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漆雕醒

1.算命师

最近，纪雅敏每次推卧室门的时候，总能听见一阵“扑拉拉”的怪声。还有一些别的形容不出来的声音，像是什么人发出的冷笑声。但她推开房门，却什么都没有。

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她是一名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从小就被人当作瓷娃娃一样看待，这使她变得异常敏感。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幻觉”的折磨，便把一个Ipad放在了衣柜顶上，从那个角度可以看见房间的大部分角落。被拍摄到的画面会实时传送到她的另一部Ipad上。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她的幻觉。Ipad显示出，她前脚刚离开卧室，一只白色的猫头鹰便从窗外飞进了卧室，但只要纪雅敏一扭动门把手，这个家伙便立刻落荒而逃。

纪雅敏在网上查到了这种白色猫头鹰的资料。它叫雪鸮，一般生活在北极或者西伯利亚。可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于是纪雅敏把Ipad安在了窗户上，这一次，她惊讶地发现，每次雪鸮从她家里飞出去后，都飞进了对面那栋楼的一户人家。

纪雅敏决定到对面的楼里，一探究竟。

开门的女子有一头铜红色直发，垂至腰间，五官精致而分明。

“你找谁？”女郎冷艳地问道。

“那个，我住在你对面那栋楼。你的鸟，不，雪鸮，我想它大概昨天晚上飞到我家卧室里去了……”纪雅敏语无伦次地说。

“哦？”对方侧眼瞟了一下肩膀上的生物，“我从来不把它关在笼子里，它也从来不到处乱跑，除非……”女郎的表情起了一点细微的变化，但她很快用微笑掩饰过去了，“真是太对不起了！放心，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很快，社区新搬来的古怪女郎和她的白色猫头鹰，就成了小区麻将桌上的话题之一。

纪雅敏的牌搭子都是和她一样寂寞而有钱的女人。女人们说，那个女郎叫撒天音，是个很灵的算命师，灵验到预约都需要提前两个月。

据说小区里有个女人，她的老公是个房地产开发商，但最近他的生意似乎出了点问题。于是，这个女人找到了撒天音。撒天音对她说：“一个月以内，你的老公会留给你一大笔财富和耻辱。”

果然，半个月之后，女人的老公在情妇家里不慎摔倒，中风后送医不治，保险公司给女人赔了一大笔赔偿金。

“抬到医院的时候只穿着睡衣呢！”小区里的人们议论纷纷。

对于女人来说，这确实是个耻辱，但却是一个来得又及时又值钱的耻辱。撒天音果然言中了。

2.情事

纪雅敏听说后，很想去找撒天音算一算自己的婚姻。

纪雅敏的老公叫林安杰，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婚前，纪雅敏的父母坚决不肯把宝贝女儿嫁给此人。但纪雅敏却假装心脏病发，以此来要挟父母，最后她和林安杰在医院里订了婚。

但新婚的激情很快就消失了，纪雅敏的婚姻亮起了红灯。

前段时间，总有不明电话打到她的家中。纪雅敏拿起话筒，对方却默不作声。女人的直觉，让她嗅到了电话那头情敌的气息。

于是，她趁林安杰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从他的外套里搜出了一张收据。证明他在昨天下午2点15分时，在城西的一家连锁便利店里消费了一瓶矿泉水。而按秘书的说法，那个时候他应该在会议室。纪雅敏又从他的皮鞋底刮下了一小块泥土，里面有一枚凤仙花种子，于是她猜测那个地方应该是一所带花园的房子……

找到那所房子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纪雅敏站在那栋花园别墅的门口，摸出一串偷偷复制好的钥匙，一把一把地塞进去。

“咔嗒。”门开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地上积满了灰尘。最后她在沙发下面找到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女人性感而健美，和虚弱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想象着林安杰和那个女人亲热的画面，嫉妒像一条毒藤，在她的心上勒出一道道血痕。

3.凶案

所有人都不相信林安杰会自杀，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的确这么做了。

他从宴会场上悄然离开，走进休息厅，坐进一个单人沙发，服下了一颗毒药和一杯威士忌——如果不是纪雅敏的心血管科医生刚好也参加了宴会，那么林安杰必死无疑。

但毒药严重损害了他的神经系统，虽然抢回了一条命，他却成了一个植物人。

警察在林安杰的身上发现了一把钥匙。通过这把钥匙，警方找到了一所位于城西郊区的花园别墅。他们从别墅的花园里挖出了一具正在腐烂的女尸，后来证明是林安杰公司里的一名女职员兼他的前任女友——殷乐岚。

纪雅敏的反应却异常平静，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她把已经成了植物人的林安杰接回了家，像护士一样细心照顾着他。

“其实我觉得这样更好，他可以陪着我，我可以陪着他。比打麻将好多了。”

纪雅敏的话，让前往纪家调查的警官肖展感到一阵心惊：比起她的心脏问题，她的心理问题似乎更为严重。

“你之前知道殷乐岚这个人吗？”肖展知道对方有心脏病，小心翼翼地问，但还是撞上了纪雅敏的父亲，纪如龙愤怒的目光。

“我知道。她是我丈夫在结婚前交往过的女友，是他公司里的一个会计。我们宣布订婚的时候，她就辞职了。”

“小敏……原来你早知道了？”纪如龙吃惊地问道。

纪雅敏淡淡地捋了捋头发，朝父亲露出一个微笑：“我还知道当初为了让她接受分手，你费了很多心思，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接着她又向肖展转过头来：“我前几天才知道他们还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肖展困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照顾他？”纪雅敏侧过头去，温柔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丈夫：“既然他已经后悔了，甚至用生命来赎罪，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离开纪家之后，肖展敲开了撒天音的家门。他看见了那只雪鸮，不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肖展从地上拾起一根雪鸮的羽毛，把它放进了外套口袋。

“雪鸮在中国很罕见，但是很奇怪，在您的邻居林安杰出事的那天晚上，就在案发现场，我们发现了一根同样的羽毛。更蹊跷的是，城西郊区的花园别墅里，在一个埋藏尸体的土坑里，我们也发现了雪鸮的羽毛……

我相信，我们的技术人员很快就能证明这些羽毛出自同一只雪鸮。不知道撒小姐愿不愿意在那之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不起，这只雪鸮不是我的，而是我一个朋友的。后来我那个朋友死了，我出于好心给了它一次食物，它就跟上了我，有时候会在我这儿吃点东西，或是歇歇脚，仅此而已。它是自由的，我并不知道它去过什么地方。”撒天音说道，“不过，传说雪鸮总是能够觉察到死亡的信息，就算它去过你说的那些地方，我也不奇怪……”

肖展耸耸肩：“但是，那里还留下了一根独特的铜红色头发……头发是可以检验DNA的，不知道撒小姐愿不愿意配合我们做这个排除游戏呢？”撒天音的脸色变了。

“是的。”沉默良久，她终于说，“我早就知道殷乐岚被埋在那里……”

原来，撒天音并不是什么算命师，而是一个以算命师为幌子的私家侦探。

这也是她算命奇准无比的原因。作为一个优秀的私家侦探，她当然知道很多秘密。而那个提前两个月预约的传闻——除了作为宣传的噱头之外，更大的作用就是为她调查对方而做足准备。

“大约在一个月以前，我接到了一个寻找殷乐岚的委托，委托人是个叫陈斌的男子。”撒天音说，当她找到殷乐岚时，对方正住在城西郊区的花园别墅里，和林安杰偶尔私会。撒天音把调查结果告知了陈斌，没过多久，殷乐岚便失踪了。

“很巧，林安杰也来委托我寻找殷乐岚，那时我就知道，我犯了一个大错。”撒天音叹了口气，“那个陈斌绝非善类，我见他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杀气。我还怀疑他化过装，而且用了化名。”

“你是指职业杀手？可是你还是告诉了他？”肖展皱了皱眉头，“这么说来，他出手很大方？”

“我并没有收钱。”撒天音解释道，“我欠了一个朋友的人情。而这个人要求我接受陈斌的委托，因为他欠了陈斌一个人情。”

“能告诉我，你这个朋友是谁吗？”

“他三个月前死了，”撒天音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雪鸮，眼中忽然泛起一丝哀伤，“他就是这只雪鸮的上一任主人。”

“好吧，言归正传。”肖展揉了揉眉头，“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当我把林安杰和殷乐岚私会的地址告诉陈斌之后，一直觉得很不安，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去了那栋别墅……我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些干透了的血液，还有其他的一些证据，所以我相信别墅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说来，还是这只雪鸮的功劳，你知道，猫头鹰的嗅觉非常灵敏，当时它一直在那个埋尸体的地方盘旋。”

那天晚上，溜进别墅的撒天音挖出了殷乐岚的尸体。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她选择了沉默，把尸体埋回了原处，却不慎把自己的头发落在了现场。撒天音叹了口气：“你们会告我知情不报吗？”

“那要看你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争取宽大处理了。”肖展耸耸肩，“你觉得林安杰会是凶手吗？”

“不会，如果他是凶手干吗还来让我去找殷乐岚？万一被我查出他杀人埋尸，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他后来做的事也证实了我的看法。”撒天音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他做了什么？”

“大概半个月以前，他找到我终止了委托，还给了我10万元，要我对调查到的所有事都守口如瓶。”

“你把殷乐岚被杀的事情告诉他了？”

“当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撒天音说道。

肖展沉默了。他想了想又问：“纪雅敏知道你是私家侦探吗？”

“知道。”撒天音点点头，“一周前她曾想要委托我调查她丈夫——她怀疑他有了婚外情。”

“你怎么跟她说的？”肖展问道。

“我拒绝了她的委托，”撒天音耸耸肩，“她有心脏病，我觉得这种事不值得用生命去冒险。”

“事实证明她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肖展在脑子里梳理线索：一周以前，那个时候殷乐岚已经腐烂了，当然也可能纪雅敏早就知道一切，找侦探只是为了制造“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错觉……

林安杰在解除委托一周后就出了事，换句话说，他可能在知道真相之后就出了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真相？是让他绝望到要自杀的真相，还是对方不得不杀人灭口的真相？

“还有，”撒天音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觉得当初林安杰来委托我寻找殷乐岚，并不是因为他关心这个女人的安危。我觉得他们之间，至少林安杰对殷乐岚，不是对待情人的那种感情。”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肖展的眼睛亮了。

“我说不好，它与职业技能无关，更多的是直觉。”

4.最后一种可能

撒天音的直觉很快被肖展证实是正确的。他查到大约在四个月以前，殷乐岚曾雇佣了一名叫易山的私家侦探。而这位侦探所调查的对象就是林安杰。当时林安杰刚拿到了一个工程项目。种种迹象表明，林安杰在此过程中使用了欺诈手段，来骗取银行贷款。而侦探的手中掌握了大量的证据，自然，这些证据都落到了殷乐岚手中。

殷乐岚的死亡时间被推定为三个月前，而这个叫易山的侦探也几乎在同时失踪。肖展几乎可以肯定，殷乐岚正是用她掌握的证据，威胁林安杰，让对方和他重归于好，并将她安置在那栋别墅……

如果是这样，林安杰就有充分的动机来杀死殷乐岚，但若真如此，他又何必去请私家侦探调查殷乐岚呢？难道，他在保护那个凶手？肖展继续在脑中思索着——

首先，殷乐岚的被杀与易山的失踪几乎在同时发生，所以这应该和林安杰的欺诈证据有关。如果不是林安杰杀人灭口，动手的人也应该与林安杰有着相同或近似的利益动机；其次，殷乐岚被人扭断了颈项，所以撒天音对陈斌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陈斌背后的人应该是个有钱人，至少是能雇佣得起职业杀手并且熟知相关渠道；

第三，如果杀人者不是林安杰，那林安杰服毒自杀的可能性就不大，极有可能是被人下毒灭口。而这个下毒者应该在当夜与林安杰有过密切接触，有便利且不为人知的下毒条件……

所以，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想到这里，肖展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了。

5.结束与开始

撒天音撩开窗帘，居高临下地看着外面，纪雅敏的父亲纪如龙戴着手铐，正被押上警车。

没错，是纪如龙替女儿除掉了情敌。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职业杀手来委托她寻找殷乐岚。那个陈斌根本就是撒天音杜撰出来的人物。

林安杰也从来没有委托她寻找过殷乐岚，而是她主动找到林安杰的，把殷乐岚的死讯告诉了他。她知道林安杰因为涉嫌诈骗，必然不敢报警。她本来想要借助林安杰的力量去对付纪如龙，谁知却被纪如龙先下手为强，杀了林安杰灭口。

最后她不得不选择了警察，但警察从来不是她的首选——她不相信警察，因为他们太相信证据。而纪如龙是一个太会消灭证据的老狐狸。她调查了他这么久，手上一点实证都没有。

她没有办法证明他杀死了易山，那个曾经救了她一命的人。她甚至不能证明易山已经死了，她只找到了一小堆被焚烧过的骨末——如果不是那只雪鸮总是在那个地方盘旋，她连这堆骨末也找不到。

因为在纪如龙杀害殷乐岚时，易山恰好出现在她的别墅里，于是便成了一个无辜的陪葬品。每当想起这点，撒天音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恨。

她觉得只有让纪如龙也如此消失，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报复，可是林安杰没能做到。

纪如龙入狱后，纪雅敏也死了——并非死于心脏病，而是死于安眠药。其实一颗愿意活下去的心，比一颗健康的心脏更重要。

在纪雅敏下葬那天，当所有人都离开墓地之后，撒天音将一束雏菊放在了墓前。不管怎样，这个女人的死，多少与她有关。其实第一次见到纪雅敏时，她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只雪鸮准确无误地飞进了纪雅敏的卧室，或许是因为它闻出了林安杰的气味——它去过别墅，那个地方无处不残留着他的味道。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古老的传说：雪鸮能闻到死亡的气息，所以它出现的地方便预兆着死亡。

就像撒天音第一次见到易山的时候，如果不是那只盘旋在半空的雪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一定会在雪山里迷路，甚至死去。

事实上，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那只雪鸮引导她在穷途末路的时候遇到易山，他救了她的命。后来她去找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死了。她没来得及在他活着的时候还这个人情，只好在他死了以后还。

所以，这个故事，其实是从撒天音第一眼看见那只雪鸮的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