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总角之宴 一 烤洋葱与香蕉皮

很多年以后我有一个外号,叫做“单身公害”,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变成公害,只要你有敢于直面家人朋友质问逼婚的勇气。

我总是尽量避免和别人谈到自己的私人生活,不止是因为怕麻烦,更因为这会让我想起那早已弃我而去的伟大理想。

我曾经以为这世界上是有志者事竞成的,只要你为之付出努力,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人、做不到的事。但很多很多年之后,当我站在悬崖边上,看着脚下浩瀚无际的大海,看着远方迢迢层碧的青山,看着头顶盘旋往复的飞鸟,看着不远处喧闹的人群,忽然之间泪流满面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小宫,请你——把烤洋葱拿开!”

**********我是代表回溯到许多年前滴分割线**********

“警察同志,手续都准备好了,请您看看。”他将手中的一叠材料递给高台桌后身着制服的片区女民警,桌下的脚暗中绞到了一处:这民警不是前天接待自己的那一位,说不定——

“噗哧!”一不小心笑出声来的女民警急忙用手掩住嘴,掩饰地咳了两声,故作镇静地说道:“手续——全了。”但是唇角怎么也忍不住的弧度和话语中的上扬,都明明白白彰示着她心中的笑意,引得其他窗口前的同事都朝这边看了几眼。

来办理手续的年轻人感受到他们好奇的视线,微微低下了头,竭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屋后转出来的另一名民警看到柜台前犹自瑟缩的青年有些眼熟,略一回想便记起了这个人前天来过。看他故作镇定却掩不住慌乱尴尬的模样,再看同事们的表情,心里顿时明白了。

小民警为人挺不错的,看到那青年尴尬的处境,便迎上来为他解围:“你的事情很容易办的,梁——”

捕捉到敏感字眼的青年猛然抬起头来,在他悲愤的注视下,小民警及时地改了口,没有好心办成坏事:“梁——同志。”

这年头“同志”这称呼已经不太常见,或者说,寻常人一般都不用它来称呼别人了。而不寻常的人——

在派出所里办事的其他人都向那梁姓青年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些暖昧的注视,相反还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向着那小民警露齿一笑。这更加证实了旁人心中的猜测,带着好奇上下仔细打量他。

这梁姓青年有几分白净,模样可称周正,戴了副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所以人们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儿之后,便纷纷移开了。

这边厢暗流汹涌间,那边厢小民警已经接下女民警手里的资料。前日就是他告诉这想改名的青年该准备些什么材料,要些什么手续,因此熟门熟路地调出了他的档案,将材料一张张看过。

梁姓青年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目光中又是感激又是紧张。

经过感觉漫长实际却不过短短几分钟的等待之后,小民警终于抬起头来:“材料都可以了。”

“谢谢,谢谢您。”梁姓青年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现在就可以改了么?”

“可以。”小民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在电脑上敲打起来。

旁边的女民警看梁青年一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七分好笑,三分同情,忍不住问他:“梁——”

再度捕捉到敏感词汇的梁青年,飞快地转头向她看来,目露凶光。

被他眼中凶光一慑,女民警立时哑然,顿了一顿,改口说道:“名字,谁起的?”

梁青年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沉默半晌,闷闷地吐出两个字:“父母。”

“哦。”女民警想像一下,可以理解:“怎么现在才改?终于说服父母了?”刚才他资料表上填的是22岁,一般来说,顶了这么个名字,是个男人就不会乐意。但直到现在才来改,那肯定是起名人——父母大人不同意了。

“嗯。”梁青年表情有一瞬间的黯淡:“同意了。”

“恭喜恭喜。”女民警没注意到他转瞬即逝的表情。她刚刚参加工作,对许多事物都还有过于旺盛的好奇心,于是便继续追问道:“不过,怎么会想到给你起这个名字的?”

早已被这个问题问过无数次,经历了从暴走到麻木心理变化过程的梁青年说出标准答案:“南有嘉木。”

“哟。”女民警点头道:“意蕴不错,意蕴不错。”只是连上你的姓实在是太别扭了。

这么一想,女民警忍不住又想要笑,却因为礼貌的缘故死死忍住,但可以看出,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梁青年看她极力忍笑的表情,十分无奈兼郁闷。好在多来下来这种情形于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而这女民警还算是比较克制的。要是遇上有些不给面子的,当场就能笑到地上去。

算了,看在你懂点礼貌,长得也算清秀的份上,我就委屈一点,把你也收进后宫好了。

打定主意,梁青年心情愉快了许多。又想到只要再等几分钟,自己背了多年的包袱终于可以放下,更是忍不住心中汹涌而来的喜悦之情,咧开嘴傻笑起来。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自从自己有记忆以来,这该死的名字不知给他招来多少笑柄,惹来多少烦恼!在学校时总有没见过的外班生跑到教室门口对他指指点点:“看,就是那个人”,尤为可恨的是,这些人都不是美女!而且,也是因为这个名字,他至今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一个,离开幼儿园之后,就再没牵过女生的小手!害得他大好青年一枚,只得以写后宫种马文以抒发内心郁闷之情!容易吗他!

好在这一切终将成为历史,严冷的寒冬终于过去,春天的暖风已经吹临;残酷的黑暗终于结束,清晨的阳光就在眼前。我胜利了!我胜利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我没有被敌人打垮!

女民警看梁青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激动神色,那三分的同情便悄悄变成了四分。这时,突然接收到领导严厉的目光,暗中吐吐舌头,连忙回到工作岗位上,拿起文件开始整理。却还不忘用余光悄悄看看梁青年。

只见梁青年一脸感激地接过小民警递回去的材料,点头哈腰说了好几句谢谢,又拿过办理二代证的表格低头填了起来,照过像签完名之后,又是一迭声的谢,这才走了出去。

经过这么一个有趣的插曲,女民警顿时觉得枯燥的工作不再那么令人生厌。她盘算着说辞,准备等午饭时将这件事向朋友说一说,添点儿笑料。

正当她酝酿着短信该怎么写才有生动有趣时,忽然听到大门外一阵喧哗。

“出什么事了?”女民警心头一凛,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兴奋。分来这儿三个多月了,天天就是鸡毛蒜皮的零碎事儿,一件大案也没办过——虽然明白自己的工作是民警不是刑警,但年轻人么,既然都带了个警字,都穿着警服,心里自然便对除暴安良有一份莫名的向往。

周围已经有人出去查看了。女民警左右张望,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看一看。

忽然间出去的人进来了,不等她过去,就已经有人先问出了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人正是刚才为梁青年办事的小民警,只见他神情有些古怪,似是遗憾,似是无奈:“刚才来改名办证的那年轻人,在门外摔了一跤,昏过去了。我来拿手机打120。”说着,他抓起手机便又冲去出了。

“咦,小高认识那年轻人?”

“大概吧,否则怎么这么关心?”

一旁女民警插嘴道:“我看不是。”

“哟,小李知道?”

女民警指指还放在桌上的那张二代证表格:“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便有人凑过去。只见那人先是漫不经心,一看之下,眼睛却越睁越大,表情扭曲半晌,最后变得同小高民警一模一样:几分遗憾,几分无奈,用一种天意弄人的腔调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你倒是说呀!”

那人默默将表格送到问话的人面前:“你自己看吧。”

“姓名:梁嘉楠;性别:男……”

围到一起看表格的人齐齐囧之。默然片刻,齐声叹道:“怪不得……怪不得……”

门外。

好心的小高民警打过120后看着被好心市民抬到路旁摊成大字的梁青年,试探着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去探他的鼻息。一旁看热闹的群众忍不住问:“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儿吧?”

小高民警表情严肃地放下手,缓缓起身,绕着现场转了一圈,对着两样凶器伫立良久,忽然大声问道:“是谁丢的?那么大的标语没看见么?不、得、乱、丢、果、皮、纸、屑!”他向梁青年鞋底的香蕉皮一指,再向前方被撞出一个凹角的垃圾桶一指:“就算要乱丢,也不要丢在这种可能引发生命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