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祝有情人终成兄妹

第二天,为期十天的新生军训开始了。都说军训的主要意图是锻炼大学生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但在不少人看来,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把所有同学都晒黑一圈,人人平等。而那些即使黑了一圈还依然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则是实至名归的颜霸,绝对能吸引到更多同学的关注,在今后脱单的道路上占尽先机,很遗憾,我跟这个高贵的群体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们班的教官是个很年轻的湖南小哥哥,口音比较重,L和N不分,H和F也不分,所以只要你路过我们班,肯定可以听到这种话:“二排最左边的蓝生给我站直了,一个军姿有那么蓝吗?笑,还笑!我真是和了你们!”最后一句话是教官的口头禅,那些天我们班就像一桌麻将子,不停地被教官“和”来“和”去。

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叫朱飞翔,我发现我误会他了,可能开学报到那天他对我真的没有恶意,因为他就是单纯的笑点太低了。每次教官一开口他就会笑,然后就被叫过去罚站。更有意思的是,他这家伙不仅笑点低,脑回路还特别清奇,比如那天上午,他忽然大喊一声:“报告长官!我卫生巾要掉了!”

此话一出,同学们哄堂大笑。教官呵斥大家安静,上前一看,一坨夜用型的卫生巾眼看就要从朱飞翔的腋窝里滑出来,教练一脸怒容:“谁告诉你那玩意儿是放在胳肢窝下面的?”

“报告长官!他们说男生也可以用卫生巾吸汗!”

“那是垫鞋底用来防磨脚的!”教官恨铁不成刚,“我真是和了你!”

这次我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五分钟后,我和朱飞翔在操场上跑圈,我一边跑一边埋怨他连累了我,他死不认账,就在我俩争执不下时,朱飞翔的眼睛忽然直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陈安娜正坐在跑道旁边的树荫下,朝我俩挥手,一脸看似无辜实则炫耀的微笑。

我惊诧不已——没想到啊,还有这种操作?!

跑完三圈后我跟朱飞翔归队,几分钟后,我看准时机,假装晕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啊!有人中暑了!”马上有同学喊起来,我心中暗喜,这时候有同学想扶我起来,教官却制止:“先等一下!”

我隐约感觉到教官蹲在一旁观察我,紧接着就没管我了。不一会儿,操场上的暑气钻进我的衣服,炙烤着我的皮肤,我实在难以坚持,一屁股坐了起来。我睁开眼,发现教官还蹲在我身旁,一脸鄙夷地朝我笑:“继续装啊?热不死你!”

“嘿嘿,教官,我错了……”

“张爱珊!”

“是!”

“出列!”

我又开始跑圈。陈安娜还坐在树荫下,一边用军帽扇风一边喝着冰镇可乐,还不忘记给我数圈:“还有两圈,别慢下来,慢下来不算要重跑啊。”苍天不长眼啊,同样是十八岁的青春少女,同样是在军训中装病,为什么结局差这么多?

累死累活跑完圈,已经是午休时间,可教官没有放过我,又派我去食堂当炊事员。我跟阿姨合力扛了几大盆菜,负责给同学们打菜,几乎每个同学经过我时都会调侃我一次“张师傅”,朱飞翔自不用说,站在我的菜盆前足足笑了我三分钟,要不是现场人太多,我真想往他的紫菜蛋汤里吐口水。

给所有同学打完菜时,饭桌上的几个菜盆早就精光了,我一边啃着生硬的馒头,一边眼泪往肚子里咽。这时候,朱飞翔走上来,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瓶老干妈,嘿嘿笑着。

我两眼都直了:“翔哥!说吧什么条件,只要不以身相许,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同学你也把我想得太龌龊了吧。”朱飞翔拧开老干妈,“快,夹两筷子。”

我也没客气,就着老干妈狼吞虎咽吃下去。

“张爱珊,有件事我也不瞒你了,跟你说了吧。”朱飞翔忽然十分严肃。

“你说。”我抹了一把嘴。

“其实我就是你要找的毛毛哥。”

“噗……”我将一口没来得及咬碎的馒头吐

到了朱飞翔的脸上。

“你干什么啊,你……”朱飞翔赶紧后退开来,抹了一把脸。

“你、你你你你……是毛毛哥?”

“是啊,有年夏天你还在我家住过,天天黏着我,你忘记啦……”

我愣在原地,往事翻涌,时光一瞬间回到了五岁那年的夏天。

“蚂蟥事件”后,我对毛毛哥的爱慕达到了一个新高度。那些天,我的小脑袋里整天琢磨着如何快点长大,这样我就可以嫁给毛毛哥了。老天听到了我的祈祷,于是它非常善解人意地……把我变成了他妹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祝有情人终成兄妹”。

这事还得从另一件事说起,我记得那段日子家里鸡飞狗跳,争吵不断,堪比修罗场。航爸疯狂地抽烟,在家里来回走动,焦虑得像一头饿了七天七夜的狮子;妈妈整日躲在房间里以泪洗面;张家男则变成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比如吃饭的时候他忽然把桌子一掀,比如摔门而出然后一整夜不回家,航爸只好发动邻居们一起去找人找到天亮。以上的一切,只因为一个女人——航爸的前妻,王阿姨。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多自私。王阿姨起初愿意嫁给航爸,是因为航爸在纺织厂上班,是铁饭碗,福利好,还能分单位房。两人结婚后生下张家男,没多久航爸的厂子效益不好就裁员了,航爸这种不会搞关系的“老实人”成了下岗工人。王阿姨整日对航爸恶语相向,嫌他没用,没多久就在外面找了男人,被航爸发现后,她干脆离婚,扔下孩子跟情夫私奔了。

谁知风水轮流转,那个做生意的情夫原来是个徒有其表的骗子,王阿姨跟了他三年,没捞到什么好,回老家一看,航爸和我妈组建了新家庭,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王阿姨不干了,吵着要复婚。

航爸为人憨厚,但也不傻,坚决不同意。于是,王阿姨就带着一群凶悍的亲戚整天来家门口闹,航爸闭门不出,王阿姨就拉横幅,泼油漆,还当街撒泼表演,非说当年是航爸负了她。

那会儿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我妈担心王阿姨会找我麻烦,每天送我上下学。有一天放学,我和我妈果然被王阿姨堵路上了,她带着两个凶悍的男人,骂我妈是狐狸精,是克夫命,克死了我爸,现在还想克死航爸。我妈不还嘴一直忍着,直到王阿姨开始骂我是小狐狸精,是个野种,我妈终于忍无可忍,跟王阿姨当街扭打起来。王阿姨有两个男人帮忙,狠狠给了我妈几耳光,还从我妈的头皮上揪下一缕头发,我哭着冲上去,抱住王阿姨的大腿一口咬下去……

那晚上,我妈背着我回家,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直到快到家时她才忽然站住,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珊珊,要是你爸还在,一定不会让咱们受欺负。”我妈没把这件事告诉航爸,只是第二天,她忽然在厨房晕了过去。这之后,她就住进了医院,航爸不得不去医院照顾她,管我们的时间更少了。

王阿姨眼看胜利在握,又去学校找张家男。这三年里,张家男也很想念妈妈,心里面一直希望爸爸妈妈能复合,现在王阿姨告诉张家男,是我妈这个狐狸精迷惑了航爸,张家男自然对我妈恨之入骨,整天针对我妈,给航爸添堵。

直到某天,一直本着“息事宁人”的航爸终于爆发了,因为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了王阿姨带人欺负我们母女的事,他一人冲到王阿姨的娘家,跟几个男人打了一架。最终的结果是,闹事的几个人都被抓进了警察局,写了一晚上的保证书,而航爸由于断了一根肋骨,直接被送去了医院。

那件事当时闹得很大,还上了本地新闻,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自那之后,王阿姨再没找过航爸。

航爸住院的那段日子,我妈整日陪着他,每天照顾他的起居饮食,而航爸就只是乐呵呵地傻笑,整个病房里都充斥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患难见真情”的狗粮味,连换药的护士都看不下去了。我后来严重怀疑,航爸是故意在医院待了一个夏天,就是为了享受我妈的贴心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