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到地球

沈沧澜

1.目标锁定

伊灵跳下时空观光列车，回头对切特狡猾一笑：“爸爸，你太慢啦！”切特晃着前后各长了一只眼睛的大脑袋，表情复杂地跟了上来。

“请马上跟我去控制中心，今天是伊灵小姐年检的最后期限了。”一个礼貌而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

两人来到控制中心，在等候室找了个空位坐下。伊灵仰起头，却发现切特低着头，把脸埋在胡子里。

“爸爸，等明年我过了成人礼，我们一起去星际旅行好吗？”伊灵回味着刚才在观光隧道里看到的美丽星空，意犹未尽。

一个女声打断了伊灵的思绪：“186号请到二号台。”

“爸爸，到我了！”伊灵向二号台走去，随着自动控制门在她身后合上，一个穿夹克的男孩子从检测箱里爬了出来，似乎正准备离开。

男孩的形态和伊灵一样，都长了两只前眼，这让伊灵倍感亲切，她笑着说：“你好！”对方却抬起眼皮，戒备地看了伊灵一眼。忽然，伊灵认出来了，这不是班上新来的学生波派吗？伊灵班上只有十几个同学，却聚集了维特星未成年人的四种形态，和伊灵一样的只有波派。

“我是伊灵，跟你一个班的……”伊灵自我介绍道。

“叮——”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彻了二号检测间，“系统已锁定——开始扫描目标——目标已锁定——三十秒后，系统将自动清洁!”

检测间里只有伊灵、波派和一个机器人，伊灵有些发蒙，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一道红光向伊灵扫来，同时，一只手用力拉住伊灵，把她拉得一个趔趄，跌落在角落里。“笨蛋！”波派气喘吁吁地骂道。

“砰！”伊灵刚刚站立的地面碎成了粉末，她瞪大眼睛：“这是怎么了？系统出故障了吗？”

“你是白痴吗？我们被锁定了！”波派没好气地说，并仔细观察着检测间，“这边。”他拉着伊灵，一起躲到机器人的后面。

顶端的红光闪烁，似乎正在进行再次锁定目标，如果是红外线扫描，躲在机器人背后根本没用。想到这点，波派急忙抓住伊灵，又躲过了两次攻击。

很快，第四次攻击又不客气地袭来。

“进检测仪！”波派咬咬牙，搂着伊灵一起滚进了检测仪。盖子瞬间合上了。检测仪空间狭窄，两人侧躺在内，一动不能动，波派眼睁睁看着第五次攻击“啪”的一声打在检测仪外罩盖上，紧张地闭上了双眼，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透明盖子上被打出了一个小凹点。

“这是什么？”突然，波派觉得左手似乎按着一团硬硬的东西。

伊灵兴奋地扭过头来：“石头啊，在时空观光隧道里，一个好心的大叔送给我的。是乳白色的，还有绿色的花纹呢！”

“那就是外星来的石头喽？”

伊灵顿时哑然，维特星的石头都是黑色无花纹的。因为维特星人的免疫系统非常弱，即使医疗发达，但仍然会因为一点小病而送命。所以维特星明文规定不准外星物体随意进入，怪不得他们会被系统攻击！波派简直气疯了，他掏出那块石头，开启外罩，用力往远处扔了出去，又迅速合上外盖。“轰”，一道红光闪过，石头顿时不见了踪影，同时，一股奇怪的气体弥漫开来。

伊灵的呼吸越来越紧促，罩内的空气几乎要耗尽了。就在伊灵马上要晕过去的时候，系统门突然“哗”的一声打开了。

2.维特星人的宠物

伊灵大叫着“爸爸”，冲进等候室。室内却空无一人。

“爸爸说好在这里等我的。”伊灵皱眉道，她打开通讯器，呼叫切特，但始终无人应答。波派看着伊灵急得团团转，提议说：“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伊灵沮丧地点点头。

两人走出控制中心，伊灵发现波派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一刻不放松地留意着周边的动静。

“左边危险！”突然，波派惊呼一声，把伊灵拉到右侧，左边通道里，一只毛茸茸的维特球蹦了出来，发出“哎呀”一声尖叫，砸在地面上又跳了过去。维特球是维特星人的一种宠物，能够模拟人的声音。

伊灵笑起来：“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一只维特球而已。”波派的面色却更严峻了：“刚才很危险！”

回到家，伊灵大叫着“爸爸”冲进家门，没人回应，伊灵沮丧地坐在地毯上。

“你很……爱你……爸……爸？”波派艰难地问。伊灵失神的眼睛突然绽放光彩：“当然，只要有爸爸在，我就觉得很开心。”

波派忽然嘶吼道：“他才不是你爸爸，他只是你的……主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不过是他养的宠物而已。一个地球人！不过比维特球略微高档那么一点。”波派双眼通红，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伊灵吓得后退了一步，有些迟疑地握住波派的手：“你……你怎么了？”

波派忽然跳起来：“你照照镜子，你跟你爸爸长得像吗？你是地球人，不是维特星人！是维特星人毁灭了地球，把我们带来当宠物的！爸爸？你怎么叫得出口！”

伊灵狠狠甩开波派的手，大声道：“不许污蔑我爸爸！我就是维特星人，我是爸爸的女儿！”

波派毫不留情地说：“你难道没有见过维特星人的孩子吗？他们都在中心学校上学！他们长得跟我们根本不一样！我们可笑的学校，不过是一个宠物学校！”说完，他怒气冲冲地推门离去。

眼泪顺着伊灵的脸庞流了下来。她想起以前问爸爸，为什么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爸爸说小孩子要长大了才会变得和成人一样。但是珍妮阿姨家的孩子，从小就是大头，前后各一只眼睛，和珍妮阿姨，还有爸爸是一样的！天啊，难道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宠物吗？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了。

伊灵抬头愣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进来人的怀抱：“爸爸，你到哪里去了？”

切特轻轻拍着伊灵的背，前后两只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伊灵哽咽。

晚餐后，伊灵去跟切特说晚安，刚刚推开门，就看到爸爸拿着通讯器说：“我说到做到。就这一次，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我……”

伊灵轻轻关上门，她决定把今天波派的话全部都忘掉。

3.波派的记忆

第二天，上资源共享课时，波派和伊灵被分到了一组。伊灵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一直瞪着资源共享仪，波派也很沉默，脸色有点儿苍白。

“为了保护个人隐私，请大家慎重开启最高权限。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试着分享搭档的记忆了。”

波派先拿起了分享者的夹子，夹在了右手上，伊灵看了他一眼，也夹上连接夹，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画面席卷而来，来自波派的记忆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场景。一阵黑暗之后，伊灵看到了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他蹲下身来，摸摸波派的头。伊灵眼睛有点酸涩，她知道，这个人对波派的意义，就像切特对于她一样。

又是一阵黑暗，接着，伊灵感觉到波派在奔跑，跌跌撞撞，膝盖破了，血液流水般淌了下来，他的视线一片模糊，腿脚酸软，但有股力量逼着他，不许他停下来。

忽然，他一个用力，掀开什么东西的顶盖，爬了出去。一片光亮让伊灵跟着失明了片刻，然后她看见地面上成了一片废墟，远处停着几艘探索器。一些面目模糊的维特星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而近处，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缓缓倒下。悲伤袭来，伊灵猛地醒了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波派，波派关掉共享仪，轻轻放开最高权限的按钮。他把自己最隐秘，最悲伤的回忆分享给了伊灵，而伊灵，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维特星人杀了我的爸爸，毁了地球。我绝对不会忘记这些的！”放学的时候，波派悲伤地说，“对不起，昨天我不该冲你发火，你的记忆早就被抹掉了，在维特星长大的你，根本没有属于地球人的记忆。”

4.私奔去地球

连日的阴雨，切特的咳症又发作了。维特星人出生时褪下的茧子是他们最好的休养场所。切特窝在茧子里，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我真蠢，伊灵想，维特星人都有自己的茧子，而自己的那个……是爸爸买来的按摩气泡！其实，自己跟波派一样，是那个叫做地球的星球上的生物吧！

晚饭时，切特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他告诉伊灵，他明天要出差，七八天就回来，让伊灵照顾好自己。

晚上，伊灵的通讯器收到了一份波派发来的异星生物图谱，有独眼绿皮肤的威斯星人，大高个长鼻子的尼桑星人，还有两只眼睛一张嘴的地球人！她和她的同学们，真的都是外星生物！

当晚，伊灵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天空是蓝色的，她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喊“爸爸”。伊灵哭喊着从睡梦中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切特早已出门了。

伊灵推开门，门外站着波派：“你来干什么？”

“你爸爸不在家？”波派答非所问。

“不在！”伊灵没好气地说。

波派松了口气，掏出一个电子相片显示器——这在维特星上是老旧的东西了：“你看这个。”

模糊的老照片上，是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的合照，波派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个，是不是你爸爸？”

伊灵点了点头。波派指指另一个男人，说：“这是我的‘主人’。”

伊灵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是你的爸爸吗？”

波派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不是！我还记得地球上的生活，还记得我的爸爸和妈妈！”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年检吗？为什么检测间里装有杀伤力那么大的武器？那是因为作为宠物，一旦我们出现可能危害到维特星人的变异，或者带上了外来的细菌，就会被立即清除！”

伊灵立刻想起在检测间发生的一切，悲痛像是一把重锤，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你爸爸和我的主人瑞斯以前都是士兵，就是他们毁灭了地球！”

伊灵气愤地把电子相片砸回给波派：“你胡说！我爸爸身体不好，连星际旅行都很少去！”

“你看清楚了，”波派把相片推到伊灵眼前，指着边上的一行小字，“你爸爸曾经是帝国上将，整个维特星也不过十个上将。而瑞斯是一个中尉！”

伊灵拼命地摇头：“不，我爸爸是科普馆的解说员，你说的一切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波派盯着伊灵的眼睛：“那你敢不敢跟我去地球，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就去！”

5.人间地狱

波派带着伊灵回到自己的家里，在一间卧室的床板下摸索了一会儿，用力一按，一个立方体从地底缓缓升起。门开后，里面是一个秘密操作间。

伊灵跟着波派进入操作间，发现他们身处于一个超光速飞行器的内部。“这是瑞斯的飞行器，能够进行二次跳跃，虽然有点旧，但我检查过，仪器都没问题，燃料也充足。”

伊灵坐在副驾驶座上，心中充满了迷惘：如果切特真是害死自己生父生母的人，她要如何面对他？

“坐稳了。”波派提醒一声，机舱门合上，原本包围在机舱外的立方体缩回地下，露出里面的飞行器。屋顶天窗开启，波派拉动操纵杆，驾驶着飞行器向上疾驰。

速度快得惊人，一阵晕眩让伊灵几乎呕吐。然后是铺天盖地的警报声，他们撞上了位于星球上空的探测网，波派迅速点下一个按钮，飞行器在瞬间被一层半透明的物质包围了，穿透了探测网，升空而去。

伊灵看着屏幕外的美丽星空，星际旅行是她的愿望，但不是这种时刻，这种情况！

飞行器二次跳跃后，他们逼近太阳系了。“那颗蓝色星球，看到了吗，就是地球！”波派兴奋地嚷道。

飞行器终于着陆了。波派打开舱门，拉着伊灵一起出去。

眼前一派荒凉景象，大片大片的废墟，公路上塞满了破败的汽车。

“爸爸！”波派用唯一记得的地球语大喊，但只有废墟里吹来的风回应着他。伊灵安慰他：“也许你爸爸在其他地方呢，这里这么大……”

波派抱住头：“不，我爸爸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死在我面前。”

一阵风起，吹得路边一个易拉罐擦着地面，“咣当”一声响。波派惊恐地抬起头：“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爸爸！”他突然疯了一般掐住伊灵的脖子。伊灵拼命扭动，却怎么也掰不开波派的手，就快要窒息。慌乱中，伊灵抬腿狠狠踢了波派下身一脚，波派惨叫一声，放开了手。

“轰”！忽然一声巨响，地面剧烈震动，伊灵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

紧随而来的是一场巨大的地陷。天地似乎都惊动了，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伊灵拉起波派，朝飞行器跑去。整个地球都在瑟瑟颤抖，一条狭长的缝隙出现在地面上！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宽……然后，飞行器摇晃了一下，跌了下去，消失在不断扩大的缝隙里。

伊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地面还在不断开裂，她拉着波派，朝着远离地裂的方向奔去……

6.重返维特星

伊灵醒过来时，震动已经结束了，波派躺在离她不远的一块空地上。忽然，一道长长的影子快速掠过伊灵的头顶，伊灵抬头，只看到轻微颤动的空气和一道远去的灰影。

“喂——”她扯开喉咙大喊。

但灰影早已去得远了，伊灵垂头丧气地坐下。

一股风刮过，“叮——”一声清脆的声音，是去而复返的飞行器！

舱门打开，一个穿着防护服的熟悉身影走了出来。

“我的小伊灵！”切特欢快地抱住了扑过来的伊灵。另一个中年维特星人也紧跟着出来，他抱起地上的波派，朝切特点点头，返回舱中。伊灵认出了这个男人，他是波派的“主人”瑞斯。

飞行器开始往维特星回返。

“咳，咳咳。”切特的咳嗽声充满了整个机舱。瑞斯坐上了驾驶座。而切特则虚弱地歪在副驾驶座上。

瑞斯目光扫到伊灵的脖子，满怀歉意：“抱歉，波派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孩子不太对劲。”

伊灵听说过这种病，很多士兵都容易出现这种病，即使在和平时期，也觉得自己处于战争之中，把所处环境想象成战场，有时会做出一些看起来不太正常的举动。

她理解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问道：“爸爸，我真的是地球人吗？”

“是的……我本来想等你成年再告诉你的。我们来到地球时，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只有很少的地球人还活着，人们为食物厮杀。没有妥善处理的核废料辐射严重，维特星人根本承受不了，我们决定马上离开。”切特似乎很疲累，停顿了很久，才说，“而我们再次来到地球时，成人都已经在相互的斗争中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有几个孩子，包括你和波派，我们就把你们带了回去。咳……咳咳！”

切特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身体软软地垂下，昏了过去。

伊灵大惊，扑上去：“爸爸！快醒醒啊！”

瑞斯微笑着说：“别担心，你爸爸没事，我们得到消息后，从多兰星直接过来，连续赶了三天路，他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多兰星？”伊灵面露疑色。

瑞斯说：“你爸爸威胁军部的人不要动你，被军部发配去多兰星干活了。”原来，那天晚上的通话……伊灵全都明白了。切特显然隐瞒了一些事，但至少，不是他们屠戮的地球。波派的那些混乱记忆，发生在他们来之前。她和切特之间，并没有仇恨！

被摇醒了的切特又开始嚷嚷：“我亲爱的小伊灵，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女儿。哼，军部的那帮混蛋，休想……”

“爸爸，闭嘴，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星际旅行呢！”伊灵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