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门土师爷III:睡腐棺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江湖逐利,能人异士各为其主,盗墓摸金,点穴寻龙,诡事难定,交由匠门公断,探得世间古往今来,无所不能,神鬼不欺。

1

砂土哗哗地往下掉,秦越抹了一把脸,解开腰间的锁扣,平稳落地。

他将探照灯往基座上一放,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绕着眼前的这尊保存完好的套棺绕了一圈,靠近套棺的地方有青膏泥和白膏泥填逢的痕迹,以保持墓主人尸体和陪葬品的不朽。这套棺一共有几层尚不可凭肉眼估计,但可以肯定的是,发了,他们要发了!

秦越的脸上写满了兴奋,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从背部到手臂文满了张牙舞爪的青龙,他们相信这些文身会让脏东西有所震慑,庇护他们能怎么下来的,还怎么安然无恙地上去。

后面下来的瘦小个从身上卸下了沉重的装备。他是跟着秦越出来长见识的,本来只是想回去了以后能跟哥们儿吹个牛,没想到秦越真有两下子,他们居然真的找到墓葬了,且还是保存完好,尚未被其他盗墓贼光顾过的地方。

瘦小个忽然有些犯怂了,拉了拉兴奋不已的秦越,“姐夫,咱要不……还是回去吧?我听说,古墓里一般都有机关……”

“瞧你个怂样?”秦越边嘲笑边催促道,“别啰嗦,快帮我把套棺打开,咱要是干了这票,我老爸和老叔看他们谁还敢成天说我是废物?赶紧地,搭把手,里头肯定有好东西!”

“二公子,里头咋样啊?”上头有人朝下高喊。

秦越不耐烦地骂骂咧咧回了过去,“催什么催,催什么催,在外头给我等着,一会儿拉我俩上去!”说罢,秦越又催促瘦小个,“赶紧地,动手。”

“这外头不是就有些东西了?咱们随便顺一些出去,也能证明咱们来过……”瘦小个犹犹豫豫,“姐夫,开别人棺材,不好吧……”

“别废话!”秦越火大了,自个儿抡起开棺的撬子和工铲,“你不干,老子自己干!”

瘦小个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看着秦越一个人和套棺较劲,眼见着秦越动作还算娴熟地一层层撬开了那封棺的膏泥,一撬子进去,卡住了位置。秦越恶狠狠朝瘦小个瞪了一眼,“发什么愣,还不上来搭把手?”

“哎,就来,就来。”瘦小个猛然一个激灵,赶紧上来搭手,两个人的体重死命往下压撬子,“哗哗!”那厚重的棺盖终于有了反应,被推开了一条缝。

“嘿嘿,开了开了,再加把劲儿。”秦越眼前一亮,越发卖力。

“姐夫,里里……里头有东西……”瘦小个的声音忽然发抖。

“废话,里头没东西老子不是白来了?”

“真……真有东西……”

瘦小个松了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层层棺盖被推开一条缝,里头一张惨白的脸,忽然睁开了眼,死死地盯着他们……

忽然,一只苍白异常的手从里头探了出来,扒在棺沿,瘦小个吓得屁滚尿流,抖着手将绳扣扣上腰,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催促上头的人:“快……快拉我上去,快点啊!”

“救……救我……”

下方传来秦越的呼救声,但那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只余激烈的挣扎声和闷哼声,就像有人捂住了秦越的嘴一般。瘦小个根本不敢往下看,陌生而又诡异的哈气声响起,发出生硬的语调和奇怪的咬字。瘦小个听得出,那根本不是秦越的声音,那声音在说——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2

“九爷,医院那边的兄弟说,死了,又死了一个……”

年过半百的秦九爷坐在那儿,手上拿的雪茄已经快烫到手了,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丝毫不关心医院里的情形,骂道:“老二怎么样了?!还没消息吗?!”

“九爷,二公子他……”

自打那天秦越带人出去后,就没了消息,除了他,其他人都回来了,但一句话没来得及交代,就相继离奇病倒,不省人事。送了医院,也没查出具体病症来,现在,这批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奇死亡。秦九爷这边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秦越的消息。

秦九爷的脸色陡然一沉,“找!务必给我找回来!老二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他父亲交代?!对了,那天一起出去的,还有谁活着?”

“死了,都死了……就剩下二公子的那个小舅子小雷,现在还是昏迷不醒,只怕,凶多吉少。”

秦九爷沉默良久,最后沉着脸命令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把那姓雷的给我弄醒,一定要从他嘴里撬出老二的下落。至于姓雷的是死是活,我不关心!我们秦家已经走了一个公子,不能再有人出事!”

又是沉默良久,秦九爷忽然开口:“匠门晏当家那里,给回应了吗?算了……就算他们没有回应我们的请求,我今天也必须见到他们,叫人准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

秦九爷掐了雪茄,往外走去,坐进了备好的车。

黑色的轿车驶进了梅坞老街,停在那一门之隔的老银杏前,老银杏动了动,哗啦啦开始落叶。秦九爷才刚下车,未来得及叩门告知自己的来访,里头就突然开了门,好像自打他们进入梅坞老街的地界,还没靠近匠门,里头的人就已经知道有客来访似的。

胖虎开了门,见了秦九爷,没好气道:“你咋又来了?”

“秦某……”

没等秦九爷道明来意,胖虎就侧了身,催促道:“进去吧,要不是咱们当家一贯心地好,放你们进来,今天虎爷我说什么也不会给你们这种人开门。”

胖虎领着秦九爷进去,秦九爷手底下的人要跟进来,胖虎眉毛一横,不满道:“嘿,我们当家说请秦九爷进去,可没说让你带这么多阿猫阿狗进来。去去去,都在外面等着,知道的,说你们是上门求我们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来砸场子的。”

胖虎的态度虽然嚣张,但秦九爷也的确有求于人,不好发作,他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独自进去。

胖虎将人领进了会客厅,厅内的沙发上坐着几人,百里祭专注于折腾手里的魔方;方回脚朝上头朝下东倒西歪地挂在沙发上,似乎还没睡醒;叶谭坐在单人卡座的位置,捧着几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她看着虽一脸严肃,但书封上醒目的“琼瑶”二字着实引人注目。

几人谁也没有抬头看秦九爷,就像没看到他一样,秦九爷沉着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二楼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温润的声音随之响起,“百里,给九爷倒茶。”

听到这声音,秦九爷忙朝上方那面貌虽年轻,眼神却有一股比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还要通透隽永的男人拱手客气道:“晏当家。”

晏肆点了点头,上次匆匆见过一面,剑拔弩张,秦九爷尚不觉得,此番在晏肆眼前,被他云淡风轻地扫来一眼,竟莫名觉得局促起来。

晏当家这个人,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少之又少,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神秘感。秦九爷自问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阅人无数,此刻站在晏当家面前,他不仅看不透晏肆这个人,反而觉得自己就跟没穿衣服一样,晏当家那双眼睛,好像总能看透太多的东西。

3

晏肆开口吩咐,百里祭自然礼数周到,笑吟吟起身邀秦九爷入座,给他倒茶,客气道:“原来是九爷来访,有失远迎。威威你也真是的,九爷来了,怎么让客人干站着,也不开口招呼我们一声?”

胖虎冷不丁被唤了一声本名,碍于秦九爷在场,扭捏不满道:“百里,不是说好了,不叫人家威威吗……多娘……娘气。”

睡眼惺忪地挂在沙发上的方回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百里祭一眼,打了个呵欠,吐槽道:“虚伪。”

晏肆下了楼,叶谭忽然颇为心虚地将自己正在看的书往沙发坐垫下一藏,站起身,把主座让了出来,轻咳了两声故作自然道:“晏肆。”

叶谭的反应古怪,晏肆心中虽有些困惑,但也并未多问,朝叶谭微微一笑,坐了下来,示意秦九爷入座。

他神情温和,不似匠门其他人那般明显地不待见秦九爷,开门见山问道:“九爷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自然是遇到难处,尽管直言。”

秦九爷将秦越失踪和自己手下人一个个离奇死亡的事说了,末了,恳求道:“晏当家,犬子身故,秦越是我的侄子,我这个侄子虽然性格顽劣,但却是我秦家下一辈仅剩的男丁,以后是要继承我秦家家业的。现在小侄下落不明,同去回来的人又各个离奇病倒死亡,我很担心……请晏当家,务必帮秦某寻回小侄,保他安然无恙,以后,我秦家不敢忘记欠匠门的这个人情!”

“说到这事……”方回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阴阳怪气揶揄道,“上次因为秦公子的事,九爷可是给咱们扣了好大一顶帽子,我没记错的话,你带人抬着令公子的棺材就来我们这儿上门找茬。这么说的话,你们秦家的人情,我们还真不敢要。”

“就是就是!”胖虎连忙附和。

“方回。”

晏肆淡淡地唤了方回一声,也没开口呵斥他,方回撇了撇嘴,没好气嘀咕道:“秦九爷的脸皮够厚的,不就是欺负咱们当家好说话吗?”

叶谭知道方回他们不满秦九爷,是他们和秦九爷之前本就积怨,但她也知道,晏肆之所以会应下这件事,必然有晏肆的道理,便开口问了一句:“秦九爷,你刚刚说,和秦二公子一起出去的那批人都离奇死亡了,现在只剩下一个活口?”

秦九爷连忙应道:“是,姓雷的是小侄的妻弟,现在仍昏迷不醒,我已经派人在医院时刻盯着了。”

叶谭若有所思,没有再吭声,晏肆这才做主吩咐道:“此事请容我们再商议对策,秦九爷请回吧,我们会尽力而为。”

晏肆开口了,秦九爷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静候晏当家佳音,也请各位务必带回小侄……要活着带回!”

说罢,秦九爷告辞离去,倒是他最后那句话把胖虎给气到了,撸起袖子险些就要追出去,“嘿这秦九爷!有这么求人的吗?我们当家的可只说帮你找人,没说帮你找到活口,没准现在早翘辫子了。哎哟气死老子了……”

4

秦九爷走后,一群人静了下来,叶谭这才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你们闻到了吗?”

“闻到了啥?没有啊。”胖虎挠了挠脑袋,一脸的茫然。

方回没有说话,倒是百里祭心细,回应了句:“确实,秦九爷身上有一股味道,极淡,这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

叶谭点头,“我怀疑,这应该和秦二公子失踪的事有关,他们去了某个地方,秦二公子没有回来,而其他人,却把这股味道带回来了,秦九爷和回来的人有过接触,才沾染了一些。”

“小叶谭的意思是……”方回摸着下巴,终于有了些眉目,“他们肯定得罪了谁,一个个离奇死亡,应该是被报复了,对方很有可能就是顺着这股气味找上门的。”

“对,你们说得对!”百里祭一拍手,思路顿时清晰了起来,“这就说得通了,他们为什么是一个接着一个死亡的,按道理,就算是染病了,也不可能这么巧,隔几天死一个,太有规律了一些。这种恐惧的漫延,像是一种报复,更像是一种警告。”

胖虎听得似懂非懂,摆了摆手,“哎,小叶谭,百里,方回,你们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就说吧,现在该怎么办,我听你们的!秦九爷不是说了,那姓雷的还活着吗?咱们要不要派人保护?”

“嗯……我去吧,敌在暗我在明,我的身手好一些。”叶谭提议道,“不过,我需要你们的配合。”

“那咱要跟云阳老哥通气一声吗?找他借点装备啥的。”胖虎问了句。

“那老痞子指不定在哪个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呢,由他去吧,这事咱们几个人还能搞不定?”方回站起身,向晏肆请示道,“当家,我收拾东西去,咱们准备出发?”

“好,那就按叶谭说的办吧。”晏肆点头,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叶谭的肩膀,似想说些什么,良久,才温和一笑,嘱咐道,“诸事小心。”

姓雷的瘦小个所在的医院布置妥当,外头守着秦九爷的人,叶谭在走道里守了两天,没有异样的情况发生,她略有些疲惫地坐在那儿闭目养神,走道里静悄悄的。这一层偶尔传来病房里病人痛苦的呻吟声,以及护士台夜半响起的铃声。

忽然,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浓烈起来,幽暗的角落里,叶谭猛然睁开了眼,棕红的眼底一片清醒。她陡然起身,迅速朝瘦小个所在的病房跑去,门口守着的人已经东倒西歪地坐在了地上,病房的门虚掩着,门把上有水渍。

叶谭的眼底一沉,立即推门而入,病房里没有开灯,忽然一股潮湿迎面朝叶谭袭来,叶谭的上身往后一退,利风自鼻尖扫过,她才堪堪避过这一击。

“是谁?!”叶谭低喝一声,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黑暗中,叶谭尚且看不清楚里头的任何动作,但袭击她的人却似早已习惯了黑暗,准确无比地对她发动了攻击,且招招致命,都朝着叶谭的命门袭来。叶谭一个抬手,一个擒拿,接触到了对方,一手的黏糊触感让叶谭反感地皱眉,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轻飘飘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像昼伏夜出捕食的猎豹一般。

几经交手,叶谭在黑暗中虽讨不着好处,但只要是靠近她一寸之内,那浓烈的气味和舞动的风声,便足够让叶谭辨别方位,并迅速做出反应,堪堪做到避开袭击。

估摸着差不多了,在那腐朽的味道再次袭到叶谭颈部之时,叶谭的眼底一敛,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这一袭没有划开她脖颈的动脉,但却在叶谭的肩头留下四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叶谭闷哼了一声,往后退去,跌坐在地。

趁着叶谭跌坐在地的这一瞬,那股潮湿的味道飞快从叶谭面前冲了出去,逃出了病房,叶谭这才一手捂着受伤的肩头,一手从后腰抽出对讲机,放置唇边,低语道:“百里,他出去了,你们注意跟上。”

5

百里祭和胖虎最终追到了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八十多公里以外的地方,恰好越过了冶城邻省,进入安徽康县附近。

叶谭和晏肆、方回在次日傍晚才赶往和百里祭、胖虎汇合,他们不费力就找到了一个明显的盗洞。看手法,像是先前秦二公子那伙人留下的,果然,他们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等下,秦二公子在底下出事了,说明底下有问题,这个洞咱们不能用,不是自投罗网吗?”方回招呼胖虎等人道,“你们帮我,我再找个下去的办法。”

“嗯,先前小叶谭要我们追的人,就是在这附近不见的,肯定还有别的入口。”百里祭从车里搬出了工具,开始从先前那人最后留下的痕迹附近找起。

“怎么样?”折腾到后半夜,似乎才有些眉目了,叶谭忍不住问了方回一句,“你有什么看法吗?”

“这块的封土估摸着至少八米。”方回抽出一节一节的探土装备,有了答案,“我估摸着从这里打下去,底下的底径至少五十到六十米,这个范围我们可进可退,安全一些,就从这里下去吧。”

方回这话的意思是,这底下还分多个椁室,秦二公子找到的还不一定是主人墓,底下的规模比他们想象的要大。

下了墓穴,底下的结构完好,尚未遭到破坏,叶谭和方回打头阵,百里祭和晏肆在中间,胖虎断后。

他们先是到达了车马坑,里头的战车大体是木制结构,有些腐化,但还是能明显看出车轮牙、车辐、车轼和屏泥的轮廓。

底下还有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收缩,中间是长斜坡的墓道,方回拿着手电往下探了探,“这里有战国楚墓的特点,台阶和长斜坡墓道是战国楚墓和中原地区大型墓葬最大的区别。”

这种结构,一是为了墓葬的稳定,二是为了表现传统制度,彰显墓主人的身份,身份越高,权势越大,墓坑也就越深,台阶越多,墓道也越长。

“这里头有好多东西吧?”胖虎嘿嘿问了一声。

“平民墓一般没有台阶,这个墓主人的身份不低。且楚人素来有厚葬的传统,贵族棺椁一般分为多室,民国12年发现的楚幽王墓据推测椁就多达九室。”方回也打趣道,“你带了麻袋没?底下说不准多的是金银财宝。”

“正经点。”百里祭好笑地呵斥了一句,两人撇了撇嘴,谁也没再吭声了。

大致下到十多米深的时候,果然摸到底了。椁室有八九个,中央主室的两侧各有四厢,主棺呈朱红色,饰以浮雕,没有封钉,棺长约三米,宽高皆足有一米以上,里头除了墓主人的尸体,估摸着少不了陪葬品。

其余两侧的八个厢室中,各有一尊副棺,地上大咧咧地摆放着不少器物,包括不少精美漆器和兵器、玉器、青铜器、乐器竹简、纺织品的残余物之类的。一路上没有发现人殉,方回判断,这是属于战国晚期的楚墓了,大多以木俑和陶俑代替人殉。

“东面耳室有撬过的痕迹。”胖虎吼了一声,所有人都往那间耳室跑去。

“看来秦二公子来过这儿,但人去哪儿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百里祭也是一脸的纳闷,问道,“当家,咱们开棺吗?”

晏肆沉吟许久,才下定决心,吩咐道:“开吧。”

几人开了第一个棺,发现里头空空如也,正是先前秦二公子撬了一半的那副,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连忙继续撬了附近的第二个棺。这下,里头倒不是空的了,而是七八具女性的尸体和一具男性的尸体堆叠在一个棺室里,皮肉都已经化成灰了,只有残余骨骼和头发叠在衣服里。

同期黄河流域多是屈肢葬,南方楚国流行仰身直肢,因此这九具尸体堆叠在一块,一层一层地,格外整齐。

“估摸着是楚国贵族和他的妻妾死后合葬在一块的墓群。”方回往后退了一步,“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也挺好……”

“好啥啊,这么多棺材和椁室,干吗都挤这一块儿啊?怪吓人的。”胖虎嘟囔了一句。

这话倒是提醒了叶谭,“你说得对,尸体都堆在一处,陪葬品却丢得随地都是,按道理,这些陪葬品,应该是和墓主人一起躺在各自的棺室里的。那么……剩下的棺室里,躺的又是什么人?”

6

“咚咚,咚咚……”

叶谭的话音刚落,四周各个椁室里响起了硬物碰撞发出的震动声,众人的面色皆是一变,跑至中央主墓室。从这里,可以看到两侧的各个耳室的情形,那咚咚的声音正是剩余的六个副棺的棺盖和棺身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好像,里头有什么东西要推开棺盖爬出来一般……

晏肆抬手,将叶谭等人护在身后,本就温和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环境,面上终于有了情绪的变化,低语了一声:“小心。”

忽然,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从棺盖被推开的缝隙中探了出来,没等几人反应过来,破风的声音传来,四面八方皆有短箭从棺口缝隙飞驰而出,朝着正中央的五人而来。

叶谭的眼底一敛,锐利起来,当机立断抽出别在大腿上的匕首,砰砰两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冷光四溅,挑开迎面夺命的短箭。

胖虎也聪明,当下随手捡起地上的青铜盾,就是胖虎这样力大无穷的人,这青铜盾又结了锈,钝重得很,他涨红了脸,高高将青铜盾举起,挡下一面飞箭。

晏肆抬手,那迎面迫近的短箭便在他的掌心另一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软趴趴坠了一地。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百里祭按着方回就趴了下来,没趴下来几秒钟,两人就吓得又蹿了起来,脸色大变,“当当当家……虫,有虫!”

只见密密麻麻的虫子,忽然从他们身后的主棺下爬了出来,向四周漫延。晏肆眉宇一皱,这些虫子便遇到屏障一般绕开道来,虽然不敢靠近晏肆,但这些虫子渐渐地将他们都圈了起来,再没有下脚的地方。

那六具棺材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只只潮湿的惨白的手攀在了棺沿,腐朽的味道越发浓烈了。他们纷纷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一个个身形佝偻,瘦得皮包骨头,一张张脸惨白得似白纸。他们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晏肆他们,面部的表情狰狞,嘴里却叽里咕噜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发音。

“这些是……”叶谭的面色骤变,又噙满了困惑。

晏肆点头,“是活人。”

他们有着自己的语言,行动也有着自己的秩序,穿的衣服像是从陪葬品中找到的,每个人的腰间都有一截骨笛,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们是谁?”晏肆的口中发出古老的发音,他似乎在尝试和这些人沟通,他变化着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令人陌生的音节。

终于,他们之中,似乎有人有了动静,其中一人恶狠狠地盯着晏肆和叶谭等人,但晏肆的沟通似乎起作用了。这个领袖一样的人物开了口,发出了生硬的咬字和音调,质问他们:“你们是来为盗墓贼出头的吗?或者,你们是一伙的?”

一直眉宇紧拧、冥思苦想的叶谭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这味道,这骨笛,墨奴,墨奴也有!”

一个曾经从栖息在地下和黑暗中的种族逃跑出来的奴隶,他死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的种族会追杀每一个叛逃的人。这些生活在地下墓穴,藏身在别人的棺材里的不人不鬼的东西,一定就是墨奴口中所说的那个种族!

“墨奴,是这个种族的名字。”晏肆低低开口,“他们居墓室,睡腐棺,藏身在这里,一代一代,兴许有几千年了。”

因而,他们并不是这个战国楚墓的守墓人,而是第一批占据了这个战国楚墓的强盗,兴许他们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将它据为己有,他们报复的也不光光是擅闯古墓的盗墓贼,而是闯入他们领地的入侵者。

“当家,中间这具主棺,一直没动静……”百里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晏肆闻言,果然面色一变,他抬手,那沉重的棺盖在他面前,竟轻而易举地被推开,这具主棺一打开,所有人皆倒抽了口凉气……

7

只见那主棺中躺着的,赫然是一具蚕蛹一样的身影,他被白色的沾染粘液的蚕丝一样的东西层层包裹着,只露出了一颗脑袋还在外面。那蚕丝一样的东西已经缠到他的下巴了,再晚一点,可能就完全被裹了进去。

“是秦二公子!”百里祭惊呼一声。

秦二公子好像还有气,这些墨奴没有立即杀了秦二公子,他们把他缠在这儿。棺底下湿答答一片在淌水,不断有细细密密的小虫子从“蚕蛹”里爬出来,蚕蛹尚未完全吞噬秦二公子,脖子处还有缝隙,这些小虫子就从这里往里面爬,又从里面爬出来,这场景,着实令人反胃。

叶谭的脸色不大好看,再怎么冷清的一个人,到底是个女孩子,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墨奴们留着秦二公子一条命,显然是为了养这些尸虫,她怀疑,墨奴先前能用骨笛操纵大蛇,就是和这种尸虫有关,原理和当年水下浮尸城所养的那些尸虫一样。

那秦二公子似乎有了反应,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血都要被吸干了一般,肤色铁青得可怕,但他的求生意志惊人。到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睁开眼,眼神没有焦距,意识不知道是否清醒,他发出了痛苦的哀嚎:“救……救我……”

“当家,现在怎么办?”胖虎抱着百里祭不肯撒手,说什么也不愿去碰那“蚕蛹”。

晏肆没有说话,叶谭抽出匕首上前就要划破那蚕蛹,顿时密密麻麻的虫子涌了出来,却碍于晏肆就在面前,那些尸虫没有对叶谭他们发起攻击,反而像海浪退潮一般往相同的方向涌去。

叶谭此举激怒了此地的墨奴,他们作势要发起进攻,晏肆的目光淡漠,手中持双蛇玉示于他们面前。果然,此地的墨奴本在见到这里的尸虫对晏肆颇多忌讳之时,已经对晏肆有些忌惮,不敢轻举妄动,此刻又见到晏肆手持双蛇玉,墨奴们一时竟然无法估摸晏肆究竟是何方神圣,犹豫不敢上前,竟纷纷后退,远远地跪了下来。

“胖虎,劳烦你带秦二公子上去。”叶谭收回了匕首,在百里祭和方回上去后,又扣好自己腰间的绳索,准备在胖虎带人上去后,自己随后跟上。

“小叶谭,这……”胖虎见到秦二公子浑身是血,瘦得不成人形,有些不情愿,他这模样,比鬼还可怕,胖虎情愿扛一具骷髅上去。

叶谭也不为难胖虎,“那我和晏肆带秦二公子上去,你负责断后。”

“这……”胖虎看了看那一地的尸虫和忌惮当家的墨奴,想了想,头皮发麻得很,还是老老实实上前搬人,“还是我来吧,咋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和咱们当家干这种粗活?”

有晏肆的震慑,他们顺利将奄奄一息的秦二公子带了上来,百里祭发动了车子,还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当家,这些人,不处理不行。”

他们既然能追杀到那么远的冶城,对入侵者进行疯狂的报复,难免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们世代为人的奴隶,不过是可怜人。”晏肆的神色淡漠,摇了摇头,吩咐道,“是我们侵扰了他们的领地,不必赶尽杀绝,走吧,救人要紧。”

百里祭看了眼快要断气了的秦二公子,回过头,“是。”

8

把捡回一条命的秦二公子送到了医院后,晏肆他们当面将人交接给亲自赶来的秦九爷。

秦九爷连连道谢,无非是些客套话,生意场上的人,即使今日的话说得再怎么漂亮,他日利益相冲的时候,该翻脸谁也不会手下留情。这样的人,大伙见多了,叶谭面无表情地听着,而百里祭和胖虎他们早已经面露不耐了。

秦九爷还想设宴给晏肆等人接风,晏肆淡淡一笑,“不必了,秦九爷客气了。只是有一句话,我想还是要说清楚,今天二公子的性命虽然捡回来了,那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此事不会就此了结,难保下一回,他们不会继续对入侵者实施疯狂的报复。”

秦九爷是怎么发家的,大家心知肚明,有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但匠门这一次能救秦二公子一条命,不代表下一回也能救下他。

晏肆这话虽然不必挑明了说,但明眼人也都听得出来,是劝诫秦九爷和他手底下的人,收敛一些,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秦九爷面上的笑容僵固,但还是朝晏肆拱手道:“多谢晏当家的忠告,这件事,算我欠你们的。”

从医院出来,回梅坞老街的路上,晏肆一直闭目养神,快到家的时候,他才睁开眼,朝前面正在开车的百里祭吩咐道:“百里,让人盯着秦家。”

百里祭愣了一愣,乐了,“当家,您是不是觉得,秦九爷那老东西准不会听劝,还会惹出事来?”

晏肆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是告诫道:“盯紧一些,我总觉得,墨奴一族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不知道这个种族有多少人,有哪些能耐,目的是什么,他们只是奴隶……”

他们更不知道,墨奴所侍奉的主人,到底是谁。

“您放心吧。”百里祭正色,点了点头。

9

接连三四天没有休息好,洗了澡,叶谭背对着房门,解了睡衣上面的几颗扣子,露出肩膀来。四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没有来得及处理,现在的伤口不仅化脓了,四周的皮肉还有些发黑,先前神经紧绷,处于战斗状态,倒还不觉得疼,眼下整个人松弛下来,才觉得生疼得很。

叶谭用医用棉签稍微擦拭了血水和脓水,刺痛的感觉让她眉宇紧拧,但就是一声疼也没喊过。

身后传来敲门声,叶谭急忙将自己的衣衫往上一拉,转过了身,进来时门是虚掩的,忘了关好。叶谭垂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略有些笨拙地试图扣上扣子,站起身,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有些心虚,“晏肆……你……你怎么来了?”

晏肆手持着一瓶药,进来,眼神温柔,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眼叶谭受伤的肩膀,她虽掩饰得好,但掩饰不了血水渗透肩膀处衣衫单薄的布料。

晏肆轻叹了口气,将药放置在叶谭面前的桌上,半掩的抽屉里有不少伤药。叶谭的性子一贯要强,受伤是常有的事,匠门里除了她一个姑娘家,又大多都是些缺心眼的大老爷们儿,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

“我没事的。”叶谭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晏肆,只好笑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以你的身手,不至于真的伤到自己。”晏肆的口吻不似平时那样温和,倒有几分批评的意思。

叶谭心中反而一暖,拽着晏肆的手,轻轻晃了晃,眼睛一弯,笑了,“这不是演戏嘛,不演真了,怎么骗得过对方,把我们带到他们老巢?”

气氛温柔,门外忽然砰砰砰响起了巨响,叶谭触电般猛然收回了手,慌里慌张看向门外头。方回在最底下,百里祭在中间,胖虎在最上头,三人叠罗汉一般全都摔了进来。

叶谭意识到他们几个都干了什么,面色一红,恼羞成怒道:“你们偷听!是不是想死?!”

“哎,小叶谭,你听我们说……”百里祭试图解释。

“哎哟,威威,你想压死我,起来先,起来先……”方回痛苦地呻吟。

“那啥,老子是无辜的,是他们……他们指使我来的……”胖虎慌忙摆手,越摆手,底下的哀嚎越是痛苦。

编者注:本文为《匠门土师爷III》第二篇,本系列每周日早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阅读更多精彩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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