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门土师爷III:鱼拖棺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江湖逐利,能人异士各为其主,盗墓摸金,点穴寻龙,诡事难定,交由匠门公断,探得世间古往今来,无所不能,神鬼不欺。

1

灰头土脸的青壮年们飞快在岸上将自己脱了一个精光,一头扎进了河里,一身的泥哗啦哗啦往下掉。

大老爷们儿凑到一块,少不得要讲荤段子,在水里互相打量着。

黑子人小鬼大,冲着身强力壮的徐老三吹起了口哨,说趣道:“老三哥,你说咱哥几个打小一块长大,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你这是基因突变了啊,长得那么壮呢?”

黑子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因为辍学得早,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了,平日里和大他不少的乡亲们都混得跟兄弟似的。

这一说,大伙笑开了,又把荤话扯到了老三的媳妇身上,徐老三脸皮薄,黑子更是拿他取乐了。

徐家村实打实是个穷乡僻壤,南方多山地,交通不便,去一趟县城得一天一夜,又得翻山又得涉水的,娃娃们上学,天没亮三四点就要起床出发。

穷地方,光棍自然也多,像徐老三这样能娶着漂亮媳妇的,该被光棍们打趣。

眼见着别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裕,大家都穷怕了,这下好了,有外地的大老板不知怎么的,竟然看上了这闭塞地方的破石头。

出钱炸山采石,村里能入好大一笔钱,几乎所有青壮年都撇下地里的活儿来抢这份工了。

“对了,哥几个,你们听说没?”黑子捅了捅身边的徐老三,话锋一转,眼睛盯着大伙儿,声音压低下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前几天,我瞧见工头摸黑去了村支书家,我瞧着不对劲,该不是要告状,克扣咱们工钱吧?就跟了上去,你们猜,我听见了啥?”

气氛骤变,所有人都是好打听的,凑了上去,催促小屁孩别卖关子。

“我听工头说,咱炸山炸出东西了!那天工头看到水里黑乎乎的,拿手电筒一照,你们猜,看到了什么?!”黑子跟说书一样,就差缺个惊堂木。

大伙急得要出手将他按水里,黑子才赶忙说出了关键的部分,“那水里,黑乎乎的,是鱼群!好大的鱼,一个个,得有咱们半个人那么大,黑压压一片,不知道有多少鱼。按说咱们这儿水质好,有鱼不奇怪,可没见过那么大的啊,更奇的是,这鱼群在水里……拖着棺材!”

“鱼拖棺?黑子,你别是喝醉了酒听错了吧?”有人质疑黑子了。

黑子不服,音调一抬,“爱信不信,我亲耳听到的!那工头在外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劝老支书来着,说这山不能再开采了,动了人家阴宅了。说是再开下去,咱全村都要倒大霉!工头还说,见过鱼拖棺的人,祸及家人子孙后代,那玩意儿凶得很,最后没一个能活下来……”

老支书不信,觉得工头危言耸听挡他们财路,还拿不支工程款做威胁,这几天工头才不情不愿地闭紧了嘴巴啥也没说。

大伙儿面色各异,七嘴八舌说开了,唯独徐老三没吭声,神情木讷,跟见着鬼一样,黑子笑话他:“嘿嘿,老三,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这就吓成这样了?”

徐老三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西面,脸色煞白,抬起手指着那方向,咽了口唾沫,“黑子,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样……”

大伙儿循着老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面朝他们这儿来的方向,水底黑乎乎的一片,翻腾着水花,从山下通船的水窟里涌出来,那鱼群后方,拖着腐棺……

“跑!快跑啊!”

所有人落荒而逃上岸,连裤子都顾不得穿,唯有徐老三还僵在水中,脸色煞白,双腿发抖,跑都跑不动。此时此刻,大家只顾着自己逃命,谁也顾不上谁。

2

从流乡回冶城,原本走的是新修的国道,也不知怎的,突然遇上了封路,说是前阵子暴风雨,破坏路基,正在抢修。

秦二公子常年在外头胡跑,对这一带最熟悉,给指了一条近道。

晏肆也没说什么,百里祭、输云阳等人料想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秦二公子也翻不出天去,便也没在这种小事上多疑心,按照秦二公子指的路抄了近道。

这一抄倒好,不知道给带进了什么鬼地方,眼看着越走越偏僻,附近连个加油站也没有,胖虎早看秦二公子不顺眼了,拎着他的衣领就开始发难,“我说秦越,你他奶奶的是不是坑我们了?这他娘的哪儿有路,你就说哪儿有路!你该不会想着把咱们带到山沟沟里打劫我们吧?”

秦二公子哭丧着脸连连讨饶,一副委屈的样子,“虎哥,你这是要冤死我啊!小弟我本是好心,就算指错了路,也不至于这么深仇大恨的样子吧?再说了,你们这么多人,输老板兜里还带家伙了,打劫你们?我不得怕你们一枪崩了我啊?”

“威威,他说得也有道理,稍安毋躁,大不了,咱们原路返回就是了。”

“看在百里的份上,虎爷我今天饶了你小子!”胖虎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这秦二公子坑了他们多少回了,真想不通,当家怎么不收拾他,还得一路带着这家伙,没准还没到家,就又要给带进阴沟里去了。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就非得来什么,来的路上没找着加油站,这下原路返回,就怕车在半路上再出个毛病。这念头才刚起,车身一顿,彻底熄了火,再也打不着。

百里祭满面为难,回头看向晏肆,“当家,咱现在怎么办?”

晏肆倒是神色淡定,一副天塌不惊的模样,开口吩咐众人道:“来的路上有标记显示,这附近应该是有村落,下来找找,看能不能联系上当地人帮忙。”

胖虎推推搡搡地把秦二公子给踹下了车,输云阳和方回二人闲闲地站在那儿,就连百里祭看起来都不急不躁的。倒是胖虎满腹嘀咕,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也不知道当家和大家伙儿都在想些什么。

叶谭心知这秦二公子有问题,晏肆他们不收拾他,必然是有他们的用意,便也没有多插手,这一路在车上安然睡了一觉,下了车,叶谭还有些睡眼惺忪。

此刻他们被逼到了山路尽头,路沿一面靠山体,一面是河道,前后没见着什么村落,估计都在背山另一头,连找个人问路也难。

刚这么想着,便见到他们停车的位置的左上方,传来细微的动静,叶谭敏感地捕捉到这动静,寻声望去,便对上了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

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模样看不清,因为满脸沾泥躲在树后,只是看身量,能藏得这么好,约莫是个体格瘦小的半大孩子。

叶谭冲对方释放了善意,刚想上前问上一句,对方便忽然头也不回地飞快跑了。

这下叶谭心知不对,面色一沉,迅速追上,追至对方先前藏身的大树,叶谭脚下的动作一顿,停了下来,面色疑惑地用手指拈下一片粘在树皮上的薄片。

那薄片像鱼鳞,一端带血,树皮上沾了不少,刚刚那人逃窜走的方向,沿途还脱落了几片。

“小叶谭,怎么了?”发现叶谭不对劲的百里祭等人忙追了上来。

叶谭摇了摇头,也是满面困惑和古怪,“刚刚那人,很奇怪。这鱼鳞一样的东西,像是从身上刚刚脱落下来的,闻着,还有一股腥味,这上头的黏液还温热着。”

“难不成身上长鱼鳞了?”输云阳乐了。

“靠,还真是长满了鳞片!”方回手指发抖地指着上方,那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跑得飞快,跑半道了,还满是恐惧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脚上摔了一跤,立马又爬起来继续逃窜。

方回看得清楚,那男孩满脸都被一片片鱼鳞覆盖了一般,那模样真真是令人阵阵反胃。

胖虎来了劲儿,好奇得心痒难耐的,“还想什么,追啊!抓着了人,就什么都清楚了!”

3

地上是带血的足印子,脱落的鳞片沾着黏液,一端还有血迹,这痕迹,追了一段就没了。

胖虎等人站在那儿,看着下方湍急的水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骂道:“好小子,跑得真他娘快,猴贼猴贼的,八成是跳水里去了。”

胖虎原来是干捞尸行当的,水下功夫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吃了这么多亏,他也算是长了些记性,没敢就这么追下去,万一是个圈套咋办?

再看那河水连着一个山下通船的山窟,里头也不知道深度长度是多少,黑漆漆的,看着怪吓人的。

正在研究地上痕迹的百里祭站起身,汇报道:“当家,追到这里,脚印痕迹凌乱,看来跳下去前应该做过激烈的心理斗争。我想,那孩子应该没有料到会遇上我们,落荒而逃的。”

方回肯定了百里祭的判断,“嗯,底下有一艘木筏,还停在那儿。那孩子应该是靠着木筏从这里出来,刚才慌忙要逃,顾不上再用木筏。不过,山那头有什么东西,这孩子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逃出来?”

“既然逃出来了,干吗见到我们又往回跑啊?”胖虎心中纳闷,哥几个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给个答案,能不能继续追呗。

输云阳翻了个大白眼,“废话,你要好端端地生成了那模样,还敢不敢见人了,不怕让人当作怪物抓起来架火上烧死了?”

“山的那一头应该是出事了,那孩子出逃,是求生本能。”叶谭抬头看向晏肆,“咱们管吗?”

晏肆略微沉吟,最终才低头表了态,“既然碰上了,便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去看看吧。”

叶谭的眼底一亮,抿着嘴露出了笑意,“嗯!”

“我不,我不下去,要去你们去。”倒是秦二公子犯怂了,抱着自己的胳膊直哆嗦,“死人我倒不怕,这要是一个个不是人咋办?”

“嘿你小子……”胖虎抡起拳头就要干架。

“还不兴每个人有点弱点啊?我秦家挖的坟多了,死人是真不可怕,可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刚才那个,是人吗,万一是妖怪呢?”秦二公子死活不肯下去。

“罢了,由他去吧。”晏肆口吻淡漠,“本就不是一路人。”

晏肆都开口了,胖虎自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众人跳了下去,爬上了木筏,刚刚追得及,也没带个装备啥的,好在那孩子跑得也急,木筏上还落了个手电筒,试了一下,还能用。

百里祭在前头照明,胖虎在后头撑杆,其余人分散坐着,好稳住这小小的木筏。

一进这水窟,前方便是黑漆漆一片了,看不到尽头,这里面,比想象的要深,靠着一个手电筒,并不能让他们全面地打探到里面的环境。

哗啦啦的流水声带着回音,刚进来时还不觉得,直到身后的光点也渐渐变小了。这里头的腐臭味便越来越浓了,就是胖虎也受不了,边撑杆边抱怨,“咋这么臭?”

“太臭了,呕……”方回扒着木筏边沿开始吐了。

“嘘!”方回一吐,叶谭就立即发声了,颇有些严厉地警告大家静下来。这一静,听得更清楚了,水底下有翻腾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好像在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拢。

黑暗中,输云阳已经戒备地给枪上膛,唤了最前方的百里祭一声,“百里,手电往这里照照。”

百里祭自然照办,手电筒的光朝着方回的方向扫了过来,这一扫,众人先是一吓,紧接着是松了口气。

听着那翻腾聚拢的声音怪吓人的,这里头又黑漆漆的一片,他们是自己被自己的想象力给吓着了,眼下看清楚了,是方回在那儿吐得翻江倒海,吸引了鱼群凑了过来觅食呢。

“哎呀,方回你也太恶心了吧?”胖虎刚把心放回肚子里,就忍不住吐槽。

方回一脸尴尬,“这能怪我?”

“这些鱼的块头真大,吃什么长的?”

“要不抓一只回去炖了?”

百里祭和输云阳轻飘飘的一句话,叶谭顿时觉得脑海中好像有什么念头迅速闪过,一时又没能捕捉得到,只觉得心里打鼓,有些没底,只好开口提醒大家道:“还是小心一些。”

叶谭的话音刚落,百里祭手中的光束从方回那儿扫回来,就在扫回来的过程中,光从石窟滴水的岩壁上扫过,晏肆忽然开口命令众人道:“大家小心!”

4

“晏……晏当家,刚刚那是……那是啥?该不会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吧?不能啊,老子正当壮年,还能驰骋几十年,这就要配老花镜了?”输云阳的话里满满的惊愕。

不仅输云阳,所有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

刚才大家都看得清楚,手电筒的光从一片黑压压的淤泥堆成的缓坡上方扫过,那上头是被冲推到缓坡上滞留下来的棺材。棺材泡过水了,因而烂得不行,东一具西一具,陷入淤泥里,那儿不止一具棺材,数目多得吓人!

但先前秦二公子有一句话说得好,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怕就怕遇上的东西不是人。

匠门中人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棺材比见过的美女都多,这么多棺材,乍一看虽然也挺吓人的,但也不至于把他们吓得语无伦次。

“百里,往边上照一照。”叶谭已经抽出了匕首,整个人不再是坐姿,一副随时戒备的模样。

百里祭再次把光扫来,这一次,大家看得更清楚了。和那些棺材一起堆积在淤泥里的,还有数不清的尸体。

怪不得刚才大家一个个都在喊着里头臭气熏天,敢情这不是什么水窟,该改称为尸窟了!

更吓人的是,那些仰的趴的滞留在淤泥里的尸体,显然是被流水带过来的,有些烂了臭了的自然是面目全非,但也有些刚死不久的,死相就看得更清楚了。

他们整张脸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皮肤,全部都……长满了鳞片!不仅是脸,只要是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可以看到鳞片,想必衣服下面的状况应该也是差不多。

“这都是些什么啊?是不是人?!”方回已经忘了吐了。

“从这些尸体的衣着打扮看,应该是当地的村民,死后被水流带进这里的。”叶谭的神色凝重,始终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死的?”

“靠,这里的鱼一个块头比一个大,该不会是吃这些腐肉长大的吧?”输云阳想到自己先前还想抓一只回去,便也觉得反胃。

“当当当……当家!”胖虎一惊一乍的声音再次传来,“棺材会动!”

只见那弯道有棺材从淤泥上挪了下来,落入水中,又顺着水流漂了下来。棺材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乍一看是棺材自己在动,仔细看,才发现那底下黑压压的一片,是数不清的鱼群。

越往里,鱼群越密集了,数量是先前看到的数十倍,这么多鱼拖拽着棺材行走。

棺材排队,鱼拖棺,场面别提多诡异了。

“当家,这样下去,咱们会和迎面而来的鱼群与棺材相撞的。”

百里祭不得不提出这一点,窟内水道狭小,这木筏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坚固,还不知木筏和棺材哪个先散架呢。

“你们坐稳了。”晏肆的眼锋一敛,丢下话来,眼见着木筏和棺材就要在水中相遇,晏肆忽然跃至棺材上方,棺材微微下沉吃水。

晏肆在棺盖上稳稳落定,方才朝着撑杆的胖虎喝道:“胖虎!”

胖虎在匠门多年,这些觉悟还是有的,当即意会,将手中的杆朝晏肆的方向丢去。

晏肆稳稳接住长杆,一甩,长杆击打在排在后方的棺材侧面,强劲的力道当即震得一排棺材发生了偏移,为木筏的通过让出通道来。

木筏和棺身几乎是擦过的,木筏上的人几乎一动也不敢动,眼见着就要顺利通过了,大家大喜过望,忽然,咔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叶谭知道不妙,面色一沉,“木筏要散了!”

木筏虽顺利通过了,不料前面却是弯道,卡到了弯道岩壁的硬物,又在水流反向冲击下,瞬间土崩瓦解,散了开来。木筏上的人纷纷落水,在水中扑腾着,唯一的手电筒也落了水。

“晏肆,鱼群……”叶谭的目力极好,看到他们落水后,那水下黑潮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就像给鱼群投食一样,但此刻千钧一发,叶谭顾不得解释,只能吼着提醒剩下的人,“快游出去!”

晏肆眉宇一皱,眼见着鱼群调转了方向,晏肆迅速将脚下踩着的棺盖踢出,继而又迅速踢出了两个。在水中扑腾的人见状,连忙就近爬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棺盖。

“快走!”晏肆随即稳稳落在了最前方,低喝了一声,将手中长杆丢给爬上最后一个棺盖的胖虎。

胖虎迅速接过长杆,在后方找到借力点一撑一顶,推着前面的棺材往前,绕过了弯道。久在黑暗中,他们终于见到了洞口刺目的光。

5

通过了险象环生的尸窟,众人发现这座山隔着一个偏僻的村庄,刚才那水道是通往外界最快的路,要是走山路,估计得翻个一天一夜。

“这个村咋成这样了?”胖虎嘀咕着,从水里出来,除了当家外,他们一个个湿答答的,在风中发抖,浑身臭得不行。

本来以为找到了村庄,还可以洗个澡烤干衣服来着,现在看来,这个村子一派凋敝的景象,地里的庄稼都荒了,家家大门紧闭,连个点灯的人家都看不到。

“你们……你们咋来了?”

终于有人跟他们说话了,循声看去,胖虎当即激动起来,“嘿,这不是外头那个小屁孩吗?”

那男孩很警惕,浑身也是湿答答的,面上血肉模糊,零星的几片鱼鳞却深入肉里。

叶谭的目光迅速落在男孩的手背、脖子,也是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男孩憋着不说,胖虎急了,要上手,被晏肆给拦了下来,好言好语道:“我们若是要伤你,此刻你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人都去哪儿了?”

“我生得黑,大家管我叫黑子。”叫黑子的男孩终于有了哭腔,“你们不会把我当怪物吗?我逃出去,别人见到了我,也是要烧死我……我变成了这样,身上长东西了,我快要死了!”

黑子号啕大哭,也说不到点子上来,晏肆轻叹了口气,只好问道:“你拔掉脸上的鳞片,可还会再长出来?”

黑子点头,“我拔了,它还长……我们一群人想逃出去找救命的办法,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活着,等我身上长满了鱼鳞,就是我要死的时候了,老三他们都是这样死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我们有人,看到了鱼拖棺开始的……”黑子的面色变得极度恐惧起来,“我们村炸山,有人看到鱼群拖着棺材,说是看到它的人,整个村族都会受诅咒而死。

“回去后,我们的身上就开始长东西了,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们一个接着一个,等到长满了,就死了。大家都说,我们死后,就会变成那些鱼,一辈子拖着棺材,不得翻身。”

整个村子人心惶惶,但心存侥幸,总是不愿意信的,可等到一个两个都这么死了,妻儿老小相继长出鳞片,大家才不得不信了。

“胡扯!”胖虎大怒,“你虎爷我就没见过这种事!”

“不信,不信你们跟我去看啊!”黑子哭了出来,“死的人多了,村支书把剩下的人都集中在了村诊所里,他们有的情况还轻着,说不定还有救!”

跟着黑子去了村里的诊所,床位已经打满了,那上头的人症状各异,有的浑身几乎已经长满了鱼鳞,奄奄一息,看起来难受极了;有的,还可以看到部分完好的皮肤;有些体格强壮一些的年轻人倒好些,身上只长了少部分鱼鳞。

但往往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情形,而是笼罩不去的死亡气息。

他们口中呻吟着,向那莫须有的亡魂讨饶,妇女孩子跪地痛哭,“我们错了,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最角落的老者喃喃重复着:“我们不该扰了鬼神大人的阴宅,死的人够多了,够多了,就罚我变成鱼,一辈子背着棺材吧,别再害这些无辜的娃娃了……”

“当家……”胖虎的口气不再似先前那么坚定了,“该不会,真的是诅咒吧?”

“别胡说!”这次,轮到百里祭他们斥责胖虎。

“晏肆……”上岸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叶谭,终于低低地唤了声晏肆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粘在手上的袖子一角,那上头,白皙的肌肤,赫然从肉里生出了两片极小的鱼鳞……

几个大男人也迅速检查自己的情况,各个脸色都不太好看,难道,真的是他们所说的那样,诅咒应验了?就连他们这些外来者也不能幸免于难?

晏肆的面色一变,“先离开这里,找间屋子落脚,我再想想办法。”

6

按说胖虎的体质特殊,不少毒性都对他的影响不大,但这次没想到的是,就连胖虎也遭了殃。

叶谭已经开始发烧了,起先发现身上长鱼鳞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直到夜里才察觉出痛感,手臂和背部是最先钻出鱼鳞的。

她坐在镜子前,侧着身,身前抱着被单,身后则裸露在了空气中,叶谭才看到自己背上也开始钻出鱼鳞了。

那丑恶的鳞片附着在皮肤上头,叶谭探手自身后勉强够着了鳞片的位置,一咬牙,连皮带肉地将深入皮肤的鳞片拔了出来。

这无异于剥皮拔骨,叶谭紧咬着牙,面色已然苍白,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鳞片拔出,叶谭闷哼了一声,浑身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敲门的声音响起,叶谭紧咬着唇,平稳自己的呼吸,这才开口问了句:“谁?”

“是我。”

是晏肆的声音,叶谭看到自己身上沾染的血,她将自己裹紧,没有要这么面对晏肆的意思,免得平白惹他担心,嘴硬道:“我没事,就是困了。”

外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晏肆一声轻叹,似是知道叶谭的性子,再开口,他的口吻温柔,“我进来了。”

叶谭愣了一愣,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必然是吓人的,再怎么说,叶谭也是个女孩子,还是顾及自己的面貌的,不愿意让晏肆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

可晏肆是何等人物,哪能猜不透叶谭的心思?她必然将自己的状况弄得一团糟,偏她是不会喊疼的人,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外头又静了几秒,晏肆才有了开门的动作,叶谭缩在那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晏肆。

晏肆手中端了碗药,他扫了眼叶谭背后裹着的床单红通通一片,但他没有戳穿她拔鳞的事,只十分自然地背过身去,将药放在桌上,“伤口要处理,否则会溃烂。”

“嗯。”叶谭知道自己是瞒不过晏肆,她也不是个扭捏的人,随即在床上趴了下来,只将血肉模糊的背部露了出来,然后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晏肆在她身后坐下,他指尖沁凉的触感自叶谭的伤口上抚过,叶谭没吭声,却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连那血淋淋的刺痛感也被忽略了不少。

叶谭咬着牙不吭声,不喊疼,晏肆的动作却极轻,叶谭听到晏肆又是一声轻叹,“其实你不必事事忍耐,也可对我喊疼喊累。”

叶谭一愣,摇了摇头,闷声道:“不疼不累的。”

“是我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待叶谭还要再说些什么,晏肆已经收了手,轻轻地替叶谭掩上薄毯。

活得太久了,使他早已忘了如何照顾她,才令她比谁都要冷静持重,失了那份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

“晏肆……”叶谭坐起身,平日里看着极其冷酷的一个人,此刻却乖巧得很,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我让你担心了?”

晏肆端了药给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温柔笑道:“喝吧,喝了药就没事了。”

叶谭接过碗,里头传来血腥味,叶谭当即想到了什么,却是不肯喝。

“喝吧,你不喝,岂不是浪费了?”破天荒地,晏肆竟然也是会说笑的人,继而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句,“我的血液里,本就有异于常人的自愈力,对付这种尸毒,并不算难事。”

7

叶谭分得清轻重,只能将药喝了,她突然想到晏肆刚才说的话,这才猛然抬起头来,惊讶道:“尸毒?”

晏肆点头,“徐家村炸山毁陵,那些腐棺中皆带数千年前的古老病毒,腐棺入水,污染水源,才使当地村民感染尸毒。水源是一方面,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也会使病毒扩散。”

“可鱼拖棺,不得翻身的说法?”

晏肆淡笑道:“鱼食腐尸,大规模腐棺流落在外,难免引来鱼群。染尸毒者症状相似,难免以讹传讹。所幸我们并未久居此地,你们的症状尚轻,我已让胖虎他们服了药,也带了一些,喂性命垂危的重病村民吃了药。”

外头忽然吵闹起来,晏肆微微默了默,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叶谭道:“我出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叶谭哪肯好好休息,迅速换了衣服就追了上去,一出门,便见到村民们在晏肆面前跪了一地。

黑子跟在老支书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晏肆的血的缘故,他们的身上已经有鳞片自然脱落了,黑子一见到晏肆,就惊喜道:“老支书,就是他们!”

年迈的老支书不住地磕头,老泪纵横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你们一定是天将福星,上天听到了我们的恳求,才落了神仙到我们这地方救我们啊!”

黑子和一众幸存的村民皆纷纷哭着磕头,“谢谢你们,你们是好人,大好人啊!”

“我说你们,别跪了,别跪了,我们当家让你们起来……”胖虎和百里祭他们手忙脚乱地要去扶这些村民,可村民们没一个肯听他们的。

“当家,您看,这该如何是好?”百里祭哭笑不得,“他们非要过来,我们拦都拦不住!”

晏肆无奈地扶起老支书,口吻温和地劝慰道:“你们不必如此,既然碰上了,我们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

“话虽这么说……”老支书的神色颇有些犹豫,挽留道,“我们还不知要麻烦恩人您多久,跪着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晏肆的口吻平淡,却有些不容置疑,“你们放心,我已经写了封信给真正能帮到你们的朋友,待我们出去后,我就会让人转交。毕竟,要彻底治愈你们,靠村民自发行为是解决不了的,只要有效封锁水源,对感染人员进行隔离,辅以药物,剩下的感染者,自然会慢慢痊愈。”

“你们要走?”老支书和当地村民听说匠门的人要走,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老支书甚至再三请求晏肆等人留下来。

“嘿,这些吸血的蚂蝗,得寸进尺了还!”胖虎的嗓门高了,不用想也知道,刚才当家让他们救了几个垂危的感染者,这些人虽然不知道当家是何许人,却知道吃当家的血能救命,自然是不肯放人。

“不行!你们不能走!一个也不能走!”老支书变了脸色,刚刚还各个跪地叩首、感激涕零的村民,便忽然纷纷换了副脸皮一般,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还有这么小的娃娃,每天都喊疼呢!”

“不让走?难道你们还想要放干我们的血不成?!”一贯好脾气的百里祭都怒了,见过得寸进尺的,没见过如此得寸进尺的,他们救了这里的人,这些人到头来竟然还要胁迫他们当家?

“不许走,你们谁也不许走,不把我们都治好了,你们不能走!万一你们说的这些好话都是哄骗我们的,让你们跑了,我们的死活谁来管?你们为什么要来,来了就要救我们,否则你们为什么要来?!”

村民们纷纷扛起农具,不论男女老少,将晏肆等人堵得水泄不通,场面乱成了一团。晏肆便是再无所不能的人,可也从来不和这样的普通人动手,秀才遇上兵,遇上这群蛮不讲理的村民,竟是无可奈何。

“别跟他们废话,直接动手得了。”老痞子拔出了枪,可也不见得真敢对着这些村民开,村民们见状,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此刻叶谭的神色已是难看,棕红色的眼底生出怒意,不由分说地,她忽然上前夺下输云阳手中的枪,朝天砰的一声就开了一枪,冷飕飕道:“再拦路,别怪我不客气!”

场面瞬间静了下来,大约谁也没料到,叶谭手里的那枪,竟然是真枪,且那杀意腾腾,并不像是玩笑话。

叶谭将家伙丢还给了输云阳,在几个大老爷们儿目瞪口呆中,叶谭深缓了一口气,干净利落吩咐道:“我们走!”

“我带……我带你们走……”那缩在角落的黑子因为年纪还小,自然是不敢多嘴,直到此刻,才小心翼翼地对叶谭道,“我知道怎么走水道,可以避开鱼群。”

8

出了徐家村,晏肆一行人在原路遇到了秦二公子,胖虎颇为纳闷,“哟,你咋没走呢,还等着哥几个请你吃饭呢?”

秦越靠在车上,见他们回来了,也是一喜,溜须拍马道:“我怎么能一个人走,多不讲义气?”

除了胖虎之外,所有人皆默不作声,这让胖虎摸不着头脑,回过头看晏肆和百里祭他们,“当家,百里?咋……咋回事?”

离胖虎最近的输云阳这才把胖虎往后一拽,低声骂道:“死胖子,你可长点心吧,没看出那秦二公子不对劲?”

晏肆这才淡淡开口,“秦二公子中途让我们改道,此刻等着我们,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问吗?”

晏肆的目光深邃淡漠,却又仿佛一眼穿透人心,在他这双眼前,总是无处遁形的。

那秦二公子忽然正了身形,面貌还是那副面貌,神态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笑道:“这些人尚且因为你的血能救命,就露出这样一副嘴脸,世人多半如此。晏当家,将来,为了这些人,与主君做对,值得吗?”

“我的事,自然不必你们操心了。”晏肆仍是好脾气地淡笑,“劳二公子告知你的主君,道不同不相为谋,无论昔日荣光如何,谁也不能返回过去,也不能罔顾人命,伤害无辜。”

晏肆的态度在秦越的意料之中,他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奸滑,“晏当家,话是这么说,你要护着的人,是否如你一样淡泊名利,如你一样坦荡?如果他们知道,晏当家你不死不灭……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你猜,你护着的这些‘无辜’,会以何面孔待你?”

说罢,秦越的身形便往后仰去,扑通!落入了湍急的河流中,夜深漆黑,不见了踪迹。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胖虎急了,急匆匆要跟着跳下去把人捉回来,“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就让他跑了?!”

“你懂个屁!”输云阳直接揪着胖虎的耳朵将他拦了下来,这才说破道,“你真当那些墨奴能留闯陵者一条命?秦二公子在腐棺里被吸干了血还能救回来,这么快就又引你下穴,差点被舌头吃了,完了马上引我们出海?他是神仙啊?!”

“啥意思?”胖虎还是一脸蒙逼。

百里祭习以为常,摇了摇头,“真正的秦二公子,怕是早已经死了。那日救这位秦二公子出来,他说了句胡话,你真当是鬼附身不成?不过是这位‘秦二公子’,在试探我们当家的态度罢了。也就你这猪脑子,看不出端倪来。”

胖虎面红耳赤,不服气,“你们看出问题了,咋还放任他三番两次坑我们呢?”

方回摇头晃脑,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奚落胖虎道:“那秦二公子三番两次引我们上钩,显然是在试探咱们每个人的底细。当家之所以放任着他,今日让你别追,笨死了,那是根藤啊!不顺这根藤,怎么摸到瓜,让咱们一直处于被动?!”

“只是……”叶谭不像几个大老爷们儿一般乐天,有些愁眉不展,“此前他们试探多过恶意,拉拢多过正面为敌。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若不能为己用,便将我们视为拦路石,必是要铲除的。”

只怕,之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倒是晏肆一贯云淡风轻,安慰众人道:“既来之,则安之。”

9

围棋落子,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不紧不慢地悠悠拾起被围堵在中央的白子。

秦越狼狈地站在那男人面前,许久地不敢吭声。

直到这局与自己对弈的棋局终了,那男人才缓缓开口,口吻慵懒,叹息道:“此局,困兽之斗。我已经,很久没遇到棋逢对手的对弈之人了。”

今天不过是让他们看看人的嘴脸一旦丑恶起来,能到什么程度。可叹,他欣赏晏肆,但晏肆似乎,执迷不悟呢……

编者注:本文为《匠门土师爷III》第六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关注系列专辑阅读更多精彩作品。

老白的爱心传送门:关注以下专辑,可以收看更多精彩故事哦~

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有鬼第二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

有鬼第三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I》

匠门第一季专辑:《匠门土师爷I》

匠门第二季专辑:《匠门土师爷II》

匠门第三季专辑:《匠门土师爷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