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同学少年(2)

父母亲今晚都不在家,她在外游荡到半夜也不会被发现吧?

李萌不禁暗想:今晚若不发生点事情,简直对不起这难得的巧合。

放学后李萌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跟华菲一起走,她磨蹭了一会儿才去车棚取车,直奔朱达丽家。

丽达摄影棚正在营业,一名店员在招呼客人,收胶卷、开票,回答顾客提出的各种问题。朱达丽在摄影间给人拍照。

李萌进去时,朱达丽正用命令的语气让客人把头发全部往后撸。

“这个……我特意吹成这样的。”

“老唐!你现在的发型像什么,你知道吗?”

朱达丽抬眼看到李萌,拉过她说:“你看,老唐的头发像不像马桶圈?”

李萌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呵呵笑着,不置可否。

老唐害羞了,乖乖地将耷拉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露出宽阔的大额头。

“这样就好了。老唐,你不要害怕发际线后退,退到姥姥家,你也不用怕。千万别惦记着用头发来遮挡额头!”

“哦。”老唐好脾气地应着。

“因为你很快就会发现,你遮住的,不是额头,而是头皮!”

朱达丽哈哈大笑。老唐摸了摸脑门,满脸通红。

李萌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老唐刚把手放下,“咔嚓”一声,朱达丽按下快门,抢拍下一个镜头。

“不错!非常好!你可以站起来了。”

“好了吗?我还没准备好呢!”老唐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朱达丽得意地说:“等你准备好,我就没法拍了。”

老唐点点头,望向朱达丽的眼睛里有小火苗在燃烧。

“你给我拍的照片,张张都很好。”

朱达丽说:“我给谁拍照都这样,会比别人看到他时的样子要帅一点点,但比他照镜子时的感觉还是要差那么一点点。”

老唐说:“这是人之常情嘛。人对自己的认知,总是超过别人对他的评价,这也是必须的。不然的话,人就容易自卑,陷入自我怀疑中,对健康不利。”

“这么说,自以为是的人,活得更快乐?”朱达丽语带讽刺。

老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差不多是这样。”

李萌若有所思,朱达丽则“哼哼”冷笑道:“我就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女人,可我并不觉得快乐。”说完她就翻了脸,“老唐,你照片也拍好了,怎么还杵在这儿?妨碍我做生意搞创作!”

老唐又红了脸:“达丽,我就在边上站着,不碍事儿!”

朱达丽说:“那你站着吧!我朋友来了,今天我也不打算再接单了。你去跟小艾说,停止开单,叫她提前下班。”

老唐忙不迭地去了,朱达丽对李萌使了个眼色,带着她迅速穿过摄影间那堆布景,来到一块墙壁前,她轻轻移动“墙壁”,闪身进去,李萌随后,她再把这块与墙壁一般无二的暗门关上,两人便到了朱达丽的卧室中。

“哇!你真厉害!机关重重!待会儿老唐回到摄影室,找不到你,怎么办?”

“管他呢!他是顾客,拍照完毕就该离开,赖在这里算什么?”

李萌笑道:“他不是普通顾客吧?我看你们很熟悉!”

朱达丽深深地瞅了李萌一眼。

“你这小鬼头,什么都懂!一点儿不像十六岁的姑娘!”

李萌心虚了。

“姨婆不要小看十六岁的人,要是文静这会儿在这里,我担保她也看得出来,老唐对你很有情意。”

朱达丽说:“得了吧!文静才没你这么成熟呢。她这孩子,可怜得很。她心里的郁结太多,又有一个那样的爹,所以才会胖得离谱。”

李萌问:“文静的爸爸怎么了?他逼着文静吃很多东西吗?”

朱达丽皱起眉头。

“这问题,还真是一个黄毛丫头才会问的。一个人要长那么胖,是因为吃得太多吗?哦,当然,吃多了是会长胖,文静也确实吃得太多。但她为什么这么干呢?十六岁的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就不能克制一下吗?你不觉得,文静的胖,本身就很不对劲吗?”

她的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

李萌说:“姨婆,我和文静交往很少,真的不大清楚她家里的事。你跟我说说吧!有机会我也好劝慰劝慰她。”

朱达丽说:“文静对你很信赖,你是应该多了解一点跟她有关的事情。”

她示意李萌在床沿上坐下。

“达丽!达丽!你在哪里?”

屋外传来老唐的大喊大叫。

李萌说:“老唐在找你,要不要应一声?”

“得了吧!不管他!找不到我,他自然会离开。”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专听老唐的呼唤声。

李萌说:“他叫得怪烦人的。”

“就是,你听,达丽——达丽——像不像猫叫春?”

李萌笑得前仰后合,又怕被外面的老唐听见,捂着嘴,滚倒在床上。

朱达丽啐道:“小丫头,什么话都听得懂,哪里像十六岁的小姑娘?”

这是朱达丽第二次说出同样的话。

李萌再次心虚,连忙坐起来,正色道:“姨婆,快跟我讲讲文静父亲的事吧!”

“嗯,说正事儿。文静她爹小文,也就是我那外甥女婿,岁数比我还大呢。小文在一个单位的招待所里管后勤,主要管车队这一块。他这个人,视力有点问题,色盲,没法拿到驾驶执照。但他懂点儿管理,也遇到了赏识他的领导,就受到了提拔。当初他跟文静妈处对象时,我就觉得小文死板,还自以为是,当个小队长,很了不得的样子。不过,我那老姐姐喜欢,说这孩子老实,靠得住。哼!”

朱达丽冷笑一声,又叹了口气。

“小文为人处事很不上路,提拔他的领导一离休,他的日子就难过了。那些司机们根本不听他的。再说他那个单位,上头的领导特别多,一会儿这个领导打声招呼,一会儿那个领导打声招呼,他这车队长,不会开车,又没有实权,司机们都不拿他当回事。久而久之,小文的心态越来越坏,有点抑郁了。可在那种地方,他敢得罪谁呢?还不是整天赔着笑脸儿,忍着。这下可好,在单位憋着,装孙子,回到家里就跟老婆孩子撒气,当大爷。我那个外甥女,从小就是老实孩子,说老实,其实就是傻,一点儿不懂人的心理。男人这样子,她根本没往别处多想,既不开导她男人,也不会反抗,就晓得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这可是家暴!”李萌脱口而出。

“目前为止,还没听说他对文静母女俩动手。”

“不是动手了才叫家暴。这种在家里发脾气,搅得一家人不安宁的情况,也叫家暴。”

朱达丽沉吟道:“家暴。是的,我倒还没想到这个词。不过,就算我说了,也没人听。文静说,她在家做功课,听到她爸上楼梯的脚步声,她的心跳就会加速,全身发抖。”

“她害怕。”

“是的。小文回家也不说话,也不干吗,就是沉着一张脸,像团乌云似的,黑压压的,叫她们母女俩透不过气来。”

李萌想象着文静吓得心惊胆战的样子,一阵心疼。

“有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吃饭时吃得好好的,忽然小文就不高兴了。文静跟她妈察言观色,大气也不敢出,闷声吃饭。做到这一步,总该到位了吧?小文却越发生气,猛然起身,不管不顾,就把桌子给掀翻了。”

“神经病!”李萌叫起来。

“这事儿不止发生一回两回,好多次了!母女俩竟然就习惯了,吃饭时端着饭碗,饭上面盖着菜,捧在手里吃,就怕一不小心桌子又给小文掀翻,她俩啥也吃不上。”

李萌说:“明白了。文静没有安全感,所以会多吃。”

朱达丽“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那,你外甥女,文静的妈妈,知道她长胖的缘故吗?”李萌问。

“她啊,她说,文静是内分泌失调。她带孩子去医院看过,医生也这么说。”

李萌说:“内分泌失调是结果,不是原因。压力导致内分泌失调吧?”

朱达丽叹道:“好啦!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回头你瞅着机会跟文静说说,啥也不用怕,不用愁,大不了离开那个家,跟家里闹翻,上我这儿来住。”

李萌说:“估计这是不得已的做法了——虽然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文静是个重感情的人,她不会轻易抛下她妈妈,还有她那个爸爸,她不会的。”

朱达丽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朝窗外看了看。

“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出去逛逛吧。”

李萌这才想起来,朱达丽特意约她放学后过来,并非为了专门谈论文静的家事。

“怎么样?你晚点儿回家,会不会有问题?”朱达丽忽然踌躇起来。

“今晚上估计没事儿。”

李萌将她父母今晚会在医院陪护奶奶的事情告诉朱达丽。

“你爸妈,没准我见过。”

“是吗?他们到你这儿来冲印过照片吧?”

李萌期待地看着朱达丽,以为她会继续说下来。朱达丽却忘了她方才说的话,走到橱柜前,打开门,从里面取出几样熟食,摆在李萌昨天见过的那只托盘上。

“吃吧!这是老唐送来的熟食,他知道我不大会做饭,给我弄了点干粮。”

托盘上有一包卤牛肉、一包花生米、两根黄瓜,还有一包馒头。

“你天天吃这些?”

托盘上的食物勾不起李萌的食欲。

“也不是,我煮的面条很不错。”

朱达丽倒了两杯红茶,递给李萌一杯。

“你吃点儿吧!卤牛肉是青杨街上一个女人做的,人称牛肉西施。”

“我天天从青杨路经过,却不知有这样一个人。”

李萌尝了尝牛肉,果然好吃。

朱达丽说:“犄角旮旯、巷子深处,你不知道藏在里面的秘密,再正常不过。这些地方,出产美人、美食、美好的爱情,也产生邪恶、阴谋、不可描述的勾当。”

李萌琢磨了一回,想说点什么,到底忍住了。

她可不想朱达丽第三次发出“你不像十六岁”的感慨。

吃喝完毕,朱达丽说:“我们走吧!”

李萌不知道朱达丽要带她去哪儿逛荡,但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