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路小鹭

“你说的,是这一段么,要读出来?往事?你可没说要读出来。嗨,你懂得什么叫大音希声吗?”

“那好吧,既然你坚持。”

初中时候,物理老师有个变态的习气。就是发给他们一个所谓的“默写本”,每堂课之前,默写物理概念若干。这本是毫无新意的创举,但是,自然科学家在物理领域的探索成果显然没有达到用之不竭的程度。于是,各种概念经不起反复折腾,终于沦为考验记忆的无聊手段。在同一本默写本上第四次出现“比热”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在“比热”一词后面写道:请见前二十八页。

他始终是个不怎么合常规的人。九七年直播香港回归的时候,他在宿舍里看铁伊的侦探小说﹔世界杯万人空巷,他跑到街上去打电动。他是个对凑热闹深恶痛绝的人。这是个矫情的习惯,但是在他,却是自然的事。

所谓剑走偏锋。

他好像也总和人生隔着。不是他在过人生,而是人生驱着他走。不是水乳交融,却又不是两不相关。不清不楚,脱离不开干系。

那年的世界杯。苏格兰对巴拉圭一场他看了,在游戏机厅里看,手里仍然没闲着。开场两分钟,贝克汉姆一个任意球,巴拉圭队员一头蹭到自己门里去了。接下来,屏幕上总是出现英格兰对巴拉圭1∶0的字样。但下面的小字,写着进球队员是巴拉圭4号。他想,这个4号死的心都有了。接下来一分钟,守门员也受伤下了场。他想,这真是球如人生。身高两米零三的Crouch,违反自然定律似的,一点都没有大型动物的蠢笨。还和人比脚下的小球。带球过人,技术细腻。解说员嘴碎地说:“哟,大个子也会绣花……”这场比赛的观赏性,莫过于此。

他记得。某天,那个女孩,手里夹着一支烟,说,欧文爬出了世界杯。

为了这句惊艳的话,他谈了一场恋爱。

每个恋爱的人,都读诗。他坐在抽水马桶上,对她说,暴雨,就是声与光的一场大邂逅。

女孩将空掉的指甲油瓶子,扔到他脸上。你们这些男人。叫女人自相残杀。然后她开始笑,笑得很瘆人。

她手里扬着一张报纸,头条是关于日本女性专用火车卡。为了防止风化的举措,出其不意暴露出年龄歧视。在成见里,只有年轻女性才会常被非礼,这节火车卡成为学生或白领丽人的专用车厢。如果中年妇女进入,会引起年轻乘客的嘲笑。

他们做爱,电视里在播新闻。“朝鲜试射导弹败,周边国家齐谴责”。他支起耳朵,说,这个标题怎么好像打油诗。

朝鲜酝酿多时的试射导弹行动终于在昨日凌晨实行,在数个小时内连续发射六枚中、短程及洲际导弹,在周边国家表示哗然及谴责之际,朝鲜又多射一枚导弹,全部导弹都因发射失败而坠海,全球股市受消息影响而普遍下跌。

他在她身上不动了。然后起身,穿衣。将电视关上,点起一根烟。

她问他,你怎么了?

他说,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试射失败。太煞风景。

她又开始笑,没心没肺。

而这次,他并没有失败。她怀孕了。

她说,要不要生下来。

他说,没所谓。但是你必须要想清楚。我可能会在某个上午消失不见。

她笑。她说,我会将他养大成人,向他灌输仇恨。然后去找你。那时候你落魄地躺在垃圾堆里,然后看到衣着光鲜的他。他向你伸出手,说,爸爸,我们又见面了。

他说,太韩风。剧情应该在你这里改写。我只不过是个风流的杀手。而你的丈夫为你买了一份高额保险。并且雇用了我。你起居正常,无懈可击。为了杀你,我愁肠百转。这时你的丈夫给我了提示,因为你对盘尼西林过敏。于是,我辗转成了你的情夫。在一次有预谋的服药后,我与你做爱。没有用安全套。你说,你要为我生一个孩子。药物随我的体液成功地进入你的血液循环……

好了。她笑着打断了他。你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想法?

他说,你看的电影太少。想象力也不够丰富。

她说,留不得了。明天陪我去医院。

他坐在小诊所的妇科门口,手里捧着PS2。夕阳西斜。一个面相老成的男人向他侧目。然后说,小兄弟,你才多大。就搞出人命来了。

他笑一笑。说,其实,我有预感,搞得好的话,是两条人命,应该是对双胞胎。

她没能再出来。因为对流产麻醉剂药物过敏。

多年以后,他偶尔会想起曾经说过的那个不祥的故事。这个故事和她进入手术室前给他的微笑嫁接在一起。

她很瘦,手术服在身上,好像一只浅蓝色的灯笼。

“喂,我念完了。”

“你怎么不说话。这故事有点不靠谱。其实,你录这些,做什么用。不如去录鸟叫。你知道吗,我前阵子看到有个人站在什科湖,站了一整天,录风从湖面吹过的声音。你录这些,太没个性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