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许清和 不要忘了我

许清和的外祖母家,林家的老宅,位于A市春山的半山腰上,纯中式的大别墅,依山傍湖,环境清幽,风景独好。

花园里,许清和端坐着,面前摆着一个棋盘,他手持黑子,不紧不慢落下一颗棋子,棋盘上的黑子已然占据大半江山,显然,局势掌握在黑子手里。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姿笔挺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眉眼凌厉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不好打交道的人。

这人正是许清和的外祖父,林正则。

老人盯着棋盘一动不动,许清和刚想催一催,冷不防地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想二骂三惦记,这是哪家的姑娘在惦记我家清和啊。”带着笑意的女声传来,说话的气息有些不足。

插话的是许清和外祖母温婉,人如其名,长相温婉,气质优雅。

七十多岁的年纪了,还像小姑娘一般弱风扶柳娉娉婷婷,她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等走近了,可以看到她脸色很是苍白,一副身体不好的模样。

林正则嘲笑道:“谁会想他。”嘴上嫌弃着,手上却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悔棋。

许清和早料到他有这么一招,默默拦住外祖父企图作弊的手。

“你这小子!”老人气的吹胡子瞪眼。

温婉放下手中的托盘,提起托盘上的茶壶,斟上两盏茶。

其中一杯递给许清和时,仿佛手滑一个没端稳,茶杯掉在棋盘上,顺势把棋盘给打翻,棋子洒了一地。

温婉温温柔柔地道歉:“清和,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怪外祖母吧。”

“烫到手了没?我看看。”林正则赶紧握住妻子的手,对着莫须有的伤口轻轻吹气,抬头瞪外孙一眼:“他敢怪你。”

许清和只当没看见,捡起落在地上的棋子。

外祖父和外祖母狼狈为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两人感情极好,且互相极其护短。

林正则想起之前还没聊完的话题:“叶丫头,还在美国?”

许清和神色一怔,道:“我跟她没联系。”

“清和,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带回来给外祖母瞧瞧。”温婉看着长得神似女儿的外孙,有些悲伤。

喜欢的姑娘……

许清和恍惚了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宋寒蝉那张漂亮灵动的小脸。

他心中一惊,为什么会想到宋寒蝉?他悲哀的发现,叶佳怡的脸在他记忆中,已经逐渐模糊不清了。

林正则恨铁不成钢地骂:“你要是旧情未了呢,就主动点,把人给追回来啊,像这样干等着,算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客厅,五官与林正则有几分相似,轮廓硬朗,长相阳刚。

他笑着接话:“祖父要清和将谁追回来?”

看了一眼来人,林正则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还能是谁?你不是跟叶家那丫头熟吗,你就不能帮帮你弟弟?”

林琢笑容微僵:“祖父,我和叶佳怡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林正则轻哼一声,又问:“你爸了?”

“最近有个很重要的项目,他去日本考察了。”

林正则鸡蛋里挑骨头:“啧,连一月一次的聚餐都不见人,果真是大忙人啊。”

本来温馨的氛围因为林琢的闯入,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好了,你每天无所事事,他们平时工作都忙得很。”温婉忙打圆场,对着保姆吩咐:“李妈,既然人都齐了,将菜都摆上来,准备开饭吧。”

吃完饭,许清和去露台上抽烟,林琢也跟了出去。

两兄弟谁都没说话,露台上烟雾缭绕。过了一会,林琢没沉住气问道:“清和,你到底怎么想的?到现在还放不下佳怡?”

许清和没答话,他的脸半明半暗隐在阴影里,蹙着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林琢最看不惯他这幅为情所困的模样,心里涌上一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他嗤笑一声,似是而非道:“你确定自己爱的人,真的就是叶佳怡?”

许清和不由自主地想起叶佳怡。

他和叶佳怡的故事,真的很久远了,十七八岁的爱情,到如今已经有十几年。

叶家和林家是世交,许清和第一次见叶佳怡,是在林家给他办的回归宴会上,当时他十岁,她七岁。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具体情形,他已经记不清了,其实他对叶佳怡的印象,在十七岁之前都不是很深刻。

他知道叶家有个喜欢安静喜欢看书的妹妹住在美国,只有每年暑假回国在林家住一段时间,如此往复。

小时候的叶佳怡就像一副寡淡的水墨画,光阴荏苒间,就褪色成了一张白纸,在许清和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叶佳怡在许清和心里真正鲜活起来的时候,是在许清和高三那年。

那时叶佳怡突然回国,还转学到许清和所在的高中,第一天上学就迟到,还企图爬树翻进学校,却不小心砸到蹲守在那的许清和身上。

两人青梅竹马那么多年都没有产生的化学反应,就因为这一砸,砸出了一段初恋。

第一次牵手是叶佳怡主动,第一次约会是在鬼屋,第一次看的电影是《我是传奇》……

往事浮现,一切都犹如昨日。

他甚至记得当时心跳的频率、因为紧张微微汗湿的掌心。

阿琢问他,你确定自己爱的是叶佳怡吗?

他确定吗?他当然确定!

可心底又有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声,不断在提醒他。

许清和,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这个声音就像魔咒,在他脑中响起。

许清和头又痛了起来,转眼间,额角就沁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额头上青筋一条条暴起,他手握成拳,用力抵住额头,脸色苍白如纸。

他踉跄着想往屋内走,手不小心扫到了桌上的烟灰缸,重重的砸在地上,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这声音惊动了身旁的林琢,也惊动了屋内的人。

温婉被他的一脸痛苦的模样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大喊:“清和。”

林琢赶紧扶他进卧室躺下。

许清和闭着眼睛,在床上痛苦地辗转反侧,嘴唇痛的发白,也没发出一丝呻吟。

温婉坐在床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一边给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焦急地安慰:“清和撑住,秦医生马上就来了。”

另一边,林正则气怒攻心,指着林琢质问:“你跟清和说了什么?”

“祖父……”

“别叫我祖父!我没你这样的孙子!”林正则破口大骂:“跪下!”

林琢脸色阴沉,咬了咬牙跪了下来。

一时间,卧室里鸡飞狗跳,闹成了一团,温婉忍无可忍,突然爆发:“吵什么吵,都给我出去!”

提着医药箱匆匆推门而入的秦野尬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退出去,还是进去。

温婉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的菩萨,扑过去拉住他的手往床边扯:“秦医生,你快过来看看,清和已经很久没发病了,这次怎么又痛成这样?”

秦野轻轻拍了拍温婉的手,示意她别着急,然后走到床边仔细检查。

其实都不用检查。

他做了许清和十年的心理医生,深知他头痛是老毛病了,而且是心理原因产生的,这事棘手就在于,你越想用药物去压制,他就越痛苦,所以每次只能硬扛。

痛一次,就要丢掉半条命。

温婉犹豫道:“可以用止痛药吗?”

秦野摇头,林正则看不下去了:“那你有什么办法,随便怎么样,快点帮帮他!”

止痛药是绝对不能用的,但……他摸出许清和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甜美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许清和?”

秦野道:“是我。”

宋寒蝉诧异道:“秦医生?”

许清和曾经警告过他,不能让林家人知道宋寒蝉的存在,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但现在火烧眉毛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硬着头皮说:“清和的头痛症又犯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仿佛是打翻了什么东西,宋寒蝉急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野苦笑:“我没办法,只能靠你了。”说着,就把手机听筒的外放喇叭打开,然后听筒里传来女孩动听的歌声:

“你记得吗我曾试探着对你讲

将来一定会把你娶回家

赚很多钱给你花

你当时红着脸低着头跑回家

很长时间再也没有和我说话

你记得吗我们一起玩攀崖

为了不让你受惊吓

我不小心磕破了下巴

看着你心痛的模样

我觉得自己很伟大

我知道你怕吃辣

喜欢喝珍珠奶茶

我知道你怕别人说闲话

才会故意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和我玩

我知道你怕惹麻烦

才会违背心愿地跟我装傻

我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不会让你担惊受怕……”

林家人皆是面色铁青,是靠着对秦医生十年来的信任,才勉强没有干涉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渐渐的,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仿佛在歌声的催眠下,许清和呼吸居然慢慢平稳下来,神色也恢复了平静。

秦野再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对呆若木鸡的林家众人轻声道:“睡着了,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