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们的妖怪事:死公鸡

食吾梦貘,随风入夜。

江左晴明,鬼之董狐。

楔子

第一印象总归是用来骗人的,尤其对于那些很久很久以前响当当的人物来说。

比如“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阿瞒,说到底还算是个雄才大略的英雄。比如放浪于形骸之外的“竹林七贤”,大概、可能、好像、也许是嗑药嗑多了的嬉皮士。

今天要讲的这位,并不想为他洗白,因为此人乃名门之后,在历史上口碑颇佳,甚至可以用流芳百世来形容。当然,我们也不是要挖他的什么黑历史,因为挖黑历史的专利属于“狗仔队”。今天要讲的是另外一段故事,是教科书上没有的,是野史杂谈中不曾出现的。历史学家肯定会说我在瞎扯淡,但真实的历史谁又说得清呢?只要你愿意相信是真的,并且觉得有意思,那么我接下来要长篇累牍、反复讲述的故事就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从公元220年曹丕称帝到公元589年杨坚灭南朝陈统一中国,这期间三百六十九年的历史,后世称之为魏晋南北朝。在经历了两汉四百二十二年的大一统后,中土九州再次迎来群雄“涿鹿中原、问鼎天下”的局面。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用“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来概括最为恰当。晋武帝死后持续十六年的“八王之乱”,《晋书·食货志》中这样记载:“晋末天下大乱,生民道尽,或死于干戈,或毙于饥馑,其幸而存者盖十五焉。”以至于西晋二代目大当家晋惠帝发出“何不食肉糜?”的迷之疑问。公元547年的“侯景之乱”,北宋大学问家司马光曾用“千里烟绝、人迹罕至、白骨成聚、如邱陇焉”十六个字来形容。

然,魏晋南北朝却是中国历史上文化发展最为繁荣的时期之一,道家思想、佛家经典、玄学清谈先后兴起,与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代无数沽名钓誉者念念不忘的魏晋风度便说明了一切。

生在这样的时代,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不幸的,因为大多数时候,人都活得都跟路边的蝼蚁没什么区别。于是乎,魏晋南北朝的百姓们愈加相信神鬼志怪的故事,权当就是一种寄托吧。

这神鬼志怪之事,由来已久。抛开上古传说不谈,记录周穆王驾八骏西巡天下的《穆天子传》中,就有翔实记载。不过,妖怪也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何为妖怪?《搜神记》中是这样阐述的:“妖怪者,盖精气之所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形神气质,表里之用也。本于五行,通于五事,虽消息升降,化动万端,其于休咎之征,皆可得域而论矣。”大概就是说啊,妖怪,是精气依附到物体上形成的,其根源于水、火、木、金、土五行,通行于貌、言、视、听、思五事。

既然人世间有妖怪们的妖怪事,自然就要有能与之交流的人。这类人,在《国语·楚语下》中的描述如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对此,三国吴韦昭注释道:“巫、觋,见鬼者。”

不管是巫还是觋,听上去总觉得怪怪的,多少有些贬义在里面。所以,后来啊,这类人给自己安了一个新名号——方士。方士便是方术之士的简称,自汉代以来,神仙方术大行其道,寿光侯、管辂、左慈、郭璞等方士皆有降伏鬼怪、沟通阴阳的奇闻轶事流传至今。

在我们故事的主角出现前,神鬼志怪之事虽多有流传,但也只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而已,是《汉书·艺文志》所忽视的,是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不过还好,这个人总算姗姗来迟了。

关于以后故事的主角,《晋书·干宝传》如此记载:“干宝,字令升,新蔡人也。祖统,吴奋武将军、都亭侯。父莹,丹阳丞。宝少勤学,博览书记,以才器召为著作郎。平杜弢有功,赐爵关内侯。”从吴到晋,干令升的父、祖辈皆在朝为官,而干令升本人也凭借其才华在当时小有名气。

据说,这干令升“性好阴阳术数,留思京房、夏侯胜等传”——《晋书·干宝传》,而他经历过的两件事也不可谓不诡异。

第一件事,发生在干令升小时候。干令升的父亲生前十分疼爱一位婢女,使得干令升的母亲极为妒忌。等干令升的父亲去世后,干令升的母亲便趁下葬时把这位婢女推到坟墓中,将其活埋。当时干家兄弟年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过了十多年,干令升的母亲也去世了,当干家兄弟打开父亲的坟墓,准备将母亲与之合葬时,才发现那位婢女正趴在他们父亲的棺材上,容貌和活人一样,就像睡着了似的。于是,干家兄弟把婢女带回了家,过了一天,此女苏醒过来,告诉干家兄弟,他们的父亲在坟墓中经常给她取来食物,就像活着的时候那样疼爱她,甚至有关家中十几年来发生的一切,此女也能一一说来。至于第二件事,则是说干令升的哥哥因患恶疾没了气息,过了好多天,身体并未冷去。后来干令升的哥哥醒了过来,告诉干令升自己在梦中见到了天地间的各种鬼神,并不知道自己死过一回。

以上两则逸闻,在《晋书·干宝传》中都有详细记载。

总之,干令升就是这样一个与神鬼志怪之事或多或少有些羁绊的人,他所编著的《搜神记》更是“考先志于载籍,收遗逸于当时”,将神鬼志怪之事作为“七略”之外的第八略。从此,九州的妖怪们也有了自己的名分,它们不再是孤魂野鬼,它们的故事终将被世人所知。东晋名士刘惔在看过《搜神记》后,更是感叹道:“卿可谓鬼之董狐。”

就这样,在风云诡谲的魏晋南北朝,干令升以史家笔法,“直而能婉”地记录着一个又一个妖怪们的妖怪事。这个清瘦的男子就像一朵孤云,是失群鸟,也是孤生松,苍茫天地间踽踽独行的干令升仿佛黑暗中的一抹阳光,照亮了那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代。

我们的故事也即将开始。

死公鸡

1.

初秋的夜,渐渐长了起来。静谧的天空,如泼墨一般。

小小的村落,看不到半点灯火,村民们大概都已熟睡。

微微温热的空气里似乎有那么一两滴不同寻常的气息,齐腰高的杂草丛中隐隐约约闪烁着令人不安的东西。

应该是在等待什么的到来。

“啊……啊……”女子的惨叫声如利刃般划破墨夜。

仿佛提前彩排过一样,刚刚还酣睡的村落,灯火全部亮了起来,齐腰高的杂草丛中顿时窜出十几个高举火把,全副武装的汉子。

借着火光,只见一个村妇打扮的女子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右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身旁丢着一只带血的死公鸡。

“你这嗜血的妖孽,”头领模样的汉子大喝一声,“来人,给我绑起来!”

女子沉默不语,冰冷的目光直刺人群,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众汉子倒吸一口凉气,无人敢上前半步。

“滚开!”人群中一阵躁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冲出来,手持斧头,护在女子身前:“谁敢靠近半步,我就砍了他!”

男人的双眼布满血丝,杂乱的头发根根竖立,在火光的照耀下,身影仿佛变大数倍,好似地狱来的魔鬼,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女子趁势准备掰开卡在脚上的东西,原来是一个寒光闪闪的捕兽器,足以夹断山林里最强壮的熊掌,女子的右脚早已血肉模糊。

电光火石间,一个矮小的身影疾驰而来,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符咒从他袖口甩出,紧紧贴在捕兽器上。

“啊!”女子又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狗杂种!”女子身前的男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斧头砍过来。那矮小的身影如猿猴般跃起三丈高,跳到男人背后,右手轻轻一推,山一样的男人便昏然倒地。

2.

故事要从三年前说起,当时建康城附近的广漠村猎狐成风,村民们将山中捕获的狐狸头和四肢分开绑住,趁狐狸断气前从头开始把皮一点点剥掉,据说这样剥下来的狐狸皮更具光泽,售价也更高。

一时间广漠村到处充斥着狐狸的惨叫,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着血淋淋、被剥了皮的狐狸尸体,时不时还会抽搐一下。成堆成堆的狐狸皮被送往建康城售卖,剩下的狐狸肉有些被就地焚烧,有些则成了乌鸦的盘中餐。成群结队的乌鸦和焚尸的黑烟混杂在一起,连正午最耀眼的阳光也照不进来。很快,山里的狐狸就绝迹了。

当然,例外总是有的。广漠村七十二户人家中,有一个叫翟安的男人,与老母亲相依为命。

说到这翟安,一直以来都是个怪人,虽长得五大三粗,还曾徒手与狗熊搏斗,但在村民们走火入魔猎杀狐狸的那几年,却一直坚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种生活。

有一天,翟安上山砍柴,直到后半夜也不见回来。正当全村人准备结队寻他时,翟安却平安无事地返回广漠村,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妙龄女子。

“其祖上乃洛阳望族,为避战祸流落江左,途中遭歹人所害,如今只剩她孤苦一人。”翟安向大伙这样解释女子的来历。尽管略有疑惑,但翟安平时的行为本就十分古怪,村民便不再追问,很快翟安就与那女子结为夫妇。

大概傻人有傻福吧,谁会想到“怪人”翟安也能娶上如此貌美如花的媳妇,更何况此女极其手巧,绣出的刺绣很快畅销建康城。这可眼红了广漠村的其他人,不知是谁嚼舌根说翟安之妻乃狐妖所变,不多久,此类传闻便不绝于耳。

不过,翟安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和那女子恩爱如初。后来风言风语越传越盛,翟安索性把家搬到半山腰,和妻子、母亲过上了半隐居的生活。

3.

“后来呢?后来咋样了?”在广漠村村口小路旁的小酒馆前,一群乞丐模样的顽童正围着一个说书人嚷嚷。

“后来?听说来了个挺厉害的道士,用法术让那妖女现出原形。也就明天吧,广漠村的人就要把妖女烧死。”正往门口搬东西的店小二插话道。

“怪不得最近都买不到那好看的刺绣了。”小酒馆里一个身穿玄色长衫的清瘦男子端着酒葫芦懒洋洋地说道,看上去约摸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略微卷曲的长发随意地垂落下来,有几根还飘到了笔直高耸的鼻梁上,恍惚中,仿佛听到了来自西域的阵阵驼铃声。他的皮肤很白,衬托得眉毛愈发乌黑了,浅白浅白的嘴角显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笑容,褐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葫芦。

“可不敢买,那刺绣乃狐妖所制,属不祥之物啊!”说书人惊恐地朝男子看去。

“哈哈!”男子听完大笑一声,举起酒葫芦痛饮一口,踏门而出。

“村长大人,在下新蔡干令升。”小酒馆里那位清瘦的男子此时正恭敬地站在广漠村村长王广昌家的厅堂内。

“散骑常侍驾到,有失远迎。”几天前那个晚上头领模样的汉子表现得很客气。

“王村长太客气啦,我还有个事想麻烦您呢?”干令升的语气一直很谦恭。

“什么事?”王广昌问道。

“因年前买过一幅垂柳刺绣,家母很是喜欢,非要我再买一幅,找寻数日,不知所踪。前日得知该刺绣出自贵宝地,特来拜访。如有得罪,请多多包涵。”干令升说着抬手连连作揖。

“哎,”王广昌叹了口气,“那刺绣是妖孽所制,已经没有了。”

“可是,家母非要我买上不可。”干令升无可奈何地说。

“这……”王广昌有些为难,做了个手势,走过来一位仆人,耳语一番,仆人便跑了出去。

4.

不多一会,仆人回来了,一起进屋的还有一个干瘪的小老头。

小如猿猴的老头身着灰白色道袍,仿佛十多年没洗过,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的眼神像鹰一般锐利,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干令升一番,似乎要挖出什么东西来。

“这位是前日帮我村子降服狐妖的完真道长,多亏了他,我们才得以抓住那妖孽,”王广昌边说边把头转向干令升,“这位是朝廷新上任的散骑常侍干令升干大人。”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干令升标准的有点过头地弯了弯腰。

完真道长只是点了点头。

王广昌把干令升的来意重复了一遍。

完真道长捋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若有所思。

“那女子果真为狐妖?”干令升好奇地问。

“当然。”完真道长傲慢地动了动嘴唇。

“不知道长为何如此肯定?”

“哼,那妖孽哪瞒得过我。”刚才还惜字如金的完真道长一股脑把捉妖的过程全抖了出来。

原来一个月前,一直以来嫉妒翟安一家的村民不知从哪儿请来了这位完真道长。在那个漆黑如墨的夜晚,他拿死公鸡作诱饵,用捕兽器捉住了翟安之妻。

“看来,此女确为妖怪,在下很是佩服。”干令升说着又夸张地鞠了一躬。

“哈哈!”完真道长笑得涨红了脸。

“不过话说回来,想必两位也知道本朝自世祖皇帝以来一直以孝廉治天下,要是家母所托我办不到的话,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干令升求助似的望了望王广昌。

“这……”

“看看又何妨!”完真道长朝王广昌抖了抖眉毛。

“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那干大人就请随我前去地牢。”

“多谢王村长!”干令升激动地握住了王广昌的手。

5.

或许是在地牢受到了惊吓,不到半柱香时间,干令升便返回王家厅堂,连声叹气:“哎,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在下还是先告辞了。”

看着干令升离去的背影,王广昌朝完真道长耳语道:“听说这干令升有通鬼怪的本事,不知此次前来目的何在?”

“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有我在,不足为虑。”完真道长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6.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刑场上用来烧火的木柴堆已准备妥当,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连邻近的村民也跑来凑热闹。

临近正午,翟安之妻被拖了出来,头发杂乱地垂在胸前,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囚服,双手被枷锁夹着,脚上拖着锈迹斑斑的捕兽器。女子的嘴唇裂开好几道口子,血迹都已凝固成暗黑色,原本清秀的脸庞此时看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

“求求你们放了她吧,求求你们了!”几米开外的地方,双眼充血的翟安发疯似的叫喊道,他的双脚被粗大的铁链捆着,跪在地上希望村民能够开恩。

“翟安啊翟安,当年我看你母子可怜才收留了你们,没想到你居然会带一个妖孽回来,真是恩将仇报!”不远处,坐在太师椅上的王广昌摸着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义正言辞地说道,站在一旁的完真道长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村长大人,求求你了,只要你放了我娘子,我愿拿命交换。”翟安仆倒在地,不停地磕起头来。

“相公,别......别......别求他。”女子用尽力气张开皲裂的嘴唇,挤出来的话语气若游丝。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王广昌不禁皱了皱眉头,“翟安,别再求情了,今天就让你看看这妖孽的真面目。”

“大人!”翟安长叹一声。

“时辰到了。”完真道长朝王广昌示意。

“行刑!”王广昌朝前使劲挥了挥手,摆成圆形的木柴堆很快燃起熊熊大火。

“不要!”趴在地上的翟安拼命向前扑去,三五个精壮的汉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摁住,翟安头抵在地上,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裂了。

不一会儿,翟安之妻就被烈火完全吞噬。

突然,刑场上闪过一道白光,捕兽器上的符咒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火堆中的女子一跃而起悬在半空,撕心裂肺地咒骂起来:“你们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种,我今天要血债血还!”

围观的村民一看这情形,全都四散而逃,王广昌更是吓得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阿遥,你......”摁着翟安的汉子早不知所踪,翟安得以直起身子。

“相公,我本为山中修行多年的狐妖,三年前,你村民大肆屠杀山中之狐,最后只剩我一个。本想变身女子,蛊惑你,趁机血洗广漠村,但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女子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阿遥,别再说了,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只知道你是我娘子,快跑!”

“妖孽,哪里逃!”只见完真道长腾空而起,右手拿着一道新的符咒冲向阿遥。

不再被捕兽器束缚的女子从半空中俯冲直下,身躯越变越大。仔细一看,那哪是什么女子,分明是一头老虎般大小张着血盆大口的九尾白狐。

完真道长瘫倒在地,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来,手中的符咒也滑到了地上。他正准备转身逃走,却被狐妖一爪子扑住,眼看就要被锋利的獠牙刺破喉咙。

“阿遥,住手,”翟安拼尽力气扯着铁链扑倒在狐妖跟前,脚上的肉都要撕开了,他用身子挡住完真道长,“我爱的人啊,快变回来吧,如果想吃人,就吃我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狐妖仰天长啸,将獠牙收起,模样在清秀的女子和狰狞的白狐之间不断变换,吓到半死的完真道长趁机溜之大吉。

终于,阿遥恢复了人形,她走到翟安跟前,紧紧抱住他:“相公,你好傻。”

翟安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阿遥,任凭眼泪流下来。

“相公,我要走了。”

“嗯。”

阿遥再次飞到半空:“广漠村的人,你们听好了,所有冤孽由我而起,你们要寻就寻我来,胆敢伤及翟安母子者,我誓不让其安生!”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白光闪过,阿遥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卷手帕掉落在翟安身旁。

不久之后,翟安就和母亲搬离了广漠村,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自翟安离开,奇怪的事接连发生,村子里肥沃的土地愣是寸草不生,潺潺而流的溪水也一天比一天浑浊。不得已,广漠村剩下的七十一户人家一个个背井离乡,再次踏上了流民之路。很快,这村子便从江左之地的地图上消失了。

7.

翟安之妻临刑的前一天夜里,广漠村私设的地牢内,灯火通明,尽管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墙壁两侧悬挂的火把却自顾自地不断摇曳。在两位村汉的陪同下,干令升来到关着翟安之妻的牢房外。

干令升将头杵在牢房栅栏间的缝隙处,朝里边张望。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蜷缩在墙角,双手被枷锁夹住,脚上紧紧扣着一个寒光闪闪的捕兽器,上面贴着一张发黄的纸片。女子身上尽是被皮鞭抽打过的伤痕,很多血迹还没有干掉,流得地上到处都是。

“我待一会就走,你们要有事就先去忙吧。”干令升将头从栅栏间取开,左右晃悠了一下脖子,站起来客气地说。

“村长说了,让我们保护好大人。”两位村汉显然对王广昌的安排言听计从。

“让王村长费心了。”干令升说着继续蹲在地上打量起昏睡在牢房里的女子来,他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站着的村汉,悄声默念几句,两个村汉“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干令升不屑地耸了耸肩,也没见他打开牢房的门,便径直从栅栏间穿了过去。

女子听见动静,努力睁开双眼,眼神中充满愤怒。

“就是这玩意儿把你困住了吧。”干令升蹲在女子跟前,指了指捕兽器上的黄纸。

女子的眼神变得十分困惑,眼前这个清瘦的男子看上去并无恶意。

“看来是了,这玩意儿我拿走了。”干令升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捕兽器上的黄纸用指尖轻轻一捏,悄没声细地塞进袖口。

女子淤青的嘴唇动了动,含糊不清地说:“你这是要放我走?”

“算是吧,不过什么时候想走随你。”干令升起身拍了拍衣服,将上面的褶皱整理的十分平整。

“为什么要帮我?”女子十分不解。

“真烦人,要不我重新把那玩意儿贴回去?”干令升说着做出一个掏袖口的动作。

“哈哈,你不怕我把他们全杀了?”女子凶光毕露。

“赌一把了。”干令升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将双手放到脑后,伸了个懒腰,就像一只刚刚恶作剧完的公猫。

女子被逗乐了,凶狠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最好休息一晚上,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对吧?”正准备穿过栅栏的干令升回头加了一句

“嗯。”女子点了点头。

“哎,醒醒!”干令升抬起巴掌使劲拍了拍沉睡的村汉,清脆的“啪啪”声响彻整个地牢,紧接着传来翟安之妻哈哈大笑的声音。俩村汉慌忙站起来,还一边擦着口水,神情呆滞,那模样分明在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

“太可怕了,”干令升不住地打着寒颤,“你们可倒好,把我一个人留给那妖女,自己在那儿睡得舒服。”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可千万别告诉村长。”俩人连连求情。

“行了行了,这地方阴气太重,我也赶紧走了。” 干令升不打算深究,一溜小跑,出了地牢。

8.

“好拙劣的技艺啊。”建康城西郊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里,一个清瘦的男子斜躺在厅堂前的走廊上自言自语。他那修长的手指不时在一只黑猫的下巴上滑来滑去,脖子上系着小铃铛的黑猫正低头摆弄一张写满奇怪字符的黄纸,男子眯起眼睛瞥了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边摇边抿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