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天从食堂回宿舍时候,碰上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小猫咪从楼角怯生生地探出一个脑袋,不是一般的野猫的品种,肥肥圆圆的,尾巴毛茸茸的,长长的,我恍然,这不正是我脑袋后面马尾辫的翻版。

可惜是花纹的,不是全黑的,否则一定是死神身边的小宠物。

我蹲下来伸手逗它,它竟然懒洋洋地在地上打滚,小脑袋还蹭着我的手心,痒痒的,也许我手上有排骨的味道,它伸出小舌头刷刷地舔。

食肉的猫猫,我喜欢,跟我喜好一样,没了肉就没法活。

可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小猫突然窜了起来,咬住我的裤脚,我惊讶,没办法,只好摸摸它的小脑袋,它一把松开嘴,跑到我宿舍门前叫唤。

我目瞪口呆,不是说猫儿是流浪的动物,难道它也知道南京房价大涨,趁此安身。

开门,它窜了进来,我没养过猫,只能眼睁睁看一只活物上窜下跳,很有生气。

它喜欢吃玉米,我慢慢剥给它,就像小时候妈妈给我喂饭一样。

就这样吧,不过分地爱护,也不放任,如果愿意,它也可以和我相依为伴,不高兴,我也不会强留它一辈子,这样的方式对我们都好。

我给她起名叫“阿九”,是个小胖美女,我给她吃酱牛肉、玉米、小鱼拌饭,就是不让她减肥,谁说只有骨瘦如柴的美女惹人爱。

老人说猫是灵性的动物,阿九总是给我一副大智若愚的感觉,那双眼睛里总是有话要说。

她像我,越来越会偷懒,越来越会隐忍。

去上数值分析,老教授讲课我头一次听得入神,可是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多了更多的线稿,宝马、宾利,我叹气,这么多年,我喜欢乱涂乱画的坏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快下课时候陆宣发信息给我:“止水,我是不是怀孕了。”

我吓得丢了笔,皱眉:“你胡说什么东西!”

“我说真的,那个现在还没有来,我马上去药店买测孕纸,你现在能不能过来。”

我看了一下手表:“等一下,还有十五分钟下课,然后我去宿舍找你。”

那边手机没有了动静,我却紧紧地捏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太阳穴跳得厉害,只得按住痛处长长地叹气。

这种事本应该是见怪不怪的,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开放不是我的风格。

就我这种素质的人,没有做熟|女的潜质。

还没走到她们宿舍楼下,就看见陆宣跑过来,语气有些慌张:“阳性反应。”

我迷惘,但是差不多明白意思:“那怎么办,去医院?”

她比我镇定:“明天去,都下午了,哪有那个时间折腾。”

我感慨,陆宣比较适合生活在战争年代,临危不惧,刚伸手想去拉她去谈谈,可是觉得她身体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瞬间感觉自己变得敏感,甚至还有一点忌讳。

即使是四年多的好朋友,我仍然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

因为不能接受此等观念,亦不能理解她的生活,觉得惶恐、不安。

回宿舍煮粥给她,和陆宣同宿舍的陈薇也过来了,我不准她抽烟,阿九对烟敏感,容易焦躁。

她们俩商量去做人流还是药流,我没有发言权,只好静静地守在电饭煲旁边,看稀饭沸腾,细小的热气慢慢地从锅沿渗出,白烟袅袅。

阿九爬到我身上假寐,但是长长的尾巴有轻微地颤动,若有若无地扫着我的手臂,我不由得笑起来,原来阿九也看得清楚,心里明白。

陈薇没了烟,脾气也不好,一张凳子左摇右晃:“还是人流吧,药流流血时间长,万一流的不成功还得再遭一次罪,要去大医院,卫生条件什么的都有保障。”

陆宣表情凝重:“我总是觉得怪怪的,去大医院,人太多了。”

陈薇“呸”了一声:“谁管你是谁,那些医生一天不知道做多少例人流手术,看都看麻木了,再说了,现在去做人流的,二十出头的一抓一大把,你多大了,都二十五了!”

陆宣下定决心:“去鼓楼吧,省中远,不方便。”

“随便你。”陈薇站起来找碗筷:“粥好了没,我饿死了。”然后她看陆宣一副神色呆滞的样子,轻笑一声:“你怕什么,没事的,不光是我做过,赵霜雪也没少做,那时候不懂,去小医院,疼得半死,流血半个多月,现在不一样了,你没听那首‘挤公交’——秦淮医院上三楼,有病你找刘教授,难言之隐无痛人流,随时看了随时走。”

陆宣扑哧一下笑出来,眉间还是淡淡地忧虑,我看了心疼,但是不可怜她。

阿九伸了爪子去挠我,示意她要吃东西,她还是牛肉,我喝白粥。

我把她当另一个我宠爱。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被李楠师兄叫去,他今天SRTP项目完成,请我们帮忙的人吃饭,人不多,但是都是相处极好的师兄师姐,我不得拒绝。

席间我们调笑李楠师兄,大龄未婚男青年,一心扑在学问上,往往他去新校区代课时候也会有小师妹光明正大地索要电话号码,他总是微笑,留办公室号码:“欢迎大家跟我讨论学术问题,不过课余时间请大家不要打扰,本人女朋友小心眼。”

那家伙哪有什么女朋友,只有老婆,实验室就是他老婆。

可是,只有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叫蒋迎熙,她一直埋在他心底很深的地方,当时她爱他,他却不知道爱不爱她,最后,他却没办法再爱上别人。

我嫉妒那个女孩,甚至记恨她。

我知道蒋迎熙这个女人,唐君然的初恋,亦是让他记挂了很多年的青梅竹马,直到有一天她对他说,其实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过是旧时光的延伸,我对你的感觉不是爱。他才明白,原来她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那个男人有些木讷,可是却是很好的一个人。

可是他们最后也没有在一起,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蒋迎熙远走他乡。

直到我遇到了唐君然,然后喜欢上他,才知道原来早早就认识的李楠师兄居然和他有这么深的牵连,可是世间就是有那么多巧合。四年前,蒋迎熙是唐君然的女朋友,三年半前,她喜欢上了李楠师兄,而半年后,我喜欢上了唐君然。

这个复杂的感情生物链困住所有的人。

李楠师兄送我回去,一路上叮嘱我:“最近又要降温还要下雨,多穿点,别再感冒了。”

我尴尬:“晓得了,现在医药费太贵了,我都不敢再病了。”

他笑笑,拍我的脑袋:“江止水,你还是快找一个男朋友好好照顾你吧。”

我撇嘴,冷哼:“现在中国男人都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不敢找,找来都是俺伺候他,还要随时提防有出轨的可能,俺不干!”

李楠师兄受打击:“我不说你了,以后也不提了,换话题。”

“好,换话题,我正想问呢,师兄,你怎么还没有女朋友,都奔三了,男人最宝贵的年华就这么没了,你甘心吗?”

他笑,眼睛眯起一条线,笑容还是阳光般的耀眼:“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无言以对,他叹气:“止水,我终是不能释怀,也再无可能和她在一起,你,唐君然,蒋迎熙,还有我,本来就是命运错误地安排。”

我难受,但是仍然老老实实承认:“我还喜欢他,一直没有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是疯掉了,我觉得我一定是有问题。”

李楠叹气:“那就去告诉他,再去追一次。”

我大笑,但是绝不是真心:“我们缘浅,我早就认了,只是我自己不甘心而已。”

的确,是我不甘心,这些年来,我有过很多设想,如果唐君然再回来找我会如何,千万种想法,结论是我假装接受他然后再把他狠狠地甩掉。

然后呢,甩了之后怎么样,我会不会后悔,还是会沾沾自喜,还是会觉得自己很无聊,很幼稚,谁知道。

开了宿舍的门,只有阿九懒懒地躺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小爪子挠着屏幕,我奇怪,碗筷都摆得整齐,只是地下有烟灰,风一吹,就散了。

我有些慌张,怕陆宣想不开,打电话给她,手机关机,再拨陈薇的,无法接通。

我只好下楼,漫无目的寻找,不远处的水房楼顶上有烟火明明灭灭,身形很像陆宣。

夜晚风大又急,水房楼上好久没有人去,可以闻到铁锈的味道,红砖上长满了青苔,白泥灰糊的墙,轻轻一碰,就掉了好多碎屑。

我来火,一把夺过夹在她手里的烟,扔在地上,她手里还攥着一包,我用手去扯,她扣得死死的:“止水,你就让我抽一根。”

我用力把她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她的指甲划在我的手臂上,火辣辣的,我说:“你疯掉了,居然抽烟,快放手!”

她闻言,手上一松,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我难受,不知道怎么办。”

我只好问她:“孩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卓翔的?”

她点点头,我继续问:“怎么没有做安全措施,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这点都不明白!”

她抱着头蹲下来,伸出脚尖去踩烟头:“我不知道,糊里糊涂的。”

我气极,说话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你是傻子还是痴子,你要不要你的身体了,你糟蹋呀,为了他你值不值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嗫嚅,声音颤抖:“我,我,我只是爱他而已。”

我真的要被气疯了,吼出来,“你当我不知道,你爱他?笑话,只不过那个男人不把你当一回事,我都看得出来,你每天给他一个电话,逃课出去见他,送东西给他,你傻事做了一回还不够,还要做第二次,第三次?你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她挡开我的手,冷冷地看着我:“江止水,你没资格说我,你不是也一样,当初你对唐君然不也是一样,挖空心思地对他好,你说你是喜欢他吗,我看你也是得不到都是好的,跟我一个德行,你没资格教训我!”

我气恼,但是不知道反驳,而眼前那根烟,终于熄灭了,那股烟草薄荷香淡淡地,撩拨我的心,手上那包520让我很有抽一根的欲望。

蒋迎熙的烟,也是唐君然的最爱。

陆宣的头发被微风吹起来,丝丝缕缕地窜到我的手臂上,我可以看得见她微颤地呼吸,还有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无措,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失去了全部的信仰。

伸出手抱住她,她的脸上还有凉凉的触感:“陆宣,别担心,我明天陪你去,没事的。”

她头埋在我怀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陆宣,他知不知道?”

她摇摇头:“我打电话给他,他知道了,只是说他忙,等有空了再说。”

我没了脾气,可是觉得极度凄惶,此刻心底深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绵绵密密,挥之不去:“陆宣,还是找个好男人,你别爱他,他爱你就够了。”

她沉默,我也沉默。

十一月的天,居然那么黑,她依靠在我的肩膀上,一如两年前一样。

过往是噩梦,我不想回忆,可是那段日子又是那么清晰地存在过,在我的记忆里冷笑,不肯老去。

第二天早上陪陆宣去鼓楼医院,很多年没去,我已经生疏。

她比我熟练,也许已经想明白了,很平静,她不愿意让我在手术室外陪她,我帮她取药,拿了便坐在一楼大厅,守着手机。

一楼是急诊,乱七八糟,尤其是在急救室的走廊,一个面色憔悴女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几个民工样的男人围在医生身边七嘴八舌,气势汹汹,我从他们的谈话中约莫知道,有个男的在工地上被砸伤了,送来急救却死了,家属不依不饶,赖在这里要医院赔钱。

我别过脸去,不想看这出闹剧,却不巧看到输液室有护士死死按住小孩子的头,一针下去,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年轻的妈妈眼圈红红的,比戳在自己身上还疼。

我晕血,不能再看下去,我越来越胆小。

干脆闭上眼睛,听周围嘈杂的声音,窜入脑袋中,混混沌沌,这样的日子遥遥无期。

我走出去,站在停车场,看天空上的云彩静静地漂浮,才让情绪渐渐地安定下来。

大概过了很长时间,快要到中午,陆宣才打电话给我,我去接她。

刚走进大厅,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冲力撞到一旁的凳子上,膝盖被狠狠地磕了一下,疼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起身一看,原来是刚才几个民工正在和保安扭打。

一个小护士跑过来,扶住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手:“撞了一下而已,没事。”

后面一个人走过来:“小姐,要不要去检查一下,真是对不起。”

我却一下子呆住了,声音太熟悉,熟悉到我的身体发肤都能记得。

这个世界太讽刺,我步步惊心,还是躲不过缘分,可是既然我和他缘浅,为什么不让我们两个生生相离,世世不见。

我转过头,淡淡地说:“没事,不用麻烦了。”

我没穿高跟鞋,只能及到他的下巴,可是看得清他的胸牌——唐君然,主治医师,然后就是照片,淡淡柔和的眼睛,有着医生特有的严谨和儒雅沉稳。

他笑起来,还是那么温和,白大褂一点星尘都不沾:“原来是你呀,江止水,怎么了,生病了?”

我礼貌地笑笑:“不是我,一个朋友,我先走了,她还在等我。”

他却喊住我:“止水,你的电话是多少,好久不见了,改天聚一下。”

我迅速报出一串号码,不是我的手机,而是李楠师兄实验室的号码,他点点头,依然微笑,我转身离开,知道他仍然在看我。

可是我明白,这个男人,对我一点感情全无。

如果他想找到我,轻而易举,可是他三年没有跟我有过任何音信,分明,我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过客,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此,他忘了你,你还爱着他。

陆宣脸色很差,一路上不停地流冷汗,我把她送回宿舍,嘱咐陈薇照顾好她。

下午又要去韩晨阳的办公室,我现在有他办公室的临时钥匙,不用在门口恭候他的大驾和看他脸色。

我辛苦地抄着那本数值分析的题库,巴不得两只手都可以使用,过了好一会发现窗户上有声响,抬头一看,竟然是又下雨了。

很惆怅的秋天,也许冬天会飘雪,把这座城市完全隔离,整座城陷入死寂。

我随手拿起昨天交给他的图纸,还有各类数据报告,厚厚的一本,我熬夜的心血。

只是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我愣住了,确认了好几次,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马上发了信息给韩晨阳:“昨晚我拿给你的设计书,你有没有再翻过?”

他很快就回我:“没有。”

我冷笑,呆呆地望着那份设计书好长时间,拉开椅子,顺手拿起他桌上的Givenchy打火机,走到天台上。

我不会抽烟,可是我有烟,陆宣的520。

我点燃一根,细细地看,这个被称为“把你的名字写在烟上吸进肺里”,如此暧昧的烟,滤嘴里有心型的红色塑料管,我知道十块钱一包。

第一次见到这个烟,和蒋迎熙有关。那时候蒋迎熙坐在吧台上,长长的头发覆盖在黑色的吊带裙上,半分调笑半分认真地跟我说:“整个晚上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打扮好之后在这里摆个姿势要杯饮料,从晚上十点坐到早上二点,装作是来消费的客人,一个月的薪水就高过外企白领。”

我对她有天生的敌意,很是不屑:“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就是做份兼职也比这里好。”

她默默地燃起一根烟,笑起来:“我缺钱,这是除工作外赚钱最快最省力的方法。”

我更加鄙夷她,冷冷地看她礼貌地打发前来搭讪的男人,她的烟散落在吧台上,滤嘴上一点红色心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我好奇地拿起来看,她笑着解释:“这是520,我爱你,把爱留在嘴边吸进肺里。”

我反问:“你爱谁?”

她愣了一下,随即展颜,满不在乎地把烟掐灭了:“我呀,谁都不爱,爱我自己。”

我转身就走,她依然坐在那里,风尘媚俗,那时候我不明白,只是觉得同时拥有两个男人的爱却不懂珍惜的女人,若不是太贪心,就是太绝情,而她,配不上他们的爱。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她相见,后来便听说她出国,去了日本,再之后就杳无信了。

十块,我爱你,原来是有价值的。520,它的燃烧是不是只有一根烟的时间,它的热度足够温暖我们日渐冷却的心窝吗?如果我买一条,买一个集装箱,他的爱,是不是也可以陪伴我一生。

蒋迎熙走后,唐君然爱上了520,是不是也很想把“我爱你”这句话留一生一世。

可是,我爱你,本身就是一句谎言。

我想试着去尝一口,可是不会,一口烟生生地呛在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烟不灭,心不死。

还是爱他。

虽然视线模糊,但是可以看见韩晨阳向我走来,V领藏青色针织衫,里面是一贯的白衬衫,很普通甚至朴素的衣着,可是怎么穿怎么好看。

是真的好看,连我都只能用最朴素的语言形容。

我不想看见他,自顾自地看手上的烟在慢慢地燃烧,他走在我面前,对我说:“江止水,别玩了,快去看书吧。”

我却问他:“韩老师,你会不会抽烟?”手中燃了一半的520,伸向他嘴边。

他眼眸黑的深邃,反问我:“你不会?”

我摇摇头:“我不行,刚才试了一下,差点呛死。”

他笑起来,并不去接我的烟,只是就着我的手,头低下去,我看不清他的姿势,只是他的嘴唇贴在我的手心上,冰凉的寒意透骨而来。

他抬起头,轻轻地吐出烟圈,眼眸淡淡地迷离,薄荷烟草味水流一样缓缓流泻出来,雨点怎么打,也散不去那种隔世迷离的梦幻。

他的笑容有些戏谑,掐了我的手:“江止水,女人还是抽二手烟比较好。”

话音未落,那股清甜薄荷香味扑面而来,他的唇触上我的唇,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还有些许试探、挑逗的意味,我不拒绝,任由他长驱直入,无力抗拒。

因为我已经落泪,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没人能够分辨。

我是俗人,所以只求一晌贪欢,我要的温柔他给不了,自然别人也能给。

他的唇舌之间是淡淡地薄荷烟草味,一点一滴地深入我的灵魂里,他慢慢地吻,慢慢倾下身子去,我的身子贴在栏杆上,血液涌入脑中,叫我觉得晕眩,他的吻柔和缠绵,辗转不息,冷风夹着雨徐徐吹来,带着凉意,我却更热。

手上夹着的520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留下的烟蒂仍然炙手,我不想丢下。

我迎合他,他的吻也变得越来越灼热,赤|裸裸的情欲的色彩,我不拒绝,只是无限绝望,放纵身体享受,理智却在拒绝。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我的呼吸全数被他夺去,脑袋因为缺氧变得一片混沌,只记得我最后死死地被他箍在手臂中,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我的身体里,蜿蜒成悲伤。

我的身体已经动情,眼睛里含着氤氲的水汽,微微喘息,可是声音却依然冷静得可怕:“韩晨阳,为什么是我?”

他笑起来:“我们都一样,都是一类人。”

我立刻明白,棋逢对手,他比我厉害,一眼看穿我对他的意图。

他来者不拒,我只想有人来让我忘却,这样巧合,一拍即合。

即使这样,我还是想玩一场游戏,他愿意,我为什么拒绝,愿赌服输,心服口服。

去他的办公室,我忽然想起来,拿起桌上的设计图,扔到垃圾桶里。

韩晨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江止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把设计稿捧在手里,冷笑:“韩老师,我们要重新来过了,因为有人有了我所有的数据,如果不出我所料,现在,他的设计效果图做得一定比我好。”

一丝警惕在他眼中闪过:“你怎么知道的?”

“头发,因为头发,我在我的设计稿里夹了三根头发,是昨晚递过来的时候夹的,如果你没有动过,那么一定是别人动过了,如果是意外,不会三根都没有了。所以,韩老师,我们只好重新来过。”

他轻笑一声:“江止水,你是挺聪明的,不过五天时间,你拿什么出来?”

我叹气,口气撒娇委屈:“韩晨阳,我要你帮我搞定所有的技术参数。”

他不动声色,眼神还是那般冷傲:“你拿什么来跟我谈条件?”

我摊手:“我一无所有,就看你敢不敢。”

只一个字的答案,还有他自信满满的眼神,我就有预感,他不是我的指导老师,而是我的同伴,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同伴。

他说,敢。

日志 11月3日

我的执着,与爱共生。

我点520,一根一根,阿九暴躁,呜呜地叫,我不睬她,第一次让她体会爱情的滋味。

老徐说,我爱你,与你无关。

然后我恍然,女人爱上爱情,爱上一种偏执,爱上自己的任性和创伤,或许真的与男人无关,与爱有关。

一九四八年阴寒的天气里,男人漫不经心地过问两三红粉的消息,此时,他邂逅了来信。天空下清寒料峭的城市,因这一封徐徐展开的陌生女人的来信而弥散了纯粹的哀伤。

她说,她不像那些成年女人一样贪婪地要求爱,又或者,她其实更为贪婪,她想要的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的目之所及。这样的感情,我们并不陌生,也许每个人看到这样的一段,会静悄悄地坐在黑暗里追忆起什么,那些被积压的岁月碌碌相识相离遮住的迷恋。很多人如同这个在黑暗处抚摸爱情花朵的女人一样,用矜持和骄傲将热情熬成沉默。

最后变成绝望。

一次次被介绍给他,他一次次依旧记不得,她是谁。可怕的陌生。

彬彬有礼的管家第一次问候她的时候,说,小姐,你好。最后在那个几十年如一如的微曦初露的早晨,已经佝偻的老管家抱着一盆花,说,早啊,小姐。

连他都记得,可是他却不记得,我顿时泪如雨下。

阿九不明白我的泪水,一双眼睛瞪着我,我爱唐君然,也是爱得这般矜持,隐忍。

可是错误之后,再次相逢,他当我陌生,笑着和我打招呼,如平常朋友,但是我却明白,他全然当我三年不存在,因为即使相隔天涯海角,只要有心,失去的那个人终究还是会找回来,茫茫人海,只有我们刻意去剪断羁绊和缘分。

我爱他,究竟是爱上爱情,还是爱他这个人,我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我爱他,与他无关。

这个天冷,热气腾腾的粥温暖不了我,我对韩晨阳有臆想,他的体温正好,点燃520,我不会抽,我只闻,于是我想念韩晨阳的吻,薄荷清甜,让我上瘾。

我究竟服从理智还是欲望,我迷惘。

问自己一个问题,亦是问了好久的问题,我会和他接吻,会不会和他做|爱?

我不知道,我在路上越走越远,天使和魔鬼拿我的灵魂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