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就这样,后来的两个多月的时间,直至毕业,许暖都待在家里,毕业证也是顺子给捎回来的。

庄毅警告过她,梁小爽、李乐出事了,媒体正在到处捕风捉影,让她在家里安静地待着,她当然别无选择。好在顺子会来,而赵小熊也经常会带许蝶过来。

当然,还有一个人更想来,那就是自杀未遂、康复了并出院了的梁小爽。

虽然,梁宗泰已经三番五次地警告过这个宝贝孙女,让她珍惜生命,远离庄毅。但是她梁小爽是何等人物啊,她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被淹死,而灵魂也会永垂不朽的人。

她觉得自己就是爱庄毅,没救了,也不想自救了。所以,她一定要将许暖这棵毒草从庄毅身边铲除,然后自己和庄毅的爱情才能枝繁叶茂。

尤其是,那帮诸如李琥珀之流的小姐妹在一旁冷眼相看,让她觉得面上极度无光。李琥珀说,梁小爽啊,你平日里人五人六不是挺能折腾的吗?你至于让一个叫许暖的女人折腾成这样子吗?算了吧,你还是放手吧。

梁小爽瞪了李琥珀一眼,说,这世界上没有我梁小爽得不到的东西!

于是,她出院之后,就满世界地找许暖,打算决斗。但是庄毅将许暖藏得太好了,而许暖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学校,所以梁小爽寻人无门,这让她心里跟养了二十五只小老鼠似的,百爪挠心。

百爪挠心之后,她就去挠庄毅。

她每天去盛世大厦的办公楼里和庄毅闹腾,庄毅疲于应付,干脆就让秘书挡住梁小爽。每次梁小爽来的时候,秘书都用她那甜美至极的职业微笑对她说,梁小姐,对不起,庄总他不在。

最初的时候,梁小爽还信以为真。后来,她觉得极有可能是庄毅故意躲着她,于是,她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夏天早晨,这位大小姐三下五除二将庄毅的秘书给打得下巴脱臼,然后潇洒地走进办公室,见到了正在办公的庄毅。

她几乎是哭着问庄毅,眼泪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说,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你这样对我,这样躲着我?

庄毅看着这个女孩,年轻、美丽、可爱、家世良好,除了有点儿小任性,也没有其他的不好。可是,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育儿老师,而且自己也非善良之辈,他不想和梁小爽谈恋爱,不想去伤害她,更不想去利用她。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爱她,更没办法让自己的良心睡去,然后同她逢场作戏。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对梁小爽说,你哪里都好,是我不好。

梁小爽就哭了,她说,你哪里不好?!你怎么不好了?!你说啊!

庄毅抬头看看她,半天后为自己想了个天雷勾动地火超级无敌的理由,说,我……那方面不好,我……不举。

梁小爽先是一愣,继而哭得更厉害了,她跑到办公桌前抱住庄毅,说,我不管!我不在乎!我不需要那个!我一样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你听到了没有!庄毅!我爱你啊!

庄毅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连自己这张赛潘安的老脸都不要了,想出了这么个理由,结果,梁小爽一句“我不在乎”就给打发了。

他很想全方位、多角度地跟这个无知少女分析论证一下“那方面不好”的恶劣后果,可是,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这样做了,那岂不是如猥亵少女的怪叔叔一样?所以,他哭笑不得,忍了又忍,说,可是,我在乎。

梁小爽抬头,眼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希望,她说,你在乎?这说明你是爱我的!庄毅,你终于承认了,你是爱我的。否则,你不会在乎的!

庄毅的脑袋都大了,见过自作多情的,没见过梁小爽这样自作多情的。

梁小爽哭着伸出小手,像小色狼似的抚摸着庄毅细长的手指,双眸含泪,满脸绯红,说,毅,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一声“毅”字叫得庄毅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也很想像暴力熊似的将梁小爽踹出办公室,让她爱给谁治这个病就给谁治这个病去吧,只要她不再纠缠自己。

最后庄毅借口送秘书去医院,从梁小爽身边逃离了。

……

隔日,许暖在都市报上,看到庄毅秘书惨遭梁小爽毒手的相片,原本如花似玉的姑娘,在相片上就跟狼外婆一样凶狠。

许暖有些不寒而栗。顺子说得对,梁小爽的跆拳道果然没白练。

报社将庄毅秘书被打的相片曝光,并对庄毅的感情史进行了揭底式总结——某年某月和某某女明星恋情曝光;某年某月百万钻戒赠某某佳人;某年某月与某某千金传婚讯;某年某月与某某模特包机去伯利兹城附近的私人岛屿同游……

许暖大体浏览了一遍,感觉庄毅的感情史快要占据报纸的半个版面了。

许暖不禁想,一个集团有个美男做总裁果真不错,光这个广告费就可以给公司节省不少。只要随便闹一点儿绯闻,盛世和风集团就无人不知啦。

下午,顺子来的时候,把梁小爽大闹庄毅办公室的事情跟许暖说了。

许暖笑了笑,说,我早已经看过报纸了。

顺子说,报纸上哪有现场热闹啊!

许暖想起了报纸上总结的庄毅那热闹得跟过年似的感情史,对顺子笑,说,那还不热闹啊?

顺子说,当然了。然后就将庄毅和梁小爽的对话,现场叙述了一遍。说完,他笑得背过气去,他说,那姑娘逼得老大居然说自己“不举”,哈哈哈哈。

许暖脸一红,不过也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可他们俩还没笑完,就发现庄毅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眼前,正低沉地看着他们,小火苗已经开始乱窜。

顺子结结巴巴地说,老……老板。然后立刻说,老板,你让我去新安城找二哥马路,我还没去呢,我这就去。说完,他撒腿就跑,只留下可怜的许暖一个人。

房子里只剩下许暖和庄毅两个人,许暖尴尬地看了看庄毅,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庄毅冷着脸,说,我的房子,我来看看没问题吧?需要跟你请示?

许暖不说话。

庄毅将手抱在胸前,看着她,说,刚才不是讨论得挺热闹的吗,怎么变哑巴了?说完,他渐渐地逼近许暖。

许暖慌忙地躲开,庄毅一把抓住她,扯了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说,果然是风雪夜里混出来的女人啊,可以随便和男人谈论“不举”?我是不是该让你把这间公寓亮上一盏红灯,门头上写“笑应八方寻欢客”?!

许暖的脸苍白起来,她没有想到,庄毅如此看待自己,更没想到他会拿四年前的事情大做文章。

她告诉自己忍耐忍耐,不能也不应该和庄毅争吵,庄毅是她的上帝,是她的衣食父母,是小蝶生命的主宰者。就这样,许暖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却不肯落下来。

庄毅突然有些不忍心,不过,他依然冷冷地看着许暖,说,收起你的眼泪,不要跟我装可怜,我又不是你的那些恩客!

一句“恩客”,将许暖的心彻底撕裂了,屈辱之下,她忍不住冲庄毅喊道,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不能这么一直侮辱我!我是人,我会难过,会哭泣,会委屈,会痛苦。我不是木偶,不是木头,不是行尸走肉,我是人。庄毅,我是人!

说完,她就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是的,她是人。

可是,她的命运一直不由她自己做主。

十六岁时,当收养自己的奶奶将她许配给她的傻儿子孟谨诚,并强行让他们圆房的时候,她不能逃;当青梅竹马的恋人孟古违背誓言、独自离开的时候,她不能追。十九岁,当庄毅像暗夜之神一样,将她的生活改变,为了许蝶,她无从拒绝也无从选择,只能沉默地、安静地按照庄毅的安排去做。

庄毅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是,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她这样残忍。

她是他的棋子,他应该好生对待才是。

只有这样,这颗棋子才能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突然之间,庄毅很想拉起她来,轻轻地抱一下她。可是,当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的时候,他几乎惊慌失措,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于是,他看了许暖一眼,硬起了心肠,冰冷地说,我从来就没把你当人看,你是来替阿诺偿命的!

许暖讶异地抬起头,看了庄毅一眼,她没有想到,庄毅会这么残忍,这么残忍地告诉她,其实,这四年来,他只不过是将她当一只狗来看待。

庄毅没看许暖,直接转身,离去。

背影冰冷如铁。

许暖不明白,为什么庄毅的话,会令自己这么痛苦。这种痛苦随着她在庄毅身边时间的加长而加剧。

此后的一段时间,庄毅再也没到过许暖的公寓。

其实,那天晚上,他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许暖和顺子面前,是因为刚从赵赵那里出来。他离开的时候,赵赵风情万种地将他送到夜总会门口,哧哧地调笑,说,今晚又要流浪到哪张床上去,庄公子?

庄毅没说话,冲她笑了笑,然后开车离开。

他开车的时候还在想,赵赵为什么用“流浪”这个词呢?为什么不是“纵情”或者“寻欢”呢?突然,他有些明白,对于一个心中无所系的男子,还只能用“流浪”这个词,因为流浪到的地方,永远不是家。

可是,哪里是家呢?

什么时候才能终结流浪呢?

庄毅想着想着,人就恍惚了,恍恍惚惚地停车的时候,才发觉到了许暖的公寓。他愣了愣,但依旧是不自觉地下了车,走进公寓,结果,看到许暖和顺子在说笑。

他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的,但是没想到会说出那样恶毒的话。

其实,他也不想让她总是哭泣。

其实,他也不想总是对她那样冷漠。

可是,他怕自己不坚硬的话,心会更容易柔软——十年前,他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年,但是叔叔庄绅为了霸占财产,不惜请杀手追杀自己。那时,为了活下去,他硬下心肠。如今他再也变不回当初那个自己了。

是不是,这世间,有些残忍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里那份深深的不忍?

那份自己也不想承认的垂怜和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