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嗨,张恺君。”他手上提个袋子,笑得一脸善良。

也不知道是本质恶劣还是习惯性,我先是摸了一下小腹,然后劈头直接说:“我那个没来啊!”

孙力扬先是楞了一下,接着马上结巴。“不、不是啦。这是巧克力面包。不是、不是、不是给你的那个……”

“还不是有巧克力。”我白了他一眼,抓过塑胶袋,拿出两个圆圆的巧克力面包,“一个你的一个我的吗?”

“不了,两个都给你,我吃过便当了。”他摇摇头,看看我身边唯一的位子被牛奶占去,有些支支吾吾,却不好意思说明白,就这样杵在那。

“午休才过——”我看了一下表,“不到十分钟耶。你吃那么快赶着要投胎啊。”

“我吃饭本来就比较快。”他慢吞吞说着。

我斜看了他一眼。老实说,不太相信他所说的吃饭比较快。但是某方面,我又不准自己去想,他是因为看到我没吃午餐,所以才匆匆这样把面包拿给我。

“牛奶没有脚,”我不想去思考太多、太多让我无法理解的情绪。所以我选择相信他的答案。所以,我只是我指了快被晒热的牛奶,“你要坐下把它移走就好了啦。”

他抓了抓头发,喔了一声,接着弯身轻轻把牛奶拿起来,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我拿了一个面包隔着塑胶袋将它撕成两半,上面铺的巧克力碎成小块小块的。把一半的面包塞给孙力扬,默默啃着那有些歪七扭八的另一半。

“你心情不好喔。”过了一会,放在孙力扬手上的面包还是完整的,他忽然抬头问我。

“不知道。”我耸耸肩,回答得很快,态度就像往常我在敷衍他那样。

孙力扬也没多说话,我想他是习惯了我这样的什么都不在乎的口吻。所以他用沉默回应,就好像在抗议我对他某方面上的欺骗。

我几乎是过了十秒,才察觉到自己又敷衍他了。

老实说,我痛恨这样的自己。我知道他对我好,他对我很好很好。我应该要对他再友善些,再诚恳、再多些耐心些的。但是我不敢,也做不到。脑筋总是在我可以反应之前自己做了决定。

做了敷衍他的决定。

我又咬一口面包,空洞地嚼着,脑中能有的,还是阿桃气哭跑走的模样。

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朋友?可是我们以前很好的。

以前我跟阿桃总是传着一张又一张的纸条,身为班长就是有这个好处,带头乱搞,不然就是想讨好我,所以不论跟阿桃座位离得再远,都有全班的人替我搭桥铺路。

一张张的纸条,通常都在很闷的课开始制造,比如地理课。地理老师是女的。她有一头约耳下四公分的卷发,带着金框眼镜,总是擦的鲜红的嘴唇,还有尖锐刻薄的声音。地理课已经古板凡闷到一个程度了,再配上她那种让人不敢恭维的声音,每次只要轮到地理课,就看全班同学脸色都像刚奔丧回来那样难看。看着她拿藤条一鞭一鞭打着班上那些被称为坏学生的同学们。藤条抽下来刷那瞬间,我总觉得,她涂抹鲜红的唇就会微微上扬。看得我毛骨耸然。

国一那时候,阿桃跟吴孟鸿还没像现在这样扯不清楚时,我也还没讨厌他到这个地步时,我们四个人包括孙力扬曾经在中庭讨论过地理老师的变态。

“你们那不算什么啦,我们家的地理老师才变态。”吴孟鸿一脸你们那是小case的表情哈哈大笑。

“多变态,有比我们的老处女变态吗?”阿桃连忙追问着。

“变态一百倍好不好!他喔,他都用水管打手心……”吴孟鸿装出一脸阴森的表情。我是蛮想打哈欠的啦,只是阿桃倒是很配合的装出一脸很可怕的表情。“打完以后,他都会要我们说……”吴孟鸿一字一字故意拉长声调。

“哎呀,快说啦!他要你们说什么?”阿桃扯着吴孟鸿撒娇闹着。娇嫩的态度让我跟孙力扬都差点把午餐吐出来。

“孙力你说啦,给你表现。”吴孟鸿给阿桃嗲得眉笑眼开,却也不忘旁边一直很尽本分饰演壁草脚色的好兄弟,头一转,就把精彩部份丢给孙力扬。

孙力扬一脸这有什么好表现的表情,看看我,又看看阿桃,才叹一口气。

“他都会要我们说:‘香肠好好吃。’”

“啊!好恶心啊!”“哇!好变态啊!”我跟阿桃不约而同叫了出来。

“对啊!”吴孟鸿大笑,然后抓了一旁的树枝轻轻打着阿桃然后大叫,“快、快说香肠好好吃。”

阿桃笑声一串串爆出来。躲着喊着不要啦、不要闹了啦,两人就这样一追一躲跑着满中庭。

我想就是在那个时候吧。那个被我遗忘好久的感觉又升起来了。

哪个感觉?就是那个被人超越、被人领先一步的感觉。

阿桃从以前观望着、观望着,到现在开始起跑了。她跟吴孟鸿跑开始往一个陌生的世界跑去。而我,还在原地。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炎热夏天,在一条白色起跑线前,我们挥汗蹲着、等着,等着枪鸣那刻飞奔出去。

明明知道自己是赢不了的。但是看见她飞奔出去步伐快速的样子,心里还是忿忿不平。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是是吃醋她跑得比我快、比我勇敢抑或难过。难过最好的朋友不再把时间投资在我一个人身上。像最心爱的娃娃遗失了那样难过。

现在想起来,好像两样都有。被抛弃的难过,转成了伤心,伤心演成了愤怒,然后形成了今天的我。

“好渴,我来喝牛奶好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每次只要想到阿桃的事情,总是会让我感觉好害怕。好像要去承认要去发现什么了,而那个什么,我不确定我是否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去面对,所以我用力把手上的塑胶袋揉成一小球,然后这样说着。

孙力扬没有说话,他只是把牛奶递给我。牛奶盒的感觉感觉不再冰凉了,就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他手温造成的。

打开牛奶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我来不及反应,放在腿上的吸管就被风吹滚落,飘过栏杆飘落到中庭的花圃去了。

“啊!”我亡羊补牢地伸手往前一抓,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抓到了。

“我去帮你拿新的。”他说着,俐落地站起身,我都还来不及说不用了,人就消失在楼梯往地下室福利社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