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上水中月

那是一年春,老天爷才刚刚播过几场雨,黑黑的土地上铺着一层浅浅的、润润的枯叶,踩上去有点软,散发着一股山村乡野所特有的香气。

少年……不,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孩童。

孩童如往常一样,天未见亮便出了门,将家里的水缸填满后,踩着脚下那一道润润的枯叶,来到了竹楼后边那所人迹罕至的小屋前。

扣门,轻语,默默地等候,孩童一直都是这样,不论是一年前,亦或是在三年后,只不过那时的他,皮肤比较白,额头前也没有那么长的刘海,比起三年后,更是矮了差不多半头,看起来肉肉的,以至于老人时常用一种孩童完全无法理解的口吻对他讲:你要是一直都这样,那该多好啊!

老人这么说了,孩童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但在孩童的内心深处,却是固执地以为,他要是能再高一点,再壮一点,最好额头前的刘海再长一点,这样那些经常吐他口水,朝他扔泥巴的‘伙伴’们说不定就愿意和他玩了。

这个想法是那么的天真!显然,孩童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还是不愿放弃那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渴望着有同伴和他笑、和他闹,尚保留着一丝童心的孩子,这有错吗?没有,因为他从来都不曾做错过什么。

几呀——

门开了,同样的对话,可孩童却从来没有厌烦过,和往常一样,也和三年后一样,孩童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去到了竹楼后的那块空地中。

暖身,起手,在老人的监督下,孩童有模有样地武了起来,可辗转腾挪间却多了那么几分生涩,使得那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动作顿时变得更为不堪。

不堪?没有人会去在意,只要孩童身边那位老人不介意就成,谁让他是这里唯一的观众呢!

枯叶沙沙,偶尔会留下一脚湿润,孩童练的时间不长,但由于身上还裹着厚厚的冬衣缘故,只一会儿,那道挺拔的鼻梁下便已出现了两道浓浓的白雾,清秀的脸蛋上也随之浮现出两抹淡淡的红晕。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老人似乎也明白‘温水煮蛤蟆’的道理,不仅监督得不严,而且每次过不了多久便会叫停孩童,让他好生吐纳一番后,才能够离开。

孩童本还想多练一会的,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更高、更壮,也更容易得到‘伙伴们’的认可,或者,让那些‘伙伴们’不再往他身上吐口水、扔泥巴,因为那样,阿妈会很辛苦很辛苦……

可听了老人的话,孩童还是停了下来,没有一点犹豫,因为孩童知道,这个待他就像对待自己亲孙儿般的老人之所以会这样做,肯定是有道理的,只是他现在还不懂得这些道理罢了。

孩童吐纳完毕,正准备抽身离去,这时,一道甜甜的甚至还带点奶气的童音,就好像三年后的今天那样,突兀地钻进了他的耳中,印在了他的心上。

“大哥哥,你在干虾(啥)子?”……

顺着声音来时的方向,孩童朝着它的源头寻去,只见那一人来高的篱笆上,此时却露出了两只小小的羊角辫和一双从来都是那么闪亮的大眼睛。

“我在练功!”

孩童一脸错愕地望着篱笆上那双如同鱼塘里的鹅毛鳔翎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大眼睛,下意识地作出了回应,可语气却在刹那间变得柔软了许多。

…………

那是孩童第一次见到小女娃,不……不对!在这之前他就见过,只是不像现在这样看得那般清楚罢了。

小女娃大概五六岁的年纪,至于叫什么,孩童也不是很清楚,但从小女娃的阿妈平日里对她的呼唤中,孩童了解到,小女娃的小名叫做‘萍儿’,就住在隔壁,篱笆东面那栋看起来和他家大小差不太多的竹楼里。

而住在隔壁的竹楼里的,除了萍儿和她的阿妈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萍儿的阿爹,竹花村最强的人,当然,这所谓的‘最强’,是指孩童的阿爹不在村子里的情况下。

而另一个,就是萍儿的哥哥,一个吃得好,玩得好,年纪和孩童差不多,个头也和他差不多却成天吆喝着要成为竹花村最强男人的小胖子。

对于小胖子!哼哼,孩童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孩童才‘有幸’迎来了他人生当中的第一块泥巴和第一口口水,也正是因为他,孩童才知道原来从来都是很安分的自己在别人的心中居然还有着一个很‘响亮’的名号——灾星!

灾星!?对于此事,孩童当然很恼火,当这个带有严重人生攻击意味的字眼第一次从小胖子口中蹦出来时,孩童差点没冲上去给那小胖子来个全方位人体抽脂术,可孩童最终还是忍住了。

忍住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居然还能忍得住,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因为小胖子的阿爹,那个现任竹花村的‘最强男人’?又或者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孩童怕打不过小胖子?

很显然,第一个推论是不成立的,因为小胖子的阿爹再强,他也只是‘现任竹花村最强’男人,他能强过孩童阿爹?能强得过一个兵武?明显不能!况且一个大人若是对一个小孩子出手,在大人们的世界里,那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至于第二个推论嘛……也许吧!毕竟孩童一年前才开始习武,而且走的还不是寻常路数,比起那接受正规训练,起步更早的小胖子而言,天晓得结局会如何。

所以,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孩童退怯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不是!他不是一个怯懦的人,更不是一个左边脸挨了耳光还要将右边脸送到人家手上去的人,从来都不是。

虽然孩童还很小,但他却已经渐渐明白了什么是做人的原则、做人的尊严,或者……做人的固执!

有道是:性格决定成败!既然孩童本性如斯,那他就更不应该罢手啊?可孩童还是这样选择了,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影响了他的决断呢?

这个嘛……还得从他和小胖子之间的关系说起。

小胖子名叫‘封释鸣’,封释鸣和封释云,二者之间只差了一个字,听起来是如此相似,不仅如此,这样的情况也同样出现在了他们父辈的身上——封仲凯和封伯凯。

在许多村子里,按资排辈本就是寻常之事,尤其像竹花村这样以族群为主聚居的村子,那就更不用说了,谁让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老祖宗呢,若是再不论个字辈,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而既然是论字排辈,那这个‘字’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就比如:封释鸣和封释云,随口一提,人家便明白,这二人肯定是同辈,而且还可能有着堂兄弟或是兄弟之类的亲近关系。

可‘封仲凯和封伯凯’,若论名字,二人极有可能是‘凯’字辈的,可同字辈的人,名字中间为何又要用上‘伯、仲’这样的字区分开呢?

要知道,在神武大陆上,伯、仲、叔、季这样的字,通常都是用在同父同母的兄弟身上,无论是王公贵族,亦或是乡野村夫大都如此,当然也不排除什么仁义礼智信,龙虎鹰豹犬之类的。

但这样的情况既然出现在了孩童的父辈身上,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封仲凯和封伯凯二人,多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亲兄弟?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解释孩童为什么在盛怒之下宁愿选择退缩,也不愿意对小胖子出手了,毕竟二人是堂兄弟嘛!

孩童虽然年幼,可在那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因为他那不多但却惨痛的人生经历,注定了他将成为一个极重感情却又无法轻易接受感情的人,虽然这些惨痛的经历大多是由那些他努力维系的同族亲人所造成的,可孩童依然我行我素,谁让他那么固执呢……

“哦,那大哥哥,你练的是虾子功?”

小女娃那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她好像是刚换了牙齿,说起话来有点闭不上风,可这一点,却并不能成为影响她对少年产生好奇的理由。

“不知道。”

错愕过后,孩童的脸上又重新变回了从前的冷漠,但从他的眼神中却可以感受到,孩童其实还是很享受这种能够有同龄人和他说话的感觉的。

“哦!”

听到这个答案,小女娃显得有些失落,可她仍是不依不饶,歪着脑袋继续问到孩童:“那大哥哥,偶叫封似萍,别银(人)都叫我萍儿,你又叫虾子名字呢?”

“封释云!”

孩童不由停了下来,开始认真地和小女娃说起话来,毕竟那时的他才八岁,虽然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沉稳,可那一丝孩童心性,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地就能被那炎凉的人情世故给湮灭掉的。

“哦……哇!你就是偶哥哥说的那个‘灾星’吗?”

小女娃忽然大叫一声,孩童的回答,差点没让她就此沉没在那道由一人来高的篱笆所组成的海洋中。

“……”

本来孩童还在担心小女娃爬那么高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可听到后面那句话,脸色瞬间便马了下来。

“太哈(好)了,偶今天终于见着传说中的‘灾星’了!”

小女娃没心没肺地唱快到,那两根细细的羊角辫又再一次撑出了篱笆,出现在孩童眼里。

“我不是……,我叫封释云!”

孩童无奈地撇了撇嘴,本想为自己申辩一番,可顿了顿,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了。

“哇,灾……云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

小女娃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显得格外聪慧,眼瞧着孩童神色不悦,刚送到嘴边的话却立马改了弦。

“我的眼睛好看?”

孩童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准备,猛一听到这话,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听出了问题,目光中满是不解地望着小女娃,不确定道:“真的么?”

“嗯!”——

只见那两根细细的羊角辫忽上忽下地重重颤了几下,然后孩童便听到小女娃用她那甜甜的、柔柔的声音迷离般的说到:“就像水里的药(月)儿,一个挂在天上,一个躺在水里!”

“一个挂在天上,一个躺在水里……”

孩童口中反复呢喃着,那对宛如猫眼石般的眸子中更是氤氲着一层朦胧。

第一次,当孩童感受到别人眼中的异样时,第一次,当孩童察觉到自己和别人有所不同时,第一次,当孩童知道自己有了‘灾星’这个绰号时,第一次……

如此多的第一次,如此多的不同与相同,只有在今天,只有在三年前的那一春,竹屋边的空地里,那一人高的篱笆上,看着那两根已然长大了不少却和从前一样可爱的羊角辫,少年终于找回了他的心,和着那深藏在心底的一份甜甜的温情……

“云哥哥,偶用偶的和你换,行么?”……

“呃……不行!”……

“为虾米不行?偶就换一个好么?就一个!”……

“不行!”……

“你……真小气!萍儿不跟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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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几章写得那叫一个呕血,没把猪脚弄疯,仁弋就已经疯了,而第一卷仍将延续这个风格,望大伙理解,另外还请大伙可怜可怜偶这个跟娃吧!收藏,推荐,哪怕是登录会员点击一下在下就感恩戴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