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师之亡者泪

1

“请问香妆师在吗?”一个男孩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穿着虽然破旧却很干净。

“小孩,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这店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我想让你帮我娘梳妆。”

“那你可知道我这儿出妆可不便宜?”我其实只是想看看这孩子为难的模样,可没想到这小孩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知道!好多人说你这里是黑店!”

噗——我刚顺下去的茶又喷出来了。

下一刻,这小孩的声音却软了下去,“能不能先欠着,我以后给你?”

“你这小孩,可真好玩,走吧。”说着我拎了妆箱随他出去。

为了打发路上的时间,我开始探他的口风,“小孩,你叫什么?”

“张元。”

姓张的人家?看这小孩的穿着也不像是大户人家,我给这样的女子上过妆吗?“是谁告诉你我这里的?你娘吗?”

“嗯。”

等后来问什么他都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快走快走,我娘不能等得太久。”

2

张元家在城北最偏僻的地方,眼前这屋子虽然比草棚强点,可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推门的时候还有一个瓦片擦着我的后背掉了下来。

“好险好险。”我擦一把冷汗,这要把谁砸了可不是小事啊,我得跟张元娘说说。

张元跟院子里的老妇人打过招呼后,拉着我跑向卧房,里面只有一张床,上面睡着一个女人,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脸。

“张元,她就是你娘?”

“嗯,请您帮帮我。”这时张元看起来有点紧张,似有意无意地堵住门口。

“你呀你,小孩,我可不做死人生意啊。”我有点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这床上的女人已经死去了,怪不得一路上什么都不说,原来是害怕我走啊。

“求求你了香妆师!我想让我娘漂漂亮亮地走!”

“好吧好吧。”我伸手去撩开女人脸上的头发,当看清她的面貌时,心里不觉一惊,怪不得,怪不得!这个小男孩能找到我,这……这女子分明就是我的旧友!

“张元,这是十两银子,你去和那婆婆一起给你娘买一口好点的棺材。”

“您接了?!”

3

等到张元和那吴婆婆回来时,已经到黄昏了,正好我最后一个步骤也做完了,“来,张元,看看。”

床上的女子才不过40来岁,脸颊微醺,描了时下最流行的玄月眉,点了朱唇,再将头发好好地挽成发髻。若不是这女子身子早已凉了,也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绝世佳人。

“真好看啊……”一直沉默的吴婆婆突然说,“简直跟我三年前看到的她一模一样。”

“三年前?她是三年前搬过来的?”我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啊,那会儿她呀,穿着还没这么寒酸呢。那天她带着元儿,求我收留她们娘儿俩,正好我旁边也有个空房,就让他们住那儿啦。”

当晚,我将吴婆婆和张元领到我的化妆铺子里去,叮嘱他们晚上住在里面,而我则守着那具尸体,等着我的故友。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待夜深后,我等的“人”来了,她幽幽地叹息一声,坐在床边,“你的技术还是那么好,真好看,以前都没这么觉得。”那团光影又坐在我的身边噗嗤地笑了,“好奇怪啊,这样看着自己的尸体。不过你啊,二十年了都没有变化。”

“要是我拦住你的话,你也不会落魄成现在这样……是我害了你,凝香。”

“这本来就是我的错。”这团白色的光影叹息一声,“我只是担忧元儿以后……能帮我把元儿送到阮家吗?算是我最后一个心愿了。”

“我答应你,但是我也想问你讨个东西。”我掏出准备已久的瓷瓶,递给了她,瓷瓶上流淌着蓝色的幽光。

4

“快走快走!今天城西张家大婚,快过去吃酒席啊!”

“这张家也就是这几年突然暴富的吧,也不知道张家那小子使了什么手段!”

“诶呀,这可是富比城东阮家的大户啊!他要是娶我闺女的话,那我真是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城西人声鼎沸,还时不时响起了鞭炮声,空气中充满了人们的话语声,有祝福,有不屑,有鄙夷。整个城西的人们仿佛都聚集在一起,长龙一般涌进张家。

这都多少年了,我第一次持笔给自己化妆,这世上啊,人事世情我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一直都在实现别的女子的心愿,替她们上妆,可这一次却是为了我的故人,讨回正名。

“娘子,好娘子——”喝得醉醺醺的张竹溪推开门,摇摇晃晃地走向端坐在床边的新娘子,嘿嘿地笑着,“对了,还得把你的盖头掀开!”

新娘盖头下的脸早已羞得通红,轻轻唤了一声“夫君”,这声早就把张竹溪的骨头都唤酥了。

“娘子,你今天好美啊!”掀开盖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儿,她满面通红,低着头偷偷地笑着,满头青丝并没有全部挽起,而是披下来与鲜红的嫁衣相映衬着。

“今天啊,给我梳妆的女子,那手艺是一流的好呢。”

“莫不是着了黄金面,身着红衣?!”听到这里张竹溪一个机灵,酒也醒了大半。

“夫君放心,不是那妆师,是一个黑黑的,长得也不起眼的女子。”

听到这里,张竹溪的心才放下了,“谁说的,我娘子就是不梳妆也好看!”

“讨厌!”女子娇笑一声,“对了,夫君你看,她还送我一盒香粉呢,说是一直用会有奇效。”眼见光是装香粉的盒子就显得精巧无比,里面的香粉更是细腻,更奇妙的是,这香粉不会像其他香粉吹口气就乱飞,而是服服帖帖的。张夫人一直把玩着,更舍不得放下。

七天后。

“老爷,夫人,这日上三竿了,也该起来了。”一位老妇在张竹溪的卧房门口敲着,身后两个婢女也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这老爷夫人夜夜缠绵,现在天天不睡到日上三竿就起不来了。”

“是呀是呀。”

被老妇发现后瞪了一眼,婢女才规规矩矩地站好。

老妇又敲门,却不小心把门推开了,她心急地走进去,“诶呦我的夫人呀,啊——”

老妇的尖叫声划破了张家的后院,“死……老爷夫人死了!!”

5

城里还是人声鼎沸,张家老爷夫人的死对人们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影响,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说书楼里。

啪——

“话说!这张竹溪只是一个从外地流落来的,将要饿死的时候,恰巧碰上阮家千金凝香小姐,这才捡回了一条命。这阮家老爷看张竹溪聪明佰慧,便教他经商的要领,准备将他培养成阮家的接班人。

“可谁没想!这张竹溪表面和凝香小姐你侬我侬的,私下却和这阮家小姐的贴身婢女看对眼儿了!”

“咦——”底下传来众人倒喝彩的声音。

“可这凝香小姐我见过一次,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啊!”

啪——

“这不,张竹溪表面与凝香小姐完婚,等他把阮家的经商之道学完了,也自立家业以后,便把凝香连带他五岁的儿子一起赶出家门。他前几天才跟那个婢女大婚啊,可谁没想,过后惨死在自己家中。听说啊,那张夫人死时手中还紧紧握着一盒香粉!”

世人皆讨论张竹溪的死因,可却没人想到,这两人的死因正是那盒香粉。这可是我亲手研磨的,其中一味原料便是凝香的亡者泪,这泪水加入到香粉中,涂后能让人看见他们心底里最想隐瞒的事物。

只是那说书人不知道的是,张夫人涂了香粉以后,把张竹溪误认成了凝香,在极度恐惧之中,把张竹溪掐死了,而自己也惊吓而死。

痴男怨女,人情世故,世道轮回皆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