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Ⅱ:离魂帖

人生天地阴阳间,一阴一阳之谓道。欲念生恶人间事,阴阳鬼术何处解,晋城北街渡灵馆,渡灵者,张淼南歌是也。

1

疾风如刀,扑在人脸上,那是撕裂般的疼。人们早早地搭起了帐篷,裹着毯子坐在外面,边聊天边等待着偶像的到来。

下午四点三十六分,周佳佳顶着两个高双马尾到达目的地,瞧见那乌泱泱的人群,顿时蹿了一肚子的气。

她瞄准了几个对象,举起手中的矿泉水瓶,毫不犹豫地向着那处掷去。

矿泉水瓶打在一女生的头上,她吃痛地“嗷呜”一声,捂着脑袋回头正欲骂时,瞥见周佳佳的脸,那到了嘴边的脏话又憋了回去。

“滚你娘的,都给老子起开!”周佳佳抬手大吼一声,声音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砸到对面,本来拥挤的人群让开了一条小道。

这儿的人差不多都认识她周佳佳,这小丫头今年十五岁,是个典型的愣头青,是但凡你和她哪句话不对付,她都能和你拼命的主儿。

所以大家惹不起还躲得起,见了她都赶紧地绕道走。

而周佳佳也凭着自己见人就怼、见事就平的野性子,成功地抢来了一个好位置。但抢到这位置没几分钟,她又觉得还不够。

随意地向周围的人搜刮了点钱后,她将自己的包抛给一个面熟的女生,接着转头向着小区外的便利店跑去。

沿街直走,数到第三棵树左拐,周佳佳跑了十遍,把自己绕迷糊的同时,也绕来了突然而至的大雨。

“滚他娘的,真他妈丧气。”周佳佳捂着脑袋,边走边骂,心想着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话,她该多抢点钱给自己添部手机的。

而就在她骂骂咧咧的同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但车开出去没多远,却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身材修长的男人撑着伞从车上下来,而看见他的脸的那一刻,周佳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而男人只是笑笑,然后向她伸出手,开口道:“过来。”

2

晋北区138弄,寸土寸金,被晋城人亲切地称为“资本聚集区”。这儿主打“高品质”三字,所以一众的花园小洋房里,居住的多是明星名流、小有资产的成功人士。

但今儿早上,就是在这高品质小区的人工湖里,捞出了一具赤裸的女尸。

女尸生前大概十五六岁的光景,死前似遭遇了一番非人的折磨。

后经警方调查核实,死者名叫周佳佳,晋城普中初二学生,今年十五岁。

她的脸上、胸前、小腹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及缺失,且依着伤口来判断,不像是利器所为。

她的衣服在人工湖不远处的花园里被找到,而与她衣服同时被找到的,还有她的一大把头发。

但很奇怪的是,警方在人工湖的周围,并未发现搏斗挣扎的痕迹,且随之而来的法医,也排除了她曾遭性侵的嫌疑。

而结合各种线索,法医得出的结论竟是:这女孩属自杀身亡。

而杨杭在知道这一结论后,一通电话把张淼叫到了现场。

这并非他小题大做,之所以把张淼叫来,是因为在这小半月的时间里,这样离奇的死亡,已经在晋城发生了三起。

受害者都是十五六岁的初中女生,虽然死状不一,但鉴定结果是一水儿的自杀身亡。

就拿这起案子来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得是多痛恨生活,就连去死也得薅头发剜肉地这么折磨自己。

前两起案子已经在网上造成了不小的舆论,再添上这一起,还不能说出个所以然的话,估计他杨杭就要被网民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张淼到达现场的时候,杨杭正倚着一棵歪脖子树吸烟。周佳佳的尸体已经被带走,准备在通知家属后,进行下一步的解剖。

张淼远远地向着他打了个招呼,他忙熄灭了烟,小跑着迎上来。

两人合作这么多次,饶是生出一套相处的默契。杨杭跑到他面前,只开门见山地将案情叙述一遍,张淼便从中提取出了要点。

他随着杨杭一同走到人工湖边,轻轻嗅了嗅。围绕在周围的新鲜阴气还未散去,而他伸手感受一番,随即得知,此时距周佳佳死去,已超过十小时。

他接着将肩上的背包卸下,取出一只小葫芦,上前盛了些人工湖的水,一半喝下,一半倒在先前准备好的瓷碗里。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半跪在地上,点燃了一支黑色长烛。

黑色的烛泪一滴滴滴进碗中,他默念招魂诀,但即使他使出十分的力气,依旧没见半只鬼魂的影子。所以他抬手将烛火熄灭,转了个方向,将空气中漂浮的阴气全部都引到自己的身上,而这次他感受到了。

周佳佳死前没有痛苦,甚至……还有些兴奋。

3

而得到这一结果的同时,苏至恒也正好调查回来。

他身穿一件灰色外套,搭一条黑色长裤,微卷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胸前还挂着那要经常握一握的木制十字架。

苏至恒这人,跟着杨杭做实习生,差不多已有半月,其为人镇定沉稳,在局里深受好评。而杨杭,也亲自总结了苏至恒的三个特征:话少、聪明、底子干净。

而他这第一次出现场,各种表现也可谓是可圈可点。

他刚才主动申请去周边调查,这不大一会儿,就成功带回来一段监控录像和一个女孩。

女孩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留着厚刘海学生头,戴一副黑框眼镜,提着个包低头缩在苏至恒身后。

杨杭问了两遍“你叫什么名字”,她才木讷地抬头瞄了一眼。

而眼皮翻了没两下,正欲开口,瞧见杨杭板着个脸似脾气不好的样子,又迅速地闭了嘴把头低了下去。

而苏至恒见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摇摇头将她手中的包接过,抬手递给杨杭。

“这是死者的包,昨天死者把包扔给她就再也没回来。”他利落地说完这两句话,上前又将包的拉链打开,“我刚才看过了,排除无用信息,只剩下这个。”

他戴上手套,从包中取出两张信纸,举到杨杭与张淼面前。他俩这才看清,这是一封血书,而上面的内容,大概就是记载了一个少女的懵懂心事。

她真切地表达了自己对一个什么小哥哥的迷恋,并在信的最后,写下了要和小哥哥在一起的心愿。

而这血气与周边的阴气存在着明显的联系,张淼可以确定,这是周佳佳写的没错。而除此之外,他还在信纸一边发现了一张小贴纸,贴纸上是一串咒语。

他凑近看了看,了解到这是一提神清脑的咒语后,便又缩回了脖子。

“怎么着,有新的发现了?”杨杭一直观察着他的动作。

“没有。”张淼抿着嘴摇摇头,在线索尚未清晰前,他不会乱说。

女孩交了这包,得到允许后便一刻不停地转身离去。而苏至恒接着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段画面递给杨杭。

这是便利店在事发时间的监控录像,杨杭伸手点开播放键,画面便开始缓缓流动。

下午四点五十四分,周佳佳进入监控区。从视频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正向着便利店方向小跑,而就当她将要接近便利店之时,诡异的事发生了。

她跑着跑着,突然原地停下,来回地绕起了圈子。而就当她绕到第九圈时,张淼抬手按下了暂停键。

他清楚地看见,周佳佳的魂魄慢慢脱离她的身体,升至一半,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虚无。一团黑气从远处快速向她袭来,而他按下暂停的地方,正是黑气将周佳佳包裹住的瞬间。

而接下来周佳佳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僵硬地转了个方向,向着人工湖方向走去。而人工湖周围属监控盲区,所以接下来她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4

杨杭忙带着苏至恒前去做视频的封锁工作,而张淼则独自返回了渡灵馆。

张淼回到渡灵馆的时候,南歌还没回来。她今天一大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匆忙地外出工作去了。

而就在张淼做完两单生意后,南歌终于出现在渡灵馆里。

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回来了,今天还顺利吗?”

“当然顺利啦。”南歌故作轻松地将包放在一旁,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根本毫无笑意。

张淼自然是捕捉到了她的异常,但依着他对南歌的了解,强生笑意,背后什么事儿,就算你问破了天她都不会说的。

问到最后,还可能把人惹炸。

所以他站在安全线之内,点头道:“我也是刚回来不久,杨杭那儿,又发生了一起新案子……”

话还没说完,只见杨杭拿着一个资料袋,兴奋地跑进来,笑眯眯地朝南歌挥了挥手,接着把袋子放在张淼面前。

张淼望了南歌两眼,又低头将那资料袋打开。里面是一张旧报纸,上面详细记载了去年震惊全城的一起初中生打人事件。

文章旁贴着几张现场图,但因为要保护未成年人的信息,所以所有的人脸都被打上了马赛克,且文章中出现的人名,均为化名。

但张淼扫了几眼,还是从中寻到了周佳佳的气息。且他能感受到,在这现场图中,有四人已经不在人世。

见张淼也不说话,杨杭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我们刚才整合了一下三名死亡女生的信息,发现她们三个,都和这起事件有关。”

而这事件的起源,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5

两年前,一偶像组合通过一档综艺出道,这组合内有两名成员,一位名叫陆尔,一位名叫牧阳。因二人外形俊朗,一出道便收获了不少粉丝。不过不知为何,两人在共同活动了一年后,却突然选择了解散。

解散后,牧阳依旧选择继续自己的音乐道路,而陆尔则转战电视荧屏。两人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展得风生水起,但很突然的,网上有人匿名爆出一段料,说陆尔花钱买资源,打压牧阳。

这牧阳的粉丝就不干了,他们纷纷跑到陆尔的社交账号下留言,希望他能站出来,没做过就发个声明,做过的话就赶紧道歉。但这种做法也成功激怒了陆尔的粉丝,各地的“小耳朵”联合起来,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成功爆了“牧阳吧”。

“而被打的女孩,那时正好是牧阳吧管理人员中的一位。”杨杭说完深深望了张淼一眼,又补充,“这场打人事件的组织者,就是以周佳佳为首的,现在死亡的三名女生。”

“被打的女孩也已经去世了?”张淼指着报纸一处,那女孩倒在地上,明显已经没了活人的气息。

杨杭点点头,又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而张淼注意到的是,她校服上某处,竟然有着和周佳佳血书上的同款咒语。

“她叫张小雨,去年死的,下午放学后,在学校操场单杠上上吊自杀。而现在张家人,依旧把她的死……”

“张小雨?!”杨杭话没说完,一直坐在对面的南歌突然有了反应,她迅速起身,皱着眉跑到张淼面前,半弯着身子瞄了眼那张照片。

这照片上的女孩她熟悉,她尽心尽力地给她张罗阴亲,也张罗了有小半年了。而今天,她也是刚刚从这女孩家回来。

而在了解到这一信息后,杨杭将资料收起。这种自杀转他杀的案子,向来不好办,但现在有着南歌这层关系,他倒是想出个计划。

今天稍稍准备一下,明天一早的话,先让张淼和南歌去那家探探。

6

第二天一早,南歌早早到了渡灵馆。她摘下手套,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但想起昨天的场面,依旧让她忍不住胆寒。

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瞬,她竟然在那女人身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死气沉沉、枯瘦却充满欲望的南歌。

她慌乱地砸碎了铜镜,但那句话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知道的,一切都不可饶恕。”而这句话,她在苏家的别墅也曾听过,且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有咕噜噜的水声一闪而过。

姑姑生前擅用牌占卜,南歌曾嚷着要学,但姑姑总告诉她,“你有自己的能力。”

而现在,她好像生出些什么奇怪的能力,但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就在她想得出神之际,门边铜铃一响,她忙戴上手套。转回头去,就见张淼捧着一小块木头进来。

“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她站起身,侧身挪了挪,似不经意地将手套戴得更紧了些。

“紫光檀木,昨天刚送到。”张淼小心翼翼地将木头收好,转身刚想继续张口,又突地想起过段时间就是南歌的生日。

他当即就盘算着,既然这样,不如等自己刻好了,到时候再送给她做个惊喜。

想到这儿,他眯着眼睛笑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南歌的背,开口道:“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走吧,杨杭还在外面等着呢。”

南歌再一次敲响了张小雨家的大门,与往常一样的是,从敲门到门开,这依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房门打开,首先进入张淼视线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而仅是开门这么一件小事,就好像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她抬眼看见南歌,有些无措,也有些惊讶。而就在此时,一头发花白的老太悠悠从厨房走出来。

“是南师傅啊,您来了。”她边说边走到门边,抬手将轮椅缓缓拉开,望见张淼,又开口道,“这位是……”

“是我的助手,我给小雨物色了个更合适的对象,但还需要他来帮个小忙。”南歌一本正经地按之前对好的词儿回答。

老人点点头,请两人进了屋后,将女人推到一处圆桌前。南歌独自上前坐下,而张淼站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这房间内的格局。

这房间虽说亮亮堂堂,将阳光盛得满满当当,但屋内强烈的阴气,却是怎样都遮不住。他伸出手感受一番,接着放下包,抬手取出一张符纸递给南歌。

7

南歌将符纸接过,低下头仔细瞧了瞧,接着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抬头似思考一阵,继而转身取出灵盘、铜镜等放在桌上。

“那咱们现在就再问问小雨,这门亲事她同不同意。话不多说,开始吧。”

她说着一手覆在灵盘上,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女人的右手,老人握住女人的左手,南歌回头与张淼交换了个眼神,张淼将符纸拿起,她这才回过头,道:“我数三二一,咱们一起闭眼。”

而南歌开始倒数的同时,张淼点燃了符纸,同时默默口中念诀。

在符纸燃烧的火焰当中,三人一同闭上双眼。与此同时,落在地上的符灰,瞬间似活了过来似的,聚在半空,径直向着一卧室奔去。

张淼忙起步跟上,符灰进入卧室,飘到一低矮的小柜子前,扑在上面,又重新化为一团灰烬。

他抬步上前,半跪在柜子一侧,摇了摇上面挂着的三把小锁,毫不犹豫地从裤兜掏出一根铁丝。

自打渡灵馆夜半失窃过后,他便有意识地练了练这门技术,练到现在,也是略有小成。

他三下五除二将柜子上的锁打开。打开柜门,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三个盒子,而盒子上面,无一例外地用黄符长钉做封。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盒子,将长钉旋出后,用自己的指血做结揭开了符纸。盒子里放着一本白色的帖子,帖子上似蚂蚁符号般刻着一串字符,这种字符他接触过,是曾经一位非常有名的降头师自创的语言。

而这串字符,翻译过来只有三个字:离魂帖。

他抬手将帖子翻开,不意外的,里面密密麻麻依旧是这种字符,总合起来大概就是:我自愿死去,并将我的魂魄交付于此,交付在这美好的幻境里,永生永世,再不醒来。

而在下面一栏你的理想死亡方式里,有人稚嫩地写下了她的美好期待:我希望在一个雨天,陆尔哥哥给我撑着伞。我们要去参加一个舞会,他给我买了好看的礼服,带我剪了头发,最后还请我去高档的西餐厅吃了牛排。

张淼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些死去女孩的鬼魂,现在都被封印在这个小帖子里。

而当他准备将另两个盒子都打开的那一刻,客厅中突然传来了南歌的一声大喊:“方女士,您……”

8

张淼迅速将盒子收好,起身正欲出去察看发生了什么,那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已经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你干什么呢?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不然我就要报警了!”她有气无力地说着,但语气十分坚定。

张淼并未答话,他沉默地观察她一阵,继而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而女人像被针刺了一般,微微皱眉的同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张淼。而她在自己力量的带动下,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随之而来的老人见这一番景象,一下子惊呆了。她连忙跪扑到女人身前,将女人抱进怀里的同时,眼神锁定张淼。

“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就算我们娘俩无依无靠的,也不是你们能随便欺负的!”她指着张淼,饶是有一番要同归于尽的气势。

而此刻的张淼,彻底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这老人,是老人有一定的道行,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三个女生签下了这离魂帖。

而这帖子,就像一张死亡通知书,女孩们签下的那一刻,魂魄就已经被半数留在了这帖子里。等待她们的,就是经历这鬼打墙一般的迷障,然后在自己预定好的幻境中自残死去。

但他错了,施术者并不是老人,而是这瘫在轮椅上的女人。

女人之所以瘫在轮椅上,并不是因为什么病症,而是因为她的魂气。她并不懂什么术法,而是用自己的魂气做引子,操纵离魂帖。

就是魂气的缺失,加速了她体内器官的老去。

她现在表面上也就四十岁的模样,但里面的器官,至少也有六七十岁的光景,且这种老去的速度,是每天都在增加的。若是现在不及时制止,不出十日,女人便会因器官衰竭死。

他再也淡定不了,扯出一张离魂帖,半跪在女人面前,开口道:“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方式杀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人半眯着眼睛,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轻笑着摇摇头:“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听不懂!你用这么恶毒的方式夺取别人的性命,而你说听不懂?十几岁的孩子,她们本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够了!”女人再也听不下去,她抬头瞪向张淼,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她捶着自己的胸口,瘫在地上哽咽道:“那我的孩子呢,我那么乖那么好的孩子,她的路呢,要走到哪里去啊……”

9

2001年,对方玫来说,是她这一生也不会愈合的伤口。这一年,她亲手送走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的父亲和她的老公。

而2002年对她来说,又是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年。因为在2002年初,她顺利地生下了自己的女儿,在老公去世三个月后。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女儿出生的那天,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母亲说归魂随水来,她觉得也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一定是带着爸爸和外公的祝福降临到这世上的。

她给孩子取名叫张小雨,就是希望她永远像这一天一样,带着家人的爱和祝福开心生活下去。

而张小雨也正如她所想,打小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她的长相像极了自己故去的父亲,但性格却像方玫一样倔强坚强。

她自小便极少哭鼻子,成天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在方玫最难熬的那些日子里,这个和她血肉相连的小姑娘,是她生活中百分百的阳光。

后来张小雨上了小学,一至六年级,成绩优异的她,一直是班里的班长。而除此之外,她在学校,人缘也是出了名得好,看着这样近乎完美的女儿,方玫更是打心眼里稀罕。

但就在初一暑假,张小雨出了些意外,这导致她不得不休学一年。而就在这一年里,她从一档综艺节目上接触到了一个偶像组合,并迅速成为他们其中一位的粉丝。

按着她的话来说,这个男生努力且有才华,她一定会像他一样,坚持自己的梦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而她确实是这么做的,返回学校后,她比以前更加认真地学习,这个未曾谋面的人,似乎就是她的驱动器。她一刻也不停地,催促着自己变成心中那个更好的人。

但就当方玫认为日子会这么长久平淡地过下去时,她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而这通电话,就是所有悲剧的开始。

张小雨被打了,被一群学生堵在校门口不远的公园里围殴。她也试着还手,但是换来的,却是更加密集的拳头。她被方玫接回了家,在家里休养了一个星期左右,又重新返回了校园。

但事情发展到这儿,一切都还没完。就在一个多月后,方玫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说张小雨在学校上吊自杀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学校的。她只记得,那个冰冷地躺在地上的人,在死亡的当晚还和她通过电话,她那时的语气是那么温柔,那么平静。

她说,“妈妈啊,我一同学今晚上过生日,我就住她家啦,你不要担心。”而她没想到,这竟然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听到她,叫自己一声“妈妈”。

在张小雨去世半年后,方玫实在拗不过母亲,答应了她给女儿结一门阴亲,而与此同时,她调查了半年的事,也终于水落石出。

张小雨回校后经历过什么,一直是被晋城中学封锁起来的秘密,方玫辗转打听,终于了解了其中的隐情。

原来之前围殴过她的那群混混,一直没有收手,自张小雨回校后,她们更是变本加厉。

如果说在公园的那次殴打,纯属是那些混混们为了给自己的偶像出气,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她不知该作何解释。

在学校,张小雨的课本会经常性地不翼而飞,而桌洞里被放些奇奇怪怪吓人的东西,更是家常便饭。

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在返校之后,她又承受了不止一次的殴打。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教学楼的女卫生间,她被周佳佳等人按在地上,扒光了衣服拍下了照片。

不仅如此,周佳佳还扬言要找几个哥哥,把张小雨送去让他们爽一爽。

方玫明白了,骄傲如张小雨,当自尊心被人如此肆意践踏,她想不出比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更好的法子,来结束这无休止的缠闹与欺凌。

而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她们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10

“即使让她们都下地狱,也解不了我心头的恨!”方玫越说越激动,她捶着自己的胸口,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而张淼和南歌站在一旁,突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他们无法想象,一个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该有多么绝望。更何况张小雨,还是方玫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张淼踌躇许久,终于咬牙上前,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让你和你女儿再见一面,你也听一听她的意愿。”

他说完与南歌交换了个眼神,南歌拿出灵盘铜镜,半跪在地上布置起来。

张小雨的鬼魂早已入了阴间,不过还未进入轮回。但张淼做的是送灵的生意,要把鬼魂从阴间请出来,还得南歌打开阴阳两界的大门。

南歌拿出一只木偶娃娃,取了自己的血点在她的额上,然后将她立在铜镜之前,打开灵盘,将左手覆在灵盘之上。而张淼则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握住她右手的同时,另一只手握住方玫的手。

三人一同闭眼,随着强烈的阴气由下至上铺天盖地地涌来,那几名女孩的鬼魂也被从离魂帖中扯了出来。而方玫,也终于通过张淼,在一片黑暗中又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

张小雨站在远处,笑着叫了声“妈妈”,一如以前那般活泼温暖。

而就在她想要上前,将张小雨拥进怀中之际,张小雨那边又皱起眉,接着开口。

她说:“妈妈,不要再错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对不起,是我,是我想藏起来,想躲起来一阵子。我请求你的原谅,即使在另一个世界,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眼泪,你的痛苦。所以不要再哭了,我只希望你和婆婆能够好好地活着。答应我,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方玫再也承受不住,她跑过去抱住张小雨,崩溃痛哭。而几分钟过后,灵盘发出“叮咚”一声响,铜镜和娃娃一同倒下。张淼松开南歌的手,阴阳两界的大门重新关闭。

而张淼迅速转身,将三个盒子中的离魂帖取出,借着阴气未消,解了离魂帖上的屏障。

方玫被南歌和老人推出卧室,而卧室内的几只鬼魂,又恢复了生前的模样。她们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也意识到自己时间将至,继而转身去向自己的家人告别。

只有一个扎着两个高双马尾的女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没什么好道别的。”她看起来有些伤感。

但很快的,她又恢复平静,转身跪在张小雨照片之前。

“我对不起她,我以前打她,就只是为了好玩。”她说着,又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两耳光,“我就是个混蛋,和他一样,都他妈是个混蛋。”

而她就是周佳佳,她口中的“他”,叫作周勇,是她的父亲。

她打小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长大了才听说,母亲是被父亲打跑的。

她不会在这件事上为父亲辩解,因为这男人什么德行,没人比她再了解。与他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她见过他的各种丑态。

他酗酒、赌博、四处和别的女人鬼混,没钱了就去替别人收债,经常参与斗殴,也经常被别人打。他教她吸烟、教她喝酒、教她所谓的“社会生存法则”。她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一口流利的脏话。

她自小习惯了这种日子,也在这种日子里学着这男人,放纵着自己。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的人生信条,只有一句话:没有什么是用拳头解决不了的。

所以她横行霸道了十几年,直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堪。

“我死前恢复过一段意识,那时候我才明白,疼痛和无助,到底多让人绝望。我死得不冤枉,只是下辈子,我想做个好人。”周佳佳擦擦眼泪,话音刚落,便消失不见。

11

张淼出了卧室,方玫已经完全缓了过来,她抱着张小雨的照片,正将一个小小的铜片递给南歌。见张淼出来,她又忙取出一个新的,塞到张淼手里。

这铜片上刻的是那串提神清脑的咒语,在张小雨去世后,方玫将这句咒语以各种方式刻了无数个。

张小雨生前,常把这咒语挂在嘴边,每当自己偷懒发困,她都会把它念上几遍。

而在方玫眼里,这就是张小雨的标记,这是女儿的一部分,有它在,女儿就从未走远。

但现在她不需要了。

“我明天就会去警察局自首。”她说着低下头摸摸张小雨的照片,“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这也是我一直叮嘱小雨的话。”

“这些白色的小帖子,是我偶然得来的,那段时间我总在网上搜索怎么诅咒别人,之后我就从家门口发现了这些东西。里面详细地讲了要怎么操作,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我就按着上面教的,在这些女孩的社交账号私信她们,说我有让她们和偶像在一起的好方法。然后让她们手写自己的名字和预约场景,寄到我说的地址。

“之后用盒子里教的方法,把这些挪到了帖子上。今晚我会把之前浏览过的网站都写下来,明天一同交到警察局。”

张淼点点头,将铜片小心收好,道了再见,便和南歌背起包出了门。

下了楼,两人走到一辆白色汽车前,开门坐了上去。南歌将怀中的录音笔取出递给杨杭,张淼随后也递上自己那一支。

“都说了没?”杨杭将录音笔关闭,迫不及待回头询问。

张淼抱着臂看向窗外,南歌则皱着眉不愿回答。

而就这样愣了半晌,南歌终于回话:“说是说了,但她明天会去你们警局自首,这录音,还是不要拿出来了吧。”

“得,那这录音就先做保存,一切还以她明天自首时的供述为准。”

12

但杨杭没等来方玫的自首。

方玫在约定自首的那天凌晨,从高空坠落。她的电脑被病毒攻击,没留下一点有用的信息。

而她的尸体被送去尸检,剪开她衣服的那一刻,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她的身体似被人做了一块宣纸,全身上下被密密麻麻地刻上了工整的“兰”字。

而杨杭也在她坠落处不远,发现了写有孙光耀名字的布片,但仅此而已,再无其他信息。他们都知道,要解开这谜团,还需要时间。

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给予公众一个解释,所以警方截取了录音,将方玫的死归结于自身对女孩们的愧。

公布录音之前,张淼去警局核实信息,出来的时候,正遇上那几个女孩的家长。

周佳佳的父亲站在最前面,据杨杭讲,这男人成天啥也不干,就站在这儿想敲一笔钱。他主张女儿的死亡是学校的过失,要求学校赔偿50万。

张淼经过他的时候,嫌恶地瞧了他一眼。而他接收到这目光,提起拳头朝张淼摇了摇,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呸,警局出来的走狗。”

张淼本来不想理他的,但看着他一脸欠揍的模样,脑海中又闪过周佳佳跪地痛哭的身影。

间接害死自己的女儿还恬不知耻地在这儿要钱?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怒从中来。

所以他笑了笑,一个转身,揪住周勇脖领的同时,迅速将一支银针半刺进他的手臂。

周勇疼得“哎哟”一声喊,想要挥拳,却发现自己完全泄了力气。

“你,你想干什么?”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冒出来,他开始慌了。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这走狗,随时可以要了你这条烂命。还坚持做一个人渣的话,下次再见的时候,就是我送你归西的日子。”

他说完一把将周勇推开,转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13

渡灵馆里,南歌正坐在内室和鬼娘聊天,而那青紫色面孔的小鬼,正跷着脚趴在一边,用南歌的手机看动画片。

他现在有了新的名字,叫铛铛,张淼取的,以微弱的优势战胜了南歌的嘟嘟。

而铛铛见张淼进来,刺溜一下闪到鬼娘身后,见过张淼的神通,他一直躲张淼躲得远远的。鬼娘则无奈地笑笑,转身敲了敲他的小脑袋。

而看到这一幕,张淼又不可抑制地想起方玫绝望的哭号,以及周勇那副丑恶的嘴脸。

人都说父母是孩子的镜子,孩子是父母的缩影。身为父母,自当担负起自身的责任,尊重并爱护每一条鲜活的生命。

因为在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无法用金钱堆砌,但我们可以做到。

比如:给你的孩子一颗美丽的灵魂。

编者注:本文为《怪谈Ⅱ》系列第二篇,欢迎阅读本系列更多精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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