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房子(1)

道旁的景物越来越熟悉,经过那排结着果实的银杏树,就是李萌三十年前居住的大院。

她不知父母此时回家了没有,但她的门钥匙在书包里,随身小包里的那套钥匙,没有一把能打开老房子的大门。

李萌把共享单车停在楼道里,现在不该以这个名字称呼它了。它很重要,却破旧而不起眼,看上去就是一辆笨单车。

即便如此,也要谨防被窃。李萌用文静借给她的环形软锁,将车后轮与扶梯栏杆锁在一起。

直起身的那一刹,她发现有人正注视着她。

楼外梧桐树下,站着一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郎。

四目交会的那一刻,女郎咧嘴一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李萌呆立在原地,目光不能从女郎的脸上移开。

女郎长得很漂亮,跟她的女儿王嘉凝有七成相似。

难道……

李萌对自己也很无奈,这一下午,她看谁都疑心是穿越来的。先是朱达丽,这会儿又是眼前的年轻女郎。

“你?你找人?”

“啊?没有啊!”

连声音都跟王嘉凝有些相似。

李萌呆了一呆。

“哦,没事儿,我看你在这儿站着,以为你找咱们楼里的凯文。”

“凯文?他是谁?”女郎露出好奇的神色,眼珠滴溜溜乱转。

李萌瞪了她一眼:“我干吗要告诉你?你又是谁?”

“我吗?我是……吉林街精品服装店的。”

李萌松了口气,心情放松了许多。

不要杯弓蛇影了!

女儿王嘉凝不可能知道吉林街,更不会知道那里开了许多服装店,小小的一间门面,也敢挂上精品店的招牌。

王嘉凝跟人说话,绝不会这样温柔,她毛毛躁躁的,永远透着不耐烦。

还有,最重要的是,王嘉凝的眉毛没有这么浓,眼睛没有这么大而圆……她跟王宁的女儿王嘉凝,怎么可能有这女郎一般的网红脸?

“这样啊!好,我告诉你!我们楼栋的刘凯文是个有很多女孩倒追的大帅哥,经常有不一样的女孩在楼下等他。他呀,就是个花花公子!如果你也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个,我劝你还是早点撤退的好!”

李萌倒没有说谎,她老家楼上确实住着这么一个男孩,从前,她也确实在楼下见到好几个痴心的女孩。

女郎连连点头。

“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我,其实是来找凯文的。其实,我也听说了一点关于他的事情。”

她朝李萌伸出手。

“交个朋友吧!我叫林巧巧,有空去吉林街找我玩吧!”

“我叫李萌。”

“李萌!很高兴认识你!”林巧巧看上去很激动。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应该请你上去坐会儿的,不过今天……有点儿不方便。我,呵呵,我下午逃课,跟同学出去逛了逛,这会儿书包也没带回家,钥匙也没有,我自己都得伺机而动,找机会溜进家。”

大概是林巧巧长得像王嘉凝的缘故吧,李萌对她又好奇,又有亲切感,不知不觉就将她逃学的事如实相告。

“你?逃学?哈哈哈!”林巧巧乐不可支,“没关系!以后有机会的。对了,下次你再逃课的话,不如去吉林街的‘非凡精品店’找我玩!街口第二家就是,我才盘下来的,欢迎光顾,多多指教。”

“行!一言为定!”

林巧巧再次与李萌握了握手,走到另一棵梧桐树下,打开她的自行车跨上去,与李萌挥手道别。

上到二楼,站在旧居的大门前,李萌深吸一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方才抬起手,在门上重重地敲了几下。

“妈!开门!”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不安。

她将见到宋敏真,她的母亲。老实讲,1988年的宋敏真的形象,在李萌的记忆中,已有些模糊。

门开了,宋敏真探出身子,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没带钥匙吗?就知道敲门!”

李萌嘻嘻一笑,立刻冲进屋,像泥鳅一样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得趁着母亲尚未注意到她的衣着和包包,赶紧换身装束。

“回来就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在想啥?看看人家楼上张叔叔家的怡姐姐,从来都是文文雅雅的,读书又好。你学她一半,我就满足了。”

母亲大概在厨房里,李萌听见她的唠叨声和锅碗瓢盆声混合在一起,过去的记忆便全部回来了。

她拉开衣橱,从里面随便拣了一件长袖衬衫和一条长裤换上。

那么窄小的衬衫,那么土气的长裤,套在她身上,倒也不算难看。李萌对着穿衣镜欣赏了一下,对自己重新获得如此青春、健美的身体而欣喜万分。

她把裙子和包放进衣橱,走到书桌前,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台灯和堆成一摞的书本。

台灯下有一个小铃铛,不记得是何时得的小玩意儿,可以打开再合上,摇一摇,铃铛便发出低微悦耳的响声。

“萌萌!”母亲在喊她。

“来啦!”

李萌放下铃铛,打开门,看到站在客厅餐桌前的母亲。

宋敏真身姿挺拔,多年如一日。这是李萌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此刻也不例外。她站在那里,审视着桌上的餐盘,好像在教室讲台上检查学生们的坐姿。

李萌由衷地赞道:“宋老师!你的仪态真好!”

宋敏真在康城一所小学教书,除了熟悉的亲友,几乎所有人都称她宋老师。李萌有时也这么叫她。

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赞美弄得不知所措,怔了怔,笑道:“说!想求我干吗?”

李萌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母亲的胳膊。

“什么都不求,我就是觉得,我妈妈最漂亮了。”

母亲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脸色发红,慢慢地甩开女儿的手。

“傻丫头,妈妈老了!”

“怎么会?妈妈很年轻!”

她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妈,你多大了?”

母亲嗔道:“你连妈多大岁数都不知道?白养你了。”

李萌在心里默算了一算。

“我怎会忘记呢?妈妈是二十六岁生的我,今年四十二岁。妈妈是11月30号的生日。”

母亲瞪了她一眼:“知道还问?嫌你妈太闲了是不是?快吃饭吧!”

宋敏真转身去了厨房。餐桌上已摆了两个炒菜,碗碟也摆好了,只有两副。看样子,父亲今天又不会回家吃饭。

从1988年夏天开始,李萌的父亲李建华就很少在家吃饭了。母亲对此的解释是,父亲当上了业务科长,工作繁忙,晚上还要在单位加班。

李萌相信了,但是直到三年后,也就是她参加高考后,才知道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李建华在厂里做了十几年的车间主任,升不上去也下不来,属于郁郁不得志的小干部。如同大家管他老婆叫宋老师一样,李主任是李建华的代名词。

李建华从没干过业务方面的活儿,所谓业务科长,是宋敏真对他的调侃或嘲讽,不管是什么,李主任坦然受之。

李主任和宋老师在李萌上大一的那年十二月领了离婚证,随后两人分头离开康城,一个去了上海投奔姑妈,一个去了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