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引渡者

当天夜里。

宏说服了说没有食欲的小姐,两人一起开始吃着晚餐。

老板娘已经不在了,但旅馆还是保有它的机能。如同一开始老板娘就不存在一般。

替他们送晚餐来的女服务员,在送上两人份的餐点之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您的餐点,依然和以前一样需要『两人份』吗?」

好奇怪。

明明房里就有两个人,为什么她还要不厌其烦的确认呢?

不对其实宏已经能够理解这件事了。当小姐消失的那段时间,向旅馆里的人打听的老板娘,脸上不是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吗?

这一切是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见小姐。

「听话多少吃一点比较好喔。」

「嗯。」

点点头应了宏的话,但小姐还是没有夹起任何菜肴。

而宏的菜也只有一半到了肚子里。旁人要是看到他现在吃饭的样子,一定会觉得他是在勉强自己动筷子把食物塞进嘴里。

宏在无意间叹了一大口气,随后放下了筷子。

「死神吗?」

听到这句话,小姐的肩头颤了一下。

小姐之前说的话实在是太没有真实感,实在太好笑了,要是可以就这样一笑置之的话该有多好。但宏现在却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只

有相信小姐之前所说的话,至今所有的疑点才有办法解释。

小姐相当丧气的低着头看着桌上的菜肴,就像它们是不可以碰触的东西一般。

是眼前这个柔弱的少女带走他们的吗?

(不但带走了父亲,也带走了老板娘?)

「话我可说在前头。」

阿基米得像有读心术般看穿宏的想法,并用严肃的语气说着:

「所谓的死神,并不是像你及大部分人所认识的样子。」

「那你说,他们是怎样的存在呢?」

「搬运魂魄的人,也就是魂魄的引渡者。就只是这样而已,没有比这更高的权力。也就是说,死神并不会拿着镰刀将魂魄强行带走。」

「搬运魂魄的人?」

「光是移动魂魄就已经够让他们精疲力竭了。因为,死并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

「这样的话的确和传说中的死神不同。」

宏将视线移往小姐身上。

「所以说,小姐她一定得待在死者身旁才行啰?」

「没错。所以,我才会不说。因为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死。」

小姐抬起头来,这还是自谈话以来第一次看宏的脸。和她之前那充满悲伤的语气不同,这时的话不带有任何感情。

「他们身边的人,一定不喜欢这样吧?」

「你是困为怕会被别人讨厌,所以才不说的吗?」

「没错。不过其实,我本来几乎不会碰到人的。」

「因为你露宿在神社里吗?」

宏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而问,但小姐轻轻的摇榣头。

「其实只有接近死亡的人才看得见我。」

「接近死亡的人?」

这究竟指的是哪些人,宏一时间无法理解。

「所以说就是一般人看不见我。所以,根本就没有躲起来的必要。」

「等一下,接近死亡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宏全身的汗毛逆竖。

因为他看得见小姐。

「是没多久就会死掉的人。」

「!」

「还有就是自己最爱的人,快要死掉的人。」

「最爱。」

「其它可能还有,但我不太清楚。」

「。」

这时宏已经听不见小姐说什么了。急忙唤起自己的记忆,回想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看得到小姐的人有谁呢?

(有我、老爸、老板娘、华子,还有就是千岁!)

「不会吧!」

虽然觉得这想法很蠢,但却无法否定。宏本想拂去心中不安大笑几声,但他却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我、我问你!」

宏粗暴的推开面前的晚餐,跪坐在接近小姐的身边,并且双手捉住肩膀,不断摇晃她的身体。

「是千岁吗?千岁会死吗?」

「。」

「别这样拜托你,我求求你别这样啊!我还没有我还没有和她玩够啊!」

宏放开了小姐,之后不断的向她叩头。

「我跟她定下了一大堆约定,但现在我都还没有为她达成任何一件啊!所以。」

「没办法的。」

小姐平淡的说。

听到她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回答,宏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至于小姐放在膝盖上的手,则是紧握着拳不放。

「看来你好像又忘了吾方才说的话。」

「咦?」

阿基米得的视线,吸引了宏的目光。

「吾不是说过吾等并无死神之镰吗?小姐她不过是个搬运者,对这一切并没有控制能力。」

「你、你是说过没错。」

所以。

所以她才没办法阻止老板娘的死吗?

「难道你已经知道,去购物的老板娘会死于车祸吗?」

「我当然知道啊。」

她的答案一点都没有踌躇。

我明明已经知道了,但是宏还是受到些许打击。

难道自己和小姐真的是不同次元的人吗?

「果然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吗?」

小姐这时终于第一次露出微笑。

「你一定很讨厌这样的我对不对?」

「没这回事。」

宏说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明快回答。

其实,他的脑海现在如同被龙卷风侵袭般的混乱,但只有这件事他十分笃定自己的想法。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嘿嘿我好高兴哟。」

小姐脸上的表情如花开一般,渐渐有了笑容。

看到小姐久违的笑容,才觉得之前认为和她是不同吹元的人,想法是多么愚蠢。

令人醒神的银发。近乎透明的雪白肌肤。如赤月般的双瞳。

但小姐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而已。

翌日。

静静走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路上,宏与小姐一同走向老家。两人想去探望千岁。

但是千岁已经不在家里了。

「你们找千岁吗?她已经去医院啰。」

迎接宏他们的华子如此说着。

为了做好回乡的准备,这段时间里,华子都住在老家里。

「去了医院难道她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只不过因为手术就快到了,为了详细检查才去的。」

「啊。」

并不是忘了,只是不愿想起的事情遭到点醒,让他的心跳加剧。

手术。

(如果像开盲肠一样的小手术就好了。)

「那我们去医院看她吧。」

「去医院?为了什么去呢?」

「当然是。」

华子的话,让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过去也见不到她的人。因为她并不是去那里玩。」

「你说的也有道理。」

的确,如果现在去医院的话,也不太可能会有和她说话的时间。

而且她不过是住院,也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只要明天就可以再见到她。既然如此,明天再来其实也没有关系。

「那我们还会再来,你帮我跟千岁说一声吧。」

「我知道了。」

得到华子的允诺之后与她道别,宏不得已的踏着来时路走回去。

侧头一看,小姐正踢着小石子玩耍。小石子滚来滚去,从来的时候她便玩到现在。

两人的感情如此融洽,但小姐对千岁的手术却似乎一点都没兴趣。但人的生死,也是小姐没办法控制的事情。所以,她会有如此态度已在

预料之中。

面对死亡,要是不冷感的话那就麻烦了。

「啊!」

「怎么了?」

「石头飞进田里头去了。人家本来想持续到旅馆去的说。」

「。」

「真是遗憾呢再试一次吧。」

总是孤独的小姐。

由于身处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交界之间,所以她无法和任何人交朋友。只要和自己熟稔的人都会永远消失在眼前。最后留下的,就只有

无限的悲伤。

如果她不是死神就好了。

「啊唔又不见了。」

「对了,小姐。」

「什么事?」

小姐露出贝齿的笑容。宏想要让这仅拥有悲伤宿命的少女,能够保有些愉快的回忆。

「我说啊我们接下来去玩好不好?」

「去玩?跟你玩?嗯,好呀。玩吧!怏玩吧!」

小姐拉着宏的手,雀跃的跳来跳去。头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铃铃的声音,银色秀发优雅的舞动。

「那么,我们要玩些什么好呢?你有什么特别想玩的吗?」

「那么我想要去游泳呐。」

「游泳啊好啊。」

虽然是个过于突兀的提案,但在这炎热的季节中,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也说不定。问题是要去哪里好呢?

「越大的地方越好呐。因为浴缸也是越大的越好呀。」

边说两手也不断张开的比喻,小姐十分的兴奋。

「嗯,我知道了。」

宏和小姐一起去村里的商店冲买了泳装之后,坐了一小时左右的电车,目的地是邻镇的海水浴场。虽然常盘村里也有海,但海岸沿线却全

是岩岸而无沙滩。地方大是大,却无法满足小姐想要游泳的希望。

但海水浴场就不同了,凭它的条件一定可以让小姐满足。到这来虽然会花一些时间,但由于他们出发的时间尚早,因此直到回去之前一定

可以游个尽兴。

但是。

「呼哇好多人哟。」

海水浴场的人多到吓人。像这样的大热天,看来大家想的都一样。海与沙滩的确很大,但想在这挤到不行的人群里游泳,实在是比登天还

难。

「啊!」

听到突然发出声音,转头一看,便看到被撞倒在地的小姐正望着自己。而旁边则是站了一个搞不清楚状况,手上还拿着棒冰的男人,十分

不解的四处张望游荡。

「奇怪,我有撞到什么东西吗?」

男人虽然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啃了口棒冰就离开了。

(我都忘了一般人是看不见小姐的。)

由别人口中得知这个事实,感觉十分奇妙。因为在昨晚小姐的告白前,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这件事。

「手给我。」

拉着宏的手站起来的小姐,笑着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果然人多的地方好危险呢。」

「等一下,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个没人知道的好地方。」

宏藉着数年前和华子一同来时的记忆,开始沿着海岸线漫步。走了一段时间后,宏才发现,他和小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手牵着手。

(要是被其它人看到的话,一定会被觉得是怪人吧。)

脑子里想是这样想,但宏并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便看不到什么人了。

「哇!没有人了耶。」

这儿离道路与海边小屋已有相当距离,相信应该不会有人想来这里才对。但对想游泳的两人而言,却是最佳地点。

「小姐来,这个给你。」

宏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了小姐。

「咦这是什么?」

「我们刚刚不是去买泳装吗?不过这是店员帮我选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款式」

「要换上这个对吧?」

宏点了头之后,小姐便迅速的开始换衣服。

「呜哇,你、你等一下!」

「嗯?」

一起生活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小姐对这方面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也没办法强迫她,但宏也不能就

这样继续看着她换衣服。

而且宏也必须要换上泳裤才行。

「小姐,我去上一下厕所。」

把自己的泳裤放进手提袋里,宏便走向岩石堆的阴影处,并且就在那儿换好了衣服。

「啊,你也是泳装。」

当宏换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小姐也已经换好衣服。

「对啊,顺便嘛。不过,你穿的是。」

「泳装这种衣服,穿起来贴着身上好紧、好难过哟。」

小姐边这么说,边像是很难过的拉着泳装衣缘。但令宏说不出话来的,是那件泳装的样式。

(为什么会是学校的泳装呢?)

难道跟店员说了小姐的年龄是最大的败笔吗?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嗯?怎么了?」

「没、没事。那我们开始游吧。」

「慢着,吾要留在这儿。」

躺在小姐怀中的阿基米得,像是在宣言似的说着。想想也是,让布偶泡海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难得才来一趟,你也来好好享受海水浴吧。」

「什么?哇哇!」

宏从小姐的手里把阿基米得抢过来,之后便将牠抛向拍打海滩的浪潮中。

「咕哇!」

「哇!阿基米得!」

小姐急忙跑往阿基米得落下的方向,在掉落到海中的前一秒以扑垒的方式接住牠。

「呼!好险。吾还以为会被溶掉呢。」

「不过是浸一下海水,溶不了的啦。」

「吾还以为心脏要停了呢。」

「你不可能会有心脏吧?」

宏这时的吐槽,让阿基米得没法子回嘴而沉默不语。

「那我们去游泳吧。」

小姐把阿基米得放在岩石堆的阴影下,做了简单的热身操之后,便往海的方向冲过去。

「我说,游泳的时候总可以把帽子拿下来了吧?」

「有什么关系,我喜欢戴着。」

吸了一大口气之后,小姐便啪沙地跳进海中。

但没多久,她就从水里冒出来。

「我忘记了。我不会游泳。」

「哇!已经这么暗了啊。」

走出常盘村的车站,小姐望着夜空说了这些话。

抬头一看,七夕夜空特有的满天星斗就在眼前。

较平时气焰高涨的夏日艳阳落下后,夜的来临也更快。

「快乐的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呢。」

「对啊。」

由于一整天都在教小姐游泳,所以宏觉得十分充实愉快。

「好了,我们回去吧。」

小姐说着便走到前头。

但才走了几步,她就蹲下去。

「小姐,你怎么了?」

「唔、唔嗯。」

觉得她状况有异而出声询问,却看到小姐抬起头看着宏,露出了困扰的微笑。

「好奇怪哟,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应该是太累了吧。你还走得动吗?」

「当然可以!嘿咻。」

小姐架势十足的想要站起来,但却又马上全身摊软得坐下去。

「唔,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你第一次游泳,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宏在露出不安神情的小姐面前转过身去蹲下来。这让一时间无法理解如此行为的小姐,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咦可是?」

「别客气了。」

「谢谢。」

踌躇的用手挽着宏的肩,发出铃的一声铃响之后,小姐的重量便移往他的背上。

「嘿呦。」

正要背起小姐的宏,突然失去平衡。这是因为小姐的体重,比想象中要轻了许多。

「哇,好高哟!」

小姐因为视线高度急剧改变,感到相当新奇而露出笑容。但宏却因为小姐那轻如鸿毛的体重而感到十分悲哀。

「小姐我问你。」

「嗯?」

回答刹时在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会到这个村子里来呢?」

「嗯,是有人说这里有我忘了的东西,要我找回来。」

「忘了的东西?你愿意的话,我以帮忙找唷。」

「嗯,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

小姐暧昧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到底要找些什么呢?」

「喔这样啊。」

仔细想想,小姐失去了记忆。

而在这种状态下,她能够找得到她要找的东西吗?

「那可以问要你来这里找的人啊。」

「祂应该是不会告诉我的,而且也不容易见到祂。」

「那个人在哪里呢?」

「嗯,应该在那里吧。」

小姐指着星空回答了宏的问题。

「欸?」

「要我来找东西的,是神哦。」

回家路上还十分有精神的小姐,到了「鸣户」的同时就睡着了。

摸摸她的额头,并没有想象中的发烫。看起来不过是因为累了才睡着,这让宏放心下来。

「呼。」

但她为什么连去玩都会这样呢?

两人见面还没有多久,但这已经是宏照顾小姐第几次了呢?

「对了,基德啊。」

「别省略别人的名字乱叫,真没礼貌。」

本想补一句「你又不是人」给牠吐回去。但宏还是忍下来,继续对阿基米得发问:

「有什么病是死神才会得的呢?」

「不知道。就吾辈所知,这世间还没有任何病症能让小姐染上。」

「这么说,死神都不会死啰?」

「不可能会死,因为死神是已死的存在。但是却会消失。」

「消失?」

「稻叶!」

这时阿基米得的口气突然变得尖锐与严肃。

「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死后的世界,应该是今后该怎么面对小姐与千岁。」

突然将这封印在内心深处,最好永远都不要提起的事情摊开来谈,让宏的身体不禁颤了一下。

「你问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

「你呀,到底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呢?」

总觉得阿基米得的语气好像在嘲笑着自己。

「犹豫是必然的,但时间并不是无限。但要是怎样都想不出答案,就只有行动一途。」

阿基米得的忠告实在是太抽象了,但却一字一句在宏的心里烙印下来。

想一切都装作不知道。

想一切都用逃避来搪塞自己是不行的。

「为什么,我会让小姐与千岁见面呢?」

宏咬着唇低下头去。

明明想要一直看到两人快乐的生活下去,但现实却逼着宏得做出抉择。

小姐与千岁。

在两人的立场处于相反状态下,要叫他做出选择是不可能的事情。

「行动吧,稻叶。你和吾辈不同,有能拥抱人的手臂,以及可以奔跑的双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是人类。」

「这我明白。」

「呵没想到你居然会乖乖听布偶的话。」

「不过,你并不是个普通的布偶吧。」

「但我也曾有过只是个普通布偶的时候。」

「咦?」

宏往阿基米得的方向看过去。微亮之中,牠不过是个看来相当诡异的黑色物体而已。本想要看看牠的表情,但想想阿基米得其实不可能会

有表情变化。

「可是,这是真的啊。」

「真是没有礼貌。你这样的批评,可就是对吾的制作者十分不敬。」

当牠说出制作者这句话,让宏顿了一下。不过,静下心来想想,既然牠是只布偶,有制作者并不为奇。

「制作吾辈身躯的,是一位少女。」

阿基米得便从此开始娓娓道来。

把你做出来的,其实是我的姊姊哟。

其实,之前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姊姊手上的伤会越来越多。姊姊的手,并不是那么巧。

因为你,实在怎么看都不像猫。

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很可爱啊。

我拜托他们,不要把床摆在窗边。

因为如果往窗外一望,就会知道季节的变换。

春天来了,夏天到了然后又到了春天。因为我知道将我排除在外的世界,依然随着时间继续转动。

我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透过红叶射下的阳光,渲染了整个房间。

坐起上半身,我直盯着房里看。

红色的光总是一片雪白的房间,只有在那时候会变成不同的颜色。

而你是黑色的,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因为我曾经跟姊姊说过,我讨厌白色。

我曾经说过,讨厌白色的房间。

跟你说喔我最近身体好像变得更难受了。比以前,还要痛苦多了。

我究竟会怎么样呢?。

啊,对了对了,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虽然很小,但是我很努力做出来的。

你看这个,做得很漂亮对不对?说不定做得比你还好呢。

这是镰刀。

我把这个送给你。

如果你看到死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这么对他说。

『这女孩是吾辈的猎物。所以还轮不到你来取走。』

「。」

「不过很可惜的,吾辈并非是真正的死神。并且,何谓真正的死神,也是那位少女无法理解的事情。」

微暗之中,语气略带哀伤的阿基米得如此说着。但说不定这不过是自己的感觉而已,因为牠根本不可能会有声带这东西。

「那孩子死了吗?」

「吾辈的生命是由少女的愿望而生。但吾辈无法完成自己的工作,因为一切都太迟了。」

「。」

「吾辈自诞生的时刻起,便已经失去其存在的价值。但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无用的垃圾而已。至少,吾辈是如此想的。」

听了阿基米得说的这段话,让宏想起了千岁。

千岁也是一个人孤独的待在那个房间里,只能够对着布偶说话吗?对着像阿基米得那般不会回答的布偶自问自答吗?

「看来我说大多了。吾辈也要去睡了。小姐有你在照顾我很放心。」

「你也会睡觉吗?」

用调侃的语气说了这句话,但却一声回答也没有。

究竟牠睡了没有,宏完全无法做出区别。

「。」

宏抚着小姐的银发,摸起来感觉非常的舒服。但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小姐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你是怎么过上小姐的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获得答案。

就如同刚才的调侃一般。

翌晨。

吃了淡而无味的早餐,背后好像传来小姐醒过来的感觉。

「你醒了啊。身体好了一点了吗?」

「嗯。」

面对宏的问题,小姐揉揉那睡眠惺忪的双眼,用那还对不着焦的视线呆呆的看着四周。

「喂,小姐?」

「嗯醒了。」

「有食欲吗?」

光是看就可以看出她并不怎么好。虽然知道这问了可能也是白问,但如果不吃些东西是不行的。

不过,正如预想一般,小姐慢慢地摇摇头。

「要不要去看医生啊?因为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喔。」

「可是他看不见我啊。」

「啊。」

的确是这样没错。

因为如此,所以上次小姐才没有去找医生。

「我是因为第一次去海边游泳,太累了所以才会这样。是真的。」

知道她在逞强,所以宏安静的不说一句话。

「我马上就会好了。」

「那我中午的时候去店里帮你买面回来。这样你想要吃的时候,就可以马上拿来吃了。啊,还是你想要吃凉面呢?」

小姐露出了微笑,稍稍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

「你是说凉面?这种小事根本就不用在意嘛。」

「不是的,是谢谢你在我昏倒的时候,总是在一旁照顾我。」

「别在意,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我很开心。因为半夜醒来可以看到你在我身边,这让我觉得很安心。所以谢谢你。」

话说完之后,小姐又再度躺回棉被里。心想她是不是还累得起不了床的宏把脸凑近了小姐。

小姐就这样躺在被窝里,直盯着天花板看。

「我问你哦,小千千她生病了对吧。」

「咦?是啊,没错。」

不晓得她会突然提到这件事的宏,反射性的点点头。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只要是我知道的都行。」

要是她问是什么病的话,宏并没有自信可以给她一个满足的答案。

因为他也不知道实际病名与成因为何。

「你为什么不肯陪在小千千的身边照顾她呢?」

「!」

突然间,他遭到一记当头棒喝。

由于小姐的脸实在太过于天真无邪,因此这更让宏的心动摇了起来。

「这、这是因为她身边有随身护士照顾,所以我在不在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像是宏说出了难以理解的话一般,小姐呆了一下。

「因为就算我侍在她的身边,他的心脏也不会变好。」

「这跟那根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呐。」

小姐看着宏如此说着。但心中的罪恶感似乎全都在此时涌现出来,所以令他不敢看着小姐把头低了下去。

「因为只要有你在身边,小千千就会很高兴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个嘛。」

「我跟你说哟,这有很大意义的呐。」

小姐的话,让宏抬起头。

他眼前见到的,是充满了温柔的徽笑。

「因为小千千会高兴哟。这样不是有很大的意义吗?」

「嗯没错的确如此。」

就在承认的同时,一阵强烈的悔恨感向宏袭来。

为什么我不多留下一些时间陪千岁!

要是我早一点回到这村子里来就好了。

午餐后,宏向小姐谎称要去散散步,但其实去的是老家的方向。

本以为千岁已经回家了,但与预期相反地还在医院里。应该是因为手术将近,所以在进行精密检查吧。

宏再度踏上了来时路,这次走向常盘医院。

他们家真不愧是当地的名人,只不过报出稻叶的名号,服务台的人便特地领着他来到了病房。

「奇怪?」

打开门的瞬间,躺在床上的千岁看到宏,似乎无法置信的揉揉眼睛。

「啊真的是哥哥耶。」

「嗯,至少我不是狐狸变的啦。」

宏的话让千岁吃吃地笑了出来。

「对呀。因为人家是好孩子呢。」

「不好意思啦,来医院打扰你。」

「不会。不过,发生什么事了吗?」

千岁张着那骨碌碌的大眼睛,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其实我。」

把旁边的铁椅子拉过来坐下,宏轻抚着千岁的头发。

「打算留在这个村子里跟千岁住在一起。」

「咦?但、但是哥哥要搬出那边吗?还有朋友怎么办呢?」

「当然要搬出来啊。至于朋友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那么常见面,但又不是永别,没关系的。」

「这样啊。」

千岁的表情有些不安的低下头。

「怎么啦?」

手依然摸着她的头,将脸凑近千岁,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而千岁便用那微润的眼睛,转过头看着宏。

「哥哥你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勉强?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哥哥以前曾经说过绝对不会回到稻叶家来。而且等到可以独立之后,便要去别的地方过一生。」

「那、那是这个嘛。」

那段对父亲抱有强烈反感的时间里,自己可能真说过那些话。

但那不过是小孩子逞强时说的话而已。

「我改变心意了。现在,我想要回到常盘村里来和你们住在一起。」

「啊,我知道了!」

千岁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拍下掌心。

「一定是姊姊跟哥哥说了些什么吧?讨厌啦,姊姊这人虽然很精明,但有时却会有点脱线。」

哥哥不可以当真哦千岁如此笑着说。

但是。

「千岁对不起。我让你一个人孤独了这么久。」

「咦?」

「而且还让你得一直装出笑容。」

千岁的脸上总是少不了笑容。

无论是不安还是痛苦、悲伤还是焦躁,她都将这一切情感压抑在那笑容的面具之下,深怕自己的言行会对身边的人带来困扰。所以,

千岁脸上总是有着不得不有的笑容。

「手术,就快要到了吧。」

「嗯、嗯。」

「你害怕吗?」

「怎、怎么会怕呢?手术在麻醉还没退掉前就会完成了嘛。」

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的千岁,她的表情让宏十分难过。于是,宏便搂着千岁,将她那纤弱的身体拥入怀中。

「啊。」

脸埋入宏胸前的千岁,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这话不应该说出来,但我还是要说其实我很不安。」

这句话让千岁的身体惊颤了一下。

回想起来其实宏一直都很不安。但是自己却又什么都辨不到。就连保护、还有想要帮助她都办不到。

所以,便因为那股无力感而让自己一直逃避,不肯正视这一切。

「哥哥。」

「但今后我会一直陪在千岁身边,为你着想许多事情。要是千岁你会感到害怕,那我就替你害怕。要是感到悲伤,我会替你悲伤。这样好

吗?」

躺在宏的怀里,千岁笑了出来。

「哥哥你说的话好奇怪哟。如果你是陪在人家身边,那就应该是和人家一起承受,而不是代替人家承担不是吗?」

千岁这时抬起头,面对面的看着宏。

笑容出现在脸上,但眼眶里却都是泪水。

「还有就是,要一起欢笑哟。」

「没错说得也是。不好意思,我又说错话了。」

「别这么说,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人家才真的很奇怪呢。明明那么高兴,眼泪却一直停不下来。」

千岁又再度抱着宏,脸像是在擦去眼泪般左右摩擦。之后抬起脸,千岁笑着边留着泪。

「明明是那么高兴,却又哭出来。这样很奇怪吧?」

「一点都不奇怪。」

宏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轻轻的抚着千岁的头。然而,千岁的眼泪也像溃堤洪水一般,冲湿了她的粉颊。

「呜、呜呜哥哥。」

宏轻拥着千岁那病弱的身子,瘦小的令人疼惜,但十分温暖。这是宏第一次看到千岁哭的样子。

要是早点这样做就好了。

像是想将至今忍耐的泪水完全释放的千岁,不禁放声大哭了出来。

母亲死了,父亲也走了。

(但她还是没有要求我留下来。)

不愿让人见到她的眼泪,只是一人孤独的暗自啜泣。为了抑制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总是用笑容来压抑自己真正的情绪。

虽然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但宏现在终于真正有了当「哥哥」的感觉。

当宏回到「鸣户」时,已经到了日落时分。

轻轻开败门扉,看来小姐似乎还在休息的样子,可以听见房里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宏慢慢踏进房里看看小姐的睡相。

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十分安祥的睡脸。看来她似乎稍微舒服了一点。

但是。

仔细看看房里,宏却总觉得房里有些许地方和自己出门前有些不同。他极力想要找出答案,而再度环顾四周时。

「!」

(难道她在这种身体状况下还是去了?)

宏稍微困惑了一会儿,便一把抓起位在房间一角的阿基米得。

「稻叶你要做什么?」

「你给我闭嘴。」

手里握着一只黑色布偶走出房间,宏便走向「鸣户」的内庭。那里很少会有人过来,所以就算是跟布偶说话如此看来,滑稽的场面也

不会被他人见到吧。

「你带我来这想做什么。」

「小姐她究竟去那里了?」

进入房间时所感到的不协调。

那就是小姐平时穿的衣服,跟宏出门前所放的位置已有了不同。

此时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她一定是拖着那衰弱的身体出去过了吧?她到底去作了什么?」

「就和你想的一样。」

小姐她又一个人并且身体虚弱成那样也得去做的事情。

那就是灵魂引渡者的工作搬运魂魄。

「为什么难道死神的工作真的那么重要吗?」

「稻叶。」

「就算她变得如此疲累不堪,那个叫做神的家伙还是命令她要去做吗?」

若真是这样。

(不管祂是神还是什么,我一定会杀了祂!)

「稻叶,你冷静一点。」

听到阿基米得困惑的这么说时,宏才发觉自己的手正紧紧掐着牠的身体。

「啊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你是为了小姐着想才会发脾气。但是,我虽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事还是得要有人来做才行。」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小姐不可呢?」

宏抱着头坐在一旁的石台上。

「你知道死神是怎么诞生的吗?」

阿基米得喃喃的说着。

「不知道不可能会知道吧。」

「能成为死神很讽刺的只有善良的魂魄而已。若是善良的魂魄因为某些不明原因,而无法顺利的到达彼岸时,便会在无助的彷徨之中

,成为死神」

「难道说小姐她?」

「你想得没错。小姐便是因为不想让别人也体验她受过的苦,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因为无法前往魂魄至彼方的痛苦,她是最明白的。」

从一直陪伴在小姐身边的阿基米得口中所说出的话,有无法驳斥的沉重压力。

「所以,小姐便在谁也没发现、没人看得见总是与死为邻,眼前只见哭泣伤悲的状况下,度过了半个世纪。」

「为什么她得受这种苦?」

宏这时发觉自己失声了。

小姐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不但没有和人接触,而且也没有任何朋友,一直以孩子的样貌生活至今。

她到底经历过多少次的死别呢?

看到快乐四处奔跑的孩子,她会有怎样的感觉呢?

虽然能够想象小姐的孤独,但却绝对无法理解。

「稻叶我要谢谢你。我非常感谢你为小姐所做的一切。」

对阿基米得十分唐突的感谢,这时的宏似乎能够理解了。

无论是小姐与阿基米得在那儿相会,还是小姐的魂魄为何没有被顺利的运到彼岸。

如果。

我是说如果哟。

如果你看到死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这么对祂说:

『这女孩是吾辈的猎物。所以还轮不到你来取走。』

阿基米得是由少女的愿望而生。

但牠无法完成自己的工作。因为一切都太迟了。

『吾辈自诞生的那时起,便已经失去其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