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结婚的女人:错位

1

“小三儿!不要脸!”

“杨太太,我们之前的合同内容写得清清楚楚,再说是您花钱请我们做感情鉴定的。”

“我不管,我老公现在要和我离婚,你们要负全责,我要告你们!”

阳光很刺眼,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听不见女人的咒骂声,耳边不断响起的还是三天前桃子对我说的那句:“阿言,我要结婚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耳边是玲姐的碎碎念:“说晕就晕,什么时候身体这么弱了。”

我没吭声,脑子里还是三天前和桃子会面的场景,她的笑容映在我脑中,是甜蜜是兴奋,是难以抑制的幸福。

“醒了就别装死,下午去见客户。”

我接过玲姐递过来的资料“嗯”了一声,在她心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就一定要赚钱,要去努力工作。

“那个杨太太……”

“你不用管,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我来摆平,还没管她要误工费呢。”

于是我盛装出席了下午的会面。

坐在我对面的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衣着得体,妆容精致,只是她对服务生的态度极不友好,让我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停止了对服务生的责难,抬眼看向我。

坦白讲,我不认为这是一单好生意,做我们这行,见过了太多薄情寡义的男人,对爱情这种东西,向来嗤之以鼻,只是依然有人愿意出高价,来请我们帮忙鉴别爱情的真伪。

玲姐说,这帮人都是吃饱了撑的,有没有问题,自己感觉不到吗?

可玲姐又说,还好有他们,不然我们这帮鉴情师哪有饭吃?

话糙理不糙,这点我倒是同意。

“我听说你从没失手过?”

我点点头,心想,只怪那些人意志太过薄弱。

“资料你也看了,有把握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

和以往的生意不同,其他人都是喊我们来确认“这个男人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爱我?面对诱惑会不会出轨?”

而她,却希望借着这件事儿,甩掉现任男友,看着男人的照片,我不知道是该为他开心还是难过。

在我出发之前,玲姐叮嘱我,切记不要和“猪”发生任何感情纠葛。

玲姐喜欢把目标对象称之为“猪”,在这个爱情稀缺的年代,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像专门为你量身定制一样,横空出世在你面前。

我反驳,我说有,这些人要么在屏幕上,要么在小说里。

宫云河,33岁,咖啡店老板,没有不良嗜好,平日喜欢泡在店里,看书,泡咖啡外加和客人聊天。

用女人的话讲,“简直完美到不能再完美,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

“我总觉得奇怪,说不出来,就是怪。”

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我至今还能想起桃子当年带我去抓出轨的前男友的场面,我问她怎么发现的。

她说,不要低估女人的智商,但凡有风吹草动,我们都会瞬间化身福尔摩斯。

其实,玲姐和我说过其中缘由,貌似是有个超有钱的富二代看上了这个女人,可如此完美的男友,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分手,所以,就有了我们的用武之地。

这样也好,至少这单生意下来,我的荷包可以再鼓一点。

2

“你真的要来我店里应聘?”宫云河看着我有点儿不大相信。

“当然,我自小就喜欢咖啡文化,您这家店我在杂志推荐专栏里看过,要是能有幸加入,那简直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宫云河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夸赞,看着我犹豫了几秒后说,“好吧,先试用一个月,如果你不满意这里,随时可以离开。”

一切都在计划下进行得很顺利。

宫云河算得上是一个可圈可点的好男人,他无论对谁说话语气都很温和,开的玩笑也很适度,对待他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的雇主,更是堪比24孝好男友般无微不至。

不过,他确实奇怪,说不出的奇怪。

这家店里,女性客人居多,如果我没看错,她们中的绝大多数,是奔着宫云河来的。

咖啡店的留言板上,写满了电话,后面还有一句,“我喜欢你,记得联系我哦!”

我惊叹现今女子的大胆,从这个方面来讲,我的雇主算是个大度的女人了,这样明目张胆的示爱,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不是因为不爱!”玲姐总是一针见血,“阿言,找到切入点了吗?”

我摇头,“他似乎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想了想又说,“准确地说,他刻意和所有女性保持距离,和我以往接触过的‘猪’都不一样。”

“这就怪了......这都一个星期了,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要不要我换个人试试?”

我也同意玲姐的说法,不过只同意一部分,“让阿琳配合我一下!”

第二天阿琳出现的时候,宫云河看到她愣了几秒,我知道他发呆的原因,阿琳无论从发型到衣着还有妆容,都能做到和他现女友99%的相似。

可惜,依然毫无进展。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周,在我决定宣告放弃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那天下午,因为连续的阴雨天,咖啡馆的生意很清淡,这时一个男人推门而入,径直走向吧台,我刚要上前,被宫云河拦住了,他对我说:“阿言,你去后厨把我那个红色储物箱打开,里面有个黑色的杯子,替我拿过来。”

我们咖啡店里有很多客人存放的专属咖啡杯,可是能放在老板私人储物箱里的就只有这一个。

我不禁好奇这个男人的身份,我猜,或许这是我接近宫云河的突破口。

我看着宫云河小心翼翼地泡着咖啡,就好像在做一件极为精美的艺术品,不容半点差错,看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他对我说:“阿言,今天就到这里吧。”

离开的时候,我看着玻璃窗上男人模糊的影像,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3

坦白讲,我无法接受自己失败,宫云河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对我无动于衷的男人,无论我如何制造独处的机会,他别说过线了,压根儿连我的身都没近过,这着实让我头疼。

显然,我的雇主更为不满,“这就是你们说的专业,都快半个月了,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

玲姐一边听对方吼,一边给我使眼色,“那个李小姐,别急呀,你也说了,你们谈了六年了,这么深的感情,要是不到半个月就动摇了,那也……”

“总之,你们给我加快点儿速度!”

对方“啪”地挂了电话,玲姐和我对视,我报以微笑,她瞪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阿琳。

“你们俩怎么回事儿,我们forever排名最高的两大美人,怎么连一个男人都搞不定!”

阿琳垂着的头抬起来看了我一眼,又耷拉了下去,小声说着:“他会不会……不喜欢女人。”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会不会不喜欢女人!”阿琳坐直了身体看向玲姐,“我和他在电梯、停车场、超市、购物广场,频频偶遇,可他一个眼神儿都不给我,换了别人早就要我联系方式了,你问阿言,哪个男人看见她会视若无物,天天在他眼前晃悠,他都无动于衷,要我说,他压根儿不喜欢女人。”

玲姐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也想起某天我的衬衫领口开得稍微低了一点儿,宫云河向我靠近,我以为终于找到了契机,可他只是提醒我,是不是着急忘了系扣子。

“确实有这个可能……”

“那他为什么和李小姐谈恋爱?”

“这还不好猜,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呗,可能这个女人比较蠢,现在这种男人多了去了,我有个姐妹就是被骗婚的,孩子都生了,才知道……惨呐,她爱那个男人爱得死去活来的。”

阿琳顿了一下,看着若有所思的我和玲姐,“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也猜不出来了……”

屋子里顿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玲姐拍拍我说:“按时去上班,再试探一下。”

我到达店门口的时候,意外的前门没开,今天我是下午班,因为堵车我还迟到了一刻钟,我从后门走进店里,发现店内狼藉一团,杯盘碎了一地,我刚抓起电话,就被一个人从身后按住了,我看着宫云河苍白的脸,勉强地对我微笑着:“没事儿,我弄的。”

“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阿言,不好意思,我打算关店,钱我会按合同补给你,以后别来了。”

“我总该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宫云河没有接话,只是对我摆摆手,示意我离开。

我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走掉,我好不容易逮住了宫云河失意的机会。

玲姐说,只要用对方法,铜墙铁壁什么的,完全不存在,她就不信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猫。

诚然,我也不信。

我在店门外等了将近3个小时,终于把宫云河等了出来。

4

灯光昏暗的酒吧里,宫云河如同饮马一般,一杯接着一杯,而我则在一旁伺机观察,寻找下一个突破口。

可直到他结账买单,都始终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似乎那些酒,比我这个活生生的人还要美味。

“别喝了……”我拦住他端着酒杯的手,“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回去。”说完,他竟然站起来,跑去拉响了酒吧里的铃铛,“今晚我请客!”

然后他奔向舞池,视我于无物。

忽然间,我有种挫败感,从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男人。

我混入拥挤的人群,徘徊在宫云河左右,电光石火的勾引,用尽解数。

可是他对我视若无睹,视线直接穿过了我,落在我身后的一个妖娆的男人身上,那种妖娆,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仿佛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尤其在眼睛里。

我瞬间相信了阿琳说的话。

“我们回去吧。”我凑到他跟前,试图再努力一次。

这次,宫云河终于看向了我,带着七分醉意,眼神暧昧不清地向我靠近。

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男人终究是男人,不会免俗。

可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微笑地靠近我的耳边,对我说:“告诉李素,我会和她分手。”

时间定格的那瞬,我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我自诩将男人玩弄于股掌间的高明手段,在他眼里如同跳梁小丑。

“替我和她说一句对不起,耽误了她这么多年,我是混蛋,我对不起她。”

然后他一把推开了我。

音乐声震耳欲聋,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还真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败得体无完肤。

吵闹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我看见那个妖娆的男人被打了,打人的那个人看着有点儿眼熟,似乎就是前几天来找他的那个。

玲姐安慰我,虽然我这次没有主动完成任务,但是结果是喜闻乐见的,当我和李素说出宫云河要我转告她的话的时候,她哭了,她没藏着掖着,哭得很真实,让我想起小时候我爸消失的那天,哭到抽搐身躯颤抖的模样。

显然她也猜到了,只是她不信。

后来我听玲姐说,其实根本没什么富二代追她,她不过是想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念想。

只是这个手段过于残忍,还让我和阿琳的职业生涯背负了污点。

宫云河成了我们唯一没能攻克的男人,因为他对女人毫无兴趣。

5

如果可以,短时间内我都不想见桃子。

可从小到大,我一次也没拒绝过她,只要她一个电话,我就早早坐在约好的饭店包厢里,静静地等待她的到来。

桃子的本名叫陶然,是我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

她笑起来甜甜的,标志性的一对虎牙,娇憨又可爱,我不会形容女人的美,但我知道,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不好意思阿言,刚遇上堵车,迟到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彭宇,叫姐夫!”

我看着那个叫彭宇的男人,霎时间恍了神,他好眼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阿言,是不是被帅到了。”桃子嫣然一笑,看着彭宇说道:“漂亮吧,人送外号勾魂使者!”

“确实名不虚传!”

彭宇礼貌地和我寒暄,然而我的脑子飞速运转着,扫过每一个我似曾相识的画面,然后缓慢定格。

是他!那个宫云河私藏咖啡杯的男人,那个让他失控暴走的男人,那个在酒吧里把他带走的男人。

一顿饭吃得我心事重重,简短地打过了招呼,我夺门而出,想都没想,直奔宫云河的咖啡店。

当我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宫云河正站在椅子上摘店招,他把店招拿在手里摩挲着,似是万般不舍。

“既然那么不舍得,为什么要关掉?”

宫云河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钱的话……”

“我不是要钱,”我打断了他,“我要知道你和彭宇是什么关系!”

宫云河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并不想理会我,拿着店招走了进去。

“宫云河,你必须说清楚!”

“无可奉告!”

“你必须告诉我!”

宫云河瞪了我一眼,完全没了往日的温润,仿佛在说着,“你有完没完?”

“桃子,也就是陶然,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她要和彭宇结婚了,你知道的吧?”

宫云河的身子僵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看着我:“你的朋友?”

我猛烈地点头,“所以,我要你告诉我,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关店,为什么和李素谈恋爱,我都要知道!”

宫云河忽地笑了,“我干嘛要告诉你!”

“因为我有要知道这件事的理由,因为……”

我没能说出后半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我不想说。”

宫云河如我所料地拒绝了我,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今天我在大雨中淋了一个多小时,成了一只透心凉的落汤鸡,他终于动摇了。

他说话语速很慢,回忆的关口还会停顿微笑,那是我之前从未见到过的表情,那种表情让我想起了我爸提起某个人的样子,他提起那人时,眼里像是有一团火。

从小到大,我听过许多故事,故事里的各色男女冲破重重阻碍,最后终于走到了一起,王子和公主打败了怪兽,赶走了黑心的后妈,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可宫云河的故事,却更让我动容。

“是他先招惹我的,可却自己逃了。”在故事的结尾,他这样说着。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如同霸道总裁一般的彭宇,在夺了宫云河的美人心之后落荒而逃的故事。

如果故事戛然而止,便会化为美好的回忆。

只是他们断断续续牵扯了8年,为了彭宇,宫云河谈了李素这个女朋友作为幌子,和他继续着地下恋情,对李素,他一直心有亏欠,所以总是想尽办法讨好她。

只是他太小看女人,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哪怕一个眼神就会看得出来。

我忽然想起那天,李素边哭边喃喃自语:“他从没爱过我,从来就没有……”

就如同我眼前的宫云河,同样喃喃地念着:“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6

我的猜测如同一颗巨石落地,砸在了双脚之上。

我不知道要如何告诉桃子她如今身处的境地,我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才不会伤到她。

玲姐见我连日来茶饭不思,特意组了饭局,一众人吃吃喝喝过后,我俩靠在沙发上看着综艺,她突然问我:“阿言,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一行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有没有想过?”

我知道她的意思,笑着对她摇头,“只要您在一天,我就跟着您,直到您嫌弃我的那天。”

“哎,我的意思,你有没有想过谈个恋爱?”

“干我们这行,还有人相信爱情吗?”

“我信,我信呀!”阿琳笑眯眯地凑了过来,玲姐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她麻溜地跑开了。

“我们这行怎么了,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见证爱情的真实与伟大,我相信总有一个人不会被短暂的激情迷惑,我……”

我无比崇拜地看着玲姐,听她高谈阔论,我知道她和我不同,她对爱情还有憧憬和梦想。

“阿言,要是以后,有了喜欢的男人,带回来给我看看,一起吃个饭,姐姐替你把把关!”

我低下头,沉默良久,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女人呢?”

玲姐安静了几秒,然后重重地拍了我后背一下,“女人更要吃饭了,哪天叫过来,姐姐带你们逛街吃饭买买买,我和你讲,我上次去的美甲店老板技术特别好,等改天……”

我哈哈大笑,玲姐一脸懵逼地看着我,又看着跑过来的阿琳说道:“你该不会喜欢阿琳吧?”

“什么?阿言,你喜欢我,好呀,我也喜欢你!”

“嗯嗯,我也喜欢你!”

不知为何,那天我哭了。

夜晚的梦里,我回到了高一那年,餐桌上老妈絮絮叨叨地和我讲:“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其他的都不用你管,还有啊,你可给我记着,千万不能早恋,之前给你写情书的那几个小子,回头妈帮你打发了。”

“妈,你放心,我不喜欢他们,我喜欢桃子。”

“妈也喜欢桃子,乖,吃饭。”

“妈……我对桃子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是那种……”

当年我妈筷子落地的声音依旧刺耳,她的巴掌依旧让我晕头转向。

我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安慰着自己,还好是梦。

一转眼,却又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躲在阴暗角落哭泣,我走过去看着她,伸出手,摸在她的头上,才发现,她根本看不到我,这时候,一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对她伸出手,说:“不哭,不哭,吃糖,甜的,吃了甜的,就不疼了。”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桃子的情景。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和玲姐请了假,对她说我要去拯救我的爱情。

玲姐“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没多一会儿,我的微信上多了一句话:“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7

我决定先从桃子妈入手,我猜她肯定会像我妈那样,时刻怕我误入歧途。

“阿言,我知道你和桃子是好朋友,可是我们和彭家是知根知底的,彭宇这孩子,我打小就认识,这年头造谣没成本……”

我早就料到她根本不信我,我把那天在酒吧里拍的照片送到她面前。

桃子妈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就把手机推到了我跟前。

“这能说明什么?”

“阿姨,您相信我,是我亲眼所见的,我认识桃子那么久,不会害她的。”

“孩子,有的时候眼见未必为实。”桃子妈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阿姨,您也知道我是做哪行的,照片里的另一个男人就是我的上一个目标,还有,您听……”

由于职业病的关系,我早就养成了时刻录音的习惯,尤其是在和目标单独相处的时候。

听了宫云河和我的聊天内容,桃子妈脸上划过一丝不明的神色,我的直觉突然告诉我,她知道,这个女人知道,她明知道,还要把桃子往火坑里推。

“阿言,你们这行很难做吧,我听说有很多客人会对你们死缠烂打,咬住不放。”

“阿姨,我们现在说的是关乎桃子一生的幸福……”

“阿言……”桃子妈打断了我,“开个价吧……”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记得我妈当年为了阻止我和桃子继续交往下去,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为我办好了转学。

“阿言啊,不知道桃子有没有和你说,阿姨的公司最近出了点儿问题……和彭氏的合作,势在必行……阿姨知道,你不是为了求财,但是现在这年头,谁不想过得更好呢?所以,你想要多少?和阿姨说说看?”

“阿姨,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会把这些资料交给桃子的……”

女人的脸上划过一丝冷笑,似乎我正中了下怀,“其实婚姻这种事,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产物罢了,既然你坚持,那就去试试看吧,看看桃子怎么说……”

她的话,我似乎听懂了,画外音就是你和她说了,也没有用。

但我依然不想放弃,我认识的桃子不会是那种权衡利弊走进婚姻的人,我记得她和我说过,她这辈子,只会和自己最心爱的人结婚。

8

因为要筹备婚礼,桃子变得很忙,凡事亲力亲为,认识她这么久,我自然知道,她是真的认真了。

“什么?你说彭宇是gay?”桃子笑到眉眼弯弯的看着我,然后强憋着笑一脸正经地说:“别闹了,他什么样,我能不知道。”

“可……”

“阿言,你在这样,我生气了,这么多年姐妹了,你搞什么,你不会是看上彭宇了吧,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哪找人编的故事,我警告你啊,除了彭宇,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他不行,他是我的。”

我哭笑不得,从小到大,一遇到桃子,我就变成了一个语言障碍患者,到嘴边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

“好了,我知道,我不该这么突然地宣布结婚,可是彭宇那么优秀,我当然要抓住他了。”

从调查资料来看,彭宇的背景着实优秀,他是我们这儿最大的本土开发商彭氏集团唯一的独子,近几年桃子妈和彭氏在生意上往来密切,两人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

桃子拿着我的手机,啪啪啪按了几下,还给了我,“我都替你删了,别乱想了,走,陪我试婚纱去。”

没想到会是这样……

无功而返。

玲姐安慰我,无论如何你都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然后递过一沓文件给我,“桃子她妈这几年投资失败,现在有机会抱住彭氏这条大腿,这其中的利益纠葛,要是你,怎么选?”

“那也不能卖女儿啊!”

“你怎么知道是卖呢?说不定是心甘情愿呢!”

我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是说桃子早知道了?”

玲姐对我点点头,“按正常逻辑分析,一般的女人看到这种事儿第一反应会是什么,你想想看,桃子呢,她是完全无视吧,还能和你嘻嘻哈哈的跟没事儿人一样,要是换了我,早就杀到那个男人跟前了。”

我看着打印出来的照片发呆,发现彭宇长得竟然和桃子初恋的学生会长有几分神似。

9

婚期临近了,我去找了宫云河。

每天看着桃子欢天喜地按部就班地推进婚礼进程,我不知道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可我不想毁了她,不希望她像我妈一样,一辈子死要面子也不肯面对现实,直到我爸和别的男人私奔消失,她都尽全力地维护着他。

她可悲,她可笑,她可叹,又可怜,然而我并不同情她。

她总说是因为她不够好,所以他才没有爱上她。

真的是这样吗?我问玲姐,她没给我答案。

我是怪胎吗?我又问,玲姐笑着摇头,“傻孩子,这世上唯一的性取向,是心之所向。”

小时候,老师留的作文题目里有一篇是“我的梦想……”

我记得我写的是,“我的梦想,是希望拥有一种超能力,让我爱的人都能获得幸福。”

可到如今,我依然没能实现我的梦想,我妈到死之前也没能得到幸福,她只是拉着我的手说:“是妈的错,不怪你爸。”

我常想着,到底是世界错了,还是我错了,如果这个世上一开始异性恋便是禁忌,同性爱才是世俗,那我们这类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正常的呢?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我笑着看向宫云河,“我不想我心爱的人嫁给不爱他的男人。”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我带着桃子推开彭宇房门的时候,他还和宫云河纠缠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陪桃子捉奸在床那天,我们俩把学生会长堵在了宾馆里,我猛地掀开被子,里面是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那天,桃子什么都没说,在我怀里哭了一晚。

如今记忆重现,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桃子一脸冷静地看着床上的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反而拉起我就走。

“为什么?”

我刚要安慰,她突然对我大吼,“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我……我只是希望你看清……”我垂下头来,小声说着:“我只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你要我看清什么?阿言,你怎么知道我不幸福?”

玲姐说得对,我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像当年我指着同一个桌子上的男人对我妈说,“妈妈,我看到叔叔亲了爸爸的嘴巴。”

我还记得我妈给了我一巴掌,就和现在的桃子一样,山摇地动,昏天暗地。

10

桃子的婚礼照旧在这个周末举行,我陪着她彩排,看着她无比专注地做好每一个细节,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前些日子的见闻,仿佛是我自导自演的骗局,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比之前更亲近。

桃子妈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在幸灾乐祸地嘲讽我,我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

雨水落在脚边,我落荒而逃。

停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来到了宫云河的店门前,没多久一个男人站在了我身旁,声音有些幽怨:“他走了……”

我回头看着一脸失落的彭宇,忽地笑了出来。

“是我太软弱。”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并没有希望得到我的回应,“可我有我的苦衷。”

我没兴趣听他们的故事,我只知道我的故事再也写不下去了,有些真相即便到了眼前,也会有人视而不见。

人生在世,谁没有苦衷呢……

宫云河等了彭宇八年,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娶了别的女人。

我爱了桃子前半生,可却从没打算对她表明。

我处心积虑想要破坏她的婚礼,真的是为了她好吗?还是为了我自己呢?

“是啊,谁没有苦衷呢……”

桃子的苦衷是什么呢?我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告诉我。

那晚宫云河店门口,我抄起包猛地砸向彭宇,像极了被背叛逼疯的女人,越打越烈,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不认为他辜负了我。

终于到了婚礼那天,看着一片纯白的世界,我眼前有些模糊。

白色,是桃子最爱的颜色,她认为白色是纯洁的象征,也象征着美好的爱情。

百合与白玫瑰布置的婚礼现场,一尘不染,纯净得仿佛不该是我身处的世界。

当主持人玩笑地问道:“有人反对吗?”

我条件反射一般猛地站了起来,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反对!”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宫云河,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婚礼现场的,他明明答应了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彭宇面前。

我这半生都在骗男人,到最后还是被男人骗。

场内大乱,众人瞠目结舌之际,宫云河大步走到礼台上,扣着彭宇的脑袋吻了下去,然后在一片惊呼声中拉起他就跑。

会场沸腾了,我身体里的血也沸腾了。

我看见彭老爷爷子捂着心脏直接晕了过去,我看着桃子妈脸上无比灿烂的笑容越发的扭曲变形,我看向桃子,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男人,灯光从她的头顶照了下来,孤零零的,那么耀眼,耀眼得那么无助。

我的目的达到了,可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开心呢?

尾声

最后一次见到桃子,是她来向我告别的那天。

“对不起。”

桃子笑着摇摇头,“为什么对不起,阿言,你还记得我大一时候交往的那个学生会主席吧。”

我点点头。

“我还记得,你掀开被子的一刹那,我的脑袋嘭的一声,完全停止了思考。可当我第二次恋爱的时候,我就懂了。”

我有些听不明白。

她又笑,“我爱上的男人都是一类人,他们爱的都不是女人。”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

“第二个你还记得吧,我的那个经常在电梯里遇到的完美先生,我向他表白之后,他拒绝了我,同样的理由,接下来……第三个,第四个,哈哈哈,本来我不信的。

我想着,不能吧,怎么可能这世上就我一个这么倒霉。然后,我遇到了彭宇,我想这次我终于可以翻身了,可是……在这场婚姻促成之前,他就对我坦白了,半点儿都没打算隐瞒。

对不起,阿言,我没勇气告诉你,我只说他们都是混蛋,都辜负了我,其实……其实是因为,他们都不爱我。”

桃子停顿了一下,有点儿哽咽,“后来我就想开了,我就在想,或许我骨子里是个男人,还是个gay,所以我爱上的男人也都是……”

桃子自嘲地笑笑,“很奇怪吧,完全没办法解释,性别认同什么的,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没有错,我的灵魂没错,错在我的躯壳。我想要是阿言,能懂我吧。”

桃子的眼圈泛着红,我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是啊,我懂,我明白,全都明白。

“我的爱情注定无解,我还天真地以为总有一个会是个例外,我期待着可能彭宇他就会是这个意外,可惜,这世上毫无例外。”

有些人的一生都被困在一副自己并不想要的皮囊之内,桃子如此,我亦如此。

桃子走了,她没说会不会回来。

到最后,我也没能对她说出那句一直想说的话。

玲姐说,爱情是自私的,自私到除了那个人之外谁也容不下。

我依然没能完成我的梦想,我可能永远都无法拥有让人幸福的超能力。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走到一家店门口的时候我停下了,这个位置我很熟,我还记得宫云河摘掉店招时的模样,我还记得他摩挲着招牌依依不舍的模样,像极了挥手和桃子告别的我。

要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了李素,她素着一张脸,没了锋利跋扈的表情,看见我的瞬间,她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然后,我们相视而笑,礼貌道别。

其实,我们都知道,有些人离开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