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Ⅱ:阿修罗

人生天地阴阳间,一阴一阳之谓道。欲念生恶人间事,阴阳鬼术何处解,晋城北街渡灵馆,渡灵者,张淼南歌是也。

1

浓雾弥散在城市之中,宛若仙境。

他坐在百米高的楼顶,晃着脚俯瞰着这座雾里的城。这里阴魔附体,欲念横生,人们早已被罪恶统治,而他,再也无力救赎。

身后传来一阵轻响,叮咚,他的时辰已到。

没有牵挂、再无遗憾,他挥手一笑,接着倾身向前倒去。

随后而来的几人小跑上前,看见的,只有他正在坠落的身影,没有人发现他的暗语,也没人听见他的秘密。

“我将这权利全数交付于你,从今日起,你就是这人间的阿修罗王!”

2

古林郊上一次火起来,还是在三年前。

那时正值隆冬,天气干燥,一场夜间大火,毁了半个林子的同时,也夺走了护林员老刘的性命。

后林业主管部门及时补救,在将损失降到最低的同时,又重聘了新的护林员。

然而这些护林员,干的时间最长的,也不过二十三天,古林郊闹鬼的传闻,也就此在坊间传播开来。

至此,古林郊成了晋城的一块禁地,人们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然而就是这么个黑暗的禁地,近两天又在网上爆炸性地火了起来。

网上疯狂地转发着两个男孩林郊探险的视频和照片,而在视频最后,男孩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出了林子。

他们在古林郊发现了一具尸体。确切来说,是一具高度腐烂的男性冰尸。

男尸呈侧卧状被冰封在一处大水坑里,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手肘处露出冰面的部分,已被周遭的野兽啃食见骨。从视频可见,他身上只穿着一条黑色短裤,而且奇怪的是,他的脖子上还套着一条狗链。

警察接到报警后,及时地封锁了现场,然而在任何消息都没出的情况下,网上已经炸开了锅。

这件事被传了好几个版本,其中呼声最高的,还是那厉鬼锁魂说。

3

“护林员老刘死得冤枉,他的鬼魂从此就留在了古林郊中,每到夜里,他都会出来,四处检查林中是否存有火患。而这个可怜的过路人,并不知道关于古林郊的传说,他只是想进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却被老刘当成了昔日纵火的凶手,就这样,被残忍地勾了魂去……”

这网上写的小故事,还真是有鼻子有眼,不仅给老刘虚拟了死法,还把死者的身份、入林动机都虚构了出来。

杨杭读了七八条评论,越读越觉得哭笑不得,最后索性把手机关了扔到一旁。

张淼则坐在矮桌之后,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桌面上摆着一堆照片,是杨杭从警局带出来的。

那具破冰打捞出的尸体,法医第一时间对他进行了解剖。至于检验结果,还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那男人的致命伤,并不在那插着匕首的腹部,综合各种数据,他竟然是死于车祸引起的颅内出血。

且之后大家也一致认定,这匕首,是在车祸后被插上的。

所以古林郊并非案发第一现场,这是一起车祸后的弃尸,但目前警方还无法断定,这车祸是偶然还是蓄意。

因为男人生前,似乎还遭遇了其他的折磨。

他身高180,但去世时的体重仅有50kg,他不仅脖子上拴着一条狗链,且在他的手心脚背上,都被人用刀反复地刻上了16。

16,这数字有什么含义,无从得知;男人到底是何身份,目前也正在查证。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男人的死亡时间,大致在20天左右。

而张淼,也逐一地验证了法医的判断。男人生前横死,魂魄尚在人间。但有一点,是唯他感知得到,但法医却检测不出的。

“这男人生前处于极度恐惧的状态。”他说着又摸摸桌上的照片。

“他的眼睛已经腐烂残缺,所以我无法再透过他的眼睛,去了解他死亡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恐惧,那种日积月累的恐惧,已经深深地嵌在了他的每一块骨头里。”

杨杭点头盘腿坐在矮桌前的垫子上,取出了笔详细地将他说过的话记下。写到最后笔没墨了,他就顺手朝着张淼的笔筒摸去。

然而拿出的笔,竟湿哒哒还带着水,他探着身子往里一看,就见笔筒里的水,至少已经存了三分之二。

他问:“这怎么回事儿?”

张淼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但看到那水的一刻,也是明显一怔。

“不知道。”他含糊着,心里却不禁疑惑。

渡灵馆最近确实发生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事儿,碎裂的花盆、垮掉的椅子,撕毁的画作以及……倒了水的笔筒。

4

杨杭走后不久,南歌也终于匆匆忙忙从外面赶回来,她手里拿着一枝七叉小百合,进了屋就忙不迭地开始找花瓶。

看着她久违地露出一丝喜色,张淼忙转身从架子上把花瓶拿了递给她,然后顺带着问了一句:“这花哪里买的?”

但不知这话哪里不对,南歌接着变了脸色。

她皱眉,“你问这干什么?”

张淼闻言怔在原地,他将刚才的话又考量一番,但怎么着也考虑不出什么所以然,而这时候,南歌已经转身将花瓶放在了她自己的桌子上。

她背对张淼,看似在弯腰整理着花,其实是在偷偷懊恼。

刚才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过了。但这几天,她一直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她焦虑、易怒,她努力地不让自己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那个枯瘦的南歌就会占据她的整个脑海……

而就在她脑中一团乱麻之际,门边铜铃当啷一响,她还未看清来人,张淼已经率先迎了上去。

是她从某宝淘来的仿古太师椅,张淼随快递员一同搬进来,又起身将快递员送出去。而他回来后,又闷不做声地将椅子搬到桌后。

南歌撇撇嘴,率先上前拉了拉他的袖角,“你中午想吃牛肉面吗?”

张淼回头,面无表情盯了她几秒,接着又噗嗤笑了。

“想吃。”他拉起南歌的手,只是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杨杭一通电话就又打了进来。

他说,他在回局里的路上收到了关于护林员老刘事件的档案图片,他就随意地翻看了几张,还真找出几个令人疑惑的点。

三年前老刘这案子,是局里另一个同事经手的,但目前那同事已经调走了。

当初出事的时候,他也没怎么过问,毕竟就是一起简单的意外失火案。但现在再看,有很多疑点至今仍无法解释,不过那老刘孤家寡人一个,没人追问的情况下,估计那同事就按最省事的方法处理了。

而现在,他想去那老刘的坟上一趟。

电话打完不到十分钟,渡灵馆外便传来了滴滴的车喇叭声,南歌转身正欲拿包,张淼一把按住她的手。

“你去吃饭。”他说完便提包出了渡灵馆。

5

老刘当初火化后,在无人认领的情况下,被葬在了晋城边上。

与他一同被埋在这儿的,多是未被认领的囚犯、无家可归者以及流浪动物的尸体。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孙光耀当初被烧得渣都不剩,杨杭最后还是给他在这儿随意地圈地插了块木板。

这儿的人没有订制的墓碑,但歪歪斜斜的木板倒是插了一大堆。

木板上粗滥地刻着亡者的姓名,有的木板经过风雨侵蚀,已经辨不出上面的字。

而杨杭之所以要带上张淼,也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他相信即使木板烂得不成样子了,张淼也有能力在众板之中寻到老刘的那一块。

但事实是,张淼平日里最不愿来的,就是这种地方。他极讨厌被各种鬼魂团团围住的感觉,就像现在,每只鬼都有自己的故事向他倾诉,而这些声音混合着传进他的耳朵,甚是吵闹。

他被嚷得烦了,抬手大喝一声安静,惊到了杨杭的同时,也成功地喝退了众鬼。

他接过资料,瞄了一眼,首先确定这老刘确实已离开阳间,而后他便取出一只指路符,将老刘的八字写上之后,抬手扔了出去。

那符纸在原地停留一阵,随即飞出去落在不远处一块木板之下。

杨杭小跑过去,细看。木板上的字虽有些模糊,但好歹还可以认得出,那老刘就葬在这儿。

张淼随后走过去,卸了包半蹲下,伸出右手,掌心向前,覆在那木板之上。

“是他杀。”他接着便得到答案。

即使鬼魂已经入了阴间,但亡灵曾在这里逗留,木板上积聚的尸气,也不会说谎。

“我猜就是。”杨杭抖落了两下手中的资料,又问,“还有没有其他的信息?”

张淼顿了一下:“他和那封在冰里的男尸,存在着某种……说不出来的联系。”

“时间、地点、方式、死者、凶手……”张淼摇摇头,“推测不出。”

而他这么一说,杨杭却似乎抓到了什么重点,他从众多资料中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张淼手里,说:“你看这人……”

6

照片上的男人,名叫蒋军,今年45岁,住在晋城花园小区,现在是一家机械工厂的工人。

三年前,古林郊实行的是轮班制,两名护林员,白、夜班地轮流替换。

而蒋军,就是除老刘外的另一名守林员,不过事发当晚,也确实轮到老刘值夜班。而且据蒋军当时的笔录记载,他说自己与死者老刘虽同为守林员,但彼此之间并不相熟。

如果说非得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可能就是晚上交接班的时候,会见上一面。

但那时不是他赶着回家睡觉,就是老刘赶着回家睡觉,所以即使见这一面,话也不会多说。而且事发当晚,他一直与自己的妻子待在一起,但那时他小区的监控系统正在维修,所以除了他妻子,没人能证实他这话是否真实。

而随着警方的迅速结案,他的话也被尘封在了笔录里。

但杨杭刚刚得知,那把插在林中冰尸身上的匕首,经鉴定,属西班牙产的“丛林之王二号”。这是一种目前功能最全面的丛林专用刀,且据资料显示,这种刀,那老刘也曾有过一把。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种型号,但他那把刀,在大火之后,就再也没了踪影。

“所以这蒋军有很大的嫌疑?”

张淼说着,站起身又四处打量一番,小跑到孙光耀的墓碑前取了几把土,随后随着杨杭一同返回了车里。

而刚一回到车里,杨杭又收到了苏至恒新发来的信息,读完信息,也更验证了当前他心中的猜想。

原来这蒋军在不到一年前,还买了辆车。白天他是机械厂的工人,而下了班后,他就摇身一变,做起了滴滴司机。

且据调查显示,他已经有二十二天没有再接过单,而在这个时间段内,他也没有再出现在机械厂里。

这时间刚好与那冰尸的死亡时间相吻合,所以这蒋军,很可能就是抛尸凶手。

得到他家的具体地址后,杨杭立即开车到了晋城花园小区。

7

花园小区三栋501,蒋军与妻子就居住于此,但在上楼前,杨杭还是先向楼下的几位老人咨询了一番。

说起这蒋军啊,他在小区里,也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提起他,人人都能跟你侃上两句。

他这人,个头高,人也壮,留一脸的络腮胡,说话有点结巴,但嗓门特亮。就这么乍一看,活脱脱就一副黑社会大哥的形象。

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和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这人是个典型的老好人、热心肠,平日里和小区居民关系也好,谁家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都会第一时间的去搭把手。

而就在一年前,他还协助警方破获了一起小区偷窃案。而老人们也说,他们确实也有半月多没见过蒋军了,但这也并不奇怪,听蒋军媳妇说,他去外地打工了。

此时临近年关,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而得到这些信息,杨杭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蒋军的形象,可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就这样,怀着满心的疑虑,他按响了501的门铃。

开门的是蒋军的妻子,一个黑黑瘦瘦个头不高的女人。她先是防备地扫了门前两人几眼,然后才开口:“你们找谁?”

杨杭回头和张淼交换了个眼神,接着掏出自己的警察证,举到门口方便她看清。

“我们是警察,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关于……护林员老刘的死。”

女人看样子似乎有些为难,但她犹豫几秒,还是道:“进来吧。”

三人一同进了屋里,很明显的,屋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酸臭。杨杭先是做不经意状半捂着鼻子咳了两声,而张淼回头之际,也意外地瞥到,卧室旁的一小屋里,竟然还摆放着一张床。

而看房内的摆设,是有人常住的迹象。是夫妻分房睡,还是家里另有他人……

而还没等他分析完,那女人已经越过他,小跑着迅速将那房门合上。她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放在客厅的桌上,顿了顿,又忙转身把客厅的窗子打开。

“你们请坐。”她搓着手,“家里……有点乱。”

杨杭像模像样地摊开了本子坐下,抬头又问:“你丈夫蒋军呢?”

女人双手紧抠着衣服,咬咬唇道:“去……外地打工去了。”

而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不远处传来咣当一声响。杨杭迅速反应,利落地上前,一脚踹开了一上了锁的卧室门。

而卧室门打开,眼前的景象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墙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对不起,其中有用笔写的,有用排泄物写的,也有……用血写的。

而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脏兮兮的床,床上的被褥已经看不清颜色,而房间的地板上,散乱地堆积着不少剩饭剩菜。

张淼想进去,却实在无从下脚,而就在此时,一蓬头垢面的男人突然从墙角站了起来。

而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把锤子。

8

“别过来,都……别过来!”

他呈防御姿态,向前举出手中的锤子,背部紧贴墙角,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杨杭和张淼。而即使他现在已经瘦得脱了相,也不难看出,此人就是蒋军。

杨杭捂住鼻子,大喝了一声他的名字。

但蒋军听不见似的,将锤子一挥,又自顾自地自言自语起来。而一旁的女人也开始慌了,她反应过来,忙抓住杨杭的胳膊。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他脑袋出毛病了……”

谁料话没说完,那边的蒋军却又有了新的反应,他突然转了个身,扑通跪在地上,开始道歉磕头。

谁也不知道他在跟谁道歉,但听他断断续续的叙述,显然是吓得不轻。

而就在三人等着他赶紧消停下来之际,他却猛然站起来,用锤子砸碎了卧室的玻璃。张淼顿时察觉不妙,飞身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蒋军已经颠兮兮笑着从楼上跳了下去。

张淼转身,忙向楼下奔去,而他到达楼下的时候,蒋军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楼下的大爷大妈显然都被吓坏了,有孩子的人家也赶紧把自家孩子往家赶,谁也没认出那跳楼者就是蒋军,而蒋军的鬼魂,早已经站在了人群之中。

他甩甩头抹了两把脸,感知到张淼的存在,迅速回头,瞬间移动至张淼身边。

“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未等他开口,张淼已给出答案。

蒋军张张口,又迅速点头。

“从撞了人回……回来那天就开始了。”他小声坦白。

而在他吞了口唾沫,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股强大的能量从远处袭来,他的眼神又开始变得茫然。

眼见情况不对,张淼迅速反应,他紧紧扣住蒋军的手,掏出一张符纸,贴在蒋军手上。

蒋军的眼珠重新添了丝生机,但与此同时,张淼也感受得到,那股力量已经将蒋军包围,疯狂地在两人之间撕扯,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赢得过。

所以他咬牙从口袋摸出一只长钉,口中念诀的同时,向着自己的手背刺去。

长钉只插入四分之一,但流出的鲜血已完全地浸润了符纸,那未知的力量减弱了些,蒋军也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我总是能看到那个……那个死者,他来找我,我是把人……丢掉了,但是我根本不认……认识他。我害怕,害怕……我不是,故意的……”他说着,忽然又开始剧烈地颤抖。

张淼用另一只手紧按住他的肩膀,但他明白,他也要控制不住了。

而下一秒,张淼手背的长钉赫然飞出,他被那力量卷起,又狠狠摔到地上,与此同时,蒋军也被那力量卷携着,迅速向远处飞去。

9

张淼趴在地上,手背不住地流着鲜血,他用一只胳膊撑着站起,回头正对上杨杭一张惊愕的脸。

杨杭手中拿着一只黑柄的匕首,见张淼这副模样,忙过来搀扶。

“你怎么弄成这样?”

张淼边咳着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杨杭扶他坐到一边,自己又迅速上前去做现场的保护工作。不到五分钟,警察便迅速地赶来扯上了警戒线。

杨杭则将匕首交上去,又返回来叫张淼一起去了车上。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张淼,又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手机上的图片是他刚刚从楼上拍的,内容是蒋军生前的日记。

日记中详细地记载了蒋军这几年的挣扎与无措。

老刘确实是他杀的,三年前,老刘与他同为古林郊护林员,老刘沉默寡言,但他为人比较热情,后来联系得多了,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了起来。

俩人经常的在林间小屋,一起闷个小酒,聊聊小天。蒋军的妻子,就负责给俩人送点酒菜。蒋军是真心的把老刘当朋友,就连在网上买把丛林王,也不忘捎带着送他一把。

但后来他渐渐地发现,妻子和老刘走得有些近了。说实话,蒋军这人,哪里都好,但他有一个秘密,从未与他人说过。

他患有性功能障碍,无法与妻子进行正常的性行为,即使在家里,他和妻子也一直处于分居状态。所以当后来他发现老刘与妻子有染时,他咬咬牙,也就忍了。

杀老刘那天,是他发现奸情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天他在家里喝了点小酒,想到这事,越想越气,脑袋一热,便又跑回了古林郊。

而他到那儿的时候,老刘也刚好睡下,愤怒之下,他抄起自己送他的那把丛林王,对准了老刘的脑袋,不知道捅了多少刀。

而之后他逐渐清醒过来,即使懊悔,还是选择用烟头引燃了床上的被褥。

之后他一直深陷在巨大的惶恐之中,但没想到,一切竟稀里糊涂地就这样瞒了过去。

后来他换了工作,用存款买了辆车,但买车没多长时间,就出了车祸。

那天天空下着小雨,他在路上等了两三个小时,同样也就只接了两三个单,后来他实在困得不行,便开车抄小路回家。

哪成想开到转角,一男人突然从黑暗处冲了出来,他困倦之下,没来得及刹车,下车看的时候,男人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他再一次地慌了神,思虑之下,将男人抱到后备箱,拉着就去了古林郊。他知道古林郊常年无人问津,也熟悉古林郊的地形,但就在他抛尸途中,男人又忽地张开了眼睛。

他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将随身的匕首插进男人的腹部,然后随手就把他抛进了林中水坑里。

“所以蒋军是抛尸者,但林郊男尸的真实身份,他脖子上的狗链、被反绑的双手以及被刻上的16,这些都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杨杭说完斜瞄了张淼一眼,看他状态不太好的样子,便提议:“去趟医院?”

“不。”张淼摇摇头,“回家。”

10

张淼回家休息一夜,气色好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他将从孙光耀坟上的取回的土拿出,在家中行了个术法探了探,而没想到的是,这次无意的试探,竟真的给了他结果。

结合之前种种,以及此次得出的信息,他现在完全可以确定,孙光耀虽肉身已死,但他的鬼魂,却是真真的还在人间。

他的鬼魂元气大伤,需要用人类的活体供养,所以他现在百分百附在城中某人的身上,而结缘堂的纵火者,就是他。

被附身的人身上会带着一种介乎阴阳的能量,所以他将孙光耀从这人海中揪出来,指日可待。

得到这个结果,张淼大喜过望,他忙收拾一番,接着小跑出门,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当面告诉南歌。

但就在他快要跑到渡灵馆时,南歌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

“我今天要和湖灵一起去她婚礼的教堂,大概今天下午回去,会拍照片给你看哦。”

南歌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兴奋,张淼听完,调整呼吸,嘱咐完注意安全,那边便挂断了电话。

昨晚上南歌也跟他视频说过,她说今天自己去吃饭的时候,新认识了一个律师朋友,对方叫晋湖灵,是晋城最大律师事务所的一级律师,而她年后,就会举行婚礼。

她热情地邀请南歌去她的婚礼现场,而且今天还带她去参观自己婚礼的教堂。

“这光速的友谊啊。”张淼搔搔头,还是决定先去买点早饭。

而他吃完早饭,走到离渡灵馆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手机铃声又乍然响起,这次是杨杭。

他在电话里说,经过一夜的调查,他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两人约在停云路咖啡馆见面,杨杭戴着帽子坐在边角靠窗的位子上,让张淼是一番好找。

而张淼刚坐下,他接着将一摞厚厚的照片放到桌上。

张淼一张张摊开,这里面有男有女,年纪都在18至40岁之间。他数了数,一共有十七张,而里面有两个男人,明显的已经没了活人的气息。

他把那两个男人的照片从一众照片中取出来,仔细端详一阵,后拿出其中一张递到杨杭手里。

“他就是古林郊的男尸。”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至少也得有200斤,虽然与去世时的50kg相差甚远,但透过照片,张淼明显地感受到,他是以一种突然的、剧烈的方式死亡的,这一点与车祸相符。

且阴气中给出的信息,也与之前的调查相一致。

另一个男人是自然死亡,但两人之间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嵌在骨子里的绝望与痛苦。

杨杭将他手中的照片接过,喝了口水,又点点头。

“没错。这人失踪已经有一年多了,但没人来报过警。我们也是经过调查才知道,原来他身边的亲人都早就去世了。和他状况一样的,这里面还有三个。剩下的,除了说是外出打工的,就是莫名失踪的。我们之前一直按人口失踪做调查,昨天把他们联系起来,这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

他说着抬手指向路对面的一处小别院,“我们现在怀疑,这些人,现在就在那个别院里。”

11

彦非天,男,别院的主人,今年34岁,在晋城开了一家整形医院。

这些人在失踪前,都有去他医院就诊的记录。而也都是在就诊后不久,就再也没了消息。

彦非天八岁之前,都是在晋城老城区度过的,那时他和收养他的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去世后,他就吃起了百家饭。

后来老城区改造,周边邻居合计了合计,便一同把他送进了孤儿院。

他在孤儿院待了两年,之后就被一对法国夫妻收养,办完手续后,和他们一同去了法国。

而后他被送往美国上学,最后毕业于美国著名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毕业两年后,他回晋城开了家整形医院。

彦非天这人,不仅精通四国语言,还在各种大赛上获得了不少奖项,至于长相,怎么说也得是中上,所以他身边从不缺追求者。

不过现在这支绩优股,也早就已经名草有主了。

杨杭介绍到这儿,桌上手机叮咚一响,他拿起来看了两眼,接着抬手把帽子摘了。

“走。”他起身抓住张淼的胳膊,不由分说地便把他拖到了那别院的门前。

“苏至恒调查清楚了,这彦非天今天和他未婚妻一起去临城,最早也得下午才能回来。”

他边说边打量着高高的院墙,两人在门口犹豫一阵,还是呼叫苏至恒送来了一个小梯子。

“你确定这么做不是私闯民宅?”张淼翻过墙,边拍着身上的灰边问。

杨杭摆摆手,“时间准够,况且苏至恒还在车里盯着呢,你只管放心就成。”

他熟练地解开门上的密码锁,抬手道:“我二楼,你一楼,有发现发消息,没发现速战速决。”

他说着穿过客厅,沿楼梯向二楼跑去,而张淼扯出招魂铃,也开始在一楼搜索。

他右手上前,平举招魂铃,脚迈禹步,口中默念:“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尸气便像海浪般,由下至上地汩汩涌来。

他抓着尸气向里走,直至一半米高的小门前。

那门上刻着西式的花纹,似是个狗洞,又像个装饰。张淼半蹲下身子,用铁丝解了锁将小门打开。

而门内是一条向下的阶梯,阴暗的阶梯一头,站着一个男人的鬼魂。

这男人的鬼魂,也是瘦得皮包骨头,但他的阴气与刚刚照片上自然死的那位相吻合,毫无疑问,他也是失踪者其中的一位。

而他看见张淼,僵直地抬起手,指向了身旁的另一个小门。

张淼沿楼梯下去,打开那扇门,就见半圆形的地下室里,有序地用狗链拴着十五个人,而在他们中间,还有一具被吃了大半的男性尸体。

他们都只穿着简单的内衣,手心脚面与那具男性冰尸一样,都被刻上了数字。

而张淼此刻明白了,这是他们的编号,他上前将他们脖子上的狗链逐一解开,但由于他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而地下室也根本没有信号,所以他便选择爬上去通知杨杭。

但尴尬的是,他刚走到客厅,却正撞上因临时有事,而半路返回的彦非天。

彦非天走在中间,他的左侧站着一短发女人,而右侧的女人抬起头来,竟然是……南歌!

而紧接着,杨杭也咚咚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12

南歌看见两人出现在这里,也是惊讶万分,张淼见此,忙向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而彦非天斜眼瞄到杨杭手中的枪,也觉察出事情不对,他脸色大变,正要转身向外跑,谁知后面苏至恒已经赶了过来。

情急之下,他抬手勒住身边女人和南歌的脖子,在苏至恒进门之前,快速地用脚关上了门。

杨杭眼疾手快地掏出枪指着他,喝道:“别动,警察。”

张淼也不经意地向左挪了半米,南歌被钳制在右侧,若是他此刻突然攻击,彦非天一定会拿常用手出来抵挡。

所以趁那边杨杭分散着彦非天的注意力,他计算好时间,心中默数三二一,接着向彦非天冲了过去。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LMIN)

但他万没料到,彦非天竟然是个左撇子。

见张淼过来,他身形一顿,下意识地便将左侧的女人向前一推,女人被推进张淼怀里,而他抱着南歌向右一闪,反应过来,还顺势用两只胳膊紧勒住了南歌的脖子。

张淼咬牙将女人扶起,抬眼,正撞上南歌不可置信又有些失落的眼神。

他心头一紧,但如此关头,只能选择配合杨杭。

杨杭此时蹲在彦非天斜后不到三米的地方,他紧盯张淼,以食指指指自己的胸膛,而后又伸开手臂,指向目标。

张淼眨眼表示明白,而杨杭举手一挥,他立刻虚势向前。

彦非天双目一瞪,反射后退,但瞬间便被后扑上来的杨杭一把按倒在地上。

南歌被迅速地救出,张淼立即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紧接着枪声一响,两人向后看去,就见彦非天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胳膊,快速地跑向那半米高的小门。

杨杭随后也紧跟下去,却再也没见他的踪迹。

13

几人一同回了警局,晋湖灵做完笔录,就被送回了家。

而南歌似受了惊吓,做完笔录后撂下句“我想静静”便去睡了。

而张淼也终于得出结论,那彦非天修习禁魂术,被囚禁者的肉体与魂魄,全都被锁在了那地下室里,但机缘巧合下,一名被禁者逃了出去,被蒋军撞上,也是冥冥中注定的事。

但从目前的情况分析,彦非天他并不知道蒋军的存在,所以带走蒋军鬼魂的,到底又是谁?

杨杭将十几名被囚禁者送去了医院,而后便拉着张淼一同搜寻彦非天的踪迹。

他们看了一晚上的监控,直到第二天,一手持骷髅头手杖,身上挂着花花绿绿骷髅配件的男人出现在警局门口。

他直接点名要见张淼张大师,而见面第一句,便是:“我知道彦非天在哪儿。”

众人一片沉默,而他尴尬地干咳两下,又拿出一只男性腕表,接着道:“这是彦非天的手表,我叫晋安平,晋湖灵是我姐,所以为了感谢你们……”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杨杭似还有些不确定。

晋安平嘴巴一咧,拍拍胸脯,“我可是晋城第一死灵师啊。”

杨杭还在犹豫之际,张淼抬手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可以前去。死灵师一族,虽灵力低微,但尤擅通物寻人,这点,信得过。

而与此同时,彦非天坐在百米高的楼顶,晃着脚俯瞰着这座雾里的城。

他是一个不幸的人,一出生就被人弃在野外,若不是被独身的奶奶捡回了家,或许早就没了性命。

十岁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太惨,但直到到了法国,他才豁然开朗。

他第一个能看懂的法语小故事,是关于阿修罗王的,而他从阿修罗王那里,也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中国古语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所以他所经历的磨难,肯定有其原由。

而这原由,他最后也找到了,阴间需要阿修罗王的治理,人间当然也要。

而他,就是这人间的阿修罗王。

他所拣选的这些人类,消极,对自己、对生活都是万分的不满意,外貌的改变就能救得了他们?他用心良苦,企图用最原始的方式唤醒他们肮脏的灵魂。

但是,这城中阴魔附体,欲念横生,人们早已被罪恶统治,而他,再也无力救赎。

身后传来一阵轻响,叮咚,他的时辰已到。

没有牵挂、再无遗憾,他挥手一笑,接着倾身向前倒去。

张淼、杨杭和晋安平三人上了天台,推开门,看见的只有彦非天坠落前的一瞬。他们小跑上前,隔着浓雾,却什么也看不清明。

所以苏至恒和南歌后脚到达天台,看见的就是三人站在天台边上,同步向下俯视的场景。

有些搞笑,但下一秒,南歌却再也笑不出来。

天台上风声猎猎,吹动她头发的同时,也将那些话一字字地敲进了她的耳朵。

“我将这权利全数交付于你,从今日起,你就是这人间的阿修罗王!”

注:

阿修罗,此翻无端正,又翻无酒,或云非天。此道众生,分别摄属天、人、畜、鬼四道。

故《楞严经》云:

三界中有四种修罗,若于鬼道,以护法力,乘通入空,此从卵生,鬼趣所摄。

若于天中,降德贬坠,其所卜居,邻于日月,此从胎生,人趣所摄。

有阿修罗王,执持世界,力洞无畏,能与梵王及天帝释、四天争权,此阿修罗,因变化有,天趣所摄。

别有一分下劣修罗,生大海心,沉水穴口,旦游虚空,暮归水宿,此阿修罗,因湿气有,畜生摄属。

编者注:本文为《怪谈Ⅱ》第三篇,欢迎阅读更多精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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