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师之骨相

众人皆知看人先看脸,若这人,皮相好看便能得人喜爱;若这人皮相一般甚至为下等,则万事皆难。

但众人不知的却是,除了皮相外,还需看人骨相。皮相可骗人,但这骨相定不会。

1

“好无聊啊……”苗璟曼虽嘴上这么有气无力地说着,可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地打开了隔壁食肆送来的高汤煨火腿,又垫了帕子把底下的龙井虾仁端出来。

“嗳!”她细细核对了一遍菜,风风火火地跑到隔壁,“我的玉井饭呐!”

待她话音刚落就见隔壁的跑堂端了个汤盆过来,里面盛着满满当当的白米混着莲子、莲藕,放到桌上后笑眯眯地说:“我们掌柜听说你们人多,特地给你们装得多了些。这不,耽搁了一下。”在他准备回去帮忙的时候还不忘撂下一句话,“几位姑娘先吃,吃好了我过来收。”

“哇,玉井饭啊!”桃夭一屁股坐下,接过鲤递给她的碗,捧在手上眼巴巴地看着,小声地问道,“还不能吃吗——?”

“行行行,”苗璟曼看四人都到齐之后,不耐烦地递给她木铲,“既然你都盛饭了,那就都盛。”又随手夹了颗莲子扔进嘴里,满意地眯了眼睛,“还是这家的火候掌握得刚好。”就连一旁的鲤尝过之后也点头称赞。

隔壁的这家食肆约莫是在七天前开张的,店名也只是“食肆”二字。表面上来看这家倒也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但据说这家的老板娘啊,以前可是宫里的御厨哩!就连皇上、贵妃这类人物吃了都要叫好!

其他的食肆不信邪,还专门请了京城中的“邓名嘴”前来品尝,就等着他上下嘴皮一碰,说什么“一派胡言,这种水平怎么可能进御膳房!”之类的话语,以此来杀一杀这家的威风,可谁知就连一向挑剔的“邓名嘴”都只用筷子尖沾尝了一下清蒸鲈鱼的汤汁,便对这家老板的厨艺赞不绝口,甚至打破了自己一餐不点二菜的规矩,又加了三个菜和一碗汤!

但无奈,他实在吃不完,只能连盘子也一并打包带回家,甚至有人在第二日又在这家餐厅看见了他的身影。

这事儿一传出来,店里的招牌也就算是打出来了。这不,短短几天时间,它便快将周围食肆的生意快抢光了!每日不到正午时人们就在门外排起了长队,夸张时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去!更别提那些大户人家操办一些大宴时都争破头地想请这位神秘的老板娘去操办宴席。

这老板娘倒也有脾气,不论是多大的官,又或是出多少钱她也不愿露面,只是派几个人抓紧时间将菜品送过去了事。

我们也是沾了两家铺子是在隔壁的光才能吃上。不然啊,若是想起吃这家的饭,就得找人在巳时之前排上队。

“啊——”桃夭终于放下筷子,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感叹道,“这家老板娘定是一位好心人。”

“为何?”鲤漱漱口问道。

“若是坏心肠的人,那他做出来的饭也定然渗透着一股难吃劲儿啊。”桃夭笑道。

“什么歪理。”苗璟曼失笑,“小妖怪,没想到你分辨善恶的标准竟是这样的。”

桃夭嘿嘿一笑,“你可是不知道,这家掌柜的每日都要拿出吃食来招待那些穷困潦倒的人,我听说啊,老板娘甚至还送布匹之类的物件给穷苦人家,有时候还再送些米啊面啊之类的。”

正当我们几人聊天之时,苗璟曼突然竖起手指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歪着头,耳朵向后门的方向倾斜着,“有人想从后门进来。”随后就见她摸向腰间的竹筒,“去。”

她朱唇轻启,只见几只漆黑的蛊虫爬了出来,抖抖翅膀后就飞快地向后门飞去。而苗璟曼也阖上双眼,嘴中念念有词,到最后轻喝一声猛地睁开双眼,此时她的眼中已蒙上一片灰白!甚至只能勉强分辨出瞳孔的位置。

这法子我以前也见过,这是将自己的感官与蛊虫联系起来的法术,借蛊虫的眼睛去探测周围是否有危险、探测情报。倒是个方便的小法术,就算是蛊虫被杀掉,也顶多只是断了它与饲主的联系,不会发生反噬的情况。

“哈,有意思。”她嘴中嘟囔道,“竟然是一个普通人。”

她话音刚落就听后门方向传来一声惊呼。

“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只是想请香妆师上妆!”

“前堂请见。”我回复道。

2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女子踏入前堂,她着了一身灰布衣裳,头上裹着一块帕子,脸上白白净净的,只是五官长得有些差强人意,嘴唇看上去有点歪斜,在脸上细看去还有些不明显的麻子,只是一颗在脸上的肉痣格外显眼。而且鼻子也显得略微有些塌而大,在鼻翼边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但她一双圆眼倒是透彻无比,泛着淡棕色。整体看去,其中最大的缺陷便是她比其他姑娘……能胖上那么两、三圈。但只要好好收拾打扮,倒也是位美人。

“我是隔壁的徐掌柜。”她来时手上还端着一壶茶和一盘糕点,自顾自地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她的手上还有常年握刀而磨出的茧子,“这是我自己做的花茶,请你们尝尝。”

“徐掌柜?!”桃夭一声惊呼,“你就是食肆的掌柜?!”

原来正是因为这徐掌柜烧得一手好膳,又相传是宫里出来的厨娘,众人的好奇心自然就被勾了起来,在尝过店里的饭菜后,更是有不少人冲着她“宫廷厨娘”的这一名头准备去拜师,可谁知这徐掌柜却死活不愿在众人面前露面,甚至有好事的人守了食肆整整一天,直到关门,也没见过掌柜的。

久而久之,人们对她外貌的猜测就众说纷纭开来。卖醋的王二夸口说,前几天掌柜来他这儿进了几桶醋,而这掌柜啊!是位樱桃小口、明眸皓齿的大美人!另一面卖米的陈实听了哈哈大笑反驳说,这掌柜的明明是位穿着朴素,却长得十分清丽的中年妇人!但大家都知道两人只不过在瞎说罢了,所以从未放在心上。

可谁想,这神秘的徐掌柜,今日竟会主动登门拜访。

“你们也知道,众人对我的种种猜测,”她看到桃夭的反应,苦笑了下,“不是我太过清高,只是,”她指了下自己,“我这副样子实在是羞于见人。”

“这又如何?”苗璟曼不解地摇摇头,“你不过是比寻常姑娘胖了些,怎么,胖就羞于见人吗?”

“姑娘有所不知,”徐掌柜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叹气道,“你生得如此动人,当不会体会我的困扰。”

动人?

我端茶的动作停了一下,而另一旁的桃夭和鲤发出了被呛住的声音,果不其然,苗璟曼向我们投来警告的目光。两个小丫头只能打着哈哈将徐掌柜关心的话语糊弄过去。

“对了,我名为徐锦娘。”她说。

3

“锦娘。”她听到有人在唤她。

“锦娘!”那人又叫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走啊,去领粥去!”那人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随后拉着锦娘一路小跑着,她们俩跑得飞快又不时地放慢脚步,生怕被城中其他乞丐看出来她们是要冲烧鸡铺子的方向跑去。

“杏儿,这是杏儿。”锦娘此时已经被饿得昏昏沉沉的,就连跑的步子也是磕磕绊绊的,若不是杏儿扶着她,估计这会儿她都不知道摔了几回了。

过了两条街,再跑过座石桥,就能看到烧鸡的铺子了,越是靠近就越能闻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烧鸡的香味,锦娘甚至都想象得到自己正咬开那脆脆的、金黄的表面,用手将里面的鸡肉撕成条状,一副吃得满手流油的样子了!

可是,她摸摸自己破烂的衣裳,自己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怎么可能吃得起一整只烧鸡呢?

她听到旁边的杏儿也吞了吞口水,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对她一笑:“快点啊!去晚了就没了!听说今天可是有鸡肉粥喝哩!”

锦娘本不是乞丐,她家虽说算不上什么富户,可也是个书香门第,她爹可是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只是在前阵子自己上街买东西时被人用药放倒后,再一睁眼就被卖到了一个府里作婢女,成天干着下贱的活儿,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若是主子不顺心了,说不定还会挨顿打!

锦娘尝试过混出府几次,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还为此挨了不少鞭子。她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被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府中。可谁知,一天,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她便被塞进一件鲜红的嫁衣,听着外面的人议论,说是她要替府中的小姐嫁给李家的傻公子!

可谁知,这李家见过她面容后,竟直接将她赶出了家门!甚至连封休书也没来得及给她!

她勉强在一座废弃的神庙中过了两晚上,在第三晚时实在受不住寒,于是跑到一户人家的院子中偷了衣服准备当被子,随后遇上了正从这家偷馒头的杏儿。

待她从回忆中回过神后,自己已经站到烧鸡铺前,里面的伙计不耐烦地将粥打到碗里,嘴里嘟囔着:“也就是我们掌柜的心善,竟然还熬鸡肉粥!”他将粥端到自己鼻子底下嗅嗅,“不过,还真香啊!”

似是感受到乞丐向他投去不满的眼神,他干咳一声,又挂上不耐烦的表情将粥递给众人。

“这里面定然加了鸡骨,不然不会这么香的。”锦娘闻了一下对杏儿说道,而后者已经将自己碗中喝完,正捏着一小块鸡肉细细地品尝。

她一转头,瞟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乞儿正咬着手指羡慕地盯着杏儿手中的鸡肉,就连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她看看自己的粥,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他招招手,将自己的粥递给他,甚至还送怀里掏出她舍不得吃的半个馒头塞到他手中,嘱咐他要仔细藏好了,不然被别人抢了,她也没有了。

“哦,我倒是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对食材的运用如此敏感,我还想着乞儿们只会狼吞虎咽。”

不知何时,一名着了褐色衣裳的男子站在她们身后,脸上挂着笑说道:“那我今天就破例收个徒,小姑娘,不知你是否愿做在下的徒弟?”他顿了顿,“今后做个厨娘呢?”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在此时响起,她盯着自己的衣角,闷声说:“好。”

4

令徐锦娘没想到的是,说要收她为徒的男子竟是名誉天下的厨子李一!只不过他性情古怪,就连皇上也下了两道圣旨才将他请到宫中。而杏儿也托了她的福,入宫做了名打杂的小宫女。

只是她虽说是李一的徒弟,每日干的却是些打杂的活,又是挑水又是砍柴的,随后还要负责将菜谱上的配菜切好,每一块、每一丝都必须切得匀称,若是切得好了,他还会在做饭时给她教点东西;若是切不好,那今日他连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

待过了一个月,她终于可以一遍就将配菜切得大小均匀、粗细同等时,李一这才点点头开始传授自己的调料秘方,并叮嘱她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就连写下来也不行,只能自己默默记在心里。

也正是她在宫中生活得久了,她发现,只要你长得漂亮,就算是犯了什么错也不会被重罚。

就像前阵子新来的小宫女,不仅笨手笨脚地打翻了汤罐,竟然连要将明日用的水事先准备好也不知道,正被公公训斥的时候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公公立马就败下阵来,只支支吾吾地说下次可就不是说她两句完事了。

随后小宫女便眼睛红红红地找两名侍卫帮忙,不出片刻,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水缸便被装满。

就连师傅在面对长得漂亮的人时也会露出花痴的表情,使出浑身解数只想让美人看自己一眼,甚至许下要把人家带入皇宫转一圈这样荒唐的诺言。

她坐在房中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自己长得不算好看,嘴还有点歪,还因为前阵子的乞丐生活与烧柴时的浓烟将自己的皮肤弄得有些粗糙,不见同龄女孩般的细腻。更别说鼻翼旁边的疤了,那是几日前砍柴时不小心留下的。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疤痕,还很新,周边还泛着粉红色,又有点痒。她轻轻挠了两下。她目光落在那颗痣上,想要伸手将它拧掉,但脸上的刺痛不断地警告她停下。

她又站起身看看自己的腰,捏了捏被腰带勒出来的肉。因为师傅要求自己不停地试菜,美其名曰训练她对各种食材和调料的敏感度,所以近来她的体重猛地一下蹿了上去,全然不见之前瘦小的样子。

这样的自己也可以像那个小宫女一般吗?她想起那个宫女眼泪汪汪的样子。突然她的耳边又响起几个宫女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以及她们偷偷投向自己嘲弄的眼光。

算了,管他呢。自己又不准备谈婚论嫁。她这样想着,将镜子扣在桌上,又合衣陷入梦乡。

待第二日她左等右等还没等来师傅时,她便知道这家伙指不定又去哪儿喝酒了,只能在心底叹气,随即转念一想,还不如趁此机会见见杏儿!

也不知杏儿近来如何。她揣摩着帕子里要带给杏儿的糕点,自从两人入宫以来就很少见面了,只打过两次照面,听说她跟了个心善的妃子,那应该过得还是不错。

拐过朱红色的宫柱,她看到杏儿熟悉的身影,刚准备叫出口时却猛然发现在她身边还有一人!看那服装的样式似是一名侍卫,两人你侬我侬地躲在拐角后说着悄悄话。

杏儿还是如同以前那样窈窕,洗干净脸后更是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以前流浪时嫌麻烦剪掉的秀发也长了上来,挽了个双髻挂在脑后,脸上红扑扑的,就像今早送来做糕点用的桃花。而那侍卫生得也是人高马大的,两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于是她又悄悄地退了回去,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只是托人将糕点带给了杏儿。

真好啊。她在炒菜时叹气,脑海中小宫女、杏儿、还有各宫贵妃的脸庞在不断地交替着。

她努力回想着她们脸上的妆容,一颦一笑的模样,又低头看到自己的肚子,抽空捏捏自己的手腕。她一点也不像她们那样弱不禁风。她继而摸摸自己的头发,已经被油烟熏得粗糙了些,不似她们那样的乌黑亮丽。

直到她将饭菜放入食盒中,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等一下。”李一看了看她又挑挑眉,用筷子蘸了一下汤汁轻嗅了一下,这才点点头,“可以。”

当锦娘听到他说等一下时,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还好没什么大的差错,否则师傅可是会变着花样罚人的。随后他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跟上,直到一处凉亭时才停下。

“坐。”李一对锦娘说道,“你今儿心不在焉的?”

她自知理亏,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小声哼哼道:“我也想变得漂亮……”

“那我教你的第一条是什么?”

李一问了个不相干的东西,锦娘就算感到奇怪也不敢不回,“要一心向善,且不可让杂念扰了自己的心思。”

“你有一副好骨相。”李一沉默许久对她说道,随后只要求她去宫外转转,并叮嘱她,“你若弄不明白……那你也不必回来了。”

5

“所以,我便寻地方开了这家食肆。”讲完后她耸耸肩。“我也问过他人,这骨相美究竟有何意义,但无一人能回答我。”说罢她声音低了些,“我听说香妆师倒是收了根美人骨,不知是否我体内也有……”

还没待她说完我便挥手打断她,“你没有。”

她愣了一下,随即咬住下唇,“不知我是否……是否可以买下?”

此话一出,在坐的各位都知晓了她想将美人骨放入体内来使自己变得漂亮,这美人骨的确有此用法,只是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说的。

“你还是不明白这骨相是何物。”苗璟曼听了之后嘲讽一笑,“罢了,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为何不直接上妆呢?”鲤问道,“你怕是不知放入美人骨之前要破开你的脊背?”

“呵,”听了鲤的话她脸色一白,随后又自嘲地笑笑,“那又如何,上妆最多只能维持一天。还不如痛这一时,维持一世的容貌。”

听了她这话,我也没有出言阻止,她意已决,我又何必阻拦呢。于是我转身走进后院,在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中努力回想我将美人骨放入哪个木盒中。

等找到后太阳也略微沉下来一点,看这时候我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得让鲤去收拾个房间了。这换骨,就连有的妖都受不住,更别说她那身子骨了。

在鲤收拾屋子的空隙时,徐锦娘还回店里了一趟,待她回来时手上攥着一个小小的荷包,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抖着将那荷包递给我:“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也不知够不够……”

“不必,”我推了回去,看着她不敢抬头看我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衣袖一拂,确认鲤她们听不到我们的谈话后才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猛地一抬头,虽然不言语,但身子确实抖得更加厉害。

“也是,你竟然都能知道美人骨的用处,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真身了吧……”我眯眼看她。

“……是,”她从喉咙中挤出话来,“你是西王母的……”

“不必说了。”我打断了她,却又忍不住问道,“既然你知道我的真身,为何还敢来见我?”

“因为我受够了,”出乎意料的,她抬起头,双手捏着衣服,似乎要将心里的话宣泄出来,大声地说道,“我也要变得倾城倾国!享受万人倾慕的目光!”说罢泄愤般狠狠地锤了捶腿。

有趣。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逐渐想起为何我当时愿意留恋人间,正是人间这种不甘,正是这种怨恨,正是这种不公!将人间渲染得美味无比!

我笑了一声,示意她趴在床上,先用剪子剪开她后背的衣裳,随后用烛火微微烤了一下小刀后便直接向她的背上划去!

小刀划开的第一下,锦娘便闷哼出声又瑟缩了下,我能感受到她浑身在颤抖,她攥住身下的布帛,冷汗如雨般地滴下,竟将布帛打湿了一块,但她却没有叫停。

随着我的动作,小刀的利刃越割越深,皮肉层层分开,越来越多的鲜血也顺着伤口流下来,我微微施了个法,让她不至于还没换完便失血过多而死。

待到终于能看到白骨之时,我只是稍微将伤口拉大一点好将手伸进去,手上微微发力,便将她的脊椎骨拉了出来,随后拿出早已备好的美人骨,朝着伤口中间按了下去——

只见黑色的美人骨刚接触到她的血肉时便像有了意识一般,似蛇一样扭动起来,灵巧地钻入她的伤口中,迅速地将自己与剩下的骨头对在一起,成为她新的脊椎。

我看了半晌后,调动一丝妖力附在她的伤口上,只见她的皮肉迅速收缩合拢,最后变得光洁如初,甚至连一丝疤痕也没有留下。而徐锦娘则是早已昏死过去,但估摸着,明早她便能醒来了。

6

“唔……”

徐锦娘是被冷醒的,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陌生的帘帐,这才想起她昨日央求我来替她换骨。她打了个哆嗦,虽说已现已到了辰时,但她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她艰难地爬起来,可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疼痛,这骨已然换了?!她赶忙摸向后背,上面连一丝痕迹也没有,只摸到了几处干透了的血迹,再加上床上斑斑的血迹,证明这骨的确是换了。

徐锦娘从床上爬起来后微微抬头便看到桌上放了一套淡绿的衣裳,可奇怪的是待她出去后却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想来是出去采购了吧。她想着。但她们也真放心啊,就这样将门敞开,也不怕金银细软被盗了去。

哎,她笑笑,毕竟那位掌柜,可是在西王母身边的乘黄啊。

待她走到后院,便远远地看到常年只是虚掩的后门却在今天锁死了。奇怪。她也没多想,只是在心里有些忐忑地想到,幸而她们给自己留了一身衣裳,不然万万是不可从前门出去的。

随后她皱皱眉头,前门……算了算了,自己顶着这副模样不是也在宫里过得好好的,就连贵妃这般人物也见了两三次,还怕见不了寻常百姓?她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但等她迈出前门的一瞬间还是下意识地低着头,生怕引起众人的注意。

但她不知道的却是,我们其实一直在前堂坐着,只是用术法骗了她的眼睛,让她以为只有她一人罢了。

“嗳,我听说,你那根美人骨是从一个为财害命的女人身上收来的?”苗璟曼看着她的背影说道,“那根骨已经被恶意染得漆黑,要是放到她身上......”她话没说完,但我却明了她的意思,她无非是怕美人骨上的恶意将徐锦娘浸染。

“无妨。”我笑笑,“你以为她不知道这是根不甚好的美人骨?”

“可是……”鲤犹豫着开口,“她可是位好人,她时不时地施粥施馒头的,还为些穷人送去吃食……”

“你们可知道什么叫骨相?”我打断鲤问道,除了苗璟曼剩下两人都无一例外地摇摇头。

“约莫是……‘美人在骨不在皮’的意思?”桃夭小声说道。

“肤浅。”我微微一顿,“‘相由心生’,就连骨相也不例外,一人若是心地善良,魂魄纯洁无瑕,那这人的骨相必定是美的。”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用妖力在空中勾画出一副骨骼的图,“骨相也是有颜色的,金色最佳,玄色最差,”手上微微一转,那副骨骼的图也从头至脚地逐渐转换颜色,“而徐锦娘的骨相,便是淡金的。即便她当过乞丐、偷过东西,也掩不住她的骨相。”

“哦……”桃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7

徐锦娘回到店里后全然将换骨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只是心里挂念着快到正午了,也不知道那些帮厨做的怎么样了,一到店里便一头扎进了后厨。

“嗳!姑娘!这后厨可不是让你随便进的!”

她正准备撸起袖子炒菜时却被自家跑堂拦了下来,她好笑地回头,“王川,只是一天未见,倒不至于认不出我了吧?”

但王川没有回话,锦娘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迷恋、惊艳的情绪,这些是她从没在他人眼中见过的,她不确定的抚上脸庞,又叫了他一遍,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你……你真的是徐锦娘徐掌柜?”他脸上一红,轻咳一声问道。

“废话。”她失笑。

“那你每月给我的工钱是多少?”

“十钱。”

等她回答对了之后,王川便将她推到她的房中,自己在外头等候,高声说道:“我……我觉得你还是照照镜子为好。”

听了这话她便翻到落灰的铜镜,随意用袖子擦擦镜面,只见镜中人明眸皓齿,一颦纠人心弦,一笑似是将春光都收入眼底,双颊饱满红润,正衬得一双眼睛水润无比。而鼻子也是修正过的,正如同其他女子,不,比其他女子的鼻子更加小巧玲珑,就连那颗肉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看不出来它存在过的痕迹。

她欣喜若狂地看看自己的身材,那些臃肿的肥肉早已消失,衣裳的腰带将她的腰束得似是只有一掌宽。她又抚上自己的头发,完全不似之前的干枯,变得与他人无异。

“若是皮相如此……”她喃喃自语,“谁还管骨相如何!”

待她打开房门后又换了一身红裳,上面绣着大片的牡丹花,头发也高高地束起,露出她白皙纤细的脖颈,又搽了胭脂,眉心贴了花钿,一举一动中皆带有几丝妩媚之意。

她满意地看着王川呆愣的表情,娇笑出声:“店里就交给你了,我可要出去好好转转!”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她便如一阵烟一般飘远了。

诶呀,这才是自己想要的。

锦娘回头冲身后的男人一笑,那男子手上抱着三四个木盒,累得满头是汗却还是强撑着回应她。

自己甚至都不认得他!她心中暗喜,可这人却愿意帮自己买下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甚至还帮自己拿!而他这般费尽心思竟只是为了搏自己一笑!

她肆意地向街上自己遇到的每个人投去笑容,心满意足地欣赏男人眼中的惊艳、女人眼中的嫉妒。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就似是以前的日子白活了一般!

“诶呀我的姑奶奶,”她刚踏入店里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没待她享受完,就被王川推向厨房,“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忙!连未时要施的粥也没备好哩!”

听了这话她下意识地就准备去帮忙,可当她的手触碰到挡帘的一瞬间时她犹豫了,若就这样一头扎进去的话……她想起以前自己头发干枯见不得人的样子,又摸摸头上的发髻。

“我就算了,”她开口说道,打断了王川的絮叨,“你看我这身衣服也不适合做饭不是,这可是绸缎的!万一划了烧了多危险啊!”说罢一把抢过男子抱着的木盒,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屋子。

呼——锦娘确定王川没有跟上来后松了口气,自己经历了换骨之痛才得了这副模样,怎么能再次毁掉?!她在心中盘算着,店里就算没有自己也可以,反正招牌已经打出去了,还愁没有生意?她打定主意,以后不会再进厨房一步,自己只用每日风风光光地上街游荡就行了。

久而久之,食肆门前本应排起的长队渐渐消失不见,就连一开始准时出现的邓名嘴也在某一天神情复杂地摇摇头,从此便再没在这附近见过他。

就连每隔三日下午雷打不动的施粥也渐渐被锦娘遗忘,一开始她叮嘱伙计要多加水、少放米,后来干脆只给做几碗水一般的汤了事,按照她的原话说:“我自己买衣服的钱都不够,还要分出来供他们?”

看这样子,这食肆大有关门的意思。而徐锦娘每日还是以或是妩媚或是清纯的样子出门,回来时身后必定有着大包小包的物件。逐渐的,她竟然连帮工的工钱也发不起,原本热热闹闹的一个食肆,现竟只剩两三个伙计强撑着。

“有趣,”我看着食肆渐渐破落,“终是受不住美人骨对她的影响吗……”

鲤和桃夭见了锦娘这个样子倒是急得团团转,隔三差五的便去食肆劝她,可她只是痴迷地照着镜子,对她们随意地挥挥手,示意让她们不必担心。

8

“锦娘。”就在今日她前脚刚踏出门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便叫住了她。

“师傅!”她四下顾去,看到了李一,他还是如同以前那样腰杆挺得笔直,不过这身衣服嘛……她看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暗想,真寒酸。她跑过去,又微微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你怎么来啦?”

“来看你做饭。”李一自顾自地踏入食肆,并没有对她的样貌做出评价,他先用手指摸了摸桌面,挑眉擦净后才坐下,“去,随便炒个菜出来。”

“我……”锦娘咬咬下唇,“我知道一家酒楼的菜不错!不如去那里……”

“去!”李一眼神一沉,用力地拍着桌子,就连上头的灰尘也被拍得跳起来。

锦娘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只能踏入她好几个月都未踏入的厨房,她冲着锅碗瓢盆发脾气,就连切菜也弄得哐哐响。这几个月那里有人敢这样吼她,还不都是小心地哄着,生怕以后再也见不着她!

锦娘只做了一道最简单的炒白菜,可谁知放到李一面前后,他连看都不看就直接扣到了地上!

“你!”锦娘有些气不过,自己冒着油烟做出来的饭就这样被他扔掉!外面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吃呢!

“你什么你?!”李一瞪着她,“徐锦娘你还准备这样多久?!”

她也不服地瞪着李一,嘶哑着声音说道:“什么多久?!不是你让我出来找寻骨相的吗!我现在找到了!一根真真正正的美人骨就在我的体内!这不就是你所说的骨相美吗?!”

“什么?”李一迷惑了一瞬间,随即大声地笑了出来,“我从未想过你竟如此蠢笨!”

“你本身的骨相便是最美的!可你却用一根美人骨来遮住你的骨相!”

“骨相只跟你魂魄的纯净有关!魂净则骨相美,魂浊则骨相恶!”

锦娘听了后也颓然倒地,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竟是错的吗,她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就算你觉得你以前的模样会被人耻笑又如何?你难道认为你现在的样子才是最好的?!”李一的话语在她的耳边徘徊,犹如一只利箭突破她的思想,直直贯穿她的心脏。

她似是猛然醒悟般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映入她眼帘的只有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盘子的残骸在她脚边躺着,桌椅已经好久没有人搬动了,就连后厨的帘子上也布满灰尘。

“我一开始就发现你心地善良,魂魄纯净,所以才愿意收你为徒。因为你做出来的吃食定然能使大家感到欢饮、愉悦!可谁知!谁知搞了半天,你还是追求这种肤浅的东西!”李一继续说道,“罢了!若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们师徒缘分也就尽了!”

听了这话锦娘猛然间抬头,对上他愤怒的目光,“不,”她听自己坚定地说道,“师傅,还不到时候。”

9

“你考虑清楚了?”我又拿起那把小刀,在烛火上烤着,我看着趴在床上的锦娘,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当真要换回来?”

她将头埋在手臂中,闷声说道:“是。”

“怎么?对这副皮囊不满意?”

她苦笑下,“是太满意了,以至于我迷失了自我,甚至只耽于享乐,若不是师傅将我点醒……现在还不知我是什么样子。”

幸而我没有急着将她自身的骨头扔掉,而是用妖力小心地保存着,不然啊,这美人骨怕是要跟着她一辈子咯。我叹口气,将她的骨头放回去,这普通的骨并不似美人骨那般可以自行连接,于是我以自身妖力为桥梁替她连接好。

而那美人骨从她身子里拿出来后变得晶莹如玉,里面还有如水光般的波纹正莹莹流动着。看着洁白的美人骨,我不禁感叹,这锦娘的骨相确实漂亮,竟能将原本漆黑如墨的美人骨净化成这般样子!

几日后待我们再次叫了食肆的吃食,还是那王川送过来的,他从食盒中拿出几个不是我们的菜,喜气洋洋地说道:“这是我们掌柜的送的!说是多亏了香姑娘,不然的话啊,我们铺子可就要关门啦!”

“不必。”我对他说,“你送到祥云客栈天字一号,给一个名叫李一的男子去尝尝。”我顿了顿,“你让她要谢就谢她自己和李一吧。”

隔壁徐锦娘欢快的笑声混着食客们嘈杂的声音在食肆的上方漂浮,而我不用看便晓得,锦娘的骨相必定又美上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