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莲香(2)

此语一出,殿中霎时静默半刻。

倘若果真有人意图加害一国长公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安岚心里的弦静悄悄绷紧了。

“公主放心,我们定当为公主寻到解决梦魇的方法。”苏俨和站起身来,垂目行礼道。

“多谢少侠,”公主感激道,随即吩咐下去,“已近午时,本宫也不好强留各位了。木樨、浮萍,带几位去休息吧。”

安岚和宁顾跟着小宫女走在殿中。这座清露殿,虽时有宫人走动,但四处寂静无声,殿中蕴凉,帷幕重重挡不住沁骨凉意,若是在夏日应是十分舒适,但时值春日,只穿着单薄裙衫的安岚捂了捂手臂,觉得有些冷了。

安岚看着前方带路的小宫女神色如常,不禁疑惑道:“你叫木樨?木樨姑娘,你不觉得冷吗?”

小宫女低声道:“清露殿常年如此,宫人们都习惯了。”

三人踏在光滑地面上,发出轻响,在殿中清晰可闻,一直沉默不语的宁顾却道:“这里没有香味。长公主殿下一直用那么重的香吗?”

木樨道:“并非如此,只是那香是公主喜欢的。以前也没有用那样多,自从……”小宫女突然惊惶顿住,皱眉道,“木樨失言。”

“二位,这里是公主殿下为你们安排的居所。”

安岚抬头,屋前额匾上书“揽芳苑”,大致一瞧,倒是一座十分干净秀致的偏殿。

安岚拉住正准备退下的木樨,问道:“木樨姑娘,公主殿下的梦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木樨低下头轻声道:“大抵,一旬前。”

安岚又问:“那一旬前,公主殿下可有遇惊吓或是什么意外?”

木樨的头低得更低了:“这个,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安岚松了手:“也是,你看起来并非公主的贴身侍女,有些事不知道也是正常。”

待木樨告退,宁顾看了安岚一眼,将背后的琴解了下来,口中道:“就那样放这个小宫婢走了?公主梦魇并非小事,而且已有一月之久,宫中怎么可能不去探寻原因?”

“我知道,这件事情绝不止梦魇这样简单,但他们不愿说肯定有缘由,穷追不舍反而会事倍功半。”安岚看着宁顾拿起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琴身,小心翼翼坐到她对面,眼里依旧含着不愿放松的戒备,“你呢?为什么要跟我们来这里?”

“我说过了,我要来寻师父。”宁顾眉眼生得冷,仿佛带着朔冬风雪的寒凉,但在看着琴的时候,却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空诩可从未收徒。”安岚小声嘟哝着。

“你说什么?”宁顾抬起头。

“没什么,”安岚支颐,偏过头去看窗外,漫不经心道,“你说你是空诩的徒弟,那你可有证据?”

宁顾停下拭琴的手,静静道:“这张琴,就是弃尘。”

安岚一下子睁大眼睛:“什么?!这是弃尘琴?”那个据说弦音一出可灭上百妖物,声如凤鸣,悠扬清越间可见山河万里,令人闻之忘俗的弃尘琴?

“是,弃尘琴,”宁顾的手指轻轻抚过琴身,垂下的眼睫有如浓黑鸦羽,挡住眼中闪过的些微情绪,“师父走时将琴留在了山里。”

安岚压下心头震惊,细细打量这张琴,桐木琴身在阳光下泛出莹润光泽,琴弦不知是何种材质,竟流转出寒冰冷光。整张琴无一纹饰,却充盈着灵气,让人一望便知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器。

安岚看向宁顾,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问道:“那你师父,是为了什么出山呢?我听爹娘说,空诩已经隐居许多年了,还有什么事能惊动他?”

“师父说,星象不祥,南方的妖族有异动,若是放任,怕是要危及三界。”宁顾道。

“危及三界?”安岚皱起眉,心中一瞬滑过万千思绪。妖族异动确实不假,她还在家中时便听说泱疆关差点被妖族攻破,离家后,连同苓棋,已遇上数只妖族,这还是在天礿境内,一些更偏远的地方听闻早已妖孽横行,所以,家中才放她出来见见世面,以免日后上了战场手足无措,其余的江湖名门,道剑山和天机阁均派出弟子除妖历练,可见形势之严峻。谁都知道,如今的景象仅仅是一个开端,若是这场异动真的如空诩所说危及三界,那对四国百姓而言就是一场天地浩劫。

“空诩他下山,有多久了?”安岚心中惴惴。

“两年。”宁顾平静无波。

两年。

安岚眼前有些发黑。若是空诩有一点好消息,他的这位弟子都不会不安到下山寻师,空诩两年前已看出妖族异动的端倪,而江湖名门却是前一阵才接到的消息。两年,很难想象妖族的势力已经扩大到何种地步。

恐怕,来不及了。

此时,君宿与苏俨和却站在门外看着宫女们扫洒宫室。

叫作浮萍的宫女向两人行了个大礼:“向贵客请罪,望贵客恕罪。原本国师说进宫的会是两个人,便只备了一间揽芳苑,不想贵客却有四人,只好立时再收拾出一间宫室,公主殿下说思虑不周,委屈了贵客,向二位少侠请罪,望二位见谅。”

苏俨和扶起浮萍道:“浮萍姑娘请起,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怪也是怪我们擅自叨扰了。”

浮萍站起身,怯怯地低着头。

君宿则抱着剑,看着满室忙碌的宫女若有所思,问道:“你说,国师不仅猜到我们会进宫,甚至连几个人也猜到了?”他思索着,眉目间渐渐严肃起来,看向苏俨和道,“而且,师兄你细想,国师教令是让解决狐妖事件的人入宫,杀了苓棋的是宁顾,前去结案的是阿因,国师原本指的就是她们两人,所以才会只备了一间宫室,若是一男一女,也不会只备一间。”

苏俨和听了也是心下暗惊:“这个国师是什么人?我们的事他都了如指掌?”

君宿沉吟片刻,看着浮萍转了话锋问道:“浮萍姑娘,公主殿下身边是否只有你一个贴身侍女?”

浮萍低着头道:“奴婢并非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那可否告诉我们贴身侍女是哪一位?我们想向那位姑娘问一问公主殿下的近况。”

浮萍显然不懂什么心机,答道:“公主殿下现在没有贴身侍女的,原本是芙蓉,后来芙蓉没了,公主殿下也就没再要贴身侍女。”

君宿挑了挑眉,心头转过二三疑问,还是没有说话。

是夜,君宿问到了安岚她们的住处,趁着夜深人静,踏进了揽芳苑。

安岚还没睡,但房中却没有点火烛,月光倾泻,满室银辉。

君宿敲了敲窗。安岚看过来,有点惊讶,小声道:“景行?你怎么来了?宫禁已经过了啊。”

君宿笑道:“来看看你,阿因,今日你在这里可发现什么异样?”

安岚走出房门,与君宿一起坐在阶上,石阶寒凉,她忍不住微微瑟缩。安岚道:“倒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宁顾说的话让我很不安。”

君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肩上,浑然不觉此举有多亲密,口中问道:“她说了什么?”

安岚沉浸在忧虑中,只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忧心忡忡道:“她说空诩两年前就已察觉到妖族异动而下山,空诩说,这场异动怕是要危及三界,可是江湖中却是前一阵才接到的消息,两年,够他们做很多事了,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君宿认真地思考着,看着安岚道:“不会的,阿因,只要察觉到了就不会来不及。道剑山已开始着手御敌,这次我和师兄下山也是出于这个目的。邪不压正,天道如此。”

安岚叹了口气:“希望是这样。”

君宿看了看她身后一片漆黑的屋子问道:“你呢,阿因?为什么不点蜡烛?”

听得这话,安岚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外袍的衣带,声音带了些许犹豫:“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我……我怕火。”

安岚低着头,没有看到君宿恍然间震惊愧悔的神色,她将手攥了又攥,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小的时候,家附近有个算命先生,他算得很准,连隔壁小胖子六岁时会被门槛绊倒磕掉门牙都算得分毫不差。可是,他算不出我的命数,费尽全力也只看出一路凶途。他对我爹娘说,我生来带劫难,上辈子的坎坷若是跨不过去则必定早夭,而且总不能见火光。我爹娘疼我,从小对我有求必应,我生来畏火,看见火光便会哭闹,于是我的房中从来不点火烛,但暗中不便视物,爹娘便送了我一颗夜明珠。”

她的身世是她从一开始便遮遮掩掩的秘密,她和君宿的相交从最初便不平等,君宿对她毫无保留,她却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隐瞒了自己的秘密,可是现在,她还是不愿意君宿把她想成一个会说谎话的姑娘。安岚偷偷看了眼君宿,这少年目光悠远,看着阶前月光如坠梦境。

“景行,”安岚戳了戳君宿,“你在听吗?”

“我在听,”君宿回过神来,看着她笑道:“阿因,你是露行山庄的大小姐。”

安岚的脊背都僵住了,看着君宿说不出话来。

“阿因,你太好猜了,”君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除却露行山庄,这天下能有几户人家豪富到送夜明珠给女儿当火烛?江湖皆知,露行山庄家主安启英极为疼爱自己的独女,从不让她抛头露面。阿因,你为了能出来,定是向父母求了很久吧?”

君宿的掌心抚过她的额发,十分温暖。安岚鼻头一酸,点了点头。

“你隐瞒身份是怕我们看不起你,以为你是一个无一是处的大小姐,若是惹了祸也不想拉家中下水,是不是?别怕,阿因,”君宿轻轻捏了捏安岚的鼻子,笑着看她皱着一张小脸嘟起嘴,轻声地哄她,“别怕,我不会告诉师兄他们的,就把这个当成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不好?”

安岚看着他,少年在月光下眉目清澈,墨发上光华流转,人间山海尽数折进他眉山,恍如浮梦,于是她轻易地沉入那一双眼里,不可自拔。

安岚伸出手指,挽出一个鲜妍的笑来,夜风吹过阶前,红衣翻飞,如花间疏影,暗香浮动:“那我们拉勾勾,你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