色世界。鱼儿们身上的鳞片闪着银色光芒,有如云霞般聚集着,掩没荧幕后,突然之间全部散开,在它们的对面是闪烁着光芒的水面。银色的鱼群充满了令人感叹的生命力,还有从数亿年前便不断照在地球上的太阳光——被那让人感觉到热度的光芒所震摄,巴纳吉用手挡在面前的刹那,冰室穿过水面飞到了海上。

四方飞散的泡沫让光芒散射,犹如棱镜的效果让青空中出现虹光。云朵飘在浓密的大气之中,下面是宽广的海原,水平线上还看得到陆地的影子。冰室划破天际在海上遨游,并前往那片陆地。碧蓝的天空与蔚蓝的海洋,多达数层的渐层色彩令人眼花撩乱地通过,巴纳吉感受到仿佛会被吹走的恐怖感,与奥黛莉两肩相并。

“进化就是像这样。凭藉个体的寿命是无法体感到的。不过,新人类所拥有的是认知力的扩展……可以促使个体的意识改变。”

已经穿过了海岸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冰室继续往陆地的深处突进。荒凉的平原从脚边流逝,不久后有如蚂蚁般聚集的大群动物出现在视野中。掩没整片平原,那默默行军,貌似鹿的动物,是正要前往温暖土地的北美驯鹿群。它们受到本能驱使而不断地行走,就算遇到河川或岩壁也阻止不了它们。为了逃离饥饿、寒冷与不合理地威胁它们生存的事物,它们不断地持续着严酷的行军。这种没来由的冲动,也可以套用在飞过严寒天际的候鸟群身上吧。

为了追求那约定之地,数千、数万的鸟儿们一同展翅,鸟群化为一道蠢动的绒毯覆盖空中与地面。不知停留的鸟群围绕着冰室,缓缓地从后方离去。在鸟群离去的方位上,巴纳吉看到一架古时的螺旋桨机拖着飞机云飞行。影子落在峻峭的岩壁上,保持飞行的飞机,正是没有翅膀的人类靠着知识所得到的翅膀。鸟能做到的事人没有道理做不到——被不知名的冲动所驱使,而孕育出的智慧产物——人类知道去对抗自然,对人类来说才是最自然的事。

“藉由智慧、也为了智慧而进化……在我们所知的范围内,这个世界同时拥有智慧以及血肉的生物,也就只有人类而已。如果藉着智慧而与其他生命分道扬镳的人类,是靠着智能的进化创造出新的系统树的话,那么用前例来对照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所知道的进化历史,是伴随着肉体形象的变化。而精神这种无形的‘力量’进化的例子,我们至今尚未见过。”

螺旋桨机慢吞吞地沿着地面飞行,而配备了喷射引擎的大型客机从它的上方飞过,在更上层拖着白色喷烟的细小影子,应该是飞向宇宙的太空梭吧。太空梭的目标朝向连鸟儿都无法到达的高度,而冰室也追着太空梭,摆脱重力飞上了高空。一望无际的地面急速远去,露出大陆的形状不久,星光开始在从蓝色变为深蓝色的天空闪动着,与深海相似的黑暗涂满了巴纳吉的视野。

从深海的黑暗之中诞生的生命,穿越色彩的洪水再次进入黑暗。这样就结束了……这里就是数亿年进化轨迹的终点站吗?环顾了恒夜的真空,巴纳吉感受到一股漠然的恐怖感,同时他听见噗通的一声,震动着空间的脉动声。

这不是结束。声音告诉自己,这片恒夜的宇宙,将会成为促成下一个开始的约束之地。声音与自己的心拍声产生共鸣,而逐渐填满虚空。血肉进化的尽头,连接往知性的进化——靠着内在的可能性,向世界展示人类的力量与温柔。吉翁.戴昆所梦想、父亲认定是责任义务的全新进化,已经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开始胎动。结束了第一巡旅途的百亿条生命,正在为了准备下一段旅程而累积力量,他们的律动传达而来。搭乘着这座划破虚空的冰室,巴纳吉探访这股律动的来源——身为进化摇篮的那些银色之卵们。

在地球与月球之间,五个重力均衡点(拉格朗日点)上群生的银色之卵,闪烁着无数警示灯并进行自转,在巨大的筒身内壁有百万、千万的生命在呼吸。人类在宇宙建筑的人工大地,数百座的宇宙殖民地发出银色的光辉,巴纳吉听到它们有如等待孵化的卵一般,发出脉动的声音。那噗通噗通响的健康的声音,就如同原始的生命在仍然不见光芒的深海中蠢动。

“身为‘盒子’的守护者,度过了对单一肉体来说过于长久的时光……我有个‘唯一的愿望’。”

平静的声音,抵销脉动的声音响彻了冰室,让游离的意识回到肉体上,回神的巴纳吉眨动眼睛,看向床上的赛亚姆。

“如果,真的有新人类存在……如同真正的石碑上所记载,有适应宇宙的新种人类实际存在,我想将‘盒子’托付给他们。就算我们这些旧人类做不到,但是他们可以将‘盒子’运用得更好,并取回‘应有的未来’吧……结果只是重复了百年前的祈愿。又或许,是附在我身上的‘拉普拉斯’亡灵们,让我这么想的……人的精神……如果可以碰触人心的技术完成,我还真想确认看看。”

七彩的光芒朦胧晃动,逐渐覆盖冰室。让人觉得有如极光织成的窗帘般安稳的光芒──映出人心,发出光辉的精神感应框体之光。巴纳吉看到共鸣的光芒化为带状,形成感应力场,并且环绕在地球轨道上。被重力牵引而接近地球的小行星,是新吉翁的宇宙要塞“阿克西斯”吧。影像比以前艾隆给我们看到的更加清晰,化为巨大陨石的“阿克西斯”进入到坠落地球的轨道,发出七彩虹光的光带捕捉到那团黑色影子。将“阿克西斯”的轨道改变,往遥远的太阳伸去的光带包覆了一切,接下来放着同样光辉的纯白巨人映在全景式荧幕上。

以精神感应框体为血肉的“盒子”钥匙,“独角兽钢弹”拖着虹光飞翔。在恒夜的宇宙闪动的七彩洪水……那看起来,跟从深海的黑暗中诞生的生命,透过摇晃的水面所见到的太阳光相仿。显示着互相共鸣之人思维的光芒,就是原始的生命仰望所看到的下一个世界之光?道路还在延续,在这道彩虹的彼端——

“在宇宙世纪0100的吉翁共和国解体之后,吉翁的历史便会完全结束。新人类这个名字也会随之风化,总有一天‘盒子’的诅咒也会回归于无。”

赛亚姆继续说着。飞离的“独角兽钢弹”与虹光一同消失,巴纳吉回顾那留在虚空之中的床铺。

“在那之前……在一切被忘却的深渊吞没之前,必须要让‘盒子’的真实问世。趁着‘诅咒’还是‘诅咒’,‘祈愿’还可以传达时……”

“可是,这样的话又会引发战争。”

有着打断力道的坚强声音,让赛亚姆稍稍转头,奥黛莉没有回望也看向她的巴纳吉,往前踏出一步注视着赛亚姆。

“既然有各国代表的签名,那么写在原版石碑上的条文就有法律效力。而对新吉翁或共和国的摩纳罕.巴哈罗这种男人来说,这是可以打倒联邦,独一无二的武器。要是被逼紧的联邦祭出武力回应的话,这次真的会重现一年战争……化为卷入所有宇宙居民以及地球居民的全面战争。如果这是‘该有的未来’要付出的代价,那未免太——”

“所以,我才想将事情托付给你们新人类。”

被安稳,但是内心坚定的声音温和地回应,让奥黛莉似乎没有意思继续说下去。赛亚姆看着奥黛莉的目光不变。

“你们就这样不打开‘盒子’也好,毁了它也罢。如果这样你们不能接受的话,那么就将我这老骨头打一顿,送我上路也没关系。”

最后的一句话,以及无声地转动的目光都是对着巴纳吉。巴纳吉紧握颤抖的手掌,承受着赛亚姆那生来便锐不可当的目光。

“可是啊……我对‘盒子’开启所带来的未来,有着更残酷的预测。就是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未来。”

视线移开,赛亚姆仰望天上群星的侧脸被阴影笼罩。“什么都,不会改变……?”奥黛莉低语的声音,轻轻地传进巴纳吉的耳中。

“言语只不过是言语。法律也可以随着人的方便而有许多解释。当然,在短期内会造成大骚动吧。有可能政权会垮台,有人发起运动要求执行那些条文。可是,也就只是这样。新人类是适应了宇宙之人的样貌吗?甚至新人类是真的存在吗?无数的检验以及反证堆积如山,结果还没得到结论就结束了。尖锐化的议论会失去对大众的诉求,总有一天被弃之不理……”

大概──不,最后一定会变成这样。无条件地确信的身体冻结,巴纳吉凝视着赛亚姆的脸。奥黛莉步履踉跄地后退,“那么……究竟为了什么……”她发出沙哑的声音。赛亚姆一言不发,手伸向了床边的控制面板。

宇宙的实景影像消失,全景式荧幕映出看起来像是某处公园的景象。这不是地球,也不是殖民卫星内的景象。顶多六七十公尺高的天空被棋盘型的采光窗所掩没,由外面的反射镜透进来的太阳光照射着。地面是缓缓地倾斜的斜坡不断延伸,让前后左右每个角度看起来都像是上坡道。就好像身处于比“墨瓦腊泥加”的回转居住区小上一圈的甜甜圈型空间。

在这片内壁的一角,有栋看起来像演唱会馆的气派建筑,被修剪过的植树衬托着纯白色的墙曈。场馆的屋顶耸立着巨大的演讲台,以边长超过二十公尺的地球联邦政府旗为背景。在隐藏起采光窗而吊着的旗帜两边,设有大概八百吋的大型荧幕,可以大大地映出演讲台上的人影。

演讲台上似乎放着特殊的书写板,每当一位穿礼服的人士签名后,下一位人士便站上演讲台,同样在书写板上写下自己的亲笔签名。接着继续签名的人不下五十位,他们默默地动笔,与下一个人轮流签名并走下演讲台。其中的一台大型荧幕照出他们的身影,映出写下签名的手,同时另外一台荧幕照着六角形的石碑,并且现场转播碑面上刻下文字的样子。每当演讲台上写下新的签名,机械臂驱动的雷射就会连动,沿着六角形的边缘刻出同样笔迹的签名。一位又一位刻上去的各个构成国代表们的签名,引导宇宙世纪宪章的石碑逐渐完成——

“西元最后一天……宇宙世纪开始的那一瞬间,那个东西完成了。”

赛亚姆说着。宪章的内容在发表之前仍然保密,所以这是预定要在之后公开的记录影像吧。记者席没有任何人,成串的参加者座席也没有多少人。只有签名完毕的代表,与他们的家族以及关系者站在仪式会场。巴纳吉看着那即将诞生的“拉普拉斯之盒”。

九十六年前的除夕……数小时后即将进行改元仪式,西元最后的一天。虽然荧幕等设备比较古老,但是人的外貌与现在没有差别。那些立体影像投影出来的人们好像伸手可触,他们在眼前通过,只是缓慢地搅动着“拉普拉斯”内的严谨气氛。

“民族、宗教、国家……为了跨越相互争执的许多利益关系,而设立的绝对调停机关、联邦政府。他们都知道,这个石块会束缚将来的宇宙居民,成为让弃民政策完成的基础。将增加得太多的人丢弃在宇宙……这残酷的行为,才是能够拯救垂死的地球、让人类活下去的唯一道路。所以,他们自知罪过而署名。接着,他们为了多少补偿这罪孽,将一缕善意寄托在遥远的未来。”

这一句话与埋藏在心中的某些东西共振,使得眼前的虚像变得有血有肉。“善意……”百年前的亡灵穿过不自觉地低语的巴纳吉,目不转睛地走过去了。那是哪个国家的代表?穿着燕尾服的老绅士,与穿着阿拉伯装的代表交谈两三句之后,没多久便走向有家人等着的自己座位。蹦地从座位起身迎接的五岁小男孩,一定是他的孙子吧。露出笑容,抱起小男孩的老绅士背后浮现块状杂讯,才让巴纳吉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影像。

“托付给超越自己、超越现在的某些生命,他们在宪章上加了‘未来’这一章。不负责任的祈愿……托付给了一千年、一万年之后的人类,为了赎罪的祈愿。在宇宙与地球之间,他们在那一天的晚上,解放了名为可能性的神。却不知道他们马上会被打碎,被封在‘盒子’里长达百年……”

没有理会母亲的斥责,坐上老绅士膝盖的男孩仰望着荧幕。摸将孙子的头,对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的老绅士,笑容随即消失并用带着苦涩的表情看向石碑。好像在低语着这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又像在对年幼的孙子说,那是唯一能留给你们的。

“存放人类与世界全新契约的约柜……这里没有已存的神之名。之后要是最后的审判降临,那么必定是我们自己的心灵所招致的破局。一切都决定在我们手上──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影像切换,照出了“那天晚上”的仪式会场状况。反射镜在夜间会改变角度,不让太阳光照入“拉普拉斯”之中。可以看到一位男性,站着被照明照亮的演讲台上。坐满的会场,从记者席排出的摄影机阵容。联邦政府初代首相,背对这用布幕盖起的宇宙世纪宪章石碑,用温和的表情对听众们演讲,在“拉普拉斯”的残骸中响彻的亡灵之声便是他的声音。里卡德.马瑟纳斯的双眸被照明的光芒照亮而发光,那与利迪同样颜色的瞳孔深深地印在巴纳吉的视网膜上。

“藏有所有可能性,不断改变的未来。不要为别人写下的剧本所迷惑,用心中的神之眼去认清楚……这不是对其他人,正是对我说的话。被别人写下的剧情所操弄,爆破了‘拉普拉斯’的可怜青年……然后,我看到了‘光’。”

赛亚姆仰望演讲台的的眼睛眯起,与巴纳吉同样颜色的瞳孔寄宿着些许光芒。他的眼神与刚才在石碑碑面上幻视到的青年重合,在巴纳吉想对床铺走近一步之际,突然发生的闪光包覆了仪式会场。

天花板的采光窗同时碎裂,圆环状的居住空间充满火焰的色彩。列席者连椅子一起被炸飞,就当会馆瓦解,站在演讲台上的里卡德.马瑟纳斯被吸出真空之后,充满杂讯的画面便断讯了。

全景式荧幕的影像马上切换,投影出“拉普拉斯”的外观。甜甜圈型的圆环扭曲、从内侧破裂,大量的建材、外板与玻璃片四处飞散,这股奔流也打在甜甜圈上下两边展开的两片反射镜上,扭曲了回转轴的轴心。这就是在电视的历史节目上看过许多次的首相官邸“拉普拉斯”的末路……没有时间回望身旁的奥黛莉,巴纳吉反刍着这一瞬间的崩溃,并凝神看着漂在虚空中的无数碎片。撕裂的外板与铁架混在一起,被吸出到真空中的人们,一定也还来不及回望身旁的家人,便被死亡所吞噬。其中也包括那位老绅士以及坐在他膝上的小男孩。

反射镜失去光辉,一切的警示灯全都消失的“拉普拉斯”,建物本身化为阴暗的废墟在低轨道上漂流。扭曲的甜甜圈也逐渐开始分解,不停溢出的碎片向四面八方洒出光之粉。而巴纳吉看到其中之一强烈地发光,闪着银色光芒往道里接近。从台座上松开,漫无目的地漂在虚窄中的六角形石块,结冰的空气有如金葱衣般笼罩在它的全身,慢慢地回转的石碑变得越来越大,刻在它表面的文字反射着遥远的太阳光。

“在亿分之一的偶然之下所遇到的‘拉普拉斯’石碑……刻在上头的善意,让我看到了‘光’。献给遥远未来的‘光’。那道告诉我,一切都是发自人们的善意,并且终将回归的‘光’……如果这些现在不化为制度出现的话,恐怕就会失去光芒。被百亿的生活所吞没,并回到再也打不开的‘盒子’之中吧。”

言语就是言语,如果没有用心去接受,那只不过是一连串的杂音罢了──没有疑惑与失望,巴纳吉接受了现实,并看到躺在床上的赛亚姆对石碑伸出手。他化为百年前,被偶然所引导,而与石碑邂逅的青年,虚空之中映出那与自己神似的侧脸。

“可是,只要千人、或是万人之中有一人,能够查觉这道‘光’的话,就像那时候的我一样,知道了世界并不完全是由绝望所构成的……那‘光’就会永远活在他们的心中。寄宿在他们心灵深处,一代又一代地继承下去……相信直到全人类都成为新人类的那一天之前,‘光’可以与可能性之神一起,在黑暗中点燃一盏微弱的灯光……”

影像的石碑化为实物,映在碑面上的青年外貌与巴纳吉自己重合。一瞬间,巴纳吉实际体会到自己继承了一切。他紧绷双脚,让自己不要输给压力。

这不是紧箍咒,也不只是为了赎罪而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善意,而自己只是继承了那道善意所显示的可能性。巴纳吉紧握奥黛莉的手,从也紧紧回握的手掌中得到勇气,巴纳吉正面面对著名为“拉普拉斯之盒”的石碑。它会化为祈愿响彻云霄,还是会化为诅咒呼唤毁灭?这不是只靠自己能下判断的,他集中精神,听着在这间冰室中集合,那许多人的声音。

‘正当或不正当并不重要。但是那对他们来说是必要的。为了抵抗绝望,在残酷而不自由的世界中活下去,必须要有一些东西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改善的余地……’

‘那不是诅咒而是祈愿。’

‘能够驾驭它的,大概只有驾驶员的心而已。那是一颗懂得体会、容易受伤害,也会让人产生恐惧的心。更是一颗脆弱、欠缺效率,有时甚至觉得不存在比较好的心——’

‘很悲哀。明明是为了抛去悲哀才活下来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人类开始将宇宙做为生活的场所算起,马上就要满一百年了。不能再满不在乎地接受规矩,该改变的事,就要去改变才行。’

‘尽管个人是无力的,但团结在一起的个人意志,也有能将世界从黑暗深渊拖回来的时候。别让状况给压垮。如果你是新人类的话,就该鼓起勇气,将绝望的想法逼退。’

‘超越世代而继承的思念,会一点一点地进化,连接未来。而最后抵达的高处,就是新人类,您不这么觉得吗?’

‘对现在绝望的人,没有资格谈论未来。因为未来不过是今天的结果。只要停留在黑暗之中,那么期望的未来就不会来临。如果不自己走向光芒的话,我们……’

塑造现在这个自己的许多话语──让自己这个人类成型的“光”骚动、共鸣着,并削出一个的答案。没错,如果不找出大家都能接受的答案的话,我无法决定“盒子”的去留。巴纳吉闭上眼睛,最后聆听父亲那留在他记忆深处的声音。

‘人的五感所感受不到,超越现在的某种东西……那可能是人们称为神的东西,也可能仅是因人的愿望产生的错觉。但是相信其存在、并且可以推动着世界的话,那么也有可能改变现实。’

只有人类拥有神。可以描绘出理想,为了更加接近理想而发挥的伟大力量。百年前,集合在“拉普拉斯”里的人们编织出对未来的祈愿,并让赛亚姆看到了“光”。改变他的现实的那道“光”,至今仍然寄宿在他身上闪耀着。“光”超越世代继承下去,现在正要移宿到自己的身上。

‘以内含的可能性,将人之所以为人的力量与温柔示于世界……对于吃垮地球后,只能往宇宙找寻出口的人类来说,这是必须要完成的责任。不要畏惧,去相信,相信自己的可能性。相信,并且尽你所能,自然会开拓出一条道路。

你认为该做的事,便去做吧。’

就算那只是一瞬间的“光芒”。就算只是无法照亮所有人类、将被不会改变的未来给吞噬的灯火——巴纳吉睁开眼睛,看着映在石碑上的自己与奥黛莉。在银色的镜子中,以及她的心中持续存在,那可能性的神兽。就如同古代的人们所留下来的诗词中的一节,映在银色盘面上的两条人影交融,让刻在上面的文字浮出。

“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赛亚姆说道,他失去青年的面容,变回一棵躺在床上的朽木。承受不是由累积的时间,而是由赛亚姆这个人所传来的目光与声音,巴纳吉的身体转向那仿佛浮在虚空中的床铺。

“每个人的‘唯一的愿望’都不一样。你们期待着什么?希望着什么……?”

答案已经决定了。巴纳吉确认与自己紧握的掌心,吸了一口气之后,放开奥黛莉的手往前跨出一步。

“如果新人类,是全新的人类样貌的话……我想现在的人类并没有能力去辨识。人们只是为了方便而用这个名字,去称呼那些显现出异于常人的能力之人罢了。”

说出来的话流畅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巴纳吉的目光与不同意也不否定,一直看着自己的赛亚姆眼神交会,毫不畏怯地接着说下去。

“虽然说我受到‘独角兽’认可,但也只是通过了机械式的测试。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是真正的新人类。我并不认为我有您想追求的资质,也不知道怎么样做才是最好的。”

巴纳吉再踏出一步。他可以感觉得到跟在后面的奥黛莉,在背后支持着自己。受到卡帝亚斯及玛莉妲,还有其他许多人的支持,巴纳吉看着已经近到伸手可及的赛亚姆脸庞。

“不过,身为一个人类。有您、有父亲,才有我。若以经过世代交替,一点一点逐渐前进的人类一员身分而论……我就有答案了。”

奥黛莉表示同意的体温,随着她甘甜的发香传递而来。她的体温与自己的体温混合、共鸣,让心中怀有去孕育下一个世代所需要的原始的热情,巴纳吉化为连锁环节之一的身体站在曾祖父的面前。赛亚姆用无言的眼神注视着巴纳吉,随后没有催问答案便别开了视线。他不需多问便已经理解一切,严峻的表情也从赛亚姆脸上消失,嘴边慢慢地露出巴纳吉他们第一次看到的笑容。

“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赛亚姆一度闭上眼睛,随后睁开的瞳孔中映着天上的群星。同时冰室的地板发生震动,某些东西鸣动的低沉响音让室内的空气开始震动。

与刚才爆炸而发生的震动不同,这是让“墨瓦腊泥加”全体共振的深度震动。赛亚姆沉默不语,晃动的程度更加激烈,毫不间断地撼动着冰室的地板。巴纳吉与奥黛莉依畏在一起,无所适从地抬头看着被震动移位的星空。

一定间隔设下的爆离栓,接连引爆炸断了连接部。数以百计的爆炸光围绕着直径五百公尺以上的圆周,微微地震动着连结“墨瓦腊泥加”与“工业七号”的连接口,两边dockingbay.解除连结而开始分离。

虽然说还在建造中,不过全长达二十公里的“工业七号”质量,不是连在它其中一端的殖民卫星建造者可以比较的。相对于在固定轨道上纹风不动的殖民卫星,“墨瓦腊泥加”看起来似乎单方面地被弹开,不过那不是爆离栓引爆所带来的动量。看起来有如蜗牛的结构体各处喷出推进光,“墨瓦腊泥加”摇晃着它全长六千五百公尺的巨体,靠自己的推力逐渐脱离“工业七号”。它的船首徐徐地回头,集束在轮机部上的电浆加速环发出微光的同时,吸附在回转居住区上下的岩块出现无数的裂痕。

从资源小行星切割出的巨大岩块,虽然在建设殖民卫星的过程中被从内侧刨削,不过附在“墨瓦腊泥加”上的样貌仍然气势有如山岳。如今,这座岩山被内侧的压力绷出裂痕,大小不一的碎岩喷向四方,附在蜗牛壳上的皮一块块地剥落。破碎的数亿吨岩石化为漩涡,陨石洪流在“工业七号”附近喷散的同时,完全由殖民卫星脱离的“墨瓦腊泥加”间歇地微量喷射姿势控制推进器。大小与大型舰的主推进器匹敌的喷射光在各部位闪烁,进入自律航行状态的殖民卫星建造者似乎微微一抖,岩石被它的巨体给压碎而往四面八方飞散。

即使碎裂,直径仍然长达数百公尺的碎岩,从连忙后退的“拟.阿卡马”舰首掠过。漂在茶褐色浊流中的纯白船体,从旁观者看来肯定像是飞散的岩块群之一。警报音响彻全舰,奥特隔着舰桥的窗户,盯着狂啸的陨石流看。虽然相对速度不算快,但是每一片碎片都过于巨大。要是被那质量超过船体的岩石打中,“拟.阿卡马”将会在一瞬间粉碎。

“轮机加速!全舰紧急回头!”

蕾亚姆第一时间下命令并坐上副长席。奥特感觉到操舵长还没等舰长追认命令,就想转舵的气息,立刻大叫:“不要乱动!”

“跟着‘墨瓦腊泥加’比较安全。相对距离维持零点五,在dockingbay:的前方定位!”

坐在位置上的蕾亚姆一瞬间用惊讶的表情回头,不过马上便高声地复诵。这个距离下“墨瓦腊泥加”要是急速回头,“拟.阿卡马”也会被波及,不过活下来的可能性总比冲入陨石流之中来得高。奥特仰望“墨瓦腊泥加”那把整个加弦部视野全部挡住的dockingbay,挤出颤抖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与康洛伊等人的先遣部队已经断绝通讯,也没有办法知道似乎已经侵入内部的红色彗星动向。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起动“墨瓦腊泥加”?而且还甩掉了殖民卫星建设资源用的矿物岩石──

“对方的核脉冲引擎点燃了。莫非是想就这样脱离‘工业七号’……”

蕾亚姆说道,并看着从球体摄影机投影在主荧幕上的影像。等同于蜗牛尾部的电浆加速环,就是“墨瓦腊泥加”推进轮机正在运转中的证据。如果回转居住区的前后悬挂着氦3储存槽的话,“墨瓦腊泥加”有独自航行到木星圈的能力。奥特看着核脉冲引擎的光,推动着那几乎可以说是小型殖民卫星的巨大身躯,“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奥特正要回话,不过辛尼曼突然发出的声音“那里!麻烦扩大一点”,吸引了奥特的注意力。

球体摄影机的影像分阶段拉近,将岩盘剥落的回转居住区外壳在荧幕上放大。在飞散的粉砂另一端,埋在岩层中的圆筒状结构体发出银色的光辉,让奥特不知为何感到汗毛倒竖。圆筒不只一个,全长五百公尺,直径也接近百公尺的巨大圆筒,沿着弧形的外壳大量配置,光是下缘就有二列各九座,有如节肢动物的脚一样,呈现放射状突出在外壳上。是从内侧削下的岩石中抽出矿物,运送到“墨瓦腊泥加”的工厂区用的精制设施……吗?这依照常理的推测,马上就被接下来发生的异象给打破,让奥特等所有人全部倒抽一口气。

在圆筒侧面无数的闸门开启,涌现看起来像是MEGA粒子炮的二连装炮台。紧邻的闸门下可以看到许多黑色洞口,应该是大型飞弹的射出口。其他的闸门也陆续开启,光滑的圆筒表面逐渐浮现形状复杂的突起物。对空飞弹发射器、备有I力场发生装置的扩散MEGA粒子炮炮口──

“这是……”

辛尼曼呻吟、并且语塞,美寻接着大叫:“那里也是!”尖端挂着司令区的“墨瓦腊泥加”本体,看起来有如蜗牛躯体的细长结构体各部位打开闸门,形状看似近距离防御武器的炮台窜了出来。由于本体过于巨大,这些突起相对之下,小得不接近局部就看不出来,不过那数量与配置都不是随便乱排的。与包围回转居住区上下两侧的武装针山合在一起,铺设出毫无死角,防护全身的对空防卫网。奥特理解到这样的配置,必定是设计当初便已经规划好的,岩盘只是为了掩饰这些的伪装后,战栗地看着“墨瓦腊泥加”。巨体舍弃了岩盘外壳,慢慢地从岩石的奔流中脱离。成列的圆筒甩掉沙尘土受到月光照射,一连串的武装闪着生硬的反射光。

“这才不是什么殖民卫星建造者。是要塞……巨大战舰。”

辛尼曼有如呻吟般地低语,没有人有异议。奥特左右晃动受到震撼的头脑,吼着目前所能想到的问题:“侵入那里面的敌机怎么样了?还没有跟ECOAS联络上吗!?”舰桥的成员逐渐回神,再次专注在各自的操控台上。同时露出真面目的“墨瓦腊泥加”微微加速,拉开了与“工业七号”之间的距离。

由于没有空气的折射介入,让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只像是太空船正要开始移动。如果不是背景有“工业七号”陪衬,实在没有办法想像它居然有全长六千五百公尺这种离谱的规模。贴在回转居住区旁边的“拟.阿卡马”,相较起来就有如小型太空梭或小艇一样。

往返木星的船只中也有全长超过一公里的船只存在,不过规模这么大的“船”倒是前所未见。一面警戒着频频飞来的岩石碎片,利迪透过“报丧女妖”的主监视器凝视着“墨瓦腊泥加”。没错,是船。吸附在上头的岩块消失之后,更可以看清它原本就顾及到航行而设计的构造。

“那就是‘墨瓦腊泥加’真正的样子……”

殖民卫星建造者“墨瓦腊泥加”──不对,是航宙战舰“墨瓦腊泥加”。看到那从岩盘底下出现的许多圆筒后,没有其他更好的形容词了。露出炮台及飞弹发射口的圆筒,看起来单体就有匹敌巡洋舰的火力。无需多想它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建造,利迪忘我地踩下脚踏板。在“报丧女妖”开始前进后,一群回转的岩石从正面接近、之后从采取回避运动的黑色机体脚边流去。岩石掠过位于后方的喷射座,载着货柜的平坦机体像树叶般摇晃着。

千钧一发避开撞击的喷射座,开启推进器以闪避接着飞来的岩石群。在激烈摇晃的操纵席之中,亚伯特也看着“墨瓦腊泥加”。由于在修理的途中遇到这样的异况,引擎的状况实在称不上是万全。上尉握着操纵杆,光是控制机体就已经费尽心力,他大叫“要脱离了!”的声音带着切身的沉重响在耳边。

在这状况下亚伯特也无法说不,他没有做出回答,用观察的目光看向“墨瓦腊泥加”。既然“盒子”有着这样的秘密,那么藏着它的地点“墨瓦腊泥加”本身带有武装也不值得惊讶。恐怕是自动控制的防卫系统在运作吧。问题在于,这场异变太过于明显了。“墨瓦腊泥加”甩开资源矿物开始行动的样子,不只接近中的“雷比尔将军”,包括在地球监视的人们也已经捕捉到了。面对着这么大规模的变动,很难想像他们会继续坐视不管。

“不妙……”

殖民卫星雷射将会发射。原本已经不管一切,自暴自弃的身体窜过战栗,亚伯特的视线看向周围。他从飞来的陨石群中找出“报丧女妖”的背影,对无线电喊叫:“利迪,你听得到吗?”这么近的距离,就算受米诺夫斯基粒子影响应该也可以进行通讯,不过“报丧女妖”没有立即做出反应。黑色的机体仿佛正在等待某些事物。在机体的远方,甩掉岩盘的“墨瓦腊泥加”转动舰首,回转居住区被月光照射,发出强烈的光芒。

在密度越来越稀疏的岩石群另一端,可以看到“工业七号”逐渐远去。之后它被新开的显示窗盖住一半,正显露出巨舰本性的“墨瓦腊泥加”3D线图投影在空中。

其他还有十个以上的全像投影视窗不断地卷动,显示着自动控制下的核脉冲引擎状态、以及总共多达三十六座武装槽的资料。这景象看来就有如身处于巨大战舰的舰桥,不过在冰室中可以进行的只有情报监视,各个系统的控制似乎全部集中在司令区。巴纳吉从视窗的显示内容找到索引,看着以立体线图显示的“墨瓦腊泥加”全体图,但是他的注意力,被接下来连续开启的许多视窗所吸引。

地球圈内动作中的中继卫星图像,连同各自的位置与名称一起显示出来。从军方运用的雷射通讯卫星,到民间通讯公司拥有的卫星,依各个系统区分、显示出来的人造卫星总数破千。网罗地球、月球,还有七个SIDE的卫星群资料出现,随即消失,巴纳吉接着看向赛亚姆被荧幕反射光照亮的脸。“墨瓦腊泥加”的立体线图有如要遮住视线般放大,图上位于舰首附近的通讯区闪着红色光点。

“这里的设备足以介入地球圈的所有通讯、播放系统。联邦军应该会倾全力阻碍,不过这舰足以承受一定程度的物理攻击。应该可以撑到你们做完该做的事吧。”

赛亚姆仰卧在床上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是淡淡地开口说着。也就是说他准备了可以干涉所有中继卫星,对任何播报插播的设备吗?这就算用毕斯特财团的组织力也不是随便就可以——不,也许对赛亚姆来说,毕斯特财团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而培养的,当然可以做到。巴纳吉惊讶的神经已经麻痹,口中反刍着阻碍、物理性攻击等字眼。感觉到这些字眼的沉重,巴纳吉紧握起双手。“墨瓦腊泥加”的异样已经被观测到了,面对这足以颠覆百年惯例的事态,联邦政府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虽然播放内容已经录好了……不过米妮瓦殿下,我希望你能亲口去传达这件事。你的言语中,有着能够深入人心的温柔。至于巴纳吉……你明白吧?”

这艘“墨瓦腊泥加”正是真实的堡垒。直到“盒子”开启为止,一切传达完毕为止,必须全力守护这座堡垒。看着赛亚姆的眼神,巴纳吉与轻轻吸了一口气的奥黛莉一起点头。

“可能性的神兽……‘独角兽’会借给你们力量。狮子好像也在外面等候着。”

赛亚姆嘴角微微扬起,视线看向映着外围影像的显示器。在化为宇宙残骸漂流的岩石群中,巴纳吉认出“报丧女妖”融入黑暗的黑色机体,心中突然感到一丝刺痛。

黑色的机体似乎想靠近却又带着迟疑,只隔着一定距离看着“墨瓦腊泥加”,那样子看起来的确像是在等着什么。利迪他会接受自己的选择吗?巴纳吉已经不把利迪当成击落玛莉妲的敌人,找回了过去跟他心灵契合的感觉。“巴纳吉……!”奥黛莉尖叫的声音,让巴纳吉讶异地回头。

奥黛莉将手遮住嘴巴,视线看着气息紊乱、表情痛苦的赛亚姆。原本就已经苍白的肌肤失去血气,渐渐变得如纸一般死白。巴纳吉脑中闪过母亲临死前的样子,随即冲到床边。

“赛亚姆……爷爷!”

脱口而出的话语,引出现在才感受到的骨肉亲情在胸口前骚动。记忆中,被父亲带到床边,从床缘抬头看到满是皱纹的侧脸,以及手指碰触到脸颊感受到的粗糙触感——开什么玩笑,不要这样,好不容易才刚碰面,却又在接触的同时失去他们,这种滋味我不想尝到第二次了。巴纳吉穿过数层立体显示器,打算接近床铺,不过被尖锐的一句“不要过来!”喝止了。赛亚姆所剩无几的气息集中在眼中,造出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放出比显示器更强的光芒直视着巴纳吉。

“没有时间了。去做你自己的工作。”

“可是,您会……!”

“守护者的工作结束了。这是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

卷在额头上的发箍型头带,与其中一个显示器同步闪着红色光点。靠着反覆进行冷冻睡眠,度过了百年以上时光的肉体——这副生命维持装置,在“墨瓦腊泥加”觉醒的同时也被切断了。所以赛亚姆的生命,是开启“拉普拉斯之盒”最后的钥匙吗?巴纳吉心中虽然想着这实在太离谱了,但同时又感觉到赛亚姆这个人就是会这么做,一定是这样,让他的身体站在床铺前方,不知该如何是好。赛亚姆闭上眼睛,静静地说道:“去吧,巴纳吉。”

“人的一生非常短暂。独自一人的话,只不过是道毫无意义,一瞬间的‘光芒’。所以要去爱别人。在绝望之时,也要找出眼前最好的做法。这样连续下去、产生共鸣时,‘光芒’才会产生意义。”

一切靠的不是言语。产生共感而反应的心灵,可以将接受到的话语变为“祈愿”,也能化为“诅咒”。巴纳吉自觉到身上背负了全新的“盒子”,默默地点头,赛亚姆的目光轻微地摇晃着。原谅我吧,他的思考透过表情无声地传递过来,脸上带着悲哀的神色。闭上的眼睑盖住瞳孔,他的全身松弛,沉入床铺,嘴边的皱纹透露出受过的苦难,但此时却充满安详的笑容。

“去点亮,并且联系那可能性的‘光芒’。”

说出最后的低语后,赛亚姆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了。发箍的讯号停止闪烁,深深的寂静累积在那度过漫长时光的躯体上。“赛亚姆先生……”奥黛莉低语,想要接近。巴纳吉抓住奥黛莉的肩膀,看着已经完成任务的守护者。

诅咒以及祈愿都被自己继承,已经无法回头了。长达一生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巴纳吉脚踩住带有核脉冲引擎震动的地板,面对着呆然伫立的奥黛莉。全像投影荧幕一个一个消失,只留下群星的微光,充满在昏暗的冰室中。巴纳吉看向奥黛莉闪着微光,那翡翠色的瞳孔,心中一瞬间闪过不能再逃入这对瞳孔之中的感慨。巴纳吉接着看向往后方流去的岩石群,确认跟着“墨瓦腊泥加”的“拟.阿卡马”平安无事之后,对奥黛莉说道“走吧”。

“大家都在等着。”

不只有集合在此地的人们。还有被宇宙这座摇篮拥抱,仍未觉醒的无数“光芒”。在地球的重力底下,还有许多仍然不知道如何翱翔的“光芒”,正等着与锁在“盒子”里的可能性见面。奥黛莉颤动着与巴纳吉对上视线的眼睛,用力地点头之后,巴纳吉与她一起踏出了离开冰室的第一步。

冰室的门扉开启,宛如篝火光芒般的诱导灯,与进来时同样地在通道上点亮。即将前往的地点,是可以连线到全地球圈通讯、播放网的通讯区。巴纳吉在脑海中叫出之前所看到的“墨瓦腊泥加”构造图,穿过门口,最后一次把赛亚姆长眠的床铺纳入视野。

被弃置在虚空中的床铺上,赛亚姆的脸一动也不动地面对着星空。他在人生的最后,找到了自己唯一的愿望。男人的脸孔被星光照亮,让冰室充满着安详的气氛,接着巴纳吉再也没有回头,离开了冰室。一路上阴暗、冰冷,奥黛莉与自己手牵着手,从她手中传来的温暖化为巴纳吉的唯一支柱。

背对着散放在虚空中的陨石群,吞下了“拉普拉斯之盒”的船在暗礁的宇宙中飞翔。虽然它脱掉了岩盘外壳,而失去了生物般的外貌,不过接着露出的突起令人连想到蠢动的脚部,让它的样子看起来仍然像是蜗牛。不同之处只在于回转居住区的上缘也生出了无数突起,所以看起来上下两边都有脚,不过“高加索之森”里没有人有空去在意这些事。

目标开始动了,在这项报告之后就没有其他的报告,身在管制室中的所有人全都呆住,屏住气息看着在荧幕上移动的殖民卫星建造者。罗南也不例外,与哑口无言的玛莎以及布莱特一同仰望着荧幕。“工业七号”慢慢地从追着目标横向移动的画面中移出。“目标,完全从殖民卫星上脱离。”报告出显而易见事实的声音响起,让紧张的室内空气稍微冷却了。

“赶快修正座标!‘系统’也许马上就能实际射击了。不要忘了地球造成的重力偏移影响!”

站在司令席高台上的艾布尔斯独自叫着,并看向罗南。罗南把脸从自以为反应迅速的基地司令身上移开,盯着露出巨大战舰真面目的“墨瓦腊泥加”,他也领悟到答案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吐出了沉重的气息。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那座“墨瓦腊泥加”本身就是“拉普拉斯之盒”,而它开始动作,也就是说——

“看来有答案了吧。”

玛莎开口说道。隐藏起动摇的眼神互相交错,罗南的视线转往映有“格利普斯2”外貌的其他荧幕上。做这种愚昧的事……虽然罗南想开口咒骂,不过就算说了也拯救不了什么。答案已经出现了,“盒子”即将开启,要将政局托付给适应宇宙的新人类——不能让父祖辈所留下的诅咒,在这个吉翁与新人类神话都还没完全消灭的世界上施展。

“实行吧。”

一旦说出口之后,反而没什么感觉的一句话从口中流出。“是!”艾布尔斯回应,并看向通讯员们。命令下达的声音响起,让原本陷入沉默的管制室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不过那对罗南来说只是另一个世界罢了。这样子百年的诅咒就会消失,而马瑟纳斯家与毕斯特将会同样背负新的罪恶。不想去看玛莎洋洋得意的表情,罗南的目光回到被殖民卫星雷射瞄准的“墨瓦腊泥加”上时,“请等一下!”喊叫声从后脑传来。

“‘拟.阿卡马’还在那里,您真的打算连他们一起烧毁吗?”

布莱特逼问的眼神散发怒气,进入视线的一角。罗南仍然保持沉默,脸上的抽搐是他唯一的反应。

“至少要对他们发出撤退劝告。这样下去──”

“你认真的吗?‘墨瓦腊泥加’已经靠自己的力量动起来了。要是对他们发出撤退劝告,它会跟‘拟.阿卡马’一起逃掉的。”

玛莎抱着双臂,用一副解释得很不耐烦的腔调插嘴。“可是……!”布莱特回吼,不过玛莎没有管他,“接着,它会在逃到的地方施放毒素。”她用冷酷的声音继续说着,罗南也悄悄地叹气。

“名为真实的毒素,对吧?要预防感染,除了现在没有其他机会了。”

布莱特紧握双拳,用眼神质问罗南: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罗南没有回看,用持续的沉默代替回答,接着他感觉到布莱特转身走向出口的气息。周遭的气氛突然为之动摇,“你要上哪里去?”玛莎的声音接着质问。

“不论有没有该守护的秩序,这都是杀人行为。我不能坐视不管。”

坚毅的声音从罗南背后传来,布莱特的鞋音再次响起,然而细细的金属摩擦声止住了鞋音,让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弥漫在管制室中。“我应该说过吧。”玛莎的口气听起来已经连确认都称不上,罗南回头,隔着肩膀看向这必然的景象。

“你也是共犯,给我一起看到最后。”

玛莎冷漠地放话,在她身旁举着自动步枪的警卫,背带的金属扣具发出撞击声。布莱特被许多枪口包围而咬牙切齿。没有去看布莱特的眼睛,罗南把脸转回正面,用背脊对着令人难以接受称之为结局的事态。

也许没有把利迪牵扯进来,对自己来说是唯一的救赎。罗南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利迪那生硬的侧面。发觉自己突然开始想着他在什么地方,罗南消去一切思路,看着荧幕中的“墨瓦腊泥加”。载有“盒子”的巨舰看起来仍然不知道自己即将消失的命运,肃然地漂在虚空之中。

蛇腹型的闸门开启,金属折叠起的声音响彻这片广大的空间。“独角兽”的白色机身踢离回到无重力状态的地板,漂出升降机之外。

闸门沿着回转居住区的中心轴内壁,弧型的通道上并排,升降机区域与刚才一样,处于一片昏暗之中。除了“独角兽”外没有其他会动的东西,寂静之中依然只有机体的驱动音在回响着,不过却感觉到有紧绷的“气息”滞留着。巴纳吉想起一路传到冰室的爆炸振动,让“独角兽”的主监视器往上下左右望去。没有看到应该在这里待机的920“洛特”机影。只有一些似乎从工厂区漂过来的焦黑碎片漂浮在四处,淡淡地反射夜灯的光芒。

“康洛伊先生、‘拟.阿卡马’,这里是‘独角兽’,听到请回答。我们已经回到升降机区域了。”

坐在辅助席的奥黛莉对无线电呼叫,不过没有回应,只有碍耳的杂讯音在头盔里回荡。原本在重力区域,卖尔他们的729“洛特”也消失了。是因为新吉翁的追兵侵入,所以他们前往应战了吗?漂流的碎片也有可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巴纳吉紧张的眼神与奥黛莉交会。“是不是回去‘拟.阿卡马’比较好?”奥黛莉慎重地问道,巴纳吉回答“不用”,并在荧幕上叫出“墨瓦腊泥加”的3D线图。

“我们就这么前进吧。如果追兵已经侵入了,有可能会从内部破坏‘墨瓦腊泥加’。要是通讯区报废掉就完了。”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堡垒,被从内侧进行破坏工作,仍然撑不了太久。在背后感觉到奥黛莉点头的气息后,巴纳吉沿着过来时的道路驾驶“独角兽”前往工厂区域。

巴纳吉用索敌警戒的目光注视着昏暗的同时,靠着从冰室传送来的3D线图前往船体区域。“墨瓦腊泥加”的回转居住区,是透过支撑回转轴的板状构造与船体区域连系,要去通讯区只能通过那板状构造内的通道。把回转居住区当成一个巨大的车轮的话,板状构造就有如支撑车轴的轮叉;板状构造的全长约七百公尺。由于资源搬运用的通路,大小足以让MS轻松通过,“独角兽”几乎是一飞就抵达了通道的终点。

之后绕过一个几乎直角的弯道,MS大小的通路通往质量投射装置的发射轨道。而通往船体区的通路相对地狭窄,就算是运货用的出入口,大小也顶多只能让迷你MS通过。巴纳吉在质量投射装置的轨道前停下“独角兽”,并关上头盔的护罩。等奥黛莉与他做出一样的动作后,他打开了驾驶舱门。

由于这个区域填满了空气,气压与驾驶舱内并没有太大的差距。不过,这片昏暗之中也许潜伏着敌人,让寒意透过驾驶服渗了进来。巴纳吉从脚踝处的皮套中拔出自动手枪,学电影里看到的动作拉下滑套。第一发子弹装填的坚硬声音响起,钢铁一下子化为危险物品,重量透过掌心传来。

“你会用吗?”

“怎么可能。”

这是以前康洛伊交给他的枪,就这样一直放到现在,巴纳吉甚至没有拿起来摆出动作过。没有去看奥黛莉不安的神情,巴纳吉下定决心,离开了驾驶舱。

奥黛莉跟着他离开驾驶舱,两人降落在运货用出入口的通道前。宽约七八公尺的通道,对于回到血肉之躯的人来说非常地广大。通道原则上似乎是给迷你MS等作业机械通行的,所以没有移动握把之类的东西,只有夜灯照亮昏暗的坑道,一路连到远方。虽然旁边应该有人类用的通道平行并排,不过那些路有如迷宫般错综复杂,在手边没有构造图的状况下容易迷路。巴纳吉判断直接用脚走会比较快,单手拿着还拿不习惯的手枪,蹬出第一步。

每隔五十公尺就会有连往左右两边通道的十字路口,路口画有箭头,以及每个区域的编号。巴纳吉突然打开护罩,也许是下意识地为了防备不知何时袭来的敌人,想用身体去感觉外界空气吧。每当遇到十字路口,巴纳吉就将身体靠在墙上,并窥视十字路口的状况,接着飞奔过无重力的坑道。只要进入船体区域,那么就可以使用移动握把一口气接近通讯区。可以介入全地球圈通讯、播放设备的“墨瓦腊泥加”中枢——马上就要到了。

“凭我,能够表达给大家了解吗?”

在将要通过第五个十字路口时,一道低语声传进耳朵,让巴纳吉差点摔倒,而回头看去。奥黛莉低着头,脸被头盔的帽缘遮住,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赛亚姆先生的思绪、还有留下石碑那些人的思绪……”

“可以的,只要说出你自己感觉到的就好了。”

巴纳吉用双手抱着她的肩膀,双脚在十字路口前着地。往墙壁边靠,确认交错的路口没人之后,巴纳吉正面看着奥黛莉的脸。奥黛莉翡翠色的瞳孔中出现一抹阴影,并回望着巴纳吉的脸。

“如果传达的人没有放入思绪的话,那么言语也不过是资料罢了。我们接受了留下‘盒子’那些人的思念。所以我们一定可以表达、也一定要表达,全靠我们自己的言语。”

“可是,我不知道切不切合……”

“说你自己的体认就好了。一定有人可以感受到你的意念——”

刹那间,有如冰水般的杀气泼洒在全身,让巴纳吉闭上了嘴巴。

“这就叫作自以为是啊,巴纳吉小弟。”

在十字路口的另一头,从夜灯光芒无法照到的黑暗中,传出熟悉的声音。巴纳吉将身体僵住的奥黛莉推到身后,盯着黑暗中产生的那块阴影。“他”身上凝聚了冰冷的“气”,答、答的碍耳脚步声在通道内响着,微光的底下浮现人类的影子。

“如果自己的想法可以完全传达给别人,那就成了洗脑。想起你是怎么毁掉安杰洛的吧。”

红色的人影被夜灯照亮,头盔上装饰的角闪着模糊的反射光。第一次看到他穿上的驾驶服,由于考虑到机能性,而设计得十分清爽,不过细部仍然带有过度的装置。除了背心型的生命维持装置之外,衣服的质料几乎统一使用红色。除了覆盖两肩与袖口的黑色盔甲,以及上面放出金色光芒的新吉翁徽章——

“只是接触就足以毁掉他人的新人类……这次你想毁灭世界吗?”

戴着面具的脸孔,在红色头盔的深处露出嘲讽的笑容。巴纳吉不顾自己肌肉僵硬,举起两手握住的手检。

“你的绝望我己经听腻了!”

巴纳吉大叫,并且将发抖的准星对准戴面具的脸孔。弗尔.伏朗托毫无惧意,继续站在原地。从黑暗中诞生的高大身躯被夜灯的光芒照亮,让蒙眬的影子伸往通路的交叉口。巴纳吉承受着那对血肉之躯来说太过强烈的杀气,将不能后退的双脚抵在地板上。

‘……729被击坠……了。敌机的位置……已经往司令区……我们……’

在连绵不段的杂讯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康洛伊的声音。明明已经尽可能逼进相对位置了,然而通讯状况完全不见改善。奥特看向左舷侧的窗户,仰望有如山般耸立的“墨瓦腊泥加”回转居住区。“还找不到‘独角兽’的位置吗!?”他对麦克风咆哮,不过只有越来越强的杂讯回应着他,碍耳的声音沙沙响在舰桥之中。

‘重力区中已经……巴纳吉他们也……’

最后说出这些话之后,通讯便完全断绝了。先遣部队ECOAS中有半数成为入侵者的牺牲品,也还掌握不到‘独角兽’的位置。反刍着这最坏的状况,奥特看向了通讯操控台。蕾亚姆将放在耳边的头戴式通讯器还给美寻,用紧迫的眼神看着奥特,发出压低的声音:

“三连星那边也无法取得联络。”

“‘墨瓦腊泥加’正发出强烈的电磁波。出力强到肉体接近会被烤焦的程度。同时好像还发出雷射通讯……”

“内容是?”

“不清楚,好像是某些密码。目前正由许多地点往全方位发信。它开始移动,可能是为了移动到能够通讯的区域。”

就算在有许多残骸的暗礁宙域中,视地点不同,也有能够进行雷射通讯的位置。从目前“墨瓦腊泥加”主推进器熄灭,顺势漂流的状况来看,这是合理的推断,不过它究竟想对什么地方、对谁呼唤?似乎处于自动控制下的巨舰沉默不语,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咽下唾液的奥特,突然想到,并下令:“叫艾隆技师过来。”

“他以前也在‘墨瓦腊泥加’工作过,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虽然知道希望薄弱,不过也没有其他方法。总之不想点事动动手的话,脑中会充满最坏的想像,让精神陷入恐慌。侧眼看着准备叫艾隆前来的蕾亚姆,奥特质问侦测长:“‘留露拉’的动向呢?”“正在用光学观测捕捉。”紧绷的声音立刻传了回来。

“对方正往这里前进。大概再三十分钟就会进入射程范围,不过没有特别的动静,似乎也没有派出MS队。”

“继续观测。如果侵入‘墨瓦腊泥加’的敌人是伏朗托,应该会做些什么当暗号──”

“舰长!罗密欧008……利迪少尉传来通讯!”

预料外的话语从通讯操控台传来,让面临恐慌悬崖的舰桥气氛突然动摇。奥特回看美寻无法冷静的脸孔,“从利迪少尉……?”奥特一瞬间照念一遍,随即将视线移向侦测画面。

自从“墨瓦腊泥加”开始动了之后,我方就一直没有掌握到黑色“独角兽”的动向。坐在炮雷长席的辛尼曼头部颤了一下,“能掌握发讯方位吗?”蕾亚姆小声地催促侦测长时,奥特拿起舰长用的头戴式通讯器。蕾亚姆用眼神告知方位已确认,奥特对她点头之后,命令美寻:“转到个人线路来。”

“我是‘拟.阿卡马’舰长奥特。利迪少尉,是你吗?”

视野的一隅看着凝神倾听的辛尼曼,让奥特对嘴边麦克风说话的音量不自觉地压低。‘奥特舰长,这些话之后再说。’生硬的声音在杂讯之海掀起波浪,让奥特心生不安。

‘请冷静听好。殖民卫星雷射正瞄准这个宙域。目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射。’

接着传来的话,揪住奥特猛然一跳的心脏。头脑空白了半秒钟后,奥特才勉强挤出沙哑的一句:“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联邦的舰队没有动静,是因为怕被牵连到。请立刻脱离这个宙域。如果能联络上的话,最好连‘墨瓦腊泥加’一起离开。”

一边对无线电喊话,利迪一边踩着脚踏板让“报丧女妖”前进。虽然知道“墨瓦腊泥加”正放射出强大的电磁波,不过只要拉近相对距离,通讯的精确度还是会上升。在竖起耳朵听着充满杂音的无线电同时,利迪看着荧幕上显示,那远远地都看得出损耗严重的“拟.阿卡马”。它的舰身已经接近到可以用肉眼判别,那贴在“墨瓦腊泥加”舰腹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寄生在巨大鱼身上的小鱼。

“墨瓦腊泥加”拥有这么多有如针山的武装槽,就算用一整个舰队进行攻略也绝非易事──不过,从口径长达六公里的炮身发射出的殖民卫星雷射,足以轻易地吞没全长六千五百公尺的巨舰。在前后两边突出的船体部分会瞬间熔解,剩下的回转居住区也会分解成粉末消失无踪。而“拟.阿卡马”,只不过是扯烂蒸发的碎片之一。

全身冷汗向流,让驾驶服的腋窝湿透了。利迪打开后方监视视窗,看着跟来的喷射座。照亚伯特的说法,是毕斯特财团与移民问题评议会联手,决定使用殖民卫星雷射的。就算是累积了许多失误所导致的擦枪走火,但是这样的作法已经不只是粗暴,甚至可说是疯狂了,父亲不知道是否参与其中?达卡事件之后,父亲的立场与心境只能依靠想像,利迪的视野无意识地飘向地球的方位。‘可是,我们与“独角兽”联络不上。’奥特回话的声音传来。

‘“墨瓦腊泥加”有敌机侵入的迹象。ECOAS的其中一队被他干掉了。’

“是‘带袖的’吗?”

‘恐怕是弗尔.伏朗托,他似乎单机追了过来。’

红色彗星。连杀意都感觉不到,便一个一个地葬送掉诺姆队长等人的红色MS在心中浮现,让利迪握住操纵杆的手施了不必要的力量。刚才狙击“工业七号”与“墨瓦腊泥加”连接口的炮击,就是为了让他入侵的吗?迟来的理解让利迪咬紧牙关的同时,‘利迪少尉,总之先跟我们会合吧!’奥特的声音传来,让利迪愣住,并看着“拟.阿卡马”。

‘MS甲板有空位。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你仍然是“拟.阿卡马”的一员。回来吧。’

失去焦距的目光,让那闪着些许航海灯的白皑船体看来如此眩目。感觉自己差点毫不迟疑地遵从的同时,利迪停下“报丧女妖”,让留在原地的机体正对着“墨瓦腊泥加”。我该做什么──不,现在的自己能做什么?在利迪陷入沉思的同时,喷射座从身旁经过,‘利迪,我们接下来要移动到可以进行雷射通讯的位置。’亚伯特的声音传来。

‘我试着请姑姑停止攻击。只要透过“雷比尔将军”转达,应该能与地球取得联络。’

“能成功吗?”

‘我也知道不太可能,不过能做得到的总要试试看吧,只要还有“可能性”的话。’

没有回望伫立在虚空中的“报丧女妖”,喷射座那如同它外号“木屐”的扁平机身进行旋回。亚伯特最后再一次强调‘目光不要离开“墨瓦腊泥加”啊’,之后机体仿佛接受到他的活力,穿过头上远去。与利迪自己不同,亚伯特已经找到他该做的事了。在孤单一人的心中低语着,利迪再次看向“墨瓦腊泥加”,试着让“可能性”这毫无特色的话语贴近自己。

还没有确定的未来,还有改善余地的状况、世界——利迪与随着在脑中浮现的那些字眼,一起看向反射着月光的回转居住区。包着米妮瓦及巴纳吉,还有红色彗星的圆筒发出银色的光辉,看起来有如巨大的镜子,映出直立不动的“报丧女妖”。

距离铉十公尺站持的红色人影毫无防备,连眼前的枪口都不在意。好像不觉得自己会被枪击,甚至没有想到自己有可能死。让人觉得就算现在开枪,他会不会轻而易举躲开子弹。

不,不是这样。他只是知道我不习惯拿枪,觉得一定不会打中,瞧不起我吗。事实上,连巴纳吉自己也不觉得打得中,拚命地用指尖去压住颤抖的枪口。他什么都知道。预测到我们的想法,堵住我们的去路。从一开始遇到他就一直是这样。那总是洞察先机,好像在说做什么都没有用,带着冷笑的面具——

“如果你们想开启‘盒子’的话,最好还是住手。”

果然,伏朗托早一步说中,并往前跨出一步。巴纳吉反射性地退后,背部撞上停在原地的奥黛莉。

“你们想要做的行动,反而是将可能性封闭的行为。秘密就该继续维持秘密,当作恫吓联邦的道具使用。这样才会给宇宙居民带来真正的发展与繁荣。”

“你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用肩膀压住不肯后退的奥黛莉,巴纳吉将手上的手枪往前伸去。但伏朗托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带有电磁的鞋底一步、两步地踏在地板上。“我说过了。”他威吓的声音响彻通道。

“对人类与世界过度期待本身就是错误。人不会改变、也不会学习。从黑暗中诞生、然后回到黑暗,只是一道不及一瞬间的光芒。”

“给我让路,弗尔.伏朗托

你这种无法相信人类未来的男人,还是闭上嘴吧!

隔着肩膀探出身子的奥黛莉,用凛然的声音插话。伏朗托停下脚步,面具下的嘴唇露出笑容而扭曲。

“您还不明白吗?米妮瓦殿下。我就是您明天的样子。只要接触过人类与世界的真实,那么您与巴纳吉小弟都会跟我有一样的想法。”

冷笑的声音,让露出怒意的奥黛莉想往前跨步。巴纳吉用单手挡着她,与再次看向自己的伏朗托视线交会。

“这其中没有我个人的想法,这是人类这种无智的生物总体意志所说的。不需要可能性。‘拉普拉斯之盒’就是阖上才有价值。如果你还是不懂的话——”

杀气爆出,让心脏强烈地跳了一下。预测到伏朗托持枪的右手将会快速移动,巴纳吉下意识地举起手枪。

“那我就杀了你。”

伏朗托很自然地举起手枪,漆黑的枪口正对着巴纳吉。两声枪声同时响起,灼热的空气团掠过头盔。遭受冲击的身体转了半圈,撞开奥黛莉倒在地上。在前一瞬间,巴纳吉目击到伏朗托脸上爆出中弹的火花,红色的高大身躯往后方弹飞。

鲜红的驾驶服朝天飞出数公尺后,融入黑暗之中。虽然是无后座力的手枪,不过手掌仍因承受发射的触感而发麻,自己似乎对人开枪了的无比战栗感传遍全身。解决他了——吗?撞到地板的反作用力,让巴纳吉与奥黛莉一起漂在空中。巴纳吉忍着涌现心中的不快感找寻伏朗托的气息。夜灯所照不到的黑暗既深沉、又浓烈,令人无法判别融入其中的人影。

“巴纳吉……”

奥黛莉用颤抖的声音叫着,瞪大的双眼盯着黑暗。自己的确打中了。不管是运气好还是偶然,巴纳吉都看到子弹刺进那戴面具的脸孔。虽然心中认为那样必定当场毙命,但是他仍然不想放下对着黑暗的枪口,并用另一只手揽近奥黛莉的腰。而就在此时,黑暗的深处有东西站起身来,拉长的脚步声传入巴纳吉的耳朵。

喀、喀,黑暗的聚合物发出让人焦躁的声音走近。那东西穿破黑暗的薄膜,在夜灯之下渗出红色,并化为左手按住脸部的人影。骗人,不可能。在倒抽一口气的同时双脚着地,因此差点踩空的巴纳吉,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凝视着眼前的人影。

“……我看到了人们的思维,化为光芒包覆地球。”

用手掌压着左半边脸,稍微弓起背部的伏朗托用阴沉的声音说道。面具的右眼传来没有感情的视线,同时血不停地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使得巴纳吉听到自己汗毛直竖的声音。

“我被光芒卷入,推出了地球圈外。我也用自己的双眼,窥视到宇宙的深渊。”

红黑色的液体从被击碎的那半边面具溢出,不定形的颗粒群漂在头盔外。就算面具挡到了子弹,这样的伤势仍然不寻常,更别说要站起来走路,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逃,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巴纳吉,只能徒然地举起颤抖的枪口。而反刍过宇宙的深渊这个词,让他感受到另一股寒意。

刚才,在战斗中窥视到的伏朗托心中的虚无。教导自己人类不过是刹那间的闪烁,那片外宇宙的黑暗,莫非就是他所窥视到的宇宙深渊?他看到了人的思维化为光芒包覆地球——排除掉宇宙要塞“阿克西斯”的感应力场之光。身处发动的核心,之后却断绝了消息的某个人——被光芒卷入,推出了地球圈外,并看到宇宙深渊的前新吉翁军总帅。

“就算目击那样的奇迹,人类还是没有变。因为他们知道改变也没有意义。前方什么都没有,不管到哪里都只有同样的黑暗延续着。就算得到脱离银河系的方法,一切总有一天会回到黑暗……”

在碎裂面具下的眼睛,随着那道让黑暗蠕动的声音扭曲。他已经不是弗尔.伏朗托这神似夏亚的人,甚至不像是人类。这生物的眼中发出灰暗的光芒,让巴纳吉感到双腿发软。

“你真的……真的是夏亚吗……?”

按着沾满血的面具,伏朗托两往前踏出一步。就在这一瞬间,大叫“不对!”的奥黛莉从背后冲出来,还来不及制止,她便站到巴纳吉的身旁。

“我认得夏亚。会称赞我的小提琴拉得很好的那个夏亚.阿兹那布尔,才不是你这种空洞的人类!”

藏着愤怒与悲哀各半的眼中,酿出比枪口更强的压迫感,瞪着红色的人影。伏朗托没有动摇,他用讪笑的语气回问:“那么,我是什么人?”

“像夏亚一样行动,诉说着夏亚的绝望,‘带袖的’的红色彗星,到底是由何处产生的呢?”

“吉翁共和国……摩纳罕.巴哈罗所派来的人造之物。模仿夏亚而造的强化人。”

奥黛莉立刻回答的声音,化为沉重冲击震撼着身心。没有回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巴纳吉,奥黛莉继续用斩断悲哀的瞳孔看向正面。“哦?”伏朗托低声回应,稍微抬起了脸。

“为了实现SIDE共荣圈而需要棋子的摩纳罕,以及需要组织向心力的新吉翁,两者间的利害一致,使得你这样的人偶可以冠名为夏亚再世。不是你骗了大家,而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自己骗自己。因为我们软弱的心灵,期待着夏亚这个存在所象征的力量……可以为我们每个人带来救赎。”

在这里的红色彗星,是我们的怨念所生出的幻觉──想起昨晚也听过同样充满悔恨的声音,巴纳吉再次看向伏朗托。正因为空洞,所以每个人会将各自的幻想投射在那无机质的面具上。透过自己的言语认识到这点的同时,暗黑的薄膜破裂,通道的空间似乎变得清晰。

“一切的开始,也许是这样没错。”

压住脸的手掌绷紧,伏朗托停止讪笑低语着。巴纳吉发觉他背后的墙壁上悬挂着紧急用空气槽。

“不过,现在的我并不空洞。身为容器的这具身体,寄宿了某些东西,会道出夏亚诅咒。”

奥黛莉轻轻地咽了一口气,并且传来稍微后退的气息。巴纳吉的眼神盯着伏朗托不放,意识集中在视野一隅的空气槽上。

“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在人造的容器之中注入的这些怨恨与绝望,究竟是什么人的──”

伏朗托瞬间举起右手,手枪的枪尖举了起来。不过巴纳吉比他早一步大叫“趴下!”,并且往旁边跳开,压倒奥黛莉的同时扣下手枪的扳机。

接着射出的户弹划出乱七八糟的弹道,其中一发从伏朗托身上擦过并直击空气槽。巴纳吉没有余暇去注意手感以及着弹的火光。闪光淹没视线的同时,爆出一声让头盖骨都快要粉碎的巨响,热波与爆风从趴在地板上的巴纳吉头上吹过。

虽然避开了第一波冲击,不过被打在墙壁上化为乱流的热风卷起,巴纳吉他盖住奥黛莉的身体被拖离地面。在空中飞舞的巴纳吉,隔着紧抱的奥黛莉肩膀看到着火的墙面、无数在通道内飞舞的铁片,还有避开火焰蹴离地板的红色驾驶服。在感应到火灾发生,隔墙开始关闭的同时,伏朗托也化为飞散的碎片之一,从脚下通过,并且从通往回转居住区那一侧的隔墙下面穿过。他没有前往巴纳吉等人目标的船体区域,回头走向来时路的背影消失在烟雾的另一端上让巴纳吉在内心人呼不妙。

他也藏着MS。要是“新安州”在舰内大闹,那可就顾不了“盒子”的开启了。踢向附近的墙面,巴纳吉降落到另一面的地板后,背对着热风拉近奥黛莉的肩膀。“奥黛莉,你先走吧!”巴纳吉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奥黛莉映出火焰颜色的瞳孔微微颤抖着。

“我要去追伏朗托。要是就这样让他逃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可是……!”

“这是我的软弱造成的。对在眼前活生生的他,我下不了手。驾驶MS时我明明做得到的。”

不是自己不想杀人,而是不想当面承受杀了人的事实。“巴纳吉……”在低语的奥黛莉背后,已经拉下大半的隔墙推开黑烟,逐渐堵住了去路。“快去!”高声叫着,巴纳吉将抱在臂弯中的奥黛莉往那头推去。

“我一定会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回到你身边。”

翡翠色的双眸充满着哀痛的神情,奥黛莉紧咬嘴唇,转过身远去。刹那间,巴纳吉突然有股撤回前言,冲过去紧紧拥抱她的冲动,不过他自己知道现在不是能做这种事的状况。巴纳吉看着奥黛莉穿过前方的隔墙后,他挥去充满四周的烟雾,前往反方向的隔墙。

几乎快要完全关上的隔墙,就有如它的字面意义般成了一道墙挡在眼前。巴纳吉一股脑地狂蹬,靠最后的一蹬伸长身子,千钧一发地从离地面只剩五十公分的隔墙下方穿过。与烟雾一起滚到隔壁的区块后,完全关闭的隔墙发出沉重的震动音在通道中回响,让火焰燃烧的声音一下子听不见了。奥黛莉的气息也与热波一起被遮断,冷清的寂静突然之间再次降临,包围巴纳吉的全身。

与刚才一样,紧迫的昏暗之中带有敌人的杀气──可是,自己没有时间可以站着发抖。至少,刚才过来的路上,并没有地方可以藏匿“新安州”。那么他必定是从其他路径过来的,而“新安州”就藏在那途中。巴纳吉举起手枪,追着伏朗托的气息一路蹬着地板。独自过的通道宽广得令人感到无用,每一道影子看起来,都仿佛有伏朗托藏身在其中。

从回转居住区的底面斜伸出来,各十八座,呈现左右对称的武装槽,简直有如蜈蚣的脚一样。每一个直径一百五十公尺、长达五百公尺的圆柱体阵,远看虽然很密集,不过一接近,就会看到中间有足以让MS轻松穿过的空隙。奈吉尔让自机“杰斯塔”Z字移动,穿越巨大的圆柱丛林,同时看着武装槽上连串的炮台细部。虽然有几个气闸门,不过没有MS可以穿过的闸门。就算有,奈吉尔也不认为武装槽会有通往“墨瓦腊泥加”本体的MS用通道。

“这里也没有入口啊……”

刚才犹豫着是否要跳进炮击所产生的连接口裂缝,现在才后悔失去了进入“墨瓦腊泥加”的机会。奈吉尔从武装槽的丛林中飞出,沿着回转居住区的圆筒往“墨瓦腊泥加”的上方飞去。在那边也有同样数量的武装槽排列着,戴瑞正在那进行调查,不过构造与下面不会差太多。正当奈吉尔这么想时,戴瑞的“杰斯塔”从武装槽的缝隙间飞出,并传来光讯号说明毫无斩获。

dockingbay关闭之后就一动也不动,船体区也一副排拒外人靠近的样子。明明红色彗星就在这里面,可是却毫无办法。奈吉尔此时的心境也不想就这么放弃,与“拟.阿卡马”会合,他用怨恨的目光看向回转居住区,不过却被突然响起的接近警报吓了一跳。

奈吉尔反射性地操作操纵杆,让满目疮痍的“杰斯塔”举起光束步枪。扩大视窗自动开起,映出从脚边接近的黑色机体,奈吉尔再次感到惊愕的同时,也才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感觉到杀气。

“是利迪吗……!?”

金色的角露出光芒,“报丧女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奈吉尔上尉!还有戴瑞中尉!’利迪透过无线电传来的声音,带有对这场预料之外邂逅的惊讶。‘你只有一个人?’奈吉尔听到戴瑞对他的质问,放下光束步枪并拉近与“报丧女妖”间的相对距离。就在奈吉尔正要整理堆积如山的疑问时,利迪先开口问了:‘华兹中尉呢?’戴瑞语塞的气息透过无线电传来。

虽然对亲口说出来还是有排斥感,不过这一定也是队长的工作。奈吉尔觉悟到,包括他的双亲在内,之后向已必须再做许多次同样的报告,只简短地回答“战死了”。‘这……’利迪一下子无言以对,不过接下来“报丧女妖”短暂地喷发推进器,黑色的机体更加靠近“杰斯塔”,机体的双眼在面罩深处发光。‘奈吉尔上尉,请立刻离开这里。’利迪紧张的声音响起。

‘殖民卫星雷射正瞄准这个宙域。目前无法想像会有多大的范围被波及。请与“拟.阿卡马”会合,尽可能退避到远处。’

被钝器敲到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殖民卫星雷射……你是说“格利普斯2”吗!?’戴瑞声音变调地问着的同时,奈吉尔环顾了周围的宇宙。

当然,并没有办法看见什么。既不知道“格利普斯2”已经被修复,更不可能会知道它在哪个方位。但是,即使它的位置定在地球的反方向,殖民卫星雷射所发射的雷射仍然可以在一瞬间烧毁这一带。射线上的残骸将会一个不留地蒸发,清出一条纵贯暗礁宙域的高速公路。

“目标是‘墨瓦腊泥加’……‘拉普拉斯之盒’吗?”

面对连殖民卫星都可以消灭的雷射,就算有再多的武器也派不上用场。奈吉尔总算理解到以“雷比尔将军”为首,联邦军的动作异常缓慢,背后原来有这层意义。他的视线,看向淹没整面全景式荧幕的“墨瓦腊泥加”。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也要葬送掉的秘密,还有为此累积的牺牲——奈吉尔正在反刍着心中逐渐上冲的火气时,“报丧女妖”传来一句‘没问题吧’便想转身离去,奈吉尔不禁说出“等一下”叫住了他。

“在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好像跟先遣队中ECOAS成员联络上。他们应该已经出动去回收“独角兽”了……’

不明确的说法,让奈吉尔觉得这是利迪自己还没有决定该怎么应对事情的证明。没有多加催促,奈吉尔只是与并排的戴瑞机一同看着“墨瓦腊泥加”。面对着不停地转动的圆筒,三架MS依偎在一起,无法做出决定的身体各自漂在虚空之中。

就在离开MS用的巨大通道,进入工厂区域时,感觉到有东西勾住肩膀,远处传来断裂的声音,失去张力的线段有如生物般在面前飞舞。

是陷阱,理解到这一点的身体还来不及有反应,闸门口便爆出闪光与巨响,吹袭的热风塞住口鼻。巴纳吉立刻卷起身躯,屏住呼吸,接着与被爆炸撕碎的铁片一起被吹进工厂区之内。锐利的碎片有如子弹般从身旁擦过,割开驾驶服的肩膀。被冲击弹开的身体回转,起重机倾斜的桅杆近距离映在巴纳吉的视野中。

太阳穴产生脉动,要巴纳吉放松力量,不过他并没有做到。化为一颗硬球的身体撞上桁架构造的桅杆,肩膀与背部传来令他无法呼吸的剧痛。发出无声的惨叫同时,巴纳吉下意识地踢着桁架,让自己已经成为标的的身体移动。他沿着桅杆漂向地板,躲在已经半毁的迷你MS身后。爆炸的巨响没有立刻停止,轰轰的声音在广大的密闭空间中回响着。

巴纳吉追寻着伏朗托的气息,数次绕过十字路口,突然进到了工厂区域。这路线与来时的路线不一样,“独角兽”放在距离这里有一公里远的质量投射装置发射轨道前。在这种状况下,要是他开出“新安州”那绝对没有胜算,必须想办法回到“独角兽”那里,可是他潜藏在什么地方?巴纳吉自觉到自己完全中计了,并慎重地环顾着已经化为垃圾堆的残骸丛林。层叠的铁架之间似乎有东西漂过,巴纳吉的身体反射性地扣下了手枪扳机。

着弹的火花在铁架边缘绽放,同时灼热的空气块咻的从头盔旁擦过。巴纳吉有如被拉扯般往后倒下,背部撞到地板的反作用力让身体浮在空中。在挥舞手脚改变动作的同时,第二发子弹从侧腹部擦过,打碎迷你MS仅存的防风罩。巴纳吉好不容易用力一蹬迷你MS的手臂移动,而第三发子弹追着巴纳吉刨起铁制的地板。

“真是奇妙的感觉。”

伏朗托的声音,压下枪声的回响,响彻这片残骸丛林。巴纳吉躲在倒下的货柜搬运车后头,对完全无法掌握对方位置的自己感到焦虑。不是声音从四面八方回响,而是恐怖使得精神动摇,因而无法感觉到杀气。巴纳吉对自己失去“独角兽”这具盔甲的身体,居然如此脆弱,而感到恐惧、萎靡。

“总觉得过去我也曾经想过同样的事。就算是新人类,使用肉体战斗仍然需要训练。所以我引出‘钢弹’的驾驶员,靠肉体一决胜负──”

“你想模仿别人到什么时候!”

巴纳吉打断他的声音,并击发手枪。在门型起重机ㄇ字型的巨体脚边,红色的影子在扭曲的货柜另一端掠过,头盔的装饰角闪动着。没有时间瞄准,反射性击发的子弹在货柜的一角喷出火花。

“你才不是夏亚。只是刻意做得会学夏亚的人偶!”

应该是这样,巴纳吉告诉自己,并蹬了一脚地板,从运货车的后方跳出。瞬间,工场区全体发生沉重的震动,高架的输送带同时动了起来。

压制机与裁切机也发出运转声,连光束喷枪都发出喷发的声音。喷枪开始逐次熔断输送带上运送的资材,在工厂区的空间中散发热能,将沉在静寂之中的残骸丛林染成熔炉的颜色。应该是伏朗托打开主控开关了,阴暗的垃圾堆摇身一变,恢复了原本工厂区域该有的活力。巴纳吉被眼前的喧闹震撼,一阵晕眩的身体毫无防备地漂着。光束喷枪烧切着资材块、油压驱动的压制机咬碎废料。喀答、噗咻,规律的机械音连续产生,同时输送带的影子中出现红色的驾驶服——

他手上的枪口闪烁,迟来的枪响与洪水般的机械音交叠。虽然巴纳吉在一瞬间扭动身躯,飞来的子弹仍然擦过巴纳吉的左臂,划破驾驶服以及里面的皮肤。

感觉有如被烧热的火钳打到,巴纳吉被弹飞了数公尺,压着麻痹的上臂藏身在输送带的支柱后。湿润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驾驶服的撕裂口中喷出血粒。首先必须止血、以及进行服装的补修。巴纳吉想起在亚纳海姆工专学到的顺序,从背心中拿出止血喷剂,烧伤的痛楚传遍了全身。

“你应该知道残留思念这个名词。”

伏朗托的声音,与毫不间断的机械音一起传来。巴纳吉咬紧牙关,对伤口喷出喷雾,同时体验到喷出来的血瞬间凝固的恶心感。

“精神感应框体拥有反应人类意志的性质,同时也会吸取人类的意志。精神感应框体能够发动足以移开星体的力量,而代价是将担任核心的人类意志吸收殆尽。”

对方明明也受了重伤,但是他的声音没有些许紊乱。听着那忽近忽远的声音,巴纳吉用修补用的胶带贴在驾驶服的破洞上。这样就算到了真空下也能保持气密性。至于痛楚──就只能忍耐了。

“如果其人的意识,失去回去的场所彷徨在宇宙的话……那么会寄宿在偶然出现的神似外貌之中,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就像你说的一样,人类是在其他人的心中找寻自己的生物。”

讪笑的声音还没结束,红色的身影便划过视野。“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巴纳吉叫着,并击发手枪。他追向藏身在起重机柱子后的人影,蹴一脚输送带。以漂浮的迷你MS残骸为踏板,绕进柱子的后面。刹那间,压迫感从头上传来,仰望的视野被伏朗托的驾驶服所淹没。

往头上转去的枪口被踢开,弹飞到空中。巴纳吉被伸长而至的手臂抓住喉咙,背部被推去撞上起重机的吊臂。被两人份的质量以及惯性能量撞上,摇动的吊臂中漂出成束的铁管。撒在空中的三十多根铁管四处飞舞,打在起重机的桅杆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嵌入喉咙的手指增加力道,让这些声音及景象逐渐远去。由于头盔的护罩有防眩遮罩,而看不见伏朗托的脸孔。被有如无脸妖的驾驶服锁住喉咙,在意识即将消失之前,巴纳吉看到一根铁管漂到身旁。他伸出已经失去一半感觉的手,用手掌握住粗细刚好的铁管。在伏朗托发现,想要阻止他之前,用力地挥舞的铁管传来沉重的冲击音,头盔被直击的伏朗托往一旁弹开。

虽然还在咳嗽,弯着上半身,巴纳吉仍然对还没站稳的伏朗托丢出铁管。同时看到还有许多的铁管漂浮着,巴纳吉随手抓住它们,用掷标枪的诀窍往伏朗托丢去。伏朗托晃动身体闪避,手举起手枪的同时,枪侥幸地被铁管打飞,红色的驾驶服咂舌,并做出后退的举动。巴纳吉对着他丢出铁管,不过这个行动太过轻视伏朗托的身体能力。

伏朗托接住了丢过来的铁管,并且猛踹起重机的支柱急速接近。超过一公尺长的铁管有如西洋剑般突刺过来,钢铁的尖端擦过巴纳吉的脸孔。巴纳吉千钧一发地闪过接下来的突刺,将手持的铁管横向挥去,打在一起的铁管爆出冲突的火花。双方忍受直达骨肉的麻痹感,同时挥舞的铁管再次冲突。爆出两三次冲突的火花后,双方漂在空中时,巴纳吉突然被东西勾到脚而往后倒去。

巴纳吉跌坐在坚硬的物体上,身体随着传来的振动开始横向移动。还来不及想起自己是被输送带的资材绊倒,伏朗托的铁管便从眼前闪过,自己的铁管没能挡下,被扫到一旁。伏朗托趁势冲入怀中,自己也降到资材上面,将铁管的前端压向巴纳吉的喉头。巴纳吉看到他的全身被橘色的辐射光照亮,惊讶地看向背后。

输送带的终点,有光束喷枪的光柱呈一直线耸立。资材会在那里被熔断,并且被另外一侧的机械臂回收,之后各别移往其他输送带。巴纳吉与伏朗托,现在正身处于三公尺四方,即将被切断的装甲板上,慢慢地接近光束喷枪的光刃。

一旦碰到就完了,可以瞬间蒸发人体的光与热,渐渐地越来越激烈。虽然巴纳吉想立刻离开,不过要是乱动的话,铁管的突刺必定会将他的脸连同头盔护罩一起打碎。背部被压在资材上,巴纳吉瞪着眼前耸立的红色驾驶服。伏朗托对逐渐逼近的喷枪光芒似乎完全不感到畏惧,被深色护罩盖住的脸看着巴纳吉。

“你的迷惑与恐惧传达了过来。”

喷枪的光芒与前方的资材接触,变得更加耀眼,照亮伏朗托护罩中的脸孔,让巴纳吉看到他右眼那面具的冷酷视线,以及碎裂的面具下放出鲜明光芒的眼球。半张脸几乎被血污盖住,有如幽魂一般地浮在护罩中,让巴纳吉不寒而栗。

“你跟我一样。从你决定要继承父亲遗志的瞬间,你心中的可能性便开始死去。”

“什么……?”

“对自己的规范使得精神僵化、背负着责任之人的不自由……这些会让诞生在年轻之中的新人类感性坏死。想要留下可能性的这种想法,本身就会杀死可能性。”

把压在喉头上的铁管猛然一顶,面具下露出半边染血的面孔咧嘴微笑。是人偶、还是凭依在人偶身上的夏亚亡灵,巴纳吉并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巴纳吉很清楚,就是这个人太疯狂了。光束喷枪的热度近在咫尺,巴纳吉全力握住双拳,屏住呼吸踢出双脚。

巴纳吉没有站起身,而是让身体往输送带的行进方向流去。看到伏朗托来不及反应的样子后,巴纳吉闭上眼睛打直身体。喷枪的光刃,与设在左右的挡板间有将近两公尺的缝隙。在心中想着一瞬间通过应该不会被烧毁,他放下头盔的护罩咬紧牙关。热波透过护罩传递过来,让巴纳吉零点几秒间有全身烧起来的错觉。有如钢铁被熔断的声音在近距离爆开,让脑海一片空白,之后巴纳吉的身体从输送带被抛出。

他闪过要抓取资材而逼近的机械臂,手脚用所有的力量在空中挥舞。巴纳吉确认自己五体安好之后,睁大了眼睛环顾周遭。不只是找不到伏朗托的去向,连上下左右的感觉都分不清楚。要去“独角兽”等待的地点,质量投射装置的路是哪一条?巴纳吉不断地看向四周,先让双脚着地。他打开护罩擦汗,先努力地调整呼吸。

“你将会同样地,被绑住你父亲他们的紧箍咒给绑住。”

伏朗托的声音吹散一时的休息,在残骸中回响着。判断那是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巴纳吉沿着倒塌的起重架匍匐前进。对方也没有手持武器。只要搞清楚方向,也许可以就这样回到“独角兽”身边。

“你已经连我在哪里都感觉不到了。”

嘲讽的声音明确地从后方传来。不对,没有掌握到我的位置的是他。因为成长而丧失的直觉、可能性。“才不是……!”巴纳吉在口中反驳,并绕过累积的残骸所叠成的转角,然而突然冒出的黑色洞穴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光束步枪的炮口,但是巴纳吉理解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足足有双手环抱那么粗的筒尖压过来,就像用针头挑起虫子般将巴纳吉捞起。多层装甲摩擦而发出金属音,卧在残骸之中的“新安州”抬起头来。它的半身都被烧烂,左臂的手肘以下也消失了,不过这对只有肉身面对他的巴纳吉来说没有关系。巴纳吉无从抵抗地被抓到空中,肉体曝露在巨大的步枪炮口下。

“杀了你实在是可惜……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

开启的腹部驾驶舱门中,伏朗托坐在线性座椅上说着。因为周围的杂音,使巴纳吉完全没听到起动音。他开启工厂电源就是为了这个吗……巴纳吉心中带着迟来的理解,视线找寻脱逃的机会向左右看去。“新安州”的巨体发出机械音动起来,让巴纳吉再次看向那让一切遮蔽物无效化的炮口。

“你被旧人类的框架……义务以及责任这一类的观念给绑住了。新人类有新人类自己与世界交流的方法。不过这样讲你也听不进去吧?”

“新安州”的单眼蠢动,看起来有如弹出来的眼球,对掌中的虫子寄予怜悯的目光。束缚人类、让人失去自己该说的话,有时甚至必须为恶,名为责任的麻烦事——出现反应的胸口脉动着,让巴纳吉感觉到自己的脸出现痉挛。

“不想改变的人们,就给他们不会改变的未来好了。‘盒子’我会为此而使用。这就是否定新人类的人们,他们应得的报应。”

报应,感觉这一句话中第一次出现了伏朗托这个人类的情感,让巴纳吉有如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坐在驾驶舱中,被深色的护罩所遮盖,有如无脸妖怪的样貌──那才是他的真面目。拿下他煞有其事的面具后,就什么都不剩了。对空洞的自己自怨自艾的心境,让他憎恨世界,并学会用他人的经验与话语去装饰自己。只不过是个得到夏亚面具的陈腐个体,将自己的感情放入四处撷取的怨言。

“……你才不是什么新人类。”

感觉到的是恶意。基于恶意所发出的话语,没有听的价值。巴纳吉瞪着那不存在的面孔,清楚地否定了他。

“你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却只会嘲讽、瞧不起别人。你只是杂碎。披着夏亚的皮、没种的线控人偶。”

无脸妖怪的身躯晃动,“新安州”的单眼接受到他的动摇与愤怒而闪动。下一瞬间,眼前的炮口就会吐出光束,让巴纳吉不留痕迹地消灭。巴纳吉没有觉悟与后悔,只断定这是他该说的话而紧握拳头。然而,伏朗托的注意力突然移向旁边,光束步枪的炮口也往头部上方移去。

同时背后传来划开天空的声音,一道白色的气体喷射烟往“新安州”伸去。红色的机体想蹲下时已经太迟,有如枪头般锋利的喷射烟刺进它的腰部,引爆的闪光与爆炸声抹去巴纳吉的五感。

摇晃了一下子,“新安州”关上驾驶舱门往后方飞去。巴纳吉被它的推进器喷射流吹拂,他抓住熔弯的起重架残骸,同时看到有如火箭弹的喷射烟再次袭向“新安州”。直击“新安州”腹部的弹药爆炸,炸开的火焰膨胀,并撕裂腹部周围的动力管线。有如闪光灯的光芒照亮残骸的森林,从另一头移动过来的人影映在巴纳吉的视网膜上。

“巴纳吉少爷!”

眼神交会的刹那,手持无后座力炮的人影大叫着。虽然距离超过五十公尺,不过他的声音清楚地传递而来,墨绿色的太空衣也看得出来是ECOAS专用的配备。“贾尔先生……!?”巴纳吉回应,并用目光追逐着那蹴着残骸飞舞的人影。贾尔巧妙地运用背上的地表行进器,沿着残骸的缝隙飞行,看起来已经习惯于战斗。在“新安州”的步枪炮口仍在游移时,第三发火箭弹射出,红色的巨人胸部遭到直击,而使机体倾斜。

虽然弹头的大小与MS比起来有如豆粒,不过着弹点够好,也是有可能造成致命伤的。挨了三发直击,“新安州”让自己烧烂的巨体飞向空中。足以驱动三十吨质量的推进器喷射风吹袭,让周围的残骸嘎嘎作响。此时,贾尔喷发地表行进器,沿着卷动的强风逆流而上,有如一头精悍的猛禽般,从巴纳吉的头上飞过。

“快点去开‘独角兽’!这家伙让我来拖住!”

他在交错的一瞬间大喊,火箭炮的准星瞄向“新安州”。看到他焦黑的太空衣,巴纳吉查觉他也许有伤在身。但是巴纳吉仍然蹴离残骸,让身体直线飞舞。只要脱离这座残骸丛林,视野就会变得宽阔点。必须找到前往质量投射装置发射口的通路,搭上“独角兽”。而就在巴纳吉专心地,想沿着起重机的桅杆爬上去的时候,至今最大的巨响传遍工厂区域,让无数层叠的残骸发生振动。

闪开了火箭弹的“新安州”,踢垮堆积如山的残骸在旁边着地。它的单眼看向爬在桅杆上的巴纳吉,接着看向前方。单眼与伏朗托充满恶意的目光重合,让巴纳吉体会到宛如心脏被抓起的感觉。

这次,轮到你体验既视感了——“新安州”的单眼仿佛这样说着,它收缩起透镜的瞳孔,举起光束步枪。巴纳吉没有时间阻止、也来不及呼唤贾尔的名字。步枪的炮口吐出雷光,一瞬间烧光了前方的残骸丛林。

迷你MS以及输送车的残骸有如玩具般被吹起,爆炸的闪光与爆音传遍工厂全域。巴纳吉看到飞舞的瓦砾中有小小的人影漂动,那疑似贾尔的人影,被瓦砾的奔流所吞没,一下子便失去四肢,炭化的身体在逆光之中消失了。

消失了,跟塔克萨先生那时一样。不是死亡,而是消失。唤不起感情与感伤,曾经存在的人就这么消灭──

“‘独角兽’!”

白热化的脑海中,喷出这一句话扩散而出。瞬间,巴纳吉幻视到距离一公里远,无人驾驶的“独角兽”抬起独角,面罩深处的眼睛放出光芒。

收讯范围最大化的精神感应装置让机身站起,主推进器全开的“独角兽”蹴离通道的地板。喷射压喷散漂流的杂物,一口气前往工厂区域。震荡着脑海的律动,立刻化为震撼现实中五感的振动,撼动着工厂区的空气,并让巴纳吉听见从通道飞出来的白色巨人气息。

精神感应框体爆炸性地发光,让宛如爆风的压力从装甲的缝隙间喷出,吹袭工厂全区的压力,让残骸有如树叶般飞散,单手的“新安州”机身晃动。巴纳吉猛力一踢震动的起重机桅杆,毫不迟疑地飞向闪光的源头。“独角兽”的驾驶舱门弹开,额头上的独角同时左右分裂,露出的精神感应框体,放出比熔炉更加赤红的光芒,照向四面八方。

从“墨瓦腊泥加”内侧发出的压力,穿过无数的隔墙与装甲板,在虚空之中产生波纹。波纹化为一道风吹过“报丧女妖”的驾驶舱,让利迪听见熟悉的“声音”。

“巴纳吉……!?”

──大家,借给我力量。伏朗托是会吞噬“光”的黑暗,不能让他继续存在。

让听到的人心跳加速的“声音”呐喊着,还来不及抓住便流逝而去。‘你听到了吗!?’‘是那小鬼的声音……!’没有回应接着叫出声的戴瑞以及奈吉尔,利迪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是“墨瓦腊泥加”回转居住区的深处……可是,并没有停留在一点。利迪可以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在蜗牛壳中游走,并在圆环内侧高速移动。他将意识集中在不断改变位置的波动上,视线看向从外壳的一端突出的质量投射装置发射轨道。下一瞬间,发射轨道的根部发生爆炸光,桁架构造的铁架被扯断,之后两个光点交错在一起跃入虚空。

“‘独角兽钢弹’……!”

爆出红色磷光的白色机体,击发装备在护盾内侧的格林机枪。鲜红的机体喷射推进器回避,失去单臂的人型在虚空中翻身。虽然知道那似乎是“新安州”,不过能确认的也就这么多。两架机体拔出光剑,高速移动的同时剑戟交错。缠斗的两机推进器拖着残光,往“墨瓦腊泥加”的舰首方向飞去。

“好快……!”

连要进行援护射击都来不及——甚至来不及有这个想法,几乎合而为一的两颗光点重覆冲突。反刍响起的“声音”所说的吞噬光芒的黑暗,半呆滞地看着两机远去的利迪,突然被挡在眼前的“杰斯塔”遮住视线。将光束步枪架在即时射击位置的机体看向自己。‘利迪,你来负责指挥我们。’奈吉尔的声音传来,让利迪还没回问,心脏快剧烈跳动,说不出话的脸孔看向奈吉尔的“杰斯塔”。

‘你应该比我们更能听清楚“独角兽”的“声音”。’

‘虽然不甘心,不过你驾驭了“报丧女妖”。就听你指挥吧。’

戴瑞也接着将自机“杰斯塔”定位在“报丧女妖”的斜后方。利迪看向各自带伤的两架机体,下意识地判断它们的机动性不成问题后,视线回到远方闪动的战火上。自己的确听到了巴纳吉的“声音”。是感应机体的共鸣、新人类的感应……虽然可以找到很多道理或推测,但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总是那么努力,所以声音传达而来了。面对着赌上人们存在的战斗,他以一介人类的身分请求我的协助,如此看重我这个男人。

应该回应他吗——或者该问我能够回应他吗?无法立刻回答,利迪紧缩着握住操纵杆的手。‘利迪,怎么了?’奈吉尔焦虑的声音传入耳中,冲突的光芒在虚空之中闪出更大一圈的火花。

将射出最后一发MEGA粒子弹的光束格林机枪脱开,让枪身连护盾一起往前方滑去。

抛开格林机枪的枪身后,护盾内的精神感应框体展开形成X字形,如同本身拥有意识般自己改变轨道飞行。

被磷光包覆的护盾,用I力场发生器弹开光束弹,并绕到“新安州”的脚边。巴纳吉配合护盾的动作驱动机体,驾驶“独角兽钢弹”滑进“新安州”的死角。麦格农弹荚残弹只剩两发,不能浪费弹药。巴纳吉与主监视器同调的目光集中精神,抓准护盾与“新安州”叠在同一射线上的一瞬间,握在操纵杆上的手指扣下光束步枪的扳机。

在弹荚中保持简并态的MEGA粒子一口气解放出来,步枪的枪尖喷出光束的粗大光轴。相当于一般步枪四发份的能源块,直击护盾的里侧,让护盾支离破碎之后,继续袭向“新安州”。红色机体背部的翅膀喷出爆发性的喷射光,光束的辐射光照出紧急加速的机身。它的机身一瞬间融入真空的黑暗之中,接着回射的MEGA粒子弹从侧面杀向“独角兽钢弹”。

‘真了不起,你实在是相当强悍的新人类。’

伏朗托嗤笑的声音,随着降低出力、连射模式的光弹袭击而来。他的推进器类也有不少地方损伤,可是机动性却不见衰退。失去了单手,机身似乎更加轻盈的“新安州”纵横奔驰,光束从四面八方狙击“独角兽钢弹”而来。

‘可是,你一个人不管放出多么强的光辉,都无法成为照亮整个世界的光芒。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总有一天也会埋没在历史的黑暗之中。’

光束擦身而过挖去装甲,让驾驶舱剧烈震动。已经没有武器可以展开弹幕,只能冲上前进行接近战,不过“新安州”完全不让他有这种机会。巴纳吉咬牙切齿,不自觉地发出低吟:“连贾尔先生的仇我都报不了……!”精神感应框体发出血色的光芒,吼噜噜……野兽的低吼声从脚底传来。染成一整片攻击色的驾驶舱化为脉动的心脏,“独角兽钢弹”的双眼监视器闪动,将推进器开到最大。

“独角兽钢弹”划出Z字轨道追着“新安州”,并让光束勾棍从双臂中喷出。不能多想,要委身于冲动之中,不然追不上那与世界断绝一切关联的男人。巴纳吉屏住呼吸,将意识集中在腹中灼热的炉心。会伤人、杀人,最后将自己燃烧殆尽的凶爆热能。没有关系,就洒出来吧,只要可以将伏朗托烧尽,那么我的身体无所谓——

──不是这样,我告诉过你吧?巴纳吉。

与那股热量完全不同的温暖降临在肩膀上,熟悉的“声音”在头盖骨内回响。“玛莉妲小姐……”巴纳吉的身体僵住,低声说着。接着他感觉到其他的思维从意识深处掠过。

──不要只靠憎恨战斗,这样只会两败俱伤。

──你绷得太紧了,要多看看身旁。

拥有塔克萨的严肃以及奇波亚的温和,那道“声音”化为一阵风,从白热的身心内侧吹过。这不是幻听,而是残留思念……寄宿在这架“独角兽钢弹”上那些熟悉的思维,正对着自己说话。看见蓝色、绿色及黄色的磷光在驾驶舱内游移,巴纳吉将怀疑自己精神状况的理性抛在一旁,凝神听着与乱舞的光芒一起涌现的“声音”。声音清楚地传来,巴纳吉可以感觉到他们烙印在精神感应框体上的残像,以及塑造出可能性的神兽,那些生命的轮廓。

──仔细看着,巴纳吉。那男人只有孤独一人。他的背后已经没有人支持了。

其中一道颜色化为卡帝亚斯的思维,站在巴纳吉的身旁指着前方。巴纳吉直视着“新安州”内部那道昏暗的生命焦痕。那条孤独的生命不再与人共鸣,有如年老的恒星般放着倦怠的残光。如果他肯面对安杰洛那些信奉者,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们,那么是可以让自己的光芒永恒不朽的。

──再也不去相信的人就会变成那样,我曾经也一样。可是,你不一样。你肯相信人的心灵,联系了许多的人们。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我将身体借给大家,将我与‘独角兽’拿去用吧!”

这样比较好。巴纳吉感觉得到,带有肉体,半吊子“自我”在妨碍与那许多“声音”之间的同化。如果可以舍弃自己这个个体,完全与“独角兽钢弹”合而为一的话——

──不可以,这样的话,你这个人类将会消失。

罗妮的责备传来。其他许多光芒乱舞着,巴纳吉看到精神感应框体发出虹彩的光辉。

──化为容器,那就跟他一样了。

──不要抛开自己,要去共鸣。

──你不是独自一人。可以引出其他人超出潜能的力量,并吸收到自己心中,这才是你的强处。

──我说过,狮子也在等着吧?

贾尔、玛莉妲、卡帝亚斯。融合的许多“声音”之中增加了赛亚姆的沉重,同时从虚空中划过的一束光束刺激了巴纳吉的视网膜。“新安州”以些许差距闪过光束,随后又有两束的光轴从不同方向追击。‘巴纳吉!’现实传来的声音震动鼓膜,一个心灵契合的人声──那头与自己因缘匪浅的黑狮子正在咆哮。

“利迪先生……!?”

现实的光芒映入眨动的眼睛,让自己看见从后方接近的“报丧女妖”机体。‘在后面,快冲!’其他的声音从无线电传来,巴纳吉反射性地采取上升的举动。“新安州”击发的光束从飞开的“独角兽钢弹”脚边通过,接着穿过背靠吉的两架“杰斯塔”身旁。

“三连星的人们也……!”

两架“杰斯塔”灵巧地散开,拖着推进器的轨迹,挟着“新安州”发射十字火网。“报丧女妖”预测“新安州”躲开的轨道,抢先一步以光剑挥去。巴纳吉看到它的装甲缝隙中渗出黄金色的光芒,并且有七彩的磷光滞留的同时,他随着本能的驱使,拉近与“报丧女妖”之间的距离。环绕着两机的七彩光芒接触,爆炸性地扩大的瞬间,“报丧女妖”四肢拉长的身影化为“钢弹”。

双方的精神感应框体都失去原本的色彩,闪耀七色光芒,与扩大的感应力场逐渐同化。那并非残像,而是存在现场的“气”。巴纳吉与利迪互相分享“气”,各自的机体在同一条轨道上跳跃。拖着虹彩磷光的两架机体从上下两边包挟“新安州”,光之力场包围着独臂的机体。“新安州”想突破力场却无法如意,动作变得迟钝的机身喷出倦怠的光芒,手上的光束步枪往不相干的方向发射MEGA粒子弹的光轴。

‘两架“钢弹”一起对付我吗……!’

从“新安州”的内部,第一次发出渗有焦虑的声音。巴纳吉让光束勾棍喷现,对擦身而过的红色机体斩去。精神感应框体喷出拒绝共鸣的光芒,动作迟缓的“新安州”千钧一发地闪过这波攻击。“利迪!”声音还没消失,绕到背后的“报丧女妖”交叉双臂的勾棍,将“新安州”的光束步枪熔成两段。

“新安州”抛下化为火球的光束步枪,从袖口拔出光剑,并让喷射光爆发。它展现了如同瞬间移动的加速性能,绕到“报丧女妖”身后并举起光剑。巴纳吉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那只独臂的影子。“独角兽钢弹”的右手跟着举起,从张开的五指中放出感应拦截波。光之力场出现波纹,看不见的力量撞在“新安州”机身上,被光芒缠住的机身,仿佛被束缚般无法动弹了。

‘残留思念造成的侵蚀……!?居然对我这全人类总意的容器……!’

“你这容器是扭曲的!”

‘觉悟吧!弗尔.伏朗托!’

一同喊叫的利迪,举起光束步枪。巴纳吉也拿起架在背后的光束步枪,两挺炮口对准“新安州”。双方都排出最后的麦格农弹荚,同时射出的光束划出笔直的轨道。光束融合,并化为巨大的奔流,将“新安州”吞没在光芒的旋涡中。

‘胡言乱语……!’

划开灼热的能源激流,双脚被射毁的“新安州”仍然爬了起来。背上熔毁的翅膀蠢动着,推动失去人形的机体,不过背后发出来的已经不是喷射光。有如黑雾般的影子渗出,让感应力场之中浮现出有如怪物般的影子。吞噬光芒的黑暗以“新安州”为核心膨胀,让巴纳吉幻视到那通往宇宙深渊的虚无。

‘这种“光芒”又能做什么。无法传出太阳系之外,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光芒”,

不管聚集了多少──’

──所以,才要联系下去。

──直到有一天,这道“光芒”覆盖全世界为止。

──只要有遗传因子这座时光胶囊,所有的生物都能早一步获得永恒。

──眼中只有自己的男人,是不会懂的吧。

“独角兽钢弹”被许多交错的“声音”推动而前进。‘净说些梦话……!’黑暗大叫着,并放出最后的力量,怪物的影子包围“独角兽钢弹”。巴纳吉抛下空的光束步枪,喷出光束勾棍的同时往“新安州”突击。依靠思维之力的飞翔的机体,机身的精神感应框体白热化,瞬间蒸散缠绕的黑暗,从左右两臂喷出的光刃,接连刺穿了“新安州”的机身。

被两把光刃刺穿的机体抖了一下,“新安州”似乎痛苦地抬起头部。巴纳吉感觉到贯穿了核心的手感。他顺着冲突的流势,漂在光芒与黑暗互相抗衡的力场中。‘我很想称赞你,可是不对啊,巴纳吉小弟。’听见伏朗托的声音,让巴纳吉讶异地睁大双眼。

‘你马上就会知道,得到究极的感应是怎么一回事……成为真正新人类的代价,就是你会被那机体吞噬,失去巴纳吉.林克斯这具遗传因子的容器。’

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有如冰针,让巴纳吉感到心底冻结:“你在……说什么——”嘲讽着语塞的巴纳吉,‘究极的新人类完成了。’伏朗托用诅咒打断他。

‘我说过了吧?你已经回不去“大家”之中了。’

黑暗的嘴巴裂开,怪物的影子发出嘲笑。这就是真实──由知性而生,为了知性而进化的终点站。甩掉无条件去同意他的本能,巴纳吉将一切思维送入“独角兽钢弹”中。

“亡灵给我回到黑暗之中!”

爆炸性的闪光从“独角兽钢弹”的双臂爆出,让刺穿“新安州”的光刃膨胀。无视整流器极限值,以超高出力喷发的光束,让刀尖延伸数百公尺之后,刀身随着基部的握把熔解而消失。“新安州”毁灭性地爆发,撕裂的碎片散布在虚空之中。怪物的影子渐渐失去身形,看起来有如笑容的裂缝扩大,让它的样貌融化在群星的缝隙之中。

“独角兽”将烧焦的握把分离,光束勾棍的挂架折叠收起。充满在驾驶舱中的虹彩光辉渐渐地散去,巴纳吉大吐一口气的身体沉入线性座椅之中。他的肩膀随着呼吸晃动着,视线看向仍然紧绷的手掌。没有失去身体。手臂充满被攻击时的痛楚,骨肉因为G力的压迫而麻痹,这一切仍然与自己的意识共存。确认自己的手掌握起来的触感,巴纳吉心中仍然带有无法抹去的不安。他隔着荧幕,看向约五十公里远的“墨瓦腊泥加”。

感应力场的光芒逐渐淡去,只有姆指般大小的蜗牛形状,清楚地浮在虚空之中。不过在这距离下,看不到伴随的“拟.阿卡马”舰影。奥黛莉是否平安地抵达了通讯区呢?不安的水位随着自己的沉思逐渐上升,不明就里的寒意遍及指尖。伏朗托已经不在了,散播恶意的亡灵也消失了……可是这令人冻僵的冰冷气息是哪来的?心中觉得不只是因为诅咒,巴纳吉环顾着周遭的宇宙。‘巴纳吉,没事吧!?’他听见利迪传来的声音。

‘机体还能动的话,就马上离开这里。殖民卫星雷射正瞄准“墨瓦腊泥加”。’

“殖民卫星…雷射……?”

这样的单字组合,巴纳吉从没听过。但是他感觉到那语感中所带有的恶意,接着看向从脚边接近的“报丧女妖”。保持“钢弹”外型的黑色机体喷着煞停用推进器,‘那是强力的破坏兵器。’利迪急切的声音接着响起。

‘一旦发射,这个宙域存在的所有东西都会被消灭。ECOAS应该已经出动去找回米妮瓦了。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到“拟.阿卡马”吧。’

“报丧女妖”那有如鬃毛的独角闪动着,它身后三连星的“杰斯塔”们也喷射着姿势控制推进器,深蓝色的机体静止着,就像在等着巴纳吉一起同行。巴纳吉看向他们身后的“墨瓦腊泥加”,再看向浮在更远处,有如拳头大小般的地球。滞留在这个宙域那沉重的冷空气——了解到殖民卫星雷射这个具体的意象之后,巴纳吉更明确地感受到这股冷空气。冷空气的源头,就在那水蓝色行星的方向。可以消去一切,那桀骜不驯的力量正瞄准“墨瓦腊泥加”,足以与太阳匹敌的浑沌能量正在胎动着。逃不掉,“墨瓦腊泥加”的巨体跟速度来不及逃走。要是不赶紧撤退的话,连我们自己都会——

“可是,这样的话‘拉普拉斯之盒’就……将真相传达给世人的方法……”

一切都将失去。失去至今的一切、所有相关人们的思绪,还有可能性的“光”。怎么办?巴纳吉自问着。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掌心,同时得出唯一的答案,让他的肩膀愕然地发出颤抖。

你已经回不去“大家”之中了——原来是这样。那男人预料到一切,而留下了诅咒。之后会发生的事,化为电流穿透身体,让巴纳吉紧紧握住双拳。他同时握碎了伏朗托的嘲笑,抬起低着的脸孔。在群星的闪光之中,还留有虹彩的“光芒”残渣。让自己这个人类成形,并且存在,那独一无二的所有“光芒”,都在冷空气之下屏息以待。

‘巴纳吉,怎么了!?回答我!’

其中的一道“光芒”叫着。甩开伸出手的“报丧女妖”,巴纳吉让“独角兽钢弹”前进。感应到意志的机身喷射推进器,朝着“墨瓦腊泥加”加速。它的精神感应框体辉度有着些许增加,拖着一整条有如银河之臂的磷光。

‘……这就是所谓的同类最懂同类吧?在暗地里支撑着联邦,两位有实力的人士一起失踪了。那就算窝在月球反面的乡下人,总也会听到几句不好的传言嘛。’

在荧幕的另一端得意洋洋地放话的男人,虽然年纪已经将近四十五岁,皮肤却仍然保持弹性,丰厚的头发也不见褪色。他是用外貌来博取人气的第三代议员,所以维持外表应该也是他工作中要努力的一环,不过罗南心想不只如此。以这年纪的男人来说,他的生活太过随心所欲了。不在意一切内心挣扎,只是忠实着自己而活,这样的生活方式,让这男人看起来更为年轻。

那不是豪放,只不过是觉得世间没有东西有让自己认真看待的价值,看起来就像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路边的石头。虽然如果把所有人都当人看,是当不成政治家没错,不过这男人的态度太过分了。玛莎似乎也有同感,答道:“你有这么可靠的情报网真是了不得啊,摩纳罕.巴哈罗国防部长。”她的声音中带着露骨的不快感。“高加索之森”的多面荧幕其中一面,殖民卫星雷射的隔壁映着摩纳罕.巴哈罗的淡淡微笑,连不满地抬头的布莱特,侧脸都带着不快的神情。

“不过,这样好吗?‘带袖的’已经完蛋了。比起跟我们说话,你应该先想自己该怎么处理吧?”

‘您的话真是奇怪。那些叫做“风之会”的反动分子援助新吉翁这件事,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打算严格处分相关人等,而且调查所得的“带袖的”相关情报也会命人传给联邦……不过,的确有些事令我很在意啦。’

说完,摩纳罕伸手去拨那与年龄不符的丰厚头发,他的眼神露出狡猾光芒。不知道从何处得到情报,他在殖民卫星雷射面临发射之际,介入管制室的通讯,要求与两位“地下拥权者”直接对话。光是这件事就暗示了他知道一切,这位吉翁共和国的阁员,同时也默认了自己就是“带袖的”的金主,在这瞬间他终于露出本性。罗南与眉头一皱的玛莎一起,仰望着从SIDE3传送来的转播画面。在通讯员们忙着修正“格利普斯2”的轨道同时,被警卫包围的布莱特也注视着荧幕。

‘在新吉翁宣布毁灭之后,联邦的宇宙军重编计划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共和国与月球的亚纳海姆工厂也有来往,所以这件事我们不能漠不关心呢。’

把所有人的视线当作一阵风吹过,摩纳罕淡淡地说着。他的情报来源,应该是害怕宇宙军重编计划受挫的移民问题评议会成员……大概是约翰.鲍尔那一挂的吧。玛莎还没斜眼瞪着罗南责难他,罗南自己倒是先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共和国政府,对这些假冒吉翁之名的反动分子存在,也感到十分头痛。不过,事实上也因为有“带袖的”那些人存在,联邦的经济才能够运作。’

“你想表达什么?”

‘战后的婴儿潮,使得地球圈的总人口再次膨胀到一百二十亿人。如果只靠正常的手段,根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有工作。根绝战争是人类的宿愿,不过压抑失业与贫困也是为政者的责任吧?’

“你是说为了让联邦军的重编计划顺利进行,共和国要担任这敌人的角色?”

‘国家间战争可行不通,收支会难以平衡。’

看看吉翁公国的前例就知道了,摩纳罕意有所指地耸耸肩。争夺“拉普拉斯之盒”失败也就罢了,但在那过程中新吉翁的舰队毁灭,这事态对他来说一定也在预料之外。可是他却没有气馁,马上就来直接交涉,这是因为败战国的身分让他学到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还是他那生来就不把人当人看,有够厚脸皮的个性造成的?八成是后者吧。罗南在心中想着,并瞪着那得意洋洋的脸孔。

‘这些事情,还是要交给新吉翁那类的危险分子最适当。虽然战后大多处理掉了,不过我们政府与旧公国人脉还是有一点联系。如果各位需要,再一次组织“带袖的”也并非不可能。’

过于直接的言论,让面带怒意的布莱特往前踏出一步,不过马上被警卫的枪口压了回去。玛莎对布莱特不予理会,“而代价,我想是要延长共和国解体的期限是吧?”她回应着摩纳罕。摩纳罕没有回答,只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虽然这听起来对财团与亚纳海姆不坏,不过可能吗?连那夏亚再世,说不定也在这场战斗中被击坠了呢?”

‘那种东西要做多少有多少。跟联邦的“钢弹”一样,毕竟只是象征罢了。只要给一个外形,大众就会擅自找出意义了。’

这次连玛莎都倒抽了一口气,而缩起下颚。象征着新生新吉翁的再世夏亚,弗尔.伏朗托──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多少已经预料到的心中充满不悦,罗南感觉到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热气涌现在喉咙。“你该适可而止了。”他用严厉的语气插话。

“你似乎玩火玩过头了,摩纳罕部长。继续干涉将会让你缩短寿命。重建战后吉翁共和国的令尊看到你这样会难过的。”

一直保持着固定温度的表皮发生龟裂,摩纳罕的眼神出现明显的怒气。罗南心想果然没错,摩纳罕.巴哈罗不同意战后的联邦追随政策,接近与共和国分道扬镳的新吉翁,不知不觉中学会怎么操纵他们。意欲坚持共和国独立的精神的确不错,不过面对父亲世代被迫采取追随政策的苦衷,他只会坐享其成,把世界当成儿戏在操弄,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完全就是大头症发作的败家子会做出来的行为。‘这个……您还说得真露骨啊!’没有理会想挽回面子的摩纳罕,“我们很忙,跟你不一样。”罗南说出打发掉他的一句话。

“视部长你的回答,我们可能会更忙。请别忘了殖民卫星雷射不一定只有一发。”

要是你打算恐吓我们,那我便先烧了SIDE3首府“兹姆市”。玛莎与布莱特查觉这言外之意,惊讶地看向罗南。‘这……种事怎么……’视线紧盯着脸色苍白的摩纳罕,“会发生的。”罗南斩钉截铁地回答。

“目标正在移动,我们也正忙着修正轨道。要是射线经过了SIDE3,那只能说是不幸的事故了。”

要狙击位于月球背面的殖民卫星,并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不过,有必要的话就会瞄准。这一瞬间罗南并不只是恐吓,他眼都不眨地看着荧幕。摩纳罕紧绷的脸颊抽搐,并带着苦笑移开目光。‘……原来如此,随着“盒子”的消灭,过去的商业模式必须更新了。’他接着说道,连酸人都酸不到位的声音被管制室的墙壁反弹,落在通讯员们的头上消失了。

‘那么,我就在月球背后好好看着,吉翁灭亡后联邦的未来。’

带着抽搐的苦笑说完自己所能想到的讽刺,摩纳罕便单方面切断通讯了。荧幕熄灭一秒钟后,投影出“格利普斯2”与目标物相对位置的CG。一旦消失后,摩纳罕的存在感不足以留在人心中。气氛回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共和国的傀儡师彻底地从“高加索之森”中消失了。

通讯员们每个都看着自己的终端机,没有抬头。为了让动起来的“墨瓦腊泥加”回到准星上,所有人都忙着计算轨道也是事实。都已经这么忙了,还有人长时间占走一整个荧幕,光是这股怨气,就让他们没空去听刚才的对话内容了。罗南吐出积着的气息,看向各玛莎与布莱特各自面对现实的脸孔。另一旁,艾布尔斯仿佛已经久候多时,“轨道修正的预估资料完成了。”他用紧张的声音说着。

“从‘墨瓦腊泥加’的机动力反推导,并扩大出力与扫射范围。能源充填完毕还要等上二十分钟左右。”

“这样花太多时间了。”

“无法再缩短了。这也是它第一次狙击会动的目标。”

持续紧绷了数小时,艾布尔斯那打高尔夫球晒黑的脸,明显地已经出现疲劳。罗南目光回到荧幕上,仰望正在修正轨道的“格利普斯2”。一点一点闪动的光芒,应该是控制动作用的核融合火箭喷射光吧。虽然看起来只是圆筒边缘,有如针头般大小的光芒,不过接近的话,那喷射焰应该长达数百公尺吧。与殖民卫星同大小的雷射炮,要改变角度,据说需要匹敌宇宙军全部舰艇推力的能量。

从发射口到暗礁宙域,中间还会经过地球旁边,共七十九万五千公里。就算“格利普斯2”只是些微改变角度,抵达照射点时也会发生数百公里的误差。也就是说,在雷射照射中只要偏移0.01度,殖民卫星雷射就可以烧毁数百公里范围内的物体。以吉翁公国军的决战兵器“太阳能雷射”(SOLARRAY)为起源,这史上最大的破坏兵器,居然会由我亲手发射──凝视着“格利普斯2”那直径六公里,正在放出危险光芒的炮口,罗南的嘴角扭曲着。“契约更新了呢。”玛莎的声自从背后传来。

“既然它离开了‘工业七号:’,那正好。同心协力葬送掉‘盒子’这件事情,将会成为联邦与毕斯特财团全新合作关系的基础。”

或者该说是,共犯关系。玛莎露出生硬的笑容,目光看向旁边的荧幕,注视着上面的“墨瓦腊泥加”。画面上的时间正好指向下午一点。罗南没有看着任何人,等着时候到来。布莱特被枪口包围,却仍然纹风不动的视线,刺痛着罗南的背部。

“殖民卫星雷射……!?”

不经意地叫出的声音,传到挑高的天花板微微地回响着。米妮瓦的身体一软,漂在无重力中。‘这是千真万确的情报。’在耳鸣之中,她听到辛尼曼回答的声音。

‘是利迪少尉告诉我们的。目前ECOAS正往您那边移动,请您立刻离开那里。以“墨瓦腊泥加”的躯体,不管怎么逃都会遭到狙击。’

无线电的声音非常明晰。在“墨瓦腊泥加”的舰首,邻接司令区的通讯区中,有可以对全地球圈插播的强大通讯设备。控制各个通讯卫星用的密码已经开始发出讯号,荧幕上显示目前的进度接近百分之六十。如果系统是随着“墨瓦腊泥加”

的起动一起开始作动的话,那么距离控制所有卫星大概还有三十分钟。与“拟.阿卡马”的通讯会那么清楚,应该也是对军方基础无线通讯干涉,而带来的成果,不过所得到的却是最坏的消息。米妮瓦随着漂流离开操纵台,目光游移在与小型演唱会馆差不多大的室内。

半圆型的空间中央,有座圆形的舞台,并且设有与首相官邸“拉普拉斯”同样款式的演讲台。只有演讲台被探照灯照亮的样子,感觉就有如演唱会上的舞台,不过四面八方设置的并不是客席。只有许多的荧幕与指示灯闪动的操控台,还有一定间隔设置的球型摄影机。在系统起动完毕的同时,这里就会变成向全地球同步转播的摄影棚。这里应该会成为支配数量破千的通讯卫星,控制所有广播电波,对一百二十亿人类传达真实的堡垒。

要是失去这里,那么就失去了对全世界呼喊的机会。寄托在“拉普拉斯之盒”里的思维,还有为了托付它而度过百年时光之人的思维,一切都会化为飞沫。仰望浮现在照明中的演讲台,米妮瓦紧握着头戴式通讯器的麦克风,用压抑的声音问道:“ECOAS预定何时抵达?”‘已经离开回转居住区了,顶多再五分钟。’辛尼曼立即回答。“再等一下……我希望能再等三十分钟。只要系统起动完成,那么就可以将‘盒子’的真相告诉全世界。就算告诉联邦管制下的媒体,也只会让媒体被整垮。所以就算一分钟也好──”

‘没有那些时间。请即刻离开那里,往船尾移动。’

“那么,至少要回收石碑。原始的宇宙世纪宪章在冰室里。我们不能失去它。”

‘公主,殖民卫星雷射也许现在这一瞬间已经发射了。’

打断问答的强烈语气,让自己毫无言语反驳。麻痹的身躯摇晃着,米妮瓦再次漂浮在无重力之中,‘已经结束了。’辛尼曼沉重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想公主您也很清楚,是玛莉妲让我们有机会得知这件事的。为了她着想,我们不能在此失去公主您的性命。’

“辛尼曼……”

‘只要还活着,总会有下一次机会的。还请……’

辛尼曼榨出来的声音,即使透过无线电仍然充满苦涩。即使自己再怎么样拚命,可是大局在自己无法掌握的地方底定,也没有时间可以让自己去接受这些毫无道理的事情发展。辛尼曼那熟知败北的声音如此沉重,就连那常用的脱逃藉口,也毫不留情地响彻身心。下一次机会是不会来临的,你自己不是最了解的吗?涌现的反驳在口中融化,米妮瓦茫然地看着映出船舰内外的荧幕群。舰内的监视影像之一,一瞬间映出在通道上笔直前进的坦克型态“洛特”。

那应该是正前来此处的康洛伊他们吧。殖民卫星雷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射,但是他们仍然赌上性命要回收自己。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米妮瓦已经有过好几次经验。为了让自己逃走、生存下来,自愿成为弃子的吉翁武人们。每次看到他们的牺牲,都让米妮瓦知道,这条命不属于自己一个人。就算苟延残喘都要活下去、为萨比家留下血脉,这是自己的义务。米妮瓦.拉欧.萨比的人生,一直都是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藉以舒缓逃亡生涯的悲惨。

也许以奥黛莉.伯恩的身分而活的这一个月,是从这座内心的牢笼中,唯一曾经逃出来的时光。巴纳吉的那句“告诉我你需要我”……那同时也是我自己想说的话。我也寻求着一个会需要我这个人的场所。不是需要萨比家的末裔,而需要我这一介人类。我“唯一的愿望”,曾经掌握在名为奥黛莉的这双手中。

而现在,这一切都将失去。必须拥护着不属于自己的生命,回到心灵的牢狱之中残存的日子已经接近。结束了,米妮瓦在心中复诵着,回望那看起来仿佛非常遥远的演讲台。就在这时候,‘没错,奥黛莉你马上离开那里。’熟悉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

‘“拉普拉斯之盒”由我来保护,我会保护它的!’

米妮瓦的视线回到操控台上,并看向荧幕群。条红色的磷光从视线的一隅划过,让米妮瓦凝视映有外围监视影像的萤器。“独角兽钢弹”从“墨瓦腊泥加”的舰首掠过,并前往回转居住区,之后闪动停滞的喷射光进行减速,没有武器、也没有护盾的机体定位在“墨瓦腊泥加”旁,白色的人型浮在虚空之中。

“巴纳吉……”

它的双眼抛开滞留的绝望,寄宿着淡淡的光芒。被磷光包覆的人型看起来有如巴纳吉本身,让米妮瓦感受到一股不知由何而来的不安。

不到一点大小的白色机体,定位在上下长有武装槽的回转居住区旁边。从舰长席上站起身的奥特还没说话,辛尼曼质问的声音先一步大叫:“巴纳吉,你要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的舰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

‘舰内应该还有“独角兽”的预备零件。请将那些零件全部放出来。我要在“墨瓦腊泥加”的周围张开感应力场的防护罩。’

超乎想像的答案,不仅让辛尼曼,就连蕾亚姆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在等待ECOAS回收米妮瓦的同时,“拟.阿卡马”也慢慢地拉开与“墨瓦腊泥加”间的相对距离,利迪他们也隔着十公里以上的距离滞空。就算这样都不见得能逃离殖民卫星雷射的直击,要留在“墨瓦腊泥加”正面去承受,这实在太疯狂了。防护罩云云的话题在奥特的理解范围外,奥特转头看向在一旁呆立的艾隆。这有可能吗?还没开口问他,“这样太乱来了!”艾隆发出的叫声在舰桥里乱窜,他踢离地板,逼近扩大影像中的“独角兽钢弹”。

“虽然它有干涉物理的力量,可是感应力场的特性还是未知数。没有人能够保证,它可以当作防护罩挡下雷射。”

“没错,不要做这种蠢事,巴纳吉。这跟拉起‘葛兰雪’是两码子事!”

辛尼曼跟着咆哮。奥特没有异议,屏息看着白色的机体。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正因为是未知数,才会有可能性。’巴纳吉回答,那冷静得异常的声音让人感到汗毛竖起。

‘感应力场连星体都能推动了,没有人能保证它挡不住雷射吧?’

“这是歪理!而且,要是真的发动这种规模的感应力场,在核心的‘独角兽’会……”

艾隆突然语塞,辛尼曼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他:“会怎么样?”艾隆低下头,用仿佛带有怒意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

“可是,在‘阿克西斯冲击’中心的两架MS,最后都没有回来,包括驾驶员……”

半开的口颤抖,辛尼曼高大的身体退了两步。似乎有吸取人类意志,并转换为物理能源这种性质的精神感应框体——它的完全发动,需要化为核心的机体与驾驶员,用自己的存在来当代价吗?这种事自己无法想像,奥特仰望着在虚空伫立的“独角兽钢弹”。‘没有时间了。奥特舰长,麻烦您了。’巴纳吉的声音,让在场全员的视线全部看向自己。紧绷的嘴巴无法立即回绝,舰长席的扶手被自己紧握,发出轧轧的响声。

‘我们得知“拉普拉斯之盒”……原始的宇宙世纪宪章,是基于人们的善意所制作的。而大家有知道的权利,所以我们必须告诉他们。这项旧世纪的遗产,属于现在所有活着的人类。’

要让适应宇宙的新人类参加政府营运──藏在“盒子”中的真相,透过米妮瓦之口让一行人都知道了,不过巴纳吉的讲法又让人有不一样的感触。“善意的、遗产……”奥特不自觉地低语,并用肉眼看向窗外的“墨瓦腊泥加”。蕾亚姆与辛尼曼、艾隆等人也保持沉默,远远地看着那本身就是“拉普拉斯之盒”的巨舰。

‘也许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就算只是一瞬间的光芒,只要联系住可能性的灯火——’

“不要随便乱说!”

突然冒出的尖锐叫声,吹散了舰桥的沉默。看着站在气闸门口,身穿太空衣的少女,在奥特想起米寇特这个名字前,少女踢了一脚门口旁的墙壁,从奥特背后穿过。

“喂,米寇特!”发出充满疑虑的叫声,拓也.伊礼抱著名为哈啰的吉祥物机器人,跟着飞进舰桥。米寇特头也不回地挤退了惊讶的美寻,操作操控台。“你不可以擅自闯入……”蕾亚姆打算制止她,不过她没有停止,抓起预备的头戴式通讯器将嘴巴靠近。“什么遗产、什么可能性啊!”爆发的声音,不只拓也,连蕾亚姆的气势也被她压过而停下脚步。

“没有这些又不会怎么样。就算是错误的世界、可能性消失的世界,可是只要大家能活下去不就好了吗!?”

‘米寇特……’

“为了这样的事情赌命,你有够笨的……回来吧,巴纳吉。我受够了有人死去。只要还活着,什么事都可以做……”

逐渐变得带哭调的声音中断,米寇特伏着不动了。慢慢地接近的拓也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漂在空中的哈啰啪答啪答地拍动看起来像耳朵的两片金属板,重覆着空虚的合成音:‘巴纳吉、回来。巴纳吉、回来。’奥特将无处可去的视线移向窗外。

恐怕米寇特说的才是最正确的。我们只是顺着奇妙的事情发展,一路漂浮到这里,当初的目的并不是开启“盒子”。结果已经产生了,虽然这不是我们期望的结果,不过我们已经确认了“拉普拉斯之盒”实际存在,也知道了内容。如果有布莱特司令协助的话,要用这项情报,交换军方保证所有乘组员的安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现在让全体人员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这种事奥特也很清楚。明明就很清楚,为什么却说不出口,要他放弃呢?得不到答案的自问在心中转动着,奥特仍然无法开口而保持沉默。‘米寇特。’无线电传来巴纳吉的声音。

‘我对我父亲,一直都不了解。虽然曾经生活在一起,但是我对我母亲也不了解。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直觉得自己脱节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了。父亲与母亲,都是为了我好而生我、养我的。’

影像中的“独角兽钢弹”,随着安稳的声音动了一下头部。那看起来有如人类的双眼,好像正注视着米寇特而发光,“巴纳吉……”米寇特沙哑的低语流逝在舰桥中。

‘知道了这一点,让我很安心。我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开始思考未来的意义。而同样地,百年前开启宇宙世纪的人们,他们不单纯是将太多的人类丢弃在太空,而是抱着自己所能做到的祈愿送出人类的,如果大家能够了解这一点……’

米寇特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用湿润的目光看着“独角兽钢弹”当作自己唯一的抵抗。拓也从背后抱住她慢慢浮起的身体,两个人就这么离开了操控台。奥特看着这两人,同时听到呼喊声,“舰长……”他转头,与催促自己下决定的蕾亚姆四目交会。

己经没有时间了。说不定一秒之后殖民卫星雷射就会发射,“留露拉”也即将进入射程范围。应该传达的善意,可能性的灯火——奥特闭上眼睛思考着。目光再次睁开时,他做好觉悟直视着前方。

“将‘独角兽’的所有预备零件,搭载在弹射器上接连射出。进行作业的同时以强速倒退,随后从‘墨瓦腊泥加’脱离。”

我大概会后悔到死吧。奥特做好心理准备下令,并将背部靠在舰长席上。没有人提出反对,只有一瞬间的沉默,接着蕾亚姆发出复诵的声音,并透过美寻等人之口往各单位传达。

只有米寇特一个人呆若木鸡地站着,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奥特。为什么?她质问的目光扫过奥特、辛尼曼、艾隆,到蕾亚姆,但是没有人能回答她,使得目光无处可去。被事前就已经后悔,却连藉口都不肯说的大人们背影排开,双脚发软的她,视线再次看向“独角兽钢弹”。

“男人真是自以为是……!”

不只对巴纳吉,同时也是对在场所有人的批判响彻舰桥。你说的完全正确,奥特在心中默认着。

预备的护盾及修补用资材等零件,被线性驱动的弹射器推出,滑翔在虚空之中。这些零件从“拟.阿卡马”的弹射甲板飞出,反射着月光微微发亮。数条发光的轨迹划向“墨瓦腊泥加”。

这是献给留在那里的同伴,最后的饯别──惜别之泪。看着那些从白色船身发出的光条,利迪心中想起这些话,随即摇摇头,将视线看回正面。先行一步的喷射座台座上抛出新的货柜,流到“报丧女妖”的面前。解除毁灭模式的机体抓起货柜,无线电传来亚伯特的声音:‘就像要包围“墨瓦腊泥加”一样,平均散布。’旋回的喷射座机首转向“墨瓦腊泥加”。

‘精神感应框体多一点,对那家伙比较有利,再绕一圈吧。’

扁平的机体喷射推进器,又从机上投出新的货柜。奈吉尔的“杰斯塔”从旁滑过来抓住它,用人类打开纸箱的要诀解封。收在里面的“报丧女妖”预备资材漂出,抱着货柜的“杰斯塔”游移在虚空中,沿着自己的轨道散布精神感应框体的资材。闪着推进光与奈吉尔机交错,载端的“杰斯塔”也同样划着那旁人看起来,只像是废铁堆的资材轨迹。

‘这上级真会使唤人啊。’

‘这些玩意儿,真的会有用吗?’

奈吉尔与戴瑞的声音响起,‘我可不想一起死,这是最后一趟啰。’喷射座的驾驶员半自暴自弃的声音接着说道。含已开封的在内,货柜共有八个,收纳着相当于一整架独角兽型份量的精神感应框体。要让这些资材环绕着“墨瓦腊泥加”散开,必须各自配合相对速度,所以不能只是洒下去。看到奈吉尔等人往“墨瓦腊泥加”上方前去,利迪驾驶“报丧女妖”前往下侧,看着头上巨大的武装槽,继续散布资材。

从巴纳吉与舰长们的对话之后,又过了五分多钟。下决定之后,行动起来非常快速,现在大家都忙着进行自己眼前的作业。我们正在帮忙一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无视理性这样的抗议,利迪将意识的一部分放在无线电的开放回路上。“拟.阿卡马”已经距离五十公里远了,不过与“墨瓦腊泥加”间的无线通话还没断讯。穿过回转居住区正下方之后,无线电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也要留下’,让利迪的心跳为之一震。

‘公主!不要不听话──’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性。原谅我,辛尼曼。’

‘现在才要撤退,也太花时间了。既然米妮瓦殿下这么说的话,那我们也在“独角兽”身上赌一把好了。’

在米妮瓦有如女王般的口吻之后,沉稳的声音响起。那应该是前去回收米妮瓦的ECOAS队长吧。‘康洛伊队长,怎么连你也……!’大声叫着的,是与米妮瓦一同移到“拟.阿卡马”上的新吉翁监督者吗。心中思考着,利迪回望着已经穿越的“墨瓦腊泥加”。‘不可以,奥黛莉!你要努力活到最后!’听到插播的声音,让利迪的心脏再一次震动。

‘我正有此打算,巴纳吉。我相信你。’

‘奥黛莉……!’

‘你有自信对吧?那就做到让我看看。还有一定要回来,我不允许你毁约。’

因为与这里的位置正好相反,所以看不到“独角兽钢弹”的样子。不过,利迪不难想像语塞的巴纳吉是什么表情。“居然放闪光……”利迪苦笑着。心中最后的大石随着笑容而放下,让心里感觉变得轻松的同时,他抛弃已经完全放出资材的货柜。‘好,到此为止。要撤离了,利迪。’奈吉尔的声音无预警地传来,“杰斯塔”旋回的机影在头上画着弧线。

“请你们先走吧,我要留在这里。”

这不是突然想到的,也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自然而然浮现的想法脱口而出,利迪将减速的“报丧女妖”静止在“墨瓦腊泥加”的旁边。‘利迪……!?’随着怒吼,奈吉尔的“杰斯塔”困惑地俯瞰着自己。

“这架‘报丧女妖’也是精神感应框体制的,应该多少可以帮上忙。”

不是为了赎罪,而是想去相信可能性。想要大家一起活下来,并亲眼目赌百年的诅咒蜕变为祈愿的一瞬间。‘可是……!’奈吉尔的呻吟被打断,亚伯特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样好吗?’利迪看见喷射座从“杰斯塔”的背后经过,他透过主监视器的眼神,看着喷射座取代回答。不知是否注意到“报丧女妖”无言地抬头,喷射座画出巨大的弧度旋回,机首转向“拟.阿卡马”的方向。

‘……我懂了。我会再一次诉请中止攻击,之后再见吧。’

“了解,帮我跟父亲问个好。就说你没能做到的事,儿子打算去完成。”

没有回应,只有沉默回响着,喷射座的机体逐渐远去。受到戴瑞机催促,奈吉尔的“杰斯塔”似乎也放弃了,回头随着喷射座离去,利迪呼了一口气,身体靠向线性座椅上。

已经没有恐惧感,也没有疏离感与嫉妒感。胸中只怀有祈愿,利迪看向浮在“墨瓦腊泥加”舰首方向的地球。百年前的里卡德,也是这样的心境吗?就好像在肯定着心中涌现的思绪,漂浮在虚空中的精神感应框体资材,发出与反射光异质的光辉,无数比星光更强烈的七彩光芒开始闪动。

张开与机体同调的五指,往左右伸去。从机械臂放射出看不见的波动,摇动着资材群,滞留着光芒的精神感应框体资材逐渐包覆了“墨瓦腊泥加”。光芒覆盖了全长六千五百公尺的船体,全体形成球型,让暗礁宙域的一角浮现出闪闪发光的磷光之茧。

现在只是各部位接受到感应波,还没有形成感应力场。要让所有零件共鸣,发动足以干涉物理的力量,一定需要吐出所有的“气”。这不是光靠想像就能做到的事,不过巴纳吉毫无根据地认为,时候到了就会做得到,于是不再去思考了。要对这么多的精神感应装置注入“气”,原本就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进行思考。力量从所有的毛孔中漏出,让巴纳吉突然有股,也许自己的生命也被吸走的恐惧感。

可是,有奥黛莉在。巴纳吉也感受到留在另一侧舷部的“报丧女妖”,正帮忙转送并增幅感应波。这确实的感触化为“热量”,巴纳吉感觉新的力量从自己的心中产生。能够感受的心灵所产生的无尽能源……这就是“光”的来源,也是人类必须对世界展现,人类所拥有的温柔与力量的具体形象吧。

──这样好吗?

驾驶舱内充满共鸣的光芒,同时出现有父亲感觉的思维,而巴纳吉没有回答。你埋藏在我心里深处的言语,连这种时候都会浮现在脑海。是你将我培养成这样的,到现在还问这个……也许自己该这样对他抱怨两句吧。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为了填补不管怎么活都无法满足的人生,而生养子女,托付后事。就算希望孩子自由、自在地成长,却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让孩子背负了自己人生的债务,所谓的父亲就是这样。自己也能理解到母亲憎恨着这样的父亲,却也爱着他。男人与女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亲子之间也无法完全传达思维的焦虑感……这一切现在看来,都是那么地令人怜爱。由于沟通不佳而互相伤害,但是又不会记取教训地爱着人,托付名为遗传因子的遗言,期望在遥远的未来会复活。这些愚蠢而又坚强的肉体契合,现在让巴纳吉感觉到无比贵重。

而自己身为这连锁的一员,却已经回不去这些肉体的契合之中,伏朗托说了,得到究极的感应,代价就是会失去巴纳吉.林克斯这具遗传因子的容器。让人的思维交会的场所,连时间看起来都耀眼无比的虹彩彼端……要得到撼动星体、扭曲光芒的力量,也许已经是活着超越境界的行为。那么,旧有的“自我”将会失去存在的意义。人类还无法带着肉体这人类的容器前往彼端。知能进化的终点,成为真正的新人类,也就是——

有如痛楚的情感,突然袭向心中,有如从世界被切离的孤独感让全身动弹不得。再也见不到奥黛莉了,无法碰触她,也无法感受到她嘴唇柔和的触感。我应该更紧紧地抱住她的。应该让她的发香,深深烙印在自己身上。咬紧牙关,巴纳吉忍住想要呼救的冲动,他的意识飞向那些还留在个人思维的“光芒”之中。

不想浪费时间祈愿,对播放系统进行检查的奥黛莉。康洛伊等ECOAS的成员围在奥黛莉的身边,驾驶“报丧女妖”的利迪用透彻的眼神看着地球。已经退后到安全区域的“拟.阿卡马”舰桥上,辛尼曼与奥特默然地看着窗外,抱住米寇特的拓也,以及漂在背后的哈啰,视线都看着距离将近百公里的“墨瓦腊泥加”不放。“杰斯塔”降落在“拟.阿卡马”的甲板上,头上在可通讯区域盘旋的,是亚伯特搭乘的喷射座。他正与联邦军舰联络的声音,化为现实的声音震荡着巴纳吉的听觉。

‘……不只是我,还有利迪少尉,马瑟纳斯议员的孩子也在现场。如果对方不肯开启回路的话,就试试看用紧急无线频道。不要拘泥在直接交谈上。单方面告知也好,将我说的话传达到“高加索之森”里。’

虽然声音带着焦虑,亚伯特的口气却已经没有过去那样的歇斯底里。拥有同样血脉的人──明明也许我们终于可以静下心面对面了,可是终究没有时间与你交谈。没能做到的事,还没做完的事还有好多。我不想在这种状况下离开这里。巴纳吉心中强烈地思考着。不想失去藉由与这些人的关系,得以成形的“自我”。罗妮她们也说了,不要抛弃自己。要是超出了肉体这个体的界线,那么也无法互相传递温暖了。

“我一定要回去……!”

口中大叫着,他抬起头来。浮在虚空中的精神感应框体资材同时增加辉度,共鸣的律动震撼着“独角兽钢弹”,从机体喷出的磷光化为虹彩,鲜艳的蓝色与淡淡的绿色混合,逐渐充满驾驶舱。巴纳吉闭上眼睛,思维集中在远方的殖民卫星雷射上。也许是感觉到那狂暴的能源胎动,“独角兽钢弹”的双眼发出激烈的光芒,吼……虚空中响起神兽的咆哮。

“……是亚伯特吗?”

被玛莎回问的视线射穿,通讯员之一露出害怕的神情噤声。就在发射的倒数剩下不到两分钟的这节骨眼上。令人意外的报告,让罗南看着荧幕的视线也移向通讯员。

“怎么回事?我跟那孩子说了‘格利普斯2’的事了,他应该没有离开‘雷比尔将军’啊,为什么会在‘墨瓦腊泥加’的旁边……”

面对着说话的同时,脸上逐渐失去血色的玛莎,说出“雷比尔将军”传来的报告那位通讯员也是脸色苍白。他求救的目光转向司令席,不过艾布尔斯面对意料之外的事态,也充满困惑。在管制室的空气僵住时,布莱特第一个做出动作。他推开警卫的枪口往通讯员接近。“喂……!”警卫发出制止的声音,不过罗南举手挡下警卫,并注视着从通讯员手中抢走头戴式通讯器的布莱特背影。

“我是隆德.贝尔的布莱特上校。我想与‘雷比尔将军’的玛瑟吉舰长对话。”

布莱特单方面开始对话,目光注视着荧幕中的目标。罗南的目光也回到“墨瓦腊泥加”的望远影像,并凝视着留在巨舰周遭的数点机影。虽然“拟.阿卡马”已经退出安全范围,不过还有两点疑似MS的机影留在“墨瓦腊泥加”旁。从这里只能看到画面上模糊块状杂讯,不过解析的结果,两架都是独角兽型。身为“盒子”钥匙的一号机也就罢了,为何连以财团刺客的身分,送去战场的二号机,都仿佛在保护“墨瓦腊泥加”般地留在现场?虽然心中有许多疑问,不过眼前的问题不是那些机体的动向。

距离五十公里外的宙域,稍微闪动着雷射通讯光芒的喷射座──是他吗?身为前财团俱袖卡帝亚斯.毕斯特的长子,却又以玛莎的心腹身分,卷入事情核心中的亚伯特.毕斯特。他亲自上战场的理由不明,不过这一边宣扬自己的存在,却又不肯从“墨瓦腊泥加”附近离开,毫无脉络的动作,看起来就仿佛想挺身阻止殖民卫星雷射发射一样。“拟.阿卡马”会开始撤退,也是从亚伯特那边得到消息吗?心想玛莎应该不会在这节骨眼上玩花样,罗南看向从背后接近的艾布尔斯。“如果是那架喷射座没错的话,他一定会被雷射卷入。”小声地说着,艾布尔斯的视线偷瞄了玛莎一眼。

“要是此时中止倒数,再起动会花上很多时间。视程度影响,也有供电系统短路而无法使用──”

“没关系。”

玛莎突然开口,让背后传来艾布尔斯肩膀一震的气息。罗南屏住吸进的空气,回头看向站的位置有一点距离的玛莎。

“继续倒数。”

她用平静的声音补充,已经洗去表情的声音看向荧幕。亲人杀死亲人──目击在眼前重现的宿命,罗南看着己经不到一分钟的倒数器,目光从不再看着别人的玛莎移开。仅仅瞄了一眼那些不需出声,仍然继续进行的作业,艾布尔斯也保持沉默,回到司令席高台上。没有去管正与“雷比尔将军”继续进行无线对话的布莱特,“光共振导管内,形成量子纤维,标定基准值。”通讯员无情的声音响起,进入最终阶段的管制室气氛逐渐变得紧绷。

“雷射激发媒体,进入反常态分布状态。”

“机身,确认到共鸣震动波造成的动摇。”

“调整冷媒的循环流量,用质量分配去处理。”

“角速度安定装置起动。”

“即将接近实用临界出力,每秒九千两百万京瓦。”

通讯员们持续地播报,荧幕中的“格利普斯2”筒尖发出强光。铺设在其中上千支的光共振导管发生共振,让有如真空管的巨大柱状物发出光辉,从殖民卫星大小的圆筒内侧发光,高达每秒九千两百万京瓦的出力,匹敌一座殖民卫星的年度消费量。持续撤退的“拟.阿卡马”也许可以幸免于难,不过“墨瓦腊泥加”就难逃消灭的命运。远远看去,“格利普斯2”就有如天体等级的手电筒。仰望着它的罗南,一瞬间闭上眼睛,“三十秒!”通讯员的声音传进耳中,让他紧咬下唇。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读秒的声音传来,让毅然地凝视着荧幕的玛莎,眼神也微微颤抖。

“罗南议长!”

就在读秒不到二十秒时,布莱特的叫声从操作席传来,罗南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看向他。

“您的孩子,利迪少尉正在现场!”

罗南一瞬间没听懂他说了什么。“什么……?”毫无自觉地说着,罗南呆滞的脸孔看向布莱特。

“好像正驾驶‘独角兽’的二号机。这是亚伯特先生的联络……!”

说完,布莱特再次将头戴式通讯器贴近耳朵。隔着他的背影,肃然地漂着的“墨瓦腊泥加”映入眼界。紧邻着全长六千五百公尺的蜗牛壳,不到一丁点大小的独角兽型——“怎么会……为什么!?”玛莎的叫声唤醒的呆滞的脑袋,罗南抬头看向司令席上的艾布尔斯。倒数显示不到十秒,“没有办法!”几近于悲鸣的叫声响彻管制室。

“现在中断,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故,不能停!”

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浮现当年亲手抱起的儿子而容,“激发增幅,达到临界。”“抑制力场,允许解除。”通讯员的声音连续响起。五、四、三、二……快叫啊、快咆哮啊、快跪在地上乞求救赎啊。心中充满沸腾的杂音,然而仰望司令席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罗南无法动弹地仰望着艾布尔斯的脸孔。可以卖给移民问题评议会首脑一辈子人情的可能性、以及付出莫大修理费用的殖民卫星雷射也许会报废的恐怖感。艾布尔斯衡量两件事的目光充满血丝。他闭上眼睛,仿佛要隐藏自己倒向某一边的结果。一瞬之后,他再次睁开的眼睛没有看向罗南,望向正面的目光直视着荧幕上的“格利普斯2”。

“……发射,发射吧。”

艾布尔斯面容扭曲地挤出命令,荧幕放出强烈的光芒。住手啊,罗南在心里的喊叫不知道有没有成声。在他摇摇晃晃地踏出一步之后,烧尽最后因果的光芒照亮整间管制室,罗南幻视到脑海里的幼子消灭的画面。

隔着地球,位于月球反面的拉格朗日点,L3。这个除了有联邦宇宙军本部“月神二号”之外,没有其他特别东西的宙域中,有殖民卫星雷射“格利普斯2”。现在,它全长十五公里的圆柱体发生震荡,直径六公里的炮口喷出灼热的雷射光。

在发射的瞬间,会看到它吐出光之块,是因为炮身内的残留物燃烧的结果。炮身内部充满由二氧化碳与氮气、氦气所组合成的混合气体,透过铺设在底层的光束共振导管转换为激发态。由炮口附近林立的抑制力场发生装置,封住处于激发态的气体,在增幅到临界点时一口气放出。直接运用旧时代的雷射振荡原理,放大到殖民卫星大小的殖民卫星雷射,与光束兵器不同,是看不见光轴的。随着爆炸性的光芒喷出后,雷射就化为不可视的光轴,在宇宙空间中行进,只有接触到射线上的宇宙尘时会显露出光的奔流。不过地球圈内的宇宙由于长年的开发与战争,真空中有许多的杂质浮游着,远远看去,会看到一段一段的光芒显示了弹道的去向。

直到照射目标存在的暗礁宙域,距离共七十九万五千公里。就算是以光速直进的雷射,到达也要花上二点六五秒的时间。被地球的重力牵引拉扯,让弹道有些许的扭曲,不过雷射仍然朝向目标笔直突进。光轴的粗细随着前进而扩展,是因为约两秒的照射时间中,“格利普斯2”的炮口角度有一点倾斜。发射时直径六公里的雷射光轴,抵达暗礁宙域时已经成为两百多公里的带状,让射线上的宇宙残骸一个不留地消失。第一个被这道光芒的激流所吞没的生命,是在暗礁内航行的三艘航宙舰成员。

“对舰战斗,准备。各舰同时炮击之后,射出第一波MS队。以救出伏朗托上校为最优先事项。不要让‘拟造木马’接近殖民卫星建造者。”

追着脱离“工业七号”的殖民卫星建造者,它与“拟造木马”终于一起进入射程范围内。希尔对全舰广播的麦克风说完后,从“留露拉”的战斗舰桥看向正面的宇宙。伏朗托传来的光讯号断绝已久,敌人的状况只能靠望远影像去推测。既然不知道起动的殖民卫星建造者,有什么目的以及有多少战力,那么应该避免正面进行攻击,派出斥侯探查状况,才是一般的战法。不过要是失去伏朗托,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没有退路,这样的想法让希尔决定进行总攻击。

要是伏朗托被击坠的消息传来,到时候舰队将会失去控制。只能以搜索及救助的名义,一气呵成地攻下殖民卫星建造者,并夺得“拉普拉斯之盒”。能够做到的话,那么便可以保持兵员的士气,而音讯全无的吉翁共和国也一定会与我们联络。简单地说就是要制造既成事实。希尔在心中低语着,并看向瞄准荧幕上捕捉到的“拟造木马”动静。对方应该也已经捕捉到我们的行踪了,可是那失去单舷弹射甲板的船体毫无反应。连一发飞弹都没有射过来,是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用完弹药了吗?

“甲板上的MS也没有出击迹象……它与殖民卫星建造者的相对距离多少?”

“现在是两百五十公里,越来越远了。”

坐在隔壁的副长回答。就算它要派出MS队,不过这距离完全超过防御区域了。舍弃载有“拉普拉斯之盒”的殖民卫星建造者,一口气离去的“拟造木马”,它该不会是想引诱我们吧。

“真奇怪……”

希尔低语着,副长正要开口应声的刹那,狂暴的光芒从后方袭卷而来,蒸发了无数的残骸,吞没“留露拉”船身。

一瞬间发生的事,让人来不及意识到死亡。光芒立刻将“留露拉”熔解,鲜红的船体有如树叶般被冲散。从舰长席上被抛出的希尔,在撞上正面的荧幕面板前便烧得连骨头都不剩,化为一团干燥的沙粒四散而去。系在甲板上的推进剂槽一个一个被引爆,龙骨被折断的“留露拉”一分为二,旁边同样被光芒吞没的两艘姆萨卡级轻巡洋舰也被蒸散了。在弹射甲板等待射出的“吉拉.祖鲁”,人类的外型保持不到零点一秒便化为焦炭。三道爆炸光在光之奔流中闪动,并立刻消失,“带袖的”的痕迹,便只剩下这一团不能称作是宇宙残骸的宇宙尘。

让进路上漂浮的数万残骸爆碎,岩石及铁熔化消失的向热光芒闪烁着,殖民卫星雷射的旋涡仍然直线前进。膨胀的巨大光带贯穿暗礁宙域,在残骸之海中打出一条真空的隧道。光芒直线前往“工业七号”的定点宙域──直击照射目标“墨瓦腊泥加”。

漂在虚空中的精神感应框体资材群,有如被风吹拂般摇动,这是征兆。要来了,巴纳吉做好觉悟的一瞬间,令人无法呼吸的光芒压迫而来,将巴纳吉的视线涂成一片空白。

精神感应框体的虹彩光芒被白热光并吞,被弹开的“独角兽钢弹”机体发出轧轧声。会被烧死,巴纳吉一瞬间涌现恐惧感。接着被光芒包覆的肉体与精神回到空中,巴纳吉感觉到自己飘出到闪光的平原。

同时,在“独角兽钢弹”中呼吸的思维们也慢慢地升起,各自与巴纳吉的思维重合。卡帝亚斯、玛莉妲、塔克萨……这些熟悉的人的残留思念,不是他们本身,同时也是他们自己。他们已经超越了境界,所在的位置无法用三次元的概念解释。可以说是同时存在于所有地点,也可以说是不存在。他们是“全体”的一部分,没有肉体所能感觉到的“自我”。但是巴纳吉认知到,他们记得那时候的事。

一个个重合,被进入自己内心的他们引导——又或者该说是进入他们之中,化为他们的本部分——巴纳吉在光芒之中看到时间逆行。殖民卫星雷射压迫身体的光芒、与伏朗托的对决,冰室的昏暗。玛莉妲的“声音”响彻战场、与奥黛莉的接吻、枪声在“拟.阿卡马”中响起。有如雪花结晶的“L1汇合点”远去,被虹彩所包覆的“葛兰雪”沉入大气层后,巴纳吉的思维也被拉进地球重力的深处。

飞空要塞“迦楼罗”被火焰缠绕,亚伯特用枪口对着自己吼叫。玛莉妲驾驶的“报丧女妖”飞翔,利迪的“德尔塔普拉斯”舞动,使用旧式MS的吉翁军残党攻入特林顿基地。达卡的狂乱,巨大的MA……是吗,那时候罗妮小姐死了啊,巴纳吉突然涌现迟来的感慨。与辛尼曼彷徨的沙漠景象,与那时仰望的星空融合,再次被拉上宇宙的巴纳吉,眼前滑过燃烧的“拉普拉斯”残骸。

奇波亚的“吉拉.祖鲁”四肢散去、塔克萨的身体蒸发。暴走的“独角兽钢弹”袭向“刹帝利”,第一次与他人融合的意识,看到玛莉妲的悲哀。一件件地重新认识那时候的痛苦、爆发的感情,巴纳吉的思维回到了“工业七号”,并看到在一切发生之前,对世界感到“脱节”的日子。

第一次搭乘迷你MS,进入宇宙时的紧张与感动。被人工太阳照亮的亚纳海姆工专校舍。母亲的葬礼在合葬墓地悄悄地举行。在故乡的殖民卫星滞留的酸味——可是好怀念。隔壁的夫妇又在吵架。脚踏车的煞车音震荡着夜里的空气,哈啰的眼睛喳喳地闪动。是妈妈上夜班回来了吧。反光的水面,还有浮在上面的宝特瓶小船……这不是殖民卫星的景象,而是房子还在地球的时候,附近有片大湖。在眩目的阳光下,父亲难得开口露出笑容。飞机云在高空中拉出白线。远方传来母亲弹奏钢琴的声音——

消失的生命,在最后会重播的走马灯……这会在“全体”之中共享,与当时的感情一同保留起来,永远不再失去。靠自己已经想不起来的记忆,让自己成形的“光芒”一个接一个地划过,被一圈圈解开的“自我”在“全体”之中逐渐重新组合。现在巴纳吉是“全体”的一部分,同时巴纳吉也是“全体”。身为无数思维复合体的它,看着脚边那名为“独角兽钢弹”的凭依物,也俯瞰了在浑沌之中,编织出的人类未来。

之后被人称作拉普拉斯战争的这场骚乱,在一瞬间的光芒中流逝。吉翁灭亡之后,联邦的宁静维持不到四分之一个世纪,新的反动势力出现又消失,让宇宙与地球两方都发生战火。从地球圈一路到火星圈、木星圈。随着人类的生活圈扩大,战争的火焰也跟着扩大。任意杀伤人的无人兵器,拥有超越殖民卫星雷射破坏力的光束卫星。在地球的天空、火星的大地、包覆木星卫星的永久冻土上,拥有“钢弹”遗传因子的MS们继续奔驰着。

一百年、两百年……反覆着定期的破坏与再生,人类还是人类,每天在与宇宙相比极为渺小的空间中,不断地争夺霸权。时间与光,仍然是一道无法超越的高墙,俨然耸立在面前,也没有不同的文明对人类伸出交流之手。人类没有改变、不会学习,连新人类这个名字都沉没到忘却的深渊之中。就如同赛亚姆所预测的,没有任何改变的未来——人类的革新只是梦想吗?可能性终究只是可能性,只不过是在永劫的时间之中,展示了一瞬间的“光芒”吗?巴纳吉质问“全体”,同时也身为“全体”的巴纳吉,听见脉动的心跳声。

噗咚、噗咚,在虚空中摇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内侧发出,又像是从外侧传来。在冰室听过的声音,在“独角兽钢弹”中听过许多次的声音。就好像心脏反覆进行膨胀与收缩般,反覆着破坏与再生的人类行为刻画出生命的节奏。充满活力、健康地,在无限之中不断地展现自我的生命之音——!

这不是重蹈覆辙,虽然看起来有如在封闭的圆环上绕着圈子,不过世界并不是停留在同个地方。人类会被生命之音推动,毫不思索地继续前进。被呼唤着想要变得更好、想消去切不合理的本能所推动,而走在画着又长又大的螺旋形时间之轮上。

这条路是不是有误、拥有知能是不是不幸的开始?虽然有时候会被这些内省所囚禁,不过人类的步伐不会停止。就行动是被本能驱使这层意义上来说,人类与动物也许没有太大差异吧。就好像候乌往南移动,北美驯鹿群横渡荒野一样,人类追求超越自然的事物,这样的队列也会继续前进。受到让“自我”驱动的,那一缕的善意引导,追求可能性的“光芒”爬升在时光的回旋梯上。

阶梯的终点──在层叠了无数世代,时光之轮不断堆积后,巴纳吉看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反覆着破坏与再生的结果,让地球需要漫长的休眠。决定要看到数千年后,地球复活的人们留下,在地球与月球缓慢地过着同样的生活,而宇宙殖民地群离开了地球圈。过度增加的人们所居住的人工大地……进化的摇篮这项任务结束,它们靠着自己的力量脱离太阳系,航道伸往遥远的银河之外。银色的腹部被照亮,它们就有如鱼群以光芒闪耀的水面为目标,朝向在另外一侧存在的“下一个世界”,前去不是这里,而是另外一道虹彩的彼端。

他们获得超越光芒的技术,然后却与现在的我们没什么两样。就算是遥远未来的那些“光芒”,他们仍是现在的反射,只是摇动的心灵搬移到时光之轮的彼端。未来只不过是今天的结果,巴纳吉听见奥黛莉告诉自己的声音。不需绝望,也不用沦于急躁,只要联系善意所点亮的可能性之“光”就好了。“该有的未来”,一直都在自己手中。从黑暗的海底仰望水面之时,前往另一侧的旅程便已开始。

噗通噗通噗通……充满活力的心跳持续着。成为两个“世界”接点的精神感应框体振动着,“独角兽钢弹”漂荡在灼热的原野,发出七彩的光芒。这是从“全体”流进来的力量,也是活在现在,无数的“光芒”所发出的灵魂之场。化为核心的精神映出过去与未来,巴纳吉的存在膨胀而溢出肉体,将自己委身于在现在这个时光里呼吸的心跳声中。

一切化为某处呱呱坠地的婴儿体热,化为躺在产床上的母亲安稳的笑容,化为父亲不习惯的双手包覆全身。在还会闪烁百万年的太阳照耀下,这一瞬间诞生的新生“光芒”群。联系直到时间彼岸的“光”之连锁,眩目地闪耀着——

巴纳吉.林克斯,看见了世界。

终章

喔,此乃现实中不存在的兽。

人们对其不了解,却对这种兽

——它的步行姿态、它的气质、它的颈项,

乃至于它的宁静目光——有着深深的喜爱。

它固然不存在,

却因为人们爱它而诞生。

这纯净的兽。人们总是腾出空间给它。

于是在此澄明的预留空间,

兽轻巧地抬起头来……

它几乎无须存在。人们不喂以谷物,

只以存在的可能性养它。

此可能性赋予这兽力量。

其额头生角,一根独角。

而兽以洁白之姿接近一名少女——

长存于银镜,以及她的心中。

莱纳.马利亚.里尔克《给奥费斯的十四行诗》第二部第四首

覆盖荧幕的杂讯沙尘暴,完全没有散去的迹象。不只是“格利普斯2”周边的监视卫星,连月面的观测摄影机也断绝联系,多面荧幕有将近一半被杂讯覆盖着。是因为那莫大的能源奔流造成了电磁波障碍吧。连一点咳嗽声都没有,宁静的“高加索之森”中流着些许无线电杂音,从屏息仰望荧幕的男女众人耳边流过。没多久,通讯员的报告声响起:“夏延天文台传来报告,确认雷射抵达目标。”但没有欢呼、也没有拍手声。玛莎、布莱特、艾布尔斯,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杂讯的沙尘暴,花上超过半分钟去接受这已经发生的事实。

总算,荧幕之一有回复的征兆,让管制室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月面的观测摄影机反覆进行补正,映出暗礁之中的目标宙域。罗南不自觉地紧握扶手,凝神注视着应该有“墨瓦腊泥加”存在的空间。但是只有如同雾气的淡淡光芒笼罩着,没有看到任何物体。“目标呢?”艾布尔斯的声音从司令席传来,在通讯员之中投下一缕紧张的波纹。

“无法观测,似乎受到气化的残骸妨碍。”

“赶紧确。不只月面,也从各SIDE的驻守军调度观测情报。直到判别详细状况为止,严禁所行人出入室。”

他的声音毫无生气、含糊不清。艾布尔斯用愧疚的视线瞄向罗南,但罗南只是看着蓝白色的光雾。利迪曾经在那里——虽然他想抓住布莱特的领口质问详细状况,却没有勇气去实行。嘴巴与身体都无法动弹,停止一切判断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不知是否为自责的杂言。我在做什么?为了联邦的未来……未来?牺牲掉唯一该留在这世上之物,就为了未来?

“结束……了。”

低语的玛莎,脸上也带着恍惚。呆站的布莱特稍稍转动头部,用混着同情与愤慨的眼神看向罗南。在这状况下也无法确认“拟.阿卡马”的安危。罗南看向随即移开目光的布莱特侧脸,想来这时候他也只能等待。但是同时,他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一股令自己颤抖的不协调感。

等待──等什么?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未来了。不管等多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有现在不断流动,直到死亡。

‘地球……宇宙……住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们……’

通讯员们带来的细语喧闹中,突然混入细致的女性声音。罗南抓住扶手的手掌抖了一下,倾听着那浮沉在杂讯中的声音。

玛莎与布莱特也同时抬起头,通讯员们一个一个察觉,并环顾周遭。女性的声音仍然持续响着,“这是什么?”艾布尔斯从司令席上站起来时,那道声音明确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米妮瓦.拉欧.萨比。目前我只能用这样的形式对各位说话,请各位多多见谅。’

让在场所有人冻住的声音,逐渐变得明了。之后,管制室充满骚乱的气氛,同时动作的通讯员们,头部化为波浪喧闹着。罗南心中连一句“怎么可能”都冒不出来,并用力撑住几乎要跪下去的身体。艾布尔斯在背后大吼:“是从哪里传来的!发讯源头呢!?”其中一名通讯员手压着通讯器,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清楚,但声音正透过各种频道播放。”

“民间的通讯卫星也受到干涉。”

“似乎也介入了公共频道。电视上出现米妮瓦.萨比……”

“转到荧幕上!快确认发讯源──”

“目标发现!”

通讯员变调的叫声,压过艾布尔斯的声音响彻室内。罗南与屏住呼吸的三十多个人,一起凝神注视着正面的荧幕。笼罩的光雾逐渐散去,蓝白色的薄纱对面浮现某些影子。奇怪的细长船体,以及夹在中间的巨大回转居住区。与上一次看到它时,完全没有差异。在殖民卫星雷射穿过,产生的气体之中,它透露出毫发未伤的身影,仍然存活着。

“目标、健在!‘墨瓦腊泥加’健在!”

通讯员的声音有如惨叫。在逐渐散去的雾气中,闪动着无数警示灯的“墨瓦腊泥加”有如蜗牛的外形浮现,让人联想到针山的武装槽群身影烙在荧幕上。睁大的双眼颤抖,“应该直接命中了……”玛莎呻吟着,直立的身体动弹不得。艾布尔斯放在操控台上的双手一动也不动,管制室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米妮瓦的声音回荡着。之中只有布莱特抓着头戴式通讯器放在耳边,一边开始讲些什么,不过没有人有多余的心力阻止他。背后的警卫们张口结舌地盯着荧幕,罗南的视线也看着被薄弱光雾笼罩的“墨瓦腊泥加”。那光雾不像是单纯的气体,七色的光膜摇曳着,包覆了拉普拉斯的方舟──

“其他的舰影呢?‘墨瓦腊泥加’的旁边应该还有MS与喷射座。快找!”

被气势如同司令的布莱特催促着,一整面荧幕映出摇晃的光膜。罗南用目光追着高速转换的解析影像,无意识地找寻着独角兽型的机影时,突然感觉到膝盖失去力量。他就这么坐到地上,隔着扶手的支柱看着荧幕上的影像。真难看,快站起来。虽然自己的理性呐喊着,不过身体没有理会那叫声。罗南的双手交握,没有仔细去听头上交错的咆哮声。

会怎么样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活着,这样就──感觉到看向地板的眼中渗出泪水,让视线变得模糊,罗南将握起的双手压在额头上。在艾布尔斯他们越来越混乱的同时,米妮瓦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诉说着真实的声音响彻管制室。声音与胸中的祈愿共鸣,化为洗去心中谎言的一粒水滴,从罗南的脸颊滑落。

“快点中止这场转播!叫‘雷比尔将军’前往现场!”

玛莎尖锐的声音一起响着。为时已晚的吼叫,似乎被四起交错的吼声吞没,没有传到任何人耳中而消失了。

‘我是继承了过去曾领导吉翁公国的萨比家血脉之人。可是,接下来我想说的话,与我的出身没有任何关系。今天,我得知了一项与联邦政府的基干有关的秘密。而身为住在这个世界的一介人类,我想将这项秘密告诉各位。’

气体烟雾在真空中滞留,另一侧有分不出是彩虹还是极光的光芒正摇动着,它似乎在配合米妮瓦的声音摇晃,让舰桥的窗口闪着梦幻般的光辉。

但是,这不是幻觉。光芒的确在冲进气体之中的“拟.阿卡马”前方闪动着。在那如同茧一般的力场内侧,包覆着“墨瓦腊泥加”极具特色的舰影。奥特从舰长席上探出身子,凝视着主萤溶所捕捉到的“墨瓦腊泥加”。现在的相对距离距离有一百五十公里,虽然还看不到细部,不过由它的影子看来,并没有太大损害。就在周围的残骸都被分解到原子等级、化为漂荡的雾气时,它纹风不动地存在于原处。

“真不敢相信……殖民卫星雷射的直击居然……”

在舰桥的全员屏息注目时,艾隆呆若木鸡地说着。目击到烧尽直径两百公里范围,在眼前狂乱地吹过的能源激流,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感想。每个人都怀疑这是否是幻觉,甚至连自己的生存都无法确信,但是既然舰体跟身体还能动,那么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大概是因为警戒着气体造成的视线不良,使得船速下降。奥特查觉后,用焦虑的声音大叫:“舰体再靠近一点!”

“谁都可以,有空的人去进行对空监视,全力寻找‘独角兽’与‘报丧女妖’!”

不可能只有“墨瓦腊泥加”没事,而他们却出事了,他们一定还在。在内心反覆说道,奥特瞪着光雾弥漫的“墨瓦腊泥加”。望远画面被分割成许多部分,并透过多功能侦测器扫瞄。“应该不至于……消失吧?”米寇特说着。“那当然!”拓也似乎有点生气地回答,但是他随即露出不安的神色,用问着“没错吧?”的目光看向艾隆。

对上的目光垂下,艾隆无语地低下头。感应力场发动核心的驾驶员与机体会──刚才听到的话压在身上,紧咬住牙关的奥特,听到侦测长的一声“发现!”而抬起头来。

“疑似‘报丧女妖’的影子!上方,R二十三度!”

扫瞄画面的其中之一放大,定位在主荧幕的中央。被光雾包围,无力地漂动的独角机体大大地映出,让沉滞的气氛一口气紧绷起来。“这里是‘拟.阿卡马’,罗密欧008,利迪少尉!请回答!”背对开始呼叫的美寻,“‘独角兽’呢!?”辛尼曼大叫着。武装槽、dockingbay、在舰首耸立,像是电波塔的建筑物。接连切换的望远影像捕捉到这些部位的细部,直到映在回转居住区上的人型影子出现的瞬间,“有了!”侦测长的声音响彻舰桥。

“是‘钢弹’!‘独角兽钢弹’健在!”

扫瞄格的网眼捕捉到人型的影子,分阶段放大。沉在光雾之下的人型慢慢地浮现,露出头部有V字型角的“钢弹”身影,同时爆出的欢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拓也与米寇特跳了起来,在半空中相拥,头盔中充满笑容的美寻也扑了过来。“他居然活了下来……!”榨出话来的辛尼曼脸上浮出笑容,蕾亚姆下令:“准备回收,快点!”她的声音中也充满喜悦。宣泄而出的欢呼声响彻舰桥,奥特放松力道的身体沉入舰长席中。他还活着。有着可能性神兽之名的“钢弹”,漂在自己所生出来的光之力场中。“奇迹,这是真正的奇迹……!”被一边大叫,并抱着自己不放的艾隆摇着身体,奥特暂时放空脑袋仰望着荧幕。

也许这样的骚动,没有传进他的耳朵吧。好像没有察觉到“拟.阿卡马”接近,“独角兽钢弹”仍然一动也不动。那似乎用尽力气的机体伫立在光芒之中,仿佛要融入光芒中般地摇晃着影子。那宛如没有人驾驶的寂静,让奥特感觉到心中涌现一丝不安。

‘随着宇宙世纪的开辟,而发布的宇宙世纪宪章。这块石碑是联邦政府的基础,也是决定政策的基石。我想大家都非常清楚。一般相信,九十六年前,在首相官邸“拉普拉斯”中制造的石碑,随着之后发生的爆破攻击而遗失了。’

清澈的声音扰动着光之海,让波纹在虚空中扩散。波纹化为解除百年诅咒的祈愿,让石化的世界软化,染至地球圈的每一个角落。

一切都是人所创之,人所为之──宇宙世纪、“拉普拉斯之盒”、还有这片光之海都是如此。被彩虹的颜色洗涤双目,连身心的污垢也被洗净,利迪漂在这片自己也是其中一部分的光之海。人心所生出来的光芒、感应力场。与战斗时所看到的光芒不同,现在包围着“报丧女妖”的光芒是那么温暖。就有如被抱在母亲怀里、有如在羊水中打盹,让人想起最原始的安眠。也许我正在重生着,利迪心想。因为利迪.马瑟纳斯背负太多沉重的事物了,而难以与新的世界共鸣……

“这样……这样子,就可以了吧。爸爸……”

一切结束,之后再次开始。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也不是巴纳吉或米妮瓦所选择的。能够产生这种规模的感应力场,能将“墨瓦腊泥加”从殖民卫星雷射的暴风中守住,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全人类意志所达成的。是想要面对可能性,一百二十亿的集团下意识,依附在精神感应框体上累积的结果……吧。擦去眼角的水珠,利迪吐出灼热的空气,模糊的视野再次看向“墨瓦腊泥加”。巨舰被逐渐淡去的极光包围,那有如山一般的影子耸立在“报丧女妖”的背后。在山的旁边,身为极光的来源的MS正在漂浮着。

一百二十亿人的下意识希望其存在的可能性之兽──也许在那一瞬间,成为世界中心的“独角兽钢弹”。巴纳吉,利迪想开口叫他,心中却不知为何踌躇了。‘……少尉,利迪少尉!听得到吗?’听到无线电的声音让他看向前方。探测到发讯方位,自动打开的扩大视窗捕捉到“拟.阿卡马”的舰影。利迪连忙回答:“我听到了。你们没事吧?”‘太好了……!’美寻打从心底发出喜悦的声音,不过她之后的声音马上变得严肃。

‘请马上与“拟.阿卡马”会合。联邦的舰队已经出动了。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接收“墨瓦腊泥加”,并使转播中断。’

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联邦政府不会放任不确定的可能性,去威胁到秩序。这时候“雷比尔将军”应该也开始进击,舰上MS部队正要准备出动了吧。只靠我们自己,可以撑得了多久呢——听着米妮瓦那已经化为背景音效的声音,利迪呼应了自己心中,不想让转播被中止的声音,简短地回答“了解”便握起操纵杆。‘拜托了。拖一小时就行了,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墨瓦腊泥加”。’其他的声音从无线电插播进来,全景式荧幕上开启新的扩大视窗。

‘我试着用财团的人脉,去让军方的攻击中止,你得撑到我成功啊。’

划开逐渐散去的光之海,一架喷射座从头上穿过。他也没事啊……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利迪问道:“能成功吗?”‘跟你们这些只会战斗的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做法。’这酸溜溜的回话,的确是亚伯特的口气没错。他为自己遮羞的口气相当有趣,使得利迪露出微笑,目送喷射座远去。

‘这样一来联邦与财团的共生关系也破局了。面临这生死存亡的关键,只会见风转舵的理事们也会比较拚命吧……姑姑的权势,大概也结束了。’

抛开句尾隐含的苦涩,亚伯特补上一句‘可别挂了’的声音逐渐远离。想起他与玛莎之间旁人难以参透的应对,利迪感觉到不光是“家庭”问题的沉重感,“你也一样啊。”他回答的语气中带有万般感触。‘利迪少尉,你能与“独角兽”联络上吗?’奥特舰长的声音随即响起,扰乱了驾驶舱内逐渐低沉的气氛。

‘巴纳吉没有回应,你去呼叫他看看。视亚伯特先生的交涉结果如何,我们也会进入战斗状态。’

舰长带着觉悟的话语,让自己差点遗忘的军人反射神经再度起动。“了解,我会与‘独角兽’一起去会合。”利迪回应,并正面转向漂在不到三公里外空间的“独角兽钢弹”,促使“报丧女妖”前进。

看着那从刚才就一动也不动的机体,踌躇的心理再次浮现,不过利迪仍然对无线电大叫:“喂!巴纳吉!”“独角兽钢弹”仍然没有动静。就算“报丧女妖”的手碰触它的肩膀,开启接触回路,它的主监视器视线还是连转都不肯转过来。模糊的踌躇化为冰冷的不安,利迪让“报丧女妖”绕到“独角兽”的正面。

“巴纳吉,醒醒!你还活着啊。大家都在等你回去。快往‘拟.阿卡马’——”

一下子抬起头,回看着自己的“独角兽钢弹”动作,让接下来的话语四散了。利迪原本松了一口气的脸变得紧绷,他透过荧幕,看着那发出淡淡光芒的双眼。“喂……”他挤出沙哑的声音。

应该是模仿人眼制造的双眼监视器,与装备在“报丧女妖”身上的一样……可是,不对。这不是机械的眼睛;当然,也不是人类的眼睛。某种巨大的存在正回望着自己。不是巴纳吉,然而巴纳吉却是它的一部分。“独角兽钢弹”这个刚诞生的生命,正将观察的目光投注在构成自己的元素的一介人类身上。

“巴纳吉,你……”

冰冷的不安,被逐渐涌现的丧失预感吞噬。他还在、却也不在——心中唯一成形的话语,让利迪语塞的身体漂在感应力场之海中。“独角兽钢弹”没有继续看向退后的“报丧女妖”,它转动头部,脸庞再次朝向虚空。眼神中带有超越人类的理性,它不断对自己周遭的世界投以观察的视线,仿佛在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石碑并没有丧失。石碑的复制品装饰在达卡的议事堂,同时原始的石碑长时间受到隐匿。请大家看好,现在映在我身后的,便是在“拉普拉斯”所制造,真正的宇宙世纪宪章。’

演讲台后方浮现六角形的石碑,摄影机接近它的表面。虽然是将冰室中的真品立体投影出的影像,不过高解析度的全像图足以被放大显示。摄影机对石碑的每一个角落进行拍摄,一让刻在表面的文字一字不漏地映在荧幕上。

一切都是藉由演讲台的操控台,以及应用了精神感应系统的控制装置所呈现的演出。就算不仔细确认荧幕,与头戴式通讯器一体化的精神感应装置会确实地转播感应波,完成演讲者所期望的运镜。幻视着在荧幕另一端,一百二十亿人的视线,米妮瓦只看着正面的摄影机,继续演讲着。没有必要思考,至今所看到的、感觉到的,毫无滞碍地化为言语洋溢而出。口诉神托的巫女,也许就是这样的心境吧。米妮瓦很清楚,以赛亚姆与卡帝亚斯为首,和“盒子”有关联的许多人都站在这座演讲台上,在背后支持着自己——

“我们会固守这块通讯区。请从各单位派大约三十名有本事的人过来。有这么多人员,就可以让‘墨瓦腊泥加’运作了。”

不只是死者,康洛伊与“拟.阿卡马”联络的声音,从演讲台下传来。旁边站着副司令加瑞帝,后方有集结在通讯区的920ECOAS队员们。各自携带轻机枪,身上穿的专用太空衣融入昏暗之中的队员们,就算遇到大部队侵入也不会退缩,而会守备这里直到转播结束为止吧。感受到康洛伊等人那有如即席亲卫队的气概,米妮瓦的视线看向前方,正映着外围影像的荧幕上。影像之中可以看到漂在远处的地球,以及七彩极光晃动的光之海。集合在这个宙域之人的“光”以及从全世界呼唤来的“光”共鸣,化为各色光辉,包覆了“墨瓦腊泥加”。

“‘拟.阿卡马’的支援抵达后,我们会配置在要冲防范敌人侵入。虽然对手是友军,但别大意。这里有值得守护的未来,大家要相信我们做的是为了世界,尽全力进行守备。”

康洛伊的训示完毕后,全员一起回应“知道了!”的声音撼动着光之海。我非常清楚,米妮瓦在意识深处低语着。这大概只是一瞬间的“光芒”,不会永远持续,也不会传达给当事者以外的人。可是,从太古以来,人类不就是一直看着这样的“光芒”吗?就算没有被精神感应框体具体化,但是时而产生的“光芒”,将人类从破灭的深渊之中拉回,而得以避免灭亡,继续编织历史。独自闪动时毫无意义,一瞬间的“光芒”——藉着连绵、共鸣而超越时间,联系到遥远未来的“光芒”。米妮瓦再次体认到这是化为永恒的一瞬间,而自己正身处其中。可是她也察觉到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片碎片上让心中吹过悲哀的风浪。

她的意识投向荧幕的一角,漂在光之海中的两架MS上。看来利迪也注意到了,面对着“独角兽钢弹”的“报丧女妖”,举动很明显地带着疑惑。就算机体没事、肉体还在原处,但是我们所知的巴纳吉.林克斯已经不在那里了。被殖民卫星雷射的光芒包围时,米妮瓦感觉到他的生命被“光芒”吸收,也感觉到那温热的手掌散布温暖、从知觉的手掌中流过。

他并没有死。他与许多的残留思念,一同存在于“独角兽钢弹”之中。但是,却无法碰触他。巴纳吉已经抵达至今无人能及的场所。靠着相信的心情所培养,最后不需要存在的可能性之兽。也许,他已经不需要肉体这种实际的存在了。这份理解如此地沉重、苦闷,让米妮瓦无声地哭泣着。

没有影响她流畅的言语,从眼中散出的水珠,让探照灯的光芒变得模糊。没有重力这点算是米妮瓦的侥幸,泪水没有流过脸颊就浮起,让眼泪的存在不会传递给摄影机,便四散在空中。对自己说着声音不能发抖,米妮瓦渗着泪水的眼睛再次盯着摄影机的透镜。‘利迪少尉,怎么了?快点带着“独角兽”回舰啊!’无线电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观测到“雷比尔将军”的MS队出动。好惊人的数量。’

‘巴纳吉,先回舰上吧。’

‘现在的你当先锋太勉强了,巴纳吉!’

‘大家都在等你喔!’

‘巴纳吉,等你。巴纳吉。’

奥特、蕾亚姆、辛尼曼,还有米寇特等人呼唤着他。忍受着想一起呼唤的冲动,米妮瓦视野的一隅,不断地捕捉着荧幕中的“独角兽钢弹”。他们在等待着,张开双手,焦急地等待他们所爱的神兽归还。我不准你说自己没有必要存在了,你跟我约定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回来。回来吧,巴纳吉,我们只能依赖这具肉体,才能傅递双方的温暖。

没有回应。在感应力场的海底,澄明的预留空间之中,存在方式变得名副其实的“独角兽钢弹”静静地抬起头。有如银镜般发出光辉的石碑上只映着自己的身影,让米妮瓦继续静静地流着眼泪。

‘我想大家也知道了。真正的宇宙世纪宪章上,多了我们所不知道的一章。将来,若是确认有适应宇宙的新人类产生,必须让其优先参加政府运作……题名为“未来”的章节上,记载着这样的条文。’

背后放着六角形表面发光的石碑,被探照灯照亮的米妮瓦配合动作演说着。她没有脱下太空衣,是因为没有那些时间,还是在意吉翁的制服,会带给人们多余的主观呢?但是不管如何,背对着宇宙世纪宪章的石碑,对“所有的人们”诉说的人影,正是百年前所没有实现的景象。她的言语与口气,有着半吊子的政治人物所不及的坚强,就如同里卡德.马瑟纳斯的灵魂附在她身上。

虽然映在管制室的荧幕上,不过这不是军方回路,而是透过各个民间电视台的通讯卫星送来的转播,现在只要有接收器,每个人都能看到她的样貌、听到她的声音。时间是标准时间下午一点三十分,除了位在地球夜晚中的一部分人类外,世界正在活动之中。百年之间,拚命地隐瞒的秘密,居然盖掉了午间的肥皂剧,在全世界转播。要开启“盒子”,想来也没有更好的舞台,让罗南忍不住苦笑。

这不是绝望之后的思考停止,也不是放弃之后的自我嘲讽。他感觉到数十年来,从未感受过的痛快。包括利迪的独角兽型在内,处在“墨瓦腊泥加”附近的机体都确认平安了。既然知道连“拟.阿卡马”也健在,那么笑出一些声音来也不算是太过轻率吧。知道这是最后能笑的机会,罗南抖动肩膀不断地笑着。“这种……有这种事……”玛莎呻吟着,跌跌撞撞地倒退,并撞上扶手。她稳住差点跌倒的身躯,说:“……总会有方法的。这点问题,要处理还不简单。你们以为世界上的人类,有多少人能够理解这场转播的意义?只要媒体不把这事情当焦点,没有人会在意宇宙世纪宪章的内容。要是艺人闹出严重的绯闻,这件事过了三分钟就被忘记了。”

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下,只有嘴唇露出流于表面的笑意。没有人回应她,布莱特,还有艾布尔斯等人,都只是凝视着告知“盒子”真相的米妮瓦,没有人转头看向玛莎。玛莎握紧绕到背后握住扶手的手,用痉挛的笑容看向罗南。

“没错吧,罗南议长?一切都不会改变。只要财团与评议会联手,这种程度的火苗马上就会被扑灭。只要报导发生电波干扰的事实,不要提到内容就好了。就算社运人士作乱也有限度。只要政府发表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那么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否定——”

“可是,不管怎么操作媒体,原始的石碑就存在于那里,当下的混乱大概无可避免。”

看不下去她空虚的独角戏,罗南用下巴指向荧幕边回应。“那就把它给破坏掉啊!”玛莎发出怒吼,用笑容消失的表情瞪着艾布尔斯。

“司令,再一次发射殖民卫星雷射。那光芒只是虚幻。既然途中的障碍物都消失了,这次应该可以用百分之百的出力直击目标。”

“办不到。刚才的这一击,让大部分的光共振导管与供电系统都短路了。要再度实弹射击,需要经过以数周为单位的修复作业……”

“那么,就马上对‘雷比尔将军’下攻击命令!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时,那艘‘墨瓦腊泥加’还在侵犯联邦的权益耶!”

她的气势宛如要勒起艾布尔斯的脖子,让艾布尔斯困惑的目光左右飘移着。财团与评议会都失势的话,他就没有可以依靠的靠山了。没有理会处境宛如悬在半空中的司令,一直静观的布莱特接近玛莎,“违法的电波正在播放着,军方当然会采取应有的对应行动。”他用强硬的语气说。

“可是,这与你这位平民百姓没有关系。”

玛莎被他的气势压住,被扶手挡住而无路可退的身体僵直着。没有错开对上的目光,布莱特再往前踏出一步。

“身为执行对应行动的隆德.贝尔司令,我有许多话想问你。玛莎.毕斯特.卡拜因,请与我们同行。”

接下来的话,带着官兵对嫌疑犯说话时的锐气,响彻了管制室。玛莎的肩膀一震,苍白的脸颊露出她尽力挤出来的嘲笑,“你在……说什么?”她低声呻吟着。

“你还等着被调职吧?你才没有那种权力,没有人有权力调查我。艾布尔斯司令,快逮捕这个男人,他才是犯了军法闯进这里的吧口”

玛莎隔着如同一面墙的布莱特肩膀,瞪着艾布尔斯看。当然,艾布尔斯并没有回顾她。似乎终于感受到失势这句话的意义,玛莎的脸色逐渐发白,勾起的眼角寄宿着接近疯狂的光芒。“你怎么了?回答我啊!我是毕斯特的代理领袖。连最高幕僚会议——”她喷出的呐喊有如悲鸣,“玛莎夫人。”罗南用一句话打断r她。

“‘盒子’的魔力已经消失了,住手吧。”

玛莎想反驳却说不出口,只是不断地抖动嘴唇。旁边的布莱特用半带警戒的生硬视线看向罗南。“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如你所说的发展。”罗南继续说着,不想再与人对上的脸孔看向荧幕。

“适应宇宙的人类……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就是我们所谓的新人类,以后也不会去证明。大众是健忘的。只要过个四五年,就不会有人去在意‘拉普拉斯之盒’了。”

“那么……!”

“同样地,就算我跟你的位置换人坐,也不会有人在意。”

背对着玛莎语塞的气息,罗南看着荧幕上摇曳的光带。虽然逐渐淡化,不过有如极光的帷幔仍然包着“墨瓦腊泥加”,奇妙的光芒留在眼中晃动着。显示着该处人们的意志──又或许,是显示包括自己在内的全世界意志。

“包括这点在内,都是他们的选择。我的儿子,还有你的侄子……就交给他们吧。”

穿越了百年的分岐点,迈向下一个百年。他们正是全新人类的雏型,背负着下一世代逐渐改变世界……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回到原点是历史上的常态。诉求的手段太过激烈,也会受到预料之外的反击。世界不会随着一个人的期望而改变。罗南曾经相信自己不会变成那样子,但是不知不觉间也走到与先人们同样一个死胡同,为呻吟这是不得不为的泪水而彷徨。只要是人类,谁都会有这样的一天。

所以,才需要可能性。在黑暗的路上点亮些许光芒,指引希望所在的可能性。没有必要一直亮着,只要一瞬间发出强烈的光辉就好了。当光芒褪色、被遗忘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再次点亮新的光芒。而做的人也不是他们,而是继他们之后,还未现身的孩子们吧。

因此,不需要恐惧、也没有必要忧虑。现在只需要对新的光芒被点亮这件事投以祝福。将这百年间,一直没能传递的可能性之光,托付到划向下一个百年的他们手中吧。浑身沐浴了那遥远的光芒,让罗南感觉到心中的铅锤一点一点地熔化。“孩子是要超越父亲的……”罗南听到细语声,转头瞄了一下。玛莎的脸映入眼中,感觉她在这数分钟内好像老了十岁的同时,她脸上却露出安稳得不像在挖苦人的笑容。

“结果,你也信奉着男人愚蠢的浪漫啊……真是不像话。”

这句话听起来意思像是“我并不讨厌”,是自己想太多吗?还来不及多想,她找回女性领袖威严的脸孔往布莱特看了一眼,便自己往房间门口走去。我不需要“盒子”的魔力,就算独自一人也会战斗下去——玛莎的脚步声充满高涨的战意,布莱特也跟着玛莎的脚步,带着警卫穿过门口。离去时,布莱特与同样身为父亲的罗南眼神交会,让留在现场的罗南感到心中的铅锤又熔化了一个。

罗南还有工作要做。做事急性子的儿子们,还不知道怎么善后。眼前的优先事项,是要与财团的志愿人士协力,让军方停止攻击。罗南让仍然迟顿的脑袋运转,不过目光仍然被荧幕所吸引,他暂时用放空心思的表情看着七彩光芒。利迪的座机仍然只有一丁点大,看起来沉在骚动的光之海中,让他感到焦躁。

‘当然,这里指的并不是新人类(NEWTYPE)。进入宇宙的人类,会扩大认知能力、毫无误解地与他人交流──吉翁.戴昆提倡的新人类理论,已经是这宪章完成之后四十多年的事了。与“拉普拉斯”事件一起被葬送掉的这一节,应该只不过是献给遥远未来的祈愿。’

米妮瓦响彻身心的声音远去,警报音从脚边爬升。奈吉尔不再仰望包覆着“墨瓦腊泥加”的光芒,而俯视下方满是伤痕的甲板。在“杰斯塔”降落的“拟.阿卡马”甲板上,传来奥特舰长‘全员,就战斗配置!’的声音,让他感觉到船体本身微微地震荡着。

‘从光学观测看来,“雷比尔将军”派出的MS总数有四十八架,再过十分钟就会到达射程范围。各炮击成员,进行牵制射击的准备并待命。目前,正在进行攻击命令中止的交涉,直接命令下达为止,严禁擅自开炮。’

四十八架相当于“雷比尔将军”搭载的四个大队总量。这可是完全不顾面子的全军出击,不过想到他们面对的,是弹开殖民卫星雷射的敌人,那么这个数量也算是妥当的数字。“库存都清空了呢!”奈吉尔苦笑着。‘怎么办?’戴瑞回答的声音也混着苦笑。

“不管交涉如何,命令要从上传到下少说也要花十分钟。”

‘若是华兹的话,他会怎么说呢?’

回应着,戴瑞机将已经所剩无几的弹荚装进光束步枪中,一副已经准备好等待出击号令了的脸色。奈吉尔虽然希望至少能在舰内接受补给,但就算有补给,他也不想与友军开战。“想也知道。”奈吉尔回答,并踩下脚踏板。两架“杰斯塔”喷发主推进器,蹴离“拟.阿卡马”的甲板后,两条轨迹延伸在感应力场之海中。

就算无法正面开打,但至少可以冲进攻击部队的核心,进行扰乱。要是这时交涉顺利的话,那是最好。不顺利的话……就到时候再说吧。被抱着这种乐观态度的“光芒”推动,奈吉尔的机体飞向“雷比尔将军”的进攻方向。米诺夫斯基粒子虽然已经开始散布,不过米妮瓦的声音没有断讯,仍然继续播放,介入所有通讯网的声音响在地球圈的宇宙中。

‘不过,这种偶然的一致性,让这部宪章化为诅咒。万一这一节与吉翁的新人类论连结起来,刺激了宇宙居民的独立运动,会发生什么事?最初只是述说着“拉普拉斯”事件真相的石碑,从这时候开始,成为可能颠覆联邦政府的恐怖标的。联邦恐惧它的存在,与得到石碑的毕斯特财团共谋之后,称它为“拉普拉斯之盒”并加以封印。’

在露天甲板上的两架新型机上让映着外围监视影像的荧幕闪着喷射光。记得那是三连星的“杰斯塔”。既然采取战斗队形,那么应该不是想逃回接近中的母舰。他们也要开打吗?辛尼曼口中低语着,目光从埋在操控台中的荧幕移开,看向正面的座舱罩。

环顾着“拟.阿卡马”的舰尾附近,充当小艇起降用的着舰甲板,辛尼曼让太空衣的背包与椅子上的扣具连接。这好像是一年战争时便开始使用的老旧机体,不过这艘用来当紧急时救生艇的小艇视野还不差。辛尼曼原本以为坐在一旁驾驶席的布拉特也会有同感,不过他目光看向操控台上的荧幕后,那张不满的脸就没有抬起。莫非是连续发生超乎想像的变化,让他患了急性虚脱症吗?压住自己内心的不安,辛尼曼努力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了?”“明明叫三连星,怎么只有两架?”听到这个回答,让辛尼曼力气都没了。

“要学吉翁的三连星,那么正常应该要有三架啊。”

觉得自己要是为此而感到安心也很愚蠢,他回答“天晓得”。此时正好出发前的指认呼唤结束了,进行机外检察的整备兵远离座舱罩之后,拿着诱导棒的甲板组员,用棒尖划着显示通路净空的圆型。辛尼曼再次环顾着舰甲板,让自己一行人不小心待了太久的联邦舰内景象烙印在目光之中。通讯荧幕上映出奥特的脸,‘船长,祝你好运。’他说道。此时起降闸门也随着缓缓的震动开启了。

‘交涉还要花上一点时间。目前状况是无法避免战斗了。请使用“墨瓦腊泥加”的防卫机能,尽可能争取时间。’

“了解,不过我完全没料到,我会接下那种大块头的舰长职位。”

握住操纵杆的布拉特,呼出苦笑的气息。挤在后方客席的葛兰雪队成员,每个人一定也憋着挖苦的笑意。奥特接到委托,需要有能力的人来操纵“墨瓦腊泥加”,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便选上这批人了。虽然他的决定迅速到令人怀疑是不是要赶走麻烦人物,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这样。毕竟弹尽援绝的“拟.阿卡马”能否活下来,全都要视“墨瓦腊泥加”的运用。‘我们都过着无法随心所欲的人生啊。’奥特不带任何暗示地笑着回答,辛尼曼耸了耸肩。

‘不过,在这紧要关头,可以与你一同作战让我感到自豪。结束之后去喝一杯吧。’

虽然是老套的台词,不过仍然能够响彻心底。像我们这种年纪的男人,除了这种话以外,也没有其他能够深入人心的手段了。中年男人的笨拙,是不分联邦与吉翁的。“了解,店铺就麻烦你管了。”回答后,辛尼曼放下头盔的护罩。挺直腰杆,举手敬礼的奥特从荧幕上消失,接着映出身穿太空衣的美寻。‘请出击,祝各位武运昌隆。’将收到的话当作推力,开始前进的小艇穿过了起降闸门。

从舰尾飞出之后不久,小艇一百八十度回转,前往“墨瓦腊泥加”。在追过“拟.阿卡马”前往的区域中,视野内充满着极光。虽然有逐渐散去的迹象,不过光带仍然覆盖了直径五十多公里的空间摇曳着,“拟.阿卡马”也被包在那七彩的手臂中。此时,背着“墨瓦腊泥加”漂流的两点机影划过视野,辛尼曼操作机外摄影机进行扩大修正。块状杂讯的方块被修正,削出入的外型,让荧幕上出现两架独角兽型机体。

应该已经发出归还命令了,但是“独角兽钢弹”仍然没有行动的气息。依偎着毫无反应伫立的兄弟机,“报丧女妖”看起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股不安突然从心中掠过,但是在察觉到原因之前就已经消失,“那家伙是怎么了……?”布拉特低语的声音传入耳中。辛尼曼注视着荧幕,轻松地回答:“大概睡着了吧。”

“他可是用那么小的身体,守住了‘墨瓦腊泥加’,就让他好好睡吧。之后轮到我们出马了。”

辛尼曼压下漠然的不安,目光回到正面。“墨瓦腊泥加”舰影已经理没了整个圆顶座舱罩,巨体上挂着一连串的武装槽,耸立在光波之中。精神感应框体的共鸣,所创造出的力场……玛莉妲让我们看到的“光”。她的魂魄,也还在这里面吗?看着摇晃的光芒,辛尼曼在心中暗自决定,我不会让这光芒被打散,他眯起的眼神再次看向“墨瓦腊泥加”。

就算是注定会逐渐消失的“光芒”,无法传达给所有人的光辉,我也要守住它,直到公主的演讲完毕。“墨瓦腊泥加”是为此存在、自己也是为此存在的。辛尼曼再次确认这个感受,不再夸示自己,而将全身吸入了喧闹的生命之光。

菲伊、玛莉,还有玛莉妲。如果你们还记得我,就看着我吧。爸爸将会做出让你们足以自豪的事喔——在跳动的心中低语着,他一个个检查“墨瓦腊泥加”船体上露出的武器群。摇晃的“光芒”没有妨碍视野,甚至平均照亮了暗处,就有如在帮助正进行观察的辛尼曼。

‘也许那是为恶的行为,不过也是为了维持和平,而不得不做的决定。可是,一切化为制度继承下去的结果,让“盒子”失去原本的意义,只剩下忌讳新人类的心性仍然根留着。经过一年战争的恶梦之后,这样的心性化为联邦政府的顽固。’

远处传来的声音,无法填补心里的空白,穿过身体而去。声音是从眼前的龟裂流进来的吗?看着全景式荧幕上那连外部装甲一起撕开的龟裂,几乎放空的思考漫然地晃动之时,裂缝的另一头有物体发光,让安杰洛数小时以来首度转动颈部。

反射月光的物体,放出比星光更为硬质的光辉,慢慢地接近。是碎裂的星星破片──彗星的碎片。空白的脑海流过一丝电流,让安杰洛从“罗森.祖鲁”的腹中爬出。虽然不清楚这里是哪里、自己在做什么,但是身体还记得舱门的开法。离开机舱的安杰洛,凝神注视着远看只有拳头大的物体。

仔细看清楚之后,察觉那似乎是机械的残骸。几乎是球形的物体,旁边环绕着撕碎的装甲以及管线类,烧焦的铁块缓缓地旋转着。它的表面再次被月光照耀,安杰洛看到黑暗中浮出红色,已经不去思考它是什么了。红色彗星的碎片──胸怀着浮上来的名字,安杰洛的身体漂向虚空。

他伸长手臂,指尖碰触到那看起来像心脏的物体。球体到处都带着龟裂,形状也稍微有点扭曲。在物体的一角,有着足以让人出入的舱门。安杰洛靠着身体的记忆挪动双手,拉下舱门边的开启把手。四角形的舱门滑动,群星的微光射进球体中,照出坐在椅子上的人影。

他就有如正在沉睡着。红色的驾驶服沉在线性座椅中一动也不动,被头盔包覆的头部也低着不动。周围的机械完全损毁,冰冷的真空包裹着他的身体。安杰洛踏进狭窄的球体之中,轻轻地碰触那人的肩膀。座椅上的扣具好像松脱了,身穿红色驾驶服的身体缓缓漂起,带有装饰角的头盔朝向安杰洛倒去。

安杰洛承受重量的胸口,感到一股疼痛。眼泪不知为何溢了出来,让视野变得模糊。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您来到了这里吧。安杰洛抱住冻结的红色彗星碎片,将没有反应的身体抱在手臂中。溢出的眼泪化为颗粒,头盔中漂荡着闪烁的水滴。

“上校……您又把自己累着了……”

突然浮现的话语,马上被空白吞没而消失了。安杰洛抱住那个人的身体,想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而双手使力。但是直到最后,安杰洛都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头盔护罩已经碎成粉末了。

在“新安州”失去身体的心脏中,两个人影悄悄地依偎在一起,在真空中慢慢地冻结。自“雷比尔将军”出击的MS队光芒,从他的头上经过,不过那与安杰洛已经毫无关系了。

‘再过数年,名为吉翁的国家便会消灭,新人类神话也会被埋没在历史的黑暗中,不过这并不要紧。我并不打算藉由公开这件事实,而对联邦问罪,并且牵扯到吉翁的再兴。要是有这么想的人出现,那么我在此宣言,我将会以米妮瓦.萨比之名将其纠正。

“拉普拉斯之盒”并不是那样的东西,而是收纳了人们善意的盒子。百年前,我们这些宇宙居民,是与善意一同被送上宇宙的。就算那只是为了安慰良心的欺瞒、只是不负责任的祈愿,但是请大家站在那些只能这么做的人们立场想想看。他们在为数不多的选项中选出他们认为最好的处理法,并将一丝愿望寄托于后世。虽然事情大小有所不同,但是我们每天都会遇到与他们同样的挣扎。“盒子”该留下、该封印、或是该开启,全部都是人类所为。一切都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罪、算计,可以转为破灭或是希望的可能性。’

林立的大群武装槽吐出几十、几百枚的飞弹,拖着气体的轨迹飞在感应力场之海中。划破变薄的虹彩直线前进的飞弹,在数十公里外一个个化为火球膨胀,与极光异质的光带在虚空中扩散着。

高浓度的特殊气体抑制住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扩散,并藉着与MEGA粒子间的共振作用让光束的能量衰减。飞弹群装备了人称M弹头的特殊弹头,并展开了光束扰乱膜,这样子可以防御某种程度上的长距离炮击。移到“墨瓦腊泥加”的人们,似乎马上就开始行动了。正面看着有如烟火的光之乱舞,利迪的视线移向伫立在一旁的“独角兽钢弹”。白色的巨人看着前方毫无动静,只是远眺着遥远的爆炸光。那吸取驾驶员思维的精神感应框体闪着七彩光辉,它用极为纯真的眼神注视着宇宙的战场。

‘利迪,你在那里干嘛!理事们用尽各种方法了,不过直到攻击中止的命令下达还要花上三十分钟,这里会化为战场!’

亚伯特的怒吼响起,喷射座从脚边穿过。利迪无言地目送着那看起来与飞弹群航道重叠的机影。

‘我会在“墨瓦腊泥加”继续进行交涉,你们也去避难。’

‘没错,就算不靠“独角兽钢弹”的力量,只靠我们也能撑下去!’

‘“独角兽”与“报丧女妖”应该都已经用尽力量了。巴纳吉,请快点归舰。’

‘你没听到吗?巴纳吉!’

‘大家不是要一起回到“工业七号”吗!?’

男女老少的声音,从“墨瓦腊泥加”与“拟.阿卡马”两边发出。慰劳与信赖,还有依赖着这独一无二的存在,所造成的压力——在我不知不觉间,你已经联系着这么多的人了。用全身去承担他们的希望与信赖,并且驾驶这架机体磨耗着身心吗?这样的理解化为悔恨逼近自己,让利迪独自紧握住拳头。他看向无言的“独角兽钢弹”,拭去眼角的水珠之后,“大家,真是抱歉。”他挤出装得开朗的声音。

“通讯机挂掉了,所以听不到。巴纳吉没事,他说马上就回去了。”

还来不及感受说谎的心虚感,‘让别人穷紧张……!’亚伯特的声音冒出来,‘快点,马上就会进入炮击战。’奥特接着说话的声音,混入了杂讯。是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浓度开始上升了吧。在这两句话之后通讯便暂时断绝,只剩下无声地闪动的爆炸光留在两机面前,不过这对“独角兽钢弹”来说,似乎是与它完全无关的事项。看着它那一开始都什么都没听到的侧脸,让利迪再度感觉到失望,用“报丧女妖”的手去碰触它白色的装甲。

“来吧,回去了,巴纳吉。”

利迪对接触回路呼唤,虽然知道没有用,但他仍然凝神倾听着。听不到呼吸声,只有驾驶舱静止的气氛透过装甲传来,让寒意也传进了“报丧女妖”的驾驶舱。

“你的任务结束了。‘拉普拉斯之盒’已经开启,回去舰上休息吧。你才……刚诞生而已。”

以吸收人类思维的金属──精神感应框体为血肉的白色巨人,微微抖了一下身体。我知道,你这个人类,已经不在那里了。发动感应力场的代价,就是你的灵魂被“独角兽钢弹”给吸收了。留在这里的,是吸取了人类精神而诞生的未知生命。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机器,而是名为“独角兽钢弹”的新种复合体……吧。

与许多的思维融合,让巴纳吉这个体的存在变得暧昧,因而产生的意识体凭依在机体上。实现了人类可能性终点站的同时,它在这七彩的羊水中做着什么样的梦呢?利迪从碰触的肩膀上接受不到任何意志,只感到撕裂胸口的丧失感,“大家,都在等你。”他有如呻吟般地说出这句话。

“你连武器都没有了吧。总之先同舰上吧。也许冷静下来,就会恢复原貌了……”

话中有一半是要说服自己的,利迪拉住只是一直漂动的机体,想要就这么样将它拖回去时,“独角兽钢弹”的手臂流畅地挥动,轻轻地甩开了“报丧女妖”的手。

──不需要武器。

发出淡然光芒的双眼直视着自己,巴纳吉的“声音”吹拂而来。“巴纳吉……”低语的声音梗在喉咙,利迪呆呆地看着戴有V字型角的巨人面容。

──你也能飞喔。来……

安稳的“声音”响在真空之中,蹴离虚空的“独角兽钢弹”漂了起来。没有看到推进器的光芒,从它的身体溢出的虹光化为推力,巨人向战场飞去,机尾拖着七色闪烁的磷光。被牵动的“报丧女妖”精神感应框体也增加亮度,追向先行一步的兄弟机种。

感觉就好像是被看不见的手包覆着,并拉起来一样。驾驶舱中也渗出七色的光芒,传递着“独角兽钢弹”的思维并脉动着。利迪呆滞地而将近逆光芒,并将手放在同步拍动的心脏上。第一次目击它时,便感觉过的“独角兽钢弹”波动……让人起鸡皮疙瘩,震动着时空的那股波动,也许就是从现在逆流回过去的。如果是思维之间互相融合,以“全体”形成一个巨大的思维的话,那已经是人智所无法衡量的存在了。精神的叠合不只是单纯的一加一,而是能够生出这道“光芒”,那名为精神的无限,所叠加而成的存在。对于只是单体的人类来说,就好像是原始的单细胞生物仰望着究极的进化——如同完全的人类。

“‘独角兽钢弹’……人类所见识到的究极思维……”

不会被肉体所拘束,复合的意识体自由自在地遨游于宇宙。加总的许多思维,永远联系着巨大的知性,与活在刹那之下的人类,没有可以沟通的话语。这就是让共鸣成为常态,真正的新人类样貌吗?这变得有如神一般的家伙

“……开什么玩笑,我不接受。这种玩意儿会是人类进化的终点站,我绝不接受。”

这是旧人类的反感吗?随人去说吧。利迪被心中涌现的怒气所驱使,直瞪着先行一步的巨人。

我们之间虽然没有太多说话的机会,但是时而互信、时而交战,一路走在同一条因果线上。被巴纳吉.林克斯这个人类影响,让利迪现在的自我能够成形。而他这样无可取代的碎片,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碰触。还有许多人在引首期盼着他的归去,但是他却像是抛开世俗般地奔驰在宇宙,而且即将跨出这个世界之外。这叫我怎么能够接受。吉翁.戴昆说过,新人类是同时拥有深刻的洞察力与温柔的存在。那么会想抛下我们离开、姿意妄为的家伙,不可能会是真正的新人类。

“你这冒失鬼,完全不考虑后果,就一口气冲到那么远

你稍微看一下身旁吧!没有人追求这种结果,只要还有可能性,那就够了!”

“独角兽钢弹”没有回头的意思,继续前进着。在他的去路上,被光束扰乱膜干涉的MEGA粒子弹爆开,在气体的帷幔上爆出火光,接着杀到的长距离飞弹影子,化为无数的黑点浮现。利迪马上采取回避动作,不过“独角兽钢弹”直进的态势并未改变。没有武器的机械臂伸向前方,对接近的飞弹张开五指。原本以为是感应拦截波,不过它的掌中放射出明了可视的七色光芒,感应力场之海中扩散出新的极光带。

化为波纹扩散的光芒碰触到弹头,让飞弹群一个个化为火球。“独角兽钢弹”毫不在意无数膨胀的爆炸光,加速冲进光芒之中。利迪紧握着操纵杆,压住一路被牵着走的机身,并将全身的“气”送进“报丧女妖”中。少瞧不起我,我才不想当神的跟班。我们会用我们自己的做法去守护可能性。将心中洋溢的思绪化为言语,利迪用力大喊:“‘报丧女妖’!”

甩开虹彩的共鸣光,精神感应框体喷出黄金色的光芒并扩张。额头上的角展开成V字型,一口气延伸四肢的“报丧女妖”面前,再次闪烁着无数爆炸光。在狂乱的热源与光芒之中,发现白色巨人的影子,利迪踏下脚踏板。得到“钢弹”外貌的“报丧女妖”喷发主推进器,靠着自己的推力再次开始前进。

“我们去抓住那个傻瓜吧,‘报丧女妖’!”

盯着正好在感应圈内的“独角兽钢弹”,利迪将节流阀完全开启。吼噜噜……狮子的“钢弹”低吼着,加速产生的G力压在黑色机体身上。

“我不会让你跑去可能性的地平线……彩虹的彼端。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我跟你,在这个世界上都还有许多该做的事!”

感应力场之海出现光的波纹,爆发的飞弹散布着闪光与冲击波。正面承受的机体受到波及,让驾驶舱剧烈摇晃着,不过利迪的视线仍然盯着“独角兽钢弹”不放。我不会让你逃走,我会追着你到天涯海角。背对着米妮瓦微微传来的声音,重整体势的“报丧女妖”闪动加速的推进光,追着似乎快要消失的白色巨人而去。

“你搞成这样怎么抱女人啊!嗄?我会把奥黛莉抢走喔,巴纳吉!”

“独角兽钢弹”穿过光之海,也突破光束扰乱膜的气体云,在黑暗的宇宙中拉长了七色的磷光。利迪模糊的视野捕捉到它的身影,让“报丧女妖”不断地奔驰着。追着远去的独角兽,奔驰在虚空中的黑色狮子刻下金色的足迹。两束光条划在群星的缝隙间,拉出一条闪烁的流星轨迹。

‘人类想要变得更好、想消除一切不合理的想法,让这个世界一点一点地前进。而当地球无法支撑起发达的文明时,我们的父祖辈将增加太多的人类送上了宇宙。即使这样的行为无法避免弃民的诽谤,但是究其根本,却是基于要让人类与地球生存下去的善意。将来,若是确认有适应宇宙的新人类产生,必须让其优先参加政府运作。在西元最后一个夜晚,在宇宙世纪宪章末端加上的这一小节,可以说是由无穷的善意所编织出来的吧。

一切都是开始于善意,然而要不要将这一切归结于善意,端看我们的感受。只要我们改变,世界也会改变。就算无法成为新人类,我们每个人都有足以感受的心灵,并且有适应环境去变化的力量。否定人类的业障,只是在新人类这个分野追求救赎的话,一切都不会开始。就算不便、就算焦急,我们都只能让那从血液中编织出的善意不断地延续下去。而我们所需要的,全都已经在我们这具身体之中。’

醒来的时候,它对包围着自己,过于杂乱的许多思维感到困惑,并有如同晕眩的感受,而伫立良久。

喜悦、愤怒、悲伤。无法抛弃希望与绝望,只是不断地震荡着自己的无数思维环绕在周围,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大,互相叫唤着。自己之前也是其中之一……但是记忆却十分蒙眬。观察着喧闹的思维,感觉到有一群压迫感威胁着自己的生存,它为了先排除其存在,而促使自己依附的机器前进。

大量的飞弹与MS成群逼近。但是实际上,却无法威胁到它的生存。靠着物理定律作用而生的微弱能源,与它内侧所储存的思维复合体——从其中无限地产生的“力量”相比,就有如影子般脆弱不堪。它挥动手臂摇动力场,消去了蜂拥逼近的飞弹群。之后它环顾正面漂浮的蓝色行星,以及在周围漂浮的殖民卫星,再次倾听着喧闹的数百亿思维。

这是假的,有人叫道;其他人反驳:不,联邦会做这种事不意外;这下子世界要天翻地覆了,一群人在讨论着;也有人叫嚣着没有证据证明新人类存在,一切都不会改变。

可是,大多数的思维,一开始就没有加入这场议论。这件意外虽然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可是他们迟早得回到眼前的工作上,思考被今天的晚饭与明天的预定填满。它觉得这种迟钝,就是有肉体的生物会有的愚昧,同时也是为了维持肉体,必须消耗掉大半数时间之人的不便。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的心灵仍然有着某些变化。在百亿的思维中,有许多仍然保持沉默的思维,正强烈地反应着,逐渐在内心深处产生共鸣的灯火。这些灯火必定会在每个人的时间之中酿成、共鸣,并培育为未来的光芒。看着他们所招致,尚未来临的时间,它对无法加入他们的自己感到“脱节”。

出乎意料之外的动摇。思维的复合体,融合的许多意识所造就的我,竟会感到“脱节”。难道还要再回到那具肉制的容器之中吗?这样的思索与知觉,仅靠收在那肉体中,名为头脑的小宇宙是无法维持的。一旦回去,便会忘掉一切,而受到肉体的狭隘知觉所支配。从行星的海底爬出的生命,终于得到能够以真空为住处的自由形体,为什么会有退化的必要?

它迟疑了一下子。怀疑会不会是肉体时的知觉有如回响般残留,而迷惑了自己,然而内含的各个思维放出“热度”,仿佛本身就有肉体般地震撼着自己。

震动的思维呼唤回各自的形象,而响起卡帝亚斯及玛莉妲这些肉体的声音。狭隘、令人无法喘息,与他们在一起连遨翔都做不到。无法改变,但是却一直希望改变,在与现实“脱节”之中,培育了“心灵”的许多肉体的声音——继续说持“就算这样”吧。不是该做的事,而是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狂乱,几乎让自己瓦解的振动充满在内侧,同时它也听到从外界流进来的许多声音,而让它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转向背后。

利迪驾驭黑色的狮子,“报丧女妖”追了过来。奥黛莉站在面对着世界的演讲台,只呼唤着自己。同样位于“墨瓦腊泥加”的一角,亚伯特为了进行事后处理焦头烂额。在司令区咆哮的辛尼曼,仍然还没抓到操舰要领而感到急躁。人手不足的“拟.阿卡马”舰桥中,拓也与米寇特一件一件地、慢慢帮着忙。在地板弹跳的哈啰撞到蕾亚姆的头部,弹进正在喊叫的奥特手中……

迟钝、脆弱,永远无法到达真理的肉体连锁──但是,好温暖。在此身之中相争的“热度”,结果也是以他们为起源。有些热度只有在那肉体中才能培养,有些光芒只能在那磨炼吗。它的意识再次转向正面,环顾着现在可以随其自由自在的世界之后,停上前进了。仍然只知晓肉体知觉的人们,不会允许对他们来说,有如神的存在发生。而它凭依的身体──“独角兽钢弹”将会如“拉普拉斯之盒”一样封印,等同其血肉的精神感应框体也会被当成禁忌的技术而埋葬。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不过也没办法。就算技术被封印了,但是创造出技术的人类知性不会被封印吧。那些肉体们混杂而没效率,也因此时而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或许他们会得到其他的进化型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将这些动摇想成在孕育那可能性,那么不自由也可以忍受。将自身委于那肉体所感觉、所掌握、所选择的一切事端吧。卡帝亚斯与玛莉妲他们也如此期望着。并不会花太久。等收在腹中的肉体,巴纳吉.林克斯的身躯老朽,不会超过百年。最后再看了一次浮在眼前,那苍蓝透明的子宫、一切起源的行星后,它将自身投入连续的一瞬间之一。

分隔两界的七彩光芒摇晃着,包覆着知觉。祝福你,它听到某人呼唤的声音。降生在有如母亲的行星,仍然处在无知中的孩子们。他们内在的神——睿智所带来的可能性,正因为是反自然,所以才能补全自然。总有一天,他们找到自己的存在意义的话,要用真实的“光芒”去照亮这个世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以宛如母亲的自然对照组,也是庇护者的“父亲”身分。就算被肉体的栅栏所束缚……不,正是只有知晓肉体温暖之人才能抵达这个境界。

没有必要焦急,反正还有大量的时间。毕竟光是殖民卫星群要划出银河之外,就还要花上一千、两千年。

‘过去,里卡德.马瑟纳斯曾经说过。不用为其他人写下的剧本所迷惑,只要用你心中的神之眼看清即将开始的未来。在那之后经过了将近百年的时光,我们再次站到开始的地点。我说的话,只是我的想法。而听到这场转播的各位,请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事实。然后如同百年前的人们所做的,抱持善意去为着下一个百年着想。

相信着沉眠在我们心中,那名为可能性的神——’

冻僵的肉体流过电流,漂在无重力下的指尖抖动。尚未等待意识觉醒,在空中抓动的手掌抓住操纵杆,取回机体的管制。

“奥黛莉……”

意识得到肉体的感觉,并低语着。无线电不断传来利迪的的咆哮声,不过听不清楚内容。敌人撤退了、交涉成功了,辛尼曼与奥特等人互相叫唤的声音,对于在昏睡之中的意识无缘。巴纳吉在沉眠之中操作着操纵杆,让“独角兽钢弹”前往应该回去的地方。

前往让巨大的回转居住区有如银镜般漂浮的“墨瓦腊泥加”。为了与身处其中的少女互相依偎,可能性的神兽奔驰在月球与地球的夹缝之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