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敏性鼻炎持续发作,也许是为了这种阴雨天气,也许是生理反应。

我本能地厌恶这个设计大赛,讨厌跟一群人争来争去,讨厌孙美洁假惺惺地过来问长问短,讨厌一次次被韩晨阳那个家伙否定我的设想。

这是我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哲学上说,这叫“联系”,直接联系和间接联系,换句话说,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会跟你有关系,比如本·拉登,比如布什父子。

所以按这个逻辑,即使我和唐君然不再见,我和他也是有联系的。

我喜欢这个认知,所以准备开始以好脸色对待那些有联系的人。

韩老师现在成为南大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学校西祠版上也贴出了他的玉照,那时候我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在李楠师兄的实验室里啃苹果。

我激动得发花痴,不知道九龙湖校区的哪位本科美女这么有才,数码照相机效果清晰,抓拍效果快、狠、准,细致到他白衬衫下精细的锁骨都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出的性感。

李楠师兄拿书敲我脑袋,我示意他过来一看,他索然无味:“你们小女生就是喜欢看这些东西,有空你帮我产品设计一个外形。”

我啧啧嘴:“要什么样的构造,性感的,还是清纯的?”

他一手拍在我脑袋上:“昏头了,被韩晨阳迷得没魂了,小样,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花痴!”

我摇摇头:“非也,我以前就挺花痴的,要不怎么见着一个唐君然就把我弄得七荤八素的。”

李楠叹气:“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刻意回避他,还时不时喜欢提起来,真搞不懂你到底什么意思。”

“为了忘却的纪念。”我狡黠地笑笑:“我认识唐君然比认识你早一个月,可是,我现在多希望认识你比认识他早一个月,或者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认识李楠师兄是我大二时候,他研究生做课题,上网找人帮他设计产品外形,活多,但是出的钱不多,很多人都不愿意,我那时候急着用钱,也没管,接来就做。

本来想混混打发掉就算了,谁知他要求十分严格,上网找我,一来就是长长的要求和不满,我从没见过如此完美近乎变态的人,第一句话便问:“你什么星座的?”

“处女座,怎么了?”他显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抱着电脑欲撞墙,老天,怎么让我碰上这样一个星座的人,仍是好气地回答:“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说的意思我明白,改好了我再发给你。”

于是,我们的交情就在一次次的争吵中升级,有一次我被他苛刻的要求搞火了,直接拨了电话去骂了一通:“你让我改,我告诉你,李楠,你那些构想在手绘中根本无法实现,即使用AutoCAD,Alias,也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天,唐君然告诉我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他的话语很忧伤,自嘲和颓丧不经意地流露,我心里难受,有种迷惘无助的感觉,于是跟李楠吵着吵着就哭了,他吓了一跳,陪着我讲了一夜的电话,直到第二天有人喊他:“李楠,快考试了,走吧。”

他一夜未睡,考试照样拿单科奖学金,我回宿舍,睡了整整一天,被记旷课。

后来,我暑假回家,在新街口的麦当劳见他,熙熙攘攘人群中,他背着包,手上还拎着大众书局的胶袋,戴着眼镜,笑起来一脸阳光,喊我:“江止水!”

我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圣代,一本正经地说:“我打算两年之后喊你师兄,欢迎否?”

他有些惊讶,随即释然:“我那里有很多复习资料,你要不要?”

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和唐君然有那么深的牵绊,如有可能,我宁可从来没有遇见,唐君然,李楠,还有蒋迎熙。

看到我眼睛放空的样子,李楠无语,敲了我的脑袋:“手机响了,发什么呆!”

我抬腕看表,心里一阵恶寒,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除了韩老师,不做他人想,不想去接,还是乖乖地接起来。

“四点半,办公室,带好你修改过的图纸。”

对话简单明了,可是十秒钟不到,中国移动江苏分公司便要收取一分钟的话费,为什么这个男人不会为了节约地球能源,发条短信过来。

短信比较有纪念意义,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意淫。

因为韩晨阳是帅哥,光是看到名字就很有感觉,比如我以前,一看到唐君然的信息,即使只有一个字,也可以躲在被子里面偷偷地傻笑半天。

我老了,但还是会有冲动的,这是本能,无关风月、情爱。

我出去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

我觉得世界某处的雾气终究还是凝结下来了,一点点滴落至我的周围,雨滴在我面前破碎,带着深秋寒意的丝丝水线,密密斜斜地飘在空中。梧桐树的叶子纷纷飘落在过道上,只有零零碎碎几片叶子依然还保持着往日的生机。顷刻间,使人感到几分凄凉。

不想打伞,只是想好好地享受一下,秋雨的感觉。

身边有男生撑着伞经过,若有若无地把伞往我身边靠,我笑笑,礼貌地闪开,然后车辆经过,溅起四散的水花,我灵巧地躲过,仿佛和自己游戏一般。

一辆银白色的车经过,摇下的车窗有人跟我说话:“江止水。”

我冲着韩晨阳摆手,示意他先走,他会意,宾利留下一串纷飞的水花,几滴烙在我的手臂上,竟有无限的冷意。

又和韩晨阳因为意见不合争执起来。

我这个人有一点不好,就是自己认定的事情会较真,平时任何事情都好商量,唯独此时脾气特别暴躁,三句话不投机马上吵起来。

他也不跟我一般见识,冷冷地在一旁看,声音低沉,但是很自信,稳操胜券的样子。

我顿时也没了脾气,一是说累了,二是浑身感觉发冷。

拿笔的手开始抖,半天不敢下笔,眼前似乎直线变成曲线,心里有感觉,怕是百分之八十感冒发烧了,巴不得丢了笔,跑回宿舍捂着棉被睡上一觉。

外面水声阵阵,寒意一直侵袭,我丢下笔,跟韩晨阳说:“我要回去。”

他挑眉,眼神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江止水,你还是先去医院吧。”手便由办公桌一侧伸了过来,按在我的额头上,冰冷,但是很舒服,触感很柔软的,像棉花糖。

“我倒是要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无力抬头,只觉得手臂被劲带住,人就迷迷糊糊转了个向,看着韩晨阳拾起撑在地上的伞,迷惘:“韩老师,你要出去呀?”

他转头,眉眼之间线条冷清:“带你去医院。”

亲历宾利欧陆GT,却无心享受,我跟他讨价还价:“能不能不去鼓楼,就去省中好了。”

他幽幽开口:“理由。”

“我喜欢吃中药。”我冷,但是努力让声线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中医是我国博大文化的瑰宝,以临床实践为基础,前后五千年历史,作为新时代青少年儿童要发扬光大。”

他不睬我,我看车子方向不对,连忙说:“我不喜欢鼓楼,那里地下道让我很不爽,我通常分不清楚到底哪边是急诊,如果跑来跑去我会虚脱的。”

忽然一阵急速的刹车,但是我并没有很急剧的冲撞感,宾利欧陆掉转方向,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天知道,我不能去鼓楼,即使遇不上唐君然,我也恐慌。

我想见他,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我不想再自取其辱,那不是我的风格。

没办法面对,那么就逃避,这是我一贯的做法。

医生给我开吊针,他看我,我看他,两两对视都觉得眼熟。

翻回病历首页,老头子终于想起来:“江止水,怎么这几年没看你来医院?”

我撇嘴:“我这次是意外,不算数,你药给我开便宜点唉,我是学生,没钱!”

老头子呵呵笑:“先锋青霉素要打四天,克林霉素只要两天,你要哪种的?”

我一把抓起药方,韩晨阳接过来,帮我去交费、拿药,如果学校有十佳先进优秀老师,我一定在学校西祠版上号召——今年先进咱不选,要选就选韩老师。

冰凉的药水,顺着静脉慢慢地流淌,半瓶水下来我精神好多了,只是头脑还是混沌,四周吵吵嚷嚷,小孩子哭声震天,还有大人的手机声,输液室里的电视只有图像不闻其声。

我无聊,斜了眼去看韩晨阳,他手指按着太阳穴,另一手捧着扬子晚报。

我意图勾搭他,于是开始八卦:“我在新东方上大学预科班的时候,觉得老师上课无聊,就去楼下报刊亭买报纸看,我说要扬子晚报,老太婆说只有南京晨报,我指指手表,阿姨,都下午五点了,为什么没有晚报却有晨报。”

韩晨阳抬起头看看葡萄糖水的刻度,没有表情,然后又把头埋到报纸里,我不死心,继续勾搭:“韩晨阳,你知不知道南京市市长叫什么?”

他眸子转向我,很认真地说:“不知道。”

我一本正经:“南京市长叫——江大桥。”

他皱眉,一副迷惘的表情,我有些得意忘形:“南京市长,江大桥,南京市长江大桥。”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翘:“江止水,你很有精神嘛!”

我挫败,乖乖伸回脑袋,没想到他兴趣来了,开口问:“你经常来这里看病吗?”

我点点头,撇撇嘴:“没看到那个老头都认识我,我四年在外地,他居然还没忘。”

“哦,看你样子不像体弱多病的。”

我“哼”一声,目光直直地往输液管上望:“我出生三个月得了中耳炎,八岁时候得了过敏性紫癜,差点死在这家医院,之后感冒、发烧、扁桃体发炎,折腾的不亦乐乎,然后得了慢性胃病,急性肠炎,然后心肌炎,现在又是发烧。”

没敢去看他的表情,输液管的滴度在慢慢减少,我忽然感觉,我的生命就像这一瓶葡萄糖溶液,不知不觉地在时间中消逝。

我笑起来,声音有些不自觉地颤抖:“所以我想找一个做医生的老公,这样我生病时候,不用考虑医药费,不用担心没人照顾,多好!”

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总是爸爸上班顺便把我捎上去急诊,那时候几乎医院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认识我,提起我就是“江主任家的那个病秧子”。

那时候护士姐姐给我打针的时候总是开玩笑:“止水,你以后就找一个跟你爸爸一样的医生做老公,以后生病了就不用愁了,多好。”

有实习的哥哥开玩笑自荐:“其实我就不错,小妹妹要不要考虑一下?”

那时候我居然回答:“才不要,我最讨厌医生,更不要医生做老公,你看我爸爸,一年365天都没休息过几天,让他带我出去玩都打水漂,现在连妈妈都讨厌他。”

谁知道,我真正喜欢上的人,就是医生,算不算一个讽刺。

不远处,正有一对情侣,女孩子打着点滴,男孩子搂住她,轻吻她的额角,无限怜惜。

韩晨阳低下头看报纸,侧脸融入无尽的白色光华中,说不出的性感,我离他很近,眯起眼睛露骨地勾搭他:“韩老师,如果你女朋友生病了,你还会不会跟她接吻?”

“哗啦”一声,他收起报纸,歪着头看我:“话真多!”

忽然,手机响起来了,我摸出来接通,常泽的声音:“止水,小七今晚请去红泥吃饭,你去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苦笑:“大哥,我在医院吊针,我能走得了吗?”

他惊讶,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的焦急:“怎么了,是不是又感冒发烧,扁桃体发炎,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我连忙拒绝:“没事,没事,你去吃饭吧,如果有好的帮我打包一份。”

他有些不满:“止水,在哪家医院?”

我扭不过他,只好承认:“省中,我真的马上就吊完了,你不用来了。”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挂上,我翻白眼,这是第一次有人甩我电话。

只剩下半瓶了,韩晨阳托着脑袋在看报纸,我也变得老实多了,百无聊赖地张望,忽然看见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我笑笑:“你来了呀!”

韩晨阳闻言抬头,并不惊讶,起身跟常泽打招呼,风度翩翩。

常泽惊讶,向我使眼色,我硬着头皮介绍:“我的老师,韩晨阳。”

常泽笑,坐下来用手机打了三个字递给我:“师生恋?”我回:“扯淡,他只是教本科生的,暂时是我的大赛指导老师。”

也许是这两个男人太耀眼的缘故,几个小护士都偷偷地探了脑袋看,更有一些护士借机帮我调整滴度,光明正大地看。

拔针之后,我和常泽一起去饭店,韩晨阳也去应酬了,路上,和常泽说起韩晨阳,他嘱咐我:“韩晨阳这个男人不简单,那双眼睛生得傲气十足,背景一定不简单。”

我大笑:“你背景也不错,怎么没生得傲气十足的。”

他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的傲气都被你磨尽了,找不回来了。”

我牵牵嘴角,满不在乎:“还有其他人吧,我可没对你人生产生什么致命的影响!”

他不做声,只有电台的歌还在放:“when I need you, you are almost here, and I know that is not enough, when I am with you, I am close to tears, because you are only almost here.”

我们都是贪心的人,如果只是only almost here,这样的爱远远不够。

雨天终于过去,深秋也慢慢降临,可是没来由的,天空越发的湛蓝,连云朵飘过的痕迹都可见,有鸽子飞翔,树叶刷刷的落下。

我在梦境的这一端,张望他彼端的背影,瘦削脊骨,硬净如玉。

我记得那一年,就是在这样的天空下,手里捧着医师执照考试资料的唐君然,蹲下来,握住我的脚踝,仔细诊视之后告诉我:“没事,是扭伤了,能站起来吗,我扶你走。”

他的眉眼是淡淡地温柔,仿佛一笑起来就可以把寒冬驱散,梧桐树在我们头顶上轻吟,他的体温由手臂传给我,温热有些炙人,我的心顿时就被揉起了褶皱,手心细密的汗珠,怎么也挡不过内心的汹涌。

他却当我是疼痛,就如以后他一直当我对他的感情,是妹妹对哥哥一样。

光天化日之下,忽然回忆往事,思念如潮汐骤涨,汹涌凛冽,心口瑟瑟,一动,翻天覆地地痛。

十月的天,本应该是秋高气爽,我却这样惆怅了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一直低落到谷底,唐君然微微笑的脸总是在眼前浮现,让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泛滥的感情。

去图书馆找参考资料,数值分析要考试,心思完全不在学业上的我只得临时抱佛脚。

一排一排地找资料,不知道图书馆怎么排书的,居然都在我伸手不可及的地方,只好找来凳子,摇摇晃晃地上去取一本,再换一个地方。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然后就是韩晨阳熟悉的声音:“江止水,你在找什么?”

我颓丧,没好气的转头:“我要考试了,数值分析,我们学校不是有一本题库,据说考试题目都是从那上面出的,你知道不?”

他“哼”了一声:“你上课睡觉,考试前就着急了,活该!”

我气恼,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看他,感觉很棒,韩晨阳今天穿着白衬衫,袖口上一枚银色的袖扣,颇有十八世纪西欧贵族遗风,他嘴角微微上挑,冷冽的线条很漂亮,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只想知道那张薄唇如果吻上去,是不是如看上去一样性感、情欲十足。

或者我后来想起来,色相只是一个人放纵的借口。

我心一动,脱口而出:“韩老师,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吻过你?”

俊眉一挑,他也不否认,眼神还是那般高傲:“那又如何?”

我轻轻笑,身子不由得倾了过去,睁着眼睛就直直地吻了过去,他不躲闪也不迎合,还是那般冷冰冰的任我的唇划过他的。

冷冽的唇,没有任何的温度,我顿时失了兴趣,一阵沮丧涌上心头,原来,我找了那么长时间,还是没能找到一点温度,能让我沉醉迷失的嘴唇。

因为没有爱,所以什么都没有,连赤|裸裸的情欲都提不上劲。

我的身体迅速抽离他,然后叹气:“韩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他笑起来,眼睛对上我的,可以看得见他黑眸里的点点光华:“哪里错了?”

我摊手:“好吧,我承认我对你有企图,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我道歉,以后我们谁都不提这件事,你也不能用这件事要挟我。”

他挑起我耳边的头发,似笑非笑地问:“你对我有企图,什么时候?”

我甩开他的手,心里闷得慌:“现在没有了,好了吧,当我头脑发热,神经兮兮!”

忽然,他的手臂环到我的腰间,没等我反应过来,整个人腾空,然后脊背就撞上身后的书架,他倾身,牢牢地把我困在狭小的空间中,动弹不得,灼热的呼吸缭绕在我的耳旁:“你刚才的吻是小孩子的吻,江止水,你还真是什么都需要‘老师’教!”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面一片镇定,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他的吻如侵袭的暴雨一般来势汹汹,无声席卷了我的呼吸。原本冰冷的唇,如今变得比火还炙热,我不敢松口,身体已经微微颤抖,心里一片澄清,这个男人不过是想征服我。

我们都在玩一场游戏,无关爱,因为寂寞。

可是,我没办法抵挡这样的情欲,身体的反应比理智诚实,也许我同样也那么渴望他,松开嘴唇,不由自主地接纳他。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和冷静统统背弃了我,绝尘而去。

他的唇就这样霸道地封缄了每一分思绪,属于男人的烧灼热度,从唇舌渗透进我的意识,说不出的霸道、强势,情欲十足,我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滚滚波涛地撞击,全身上下绯红一片,手臂不由环上了他的腰间。他的舌尖抵着我的舌根,深深地缠绕,抵死缠绵一般,我不由嘤咛出声,努力地别过头去,大口呼吸,空气是冷的,身体却是滚烫。

他终于松开我,把头埋在我的肩上调整呼吸,一只手还紧紧地环着我的腰,他柔软的头发落在我的脖颈之间,撩拨我内心的躁动和不安。

我几乎站不稳,双腿发软,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羞耻吗,我问自己,和一个男人接吻,不论时间、地点,甚至和他没有多少交集,形同陌生人。

还是我堕落了,寂寞太久了,只想找一个肩膀依靠,还是我准备屈从于现实和欲望。

我也不知道。

他直起身子,不放手,仍是把我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我这才注意到他右肘一直撑着书架,还有一本书握在手里。

我冷笑,真是自制力太好的男人,冷静到可怕,原来,刚才只是我一个人迷失,对他来说,也许是他千千万万吻中最普通的一个,投入又不失自我,迷醉的总是对手。

那本书上写着“Deutsch”,我对上他的眼睛,顽皮地笑笑:“Ich liebe Dich!”

他再次俯下身,灵活的舌尖含住我的耳垂,轻轻地啃噬,声音性感沙哑:“Man darf nicht zu laut sprechen, sonst wird man komisch angeschaut.”

我听不懂,迷惘,眼睛乱眨,他放开我,随即恢复了那副冷冷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有那本数值分析的题库,不过不外借。”

我扑哧地笑出来:“难道要我卖身?”

“自己拿笔记本来抄,还有,不准泄题!”

日志 10月27日

好久没有认真地看看自己了,但是对自己,我也会选择逃避。

我承认,我懦弱,可是有什么关系,我敢去吻一个帅哥,总比小时候只会偷看坐在我后面那个小帅哥的我胆大。

今天江风跟我说起爷爷家的大院,我想起了很多,大我六岁的七哥哥,隔壁那个坏家伙,漂亮的双姐姐,还有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小姐妹。

可是,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都过去十多年了,谁还记得。

我看“Jeux d’enfants”,一个关于“敢不敢”的游戏。

在校车上,小男孩因为小女孩的一句敢不敢证明他喜欢她,就大胆地让校车冲下了斜坡。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过了很久,恶作剧很多,冒险很多,长大成年后却偏偏不敢承认对彼此的感情。可谁会甘心,倔犟不肯放手,在男人的婚礼上苏菲问他敢不敢逃婚,家庭稳定后问他敢不敢私奔。答案永远不变:敢。最后,他们拥抱在钢筋水泥里凝固,亲吻,连同着哀伤和奋不顾身。

多亏好心的导演给了另外一个可能,魔幻般的童话结局,暮色下的两个老人,说着“Je t’aime”,相视而笑。

无论这结局是不是最好的梦境,所有的记忆还是残存在一起捧着糖果盒,永远和那个人玩着小游戏。

爱逢对手,我只想到这个词,合上笔记本电脑,我一片空白。

我没有青梅竹马,即使是我喜欢过的、那时候两家人说要给我们定娃娃亲的七哥哥,最后还是娶了别的女孩子去了澳洲。

我很久没有回爷爷家的院子,那里正在准备拆迁,南京房价贵,现在拆的正是时候。

可是我遗憾,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伴我,从小到大,一路玩着“敢不敢”的游戏,可是我知道,有时候青梅竹马的感情更加伤人。

到底这个世界是怎么构成的,到底爱情是什么,是不是棋逢对手才能让爱情更加珍贵,或是更加难得,不是他们倔犟地不肯承认,是他们自己都不确定那种感情叫不叫爱情。

我的爱情里面没有对手两个字,我不习惯反击,我只擅长躲避。

那个大院里有郁郁葱葱的植物,还有散落的水泥钢板,我闭上眼睛都会怀念。

韩晨阳的吻还在嘴唇上,没有爱情的吻,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