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果然,沈惜凡前脚进门,后脚电话铃就响起来了,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是谁了,她脱下高跟鞋,懒懒的躺在床上,等电话响到不耐烦的地步,才接起来。

接起来她立刻把话筒甩的远远的,那端破口大骂,“沈惜凡,你这个死东西,你说,你说,你有病,我看你是脑子有病,神经病!”

她叹气,老老实实的承认,“是,我是有病,神经病!”

一旁沈爸爸在劝,“好好的骂什么人,女儿不愿意去相亲就不去,你干嘛整天操这份闲心?人家都多大了,你还把人当小孩子!”

沈妈妈来火,“我错了吗我?我还不是为她好,你们一老一小一起出气,我好心办坏事,我怎么做都不如你们意,我在家还有说话的权利么?我还是人吗?”

沈爸爸立刻不出声了,沈妈妈变本加厉,“沈惜凡,我告诉你,你赶快把戴恒那臭小子忘了,别整天念念不忘的,你以为你谁呀?王宝钏?”

说不上一种滋味,她拿起话筒解释,“妈,我早就跟他没有关系了,别提了好不好!”

“我不提?我不提你也念叨他,我告诉你,你快点找个男朋友,要不就老老实实的相亲,你要再干今天那事,你信不信我不认你这个没心没肺吃里扒外的女儿!”

沈妈妈又忿忿的数落了半天,才挂了电话。

戴恒——真的是好久不被提及的名字,在她差不多要遗忘的时候。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以他那样的能力早就应该飞黄腾达,也许身边有一个相爱的女朋友,也许已经结婚了,但是她只能用假设句,这一点不奇怪,他的世界早就没有她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有点失落感,一丝的不甘心。

沈惜凡怔了一会,叹一口气,翻下床,开始热中药,大大的碗盛着黑乎乎的药,然后从微波炉里散发出一股药味,浑厚甘醇,带着徐徐的香甜。

她用勺子挑了一点试试,居然出乎意料的有些微甜,甘草和大枣的甜味道掩住了苦味,她捏住鼻子“呼啦”的把一碗药喝了下去,连忙倒了白开水漱口。

唇齿留香,苦过之后就是甘草的香甜,慢慢的,她感觉身上微热,蒸的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多少天以来积累的困意涌上,或许是心理作用,总之她脑袋一着枕头,便睡的深沉。

第二天精神百倍的去酒店上班,觉得自己才真正的活了过来。快入冬了,但是空气还是有些闷闷潮湿,可是她心情极好。

先去景阁转了一圈,一切都顺利,然后她从后门进去,便看到大堂经理丁维,面色憔悴,她奇怪,“丁维,出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事说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昨天晚上大厅里面忽然闯进一个男的,拉住一位女客人,保安立刻把他带走,但是这位女客人不依不饶,这不,折腾了大半夜,好容易安抚下去了。”

沈惜凡奇怪,“我咋没接到你的电话,难道这事不需要上报?”

丁维眨眨眼,“现在报上去也不迟呀!”

古南华庭算不是上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但是却胜在极有特色的客房。客房分为景阁和新阁,景阁是中式风格的客房、套房和别墅,新阁则是西式。

客人慕名而来,难怪沈惜凡的压力大,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时候对讲机响了,一听是总经理的秘书,“总经理要你去他的办公室。”

沈惜凡有些惴惴不安,丁维幸灾乐祸的看着她,“中午多吃点,发泄一下!”

她怨念,“丁维,说起来我还是你老大,怎么总是拆我的台。”

程总早在办公室等她,沈惜凡敲门进去,发现公关部,保安部,工程部经理都在,程总示意她坐下,“这次把你们特地找过来就是因为VIP预订客房的事,希望大家先了解一下。”

秘书把资料下发,她拿起来粗略的翻了一下,原来是酒店要接待参加IT峰会的VIP。

怪不得这么大张旗鼓的,有钱人是大爷。

只是可怜了她衰弱的神经,又要被折腾。

资料上写着,“房务部与前厅部须提前做好VIP接待准备,前厅部提前将当日入住房卡制好,并在客人入住时收集好客人的详细资料及相关喜好。并对VIP预定的客房特别留意,杜绝开重房,开错房的情况发生。房务部提前对所有VIP预定客房做无烟处理,同时需安排好相关人员的工作安排。房务中心须在调整好房态,并且协作餐饮部做好客房送餐的相关工作,即对客房内迷你吧内的食品饮料的清点补充工作。”

她顺手翻了翻资料,这次VIP似乎挺多,任务挺艰巨的,免不了在心里悱恻了一下上帝他妈妈。

还没泄愤完,便见餐饮部的经理许向雅推门进来,抱着大堆资料,派发资料就似路边一元一件的小贩,“来来来,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合作愉快。”

匆匆扫了一下,居然还有临时安排的值班表,第一个赫然便是“沈惜凡”三个字,她立刻翻起了白眼。

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倾斜着照进来,不强烈却有一点刺目,让人眩晕,沈惜凡心不在焉的看着预算报告,寻思晚饭时间回家去取中药。

刚回来,就看见公关经理林亿深找她,说是一位参加IT峰会一位段老板已经到了,比预计足足提前了一个星期。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她回到办公室手忙脚乱的找资料,幸好林亿深颇为帮忙,餐饮部值班的人又正好是许向雅,便把餐饮一项推给了她,自己只负责客房。

嘱咐过今天前厅经理和保安处,预订了景阁的临水别墅。她又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下,检查卫生和设施,连同去的领班都紧张兮兮的,生怕出一点差错。

九点多一点,段老板由程总陪同走进古南华庭,沈惜凡站在一边,强打精神应对。

段真对晚餐相当满意,连说了几个好,还拉着程总聊家常,说是这么多年都没吃到家乡的小吃,这次总算如愿。沈惜凡羡慕不已,许向雅这关算是过了。

之后领他去别墅区,段老板有些惊讶,“总经理真是让我意外,深了解我的品味呀!”

程总叫来沈惜凡,“都是我们房务经理安排的,我可没功劳的!”

段真称赞她,国语蹩脚,“沈经理很细心,我很满意,非常满意!”

回到办公室,沈惜凡取出中药,小心把中药包剪开,倒在杯子里面加热。餐饮部送晚餐,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结果噎了好几次。忙中又出错,不小心把中药当水喝,让她一口饭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不过还是那股甘草味,苦中带甜,一如她的心情,虽然累的要命,还是很开心。

想起晚上还要整理资料,她习惯性的拿起一包速溶咖啡,却又想起戒掉咖啡的医嘱,随即又丢下。

她不禁想起那个笑起来有深深酒窝的中医生,对她极其耐心,也很可靠,这样的好的药也有他一半的功效,她有些振奋又有些宽心,于是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看资料。

连续几日也有数个集团总裁和高层入住,所幸都不甚挑剔,随遇而安,沈惜凡安排也甚为合理,赢得了不少口碑。

习惯性的去柜子里取中药去加热,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她看了一下日程确定今天再不会有VIP来,便嘱咐了一下事项,跑去医院拿药。

中医楼依然那么冷清,来来去去只有一两个护士,她一眼就看见那个帅哥医生正站在药房窗口,问道,“穿山甲和龟板胶还有没有?”

那边喊道,“刚到货!”

她顺势把缴费单推过去,“麻烦——”

忽然,医生扭过头,看到她时微微惊讶,“你怎么现在才来拿药?”

“我吃到现在才没有呀!”沈惜凡也奇怪。

医生微微皱眉,“你不会一天吃一副吧?我记得写给你的剂量是一天两副?”

“啊——我忘了!”

医生有些不愉快,毕竟遇到不听话、自以为是的患者他们都很头疼的,他仔细打量沈惜凡,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沈惜凡点点头,“没日没夜的忙,睡觉时候都提心吊胆,怕出什么突发事件。”

医生不依不饶,“忙的忘了吃药?那是不是服药时间也不是很固定的?”

天哪,这个医生也太负责了吧,沈惜凡暗暗惊叹,只得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

“那现在睡眠怎么样?”

“好多了!”说道这里沈惜凡有些兴奋,“虽然还是比较难入睡,但是不再整夜失眠了。”

医生笑笑,“那就好,记得药是一天两包,量小了作用不明显,别再忘了来拿药了。”转身欲走。

沈惜凡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口,“何医生,苏叶是一味中药么?”

医生停下脚步,转身,他笑起来很好看,年纪很小的样子,温文尔雅里面有一丝顽皮,浅浅的酒窝立刻浮现在脸上,“苏叶,确切的说是紫苏叶,性温,味辛,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对了,冬天时候可以喝一点姜葱苏叶饮,葱白十五克,生姜、苏叶十克,煎水,以红糖调味,可以祛风散寒,温肺止咳。如果喝不习惯的话,还可以煮苏叶粥。”

听到对面护士喊他,他礼貌的笑笑,“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来拿药的时候都可以问我。”

沈惜凡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悱恻,专业性的问题是没有,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起了一个中药名字。

回到酒店,餐饮部经理许向雅便跑来办公室向她抱怨,“稀饭,有个女人太麻烦了!说我们牛排做的不好,还有血丝,明明是她自己要五成熟的!”

沈惜凡怒视她,“别叫我稀饭!”

许向雅叹气,“倒也不是为这个跟你抱怨,只是我今天看到VIP里面似乎有一个嘴巴极其挑剔的人,一时间没有主意,才来问你的。”

沈惜凡笑起来,“还有你搞不定的人——”接过资料看一下,恍然,“严恒,中宇的CEO,嗯——我也没他资料。”

许向雅做晕厥状,“我就抱怨一下而已,工作难,拿薪水更难,伺候人是难上加难。”

沈惜凡挥挥资料,“好好看吧,出了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许向雅表情夸张,回答的中气十足,“喳!”

最后一天,便是“中宇”总裁严恒入住,程总事先叮嘱——严恒是自己好友的儿子,有意向在这里设立分部,并且打算在古南华庭为新产品开发布会,便是酒店的大主顾,也是万不可怠慢的。

当然这样的客人亲自有程总接待,沈惜凡也乐的其所。

刚上班工程部就打电话来让她去视察一下景阁别墅区的定期检修情况,沈惜凡从行政楼下走出来,亲切而不火热的阳光一下子就流泻了一地。

摊开手掌,感觉光线在手上变幻莫测,有些虚无缥缈。忽然迎面一个女孩子跑过来,喊道,“沈经理,不好了!”

她认得是高级套房的小李,心下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有一位法国籍VIP客人忽然昏倒在客房里,值班丁经理已经去了,程总现在准备接待客人,抽不出空,说是让您过去看看。”

万幸的是这位法国人只是血糖过低,暂时性晕厥,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处理完这件事之后,沈惜凡只好从前厅再折回别墅区。

但是就是在前厅的时候,她看见一辆奔驰梅赛德斯停了下来,相继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程总,另一个应该就是严恒。她本是带着好奇的目光去看看传说中的青年俊才,结果她愣住了,定定的站在前台,脚都挪不动半步。

谁能告诉她严恒是谁,一刻的犹豫后得到自己坚定的回答——他就是戴恒!

而现在的她,心中好像空空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却又觉得满满的,有很多东西拼命想要涌出来,而她也无力去阻止它们的肆意泛滥。

三年不见,他变得成熟多了,青涩褪去,面容还是那样的俊逸潇洒,棱角分明,合身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气度不凡,和以前的他,不可同日而语。

三年时间,流光飞舞,不过是一场短途的梦。三年太长,她能记住的东西太多;三年太短,她能留住的东西太少。

往事硬生生的被剥离出来,思绪如潮汐骤涨,汹涌凌冽。

严恒是她的初恋,三年前分手,从此各奔前程,毫无联系。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老死不相往来,不想在工作时候碰见了他,她的人生,是不是有些讽刺的可笑。

似乎他也留意到了沈惜凡,目光微微的向一旁偏去,四目相接,她脑袋“轰”的就一片空白,那样的眸光仿佛透出一丝飘忽情绪又复杂无边。一旁的程总似乎也觉察到什么,看看沈惜凡,再看看严恒解释道,“那是我们房务部的经理,沈经理。”

他语气拿捏妥帖,也不刻意掩饰,“只是觉得沈经理有些眼熟,程叔叔我们先走吧。”

程总点点头,“先去看看客房,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联系房务部。”

他离开时候还不忘看了沈惜凡一眼,然后上了电梯,直到无缝闭合的梯门将凝结的视线切断,他们两人擦身而过。

沈惜凡心里五味陈杂,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别墅区,她却没有发现林亿深站在离她不远的楼梯上,勾起唇角,无奈的笑。

原来,该来的总是要面对的,我们,总是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