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他还会来。

 他跟你说了吗?

 对。在你出去之后说的。

 他单独一个人回来吗?

 不清楚。

 他有钱吗?

 他若是有钱就太好了。还得单独一个人。

张。

 不错,是要重新开张。不白受累,我们会得到报酬。

“冷场。玛尔塔注视母亲。”

妈,您样子好怪。这一阵子,我简直认不出您了。

 我累了,孩子,没别的事儿,只想休息休息。

 店里剩下来的活儿,可以全包在我身上。这样,您就能整天整天地休息了。

 我说的休息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是的。我这是老太婆的梦想,只盼望安宁,放松一点儿。(微微一笑)说起来还真够糊涂的,有几天晚上,我差点儿产生出家的念头。

 您还不算老,妈,干什么不好,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你心里明白,我这是开玩笑。还别说,人到了晚年,就很可能灰心丧气,不会像你这样,玛尔塔,一直绷得紧紧的,心肠跟铁石一般。你这种年龄的人也不该如此。我认识不少姑娘,和你同年生的,她们净想入非非。

 您也清楚,她们那样想入非非,同咱们一比就微不足道了。

 不谈这个了。

 现在,有些话好像烧您的嘴。

 这又有什么关系,面临行动我不退缩不就行了吗?随便说说怕什么!刚才我不过是想说,有时我希望看见你微笑。

 我向您保证,有这种时候。

 我可从来没有见到过。

 哦,我微笑是在自己的房间,是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

 (注视女儿)你的脸多凶啊,玛尔塔!

 (靠近前,平静地)您不喜欢吗?

 (激动地)啊,妈妈,等咱们聚了很多钱,能够离开这片闭塞的土地,等咱们丢下这个旅店、这座阴雨连绵的城市,忘掉这个不见阳光的地方,等咱们终于面对我梦寐以求的大海,到了那一天,您就会看见我微笑了。可是,要有很多钱,才能在大海边自由自在地生活。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就不应当怕讲那些话。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必须好好照顾要来的那个人。如果他相当富有,我的自由也许就随之开始了。妈,他同您谈了很久吗?

 没有,总共才说了两句话。

 他向您要客房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我没看清,也没有仔细看他。凭经验我知道,最好不要看他们。杀掉不认识的人还容易下手些。(停顿)这回你就高兴了吧,现在我不怕讲出来了。

 这就好。我不喜欢用暗语,犯罪就是犯罪,自己要干什么必须一清二楚。这一点,您刚才好像就知道,要不,您回答旅客时怎么就想到了。

 我并没有想到,而是照习惯回答的。

 习惯?可您知道,难得有几次机会呀!

 当然了。不过,第二次犯罪,习惯就开始形成。第一次,还一点儿事儿没有,完了就完了。再说,机会即使寥寥无几,却延展了许多年,而习惯通过记忆还加强了。对,正是习惯促使我回答,警告我不要看那个人,只是确信他有一张短命鬼的面孔。

 妈,应当杀掉他。

 (低声地)当然要杀掉他。

 您讲这话的声调好怪。

死在海边,还是死在我们这平原上,我倒不大在意。不过我希望,这次一完事儿,我们就一起动身。

 我们动身,那真是重大的时刻。挺起身来吧,妈,用不着费多大手脚。您也完全清楚,甚至算不上动手杀人。他喝了茶,昏睡过去,我们就把他拖走,活活扔到河里。过很久才会有人发现他贴在水坝上,旁边还有别的尸体;而那些人还不如他的运气好,他们是睁着眼睛投河自杀的。参加清理水坝的那天,妈,您对我说过,生活比我们要残酷,遭罪最少的还是死在我们手里的人。挺起身来吧,您会得到休息的,我们最终将逃离此地。

 好,我这就挺起来。想到死在我们手里的人一点儿罪没遭,我有时的确挺高兴。简直算不上犯罪,只不过插一下手,朝陌生的人轻轻戳一指头。看来,生活确实比我们残酷。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难有犯罪感。

“老仆人上,他默默无言,走到柜台后边坐下,直到本场结束时才移动。”

 随便哪间客房,只要是二楼就行。

 对,上次下两层楼,我们可费了大劲了。(第一次坐下)妈,听说那边海滩的沙子都烫脚,是真的吗?

 我也没去过,这你是知道的。不过我听说,太阳能吞掉一切。

 我看过一本书,说是太阳甚至把灵魂都吃掉了,只剩下闪闪发亮的躯壳,里面却掏空了。

 引起你梦想的就是这个吗,玛尔塔?

 对,总是怀着这颗灵魂,我已经受够了,要赶快前往太阳能抹杀问题的地方。这里不是我的安身之地。

 走之前呢,唉!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如果一切顺利,我当然同你一道走。可是我呀,不会感到是去安身之地。人到了老年,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安歇。能造起这座简陋的砖楼房,里边充满了故物往事,自己在里面有时能睡着觉,这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如果既能睡着觉,又能忘却,那当然也很好。

“她站起身,朝房门走去。”

全准备好了,玛尔塔。(停顿)如果真有这个必要的话。

“玛尔塔目送母亲出门,她则从另一扇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