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等待的海岸

追赶着辛斯赖夫的步伐,

众人前往北海寻找关键的时间轴。

面对永恒停滞的永生与一步步迎向死亡的未来,

人类究竟该如何抉择……

而神龙王的继承人艾佩萨斯,

是否能在此时做出最公正的审判?

“要等她吗?”

“是的。”

“要是她一直不回来?”

“我就等到她回来为止。”

“她没有船。也许回不来了。”

“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永远在这里等吗?等到老死之时吗?什么都不做,不去爱任何人,也不见任何人,只是在这里度日吗?”

“是的。”

妮莉亚流下了眼泪。

第九篇 等待的海岸

第十篇 被遗忘之风变奏曲

龙族名词解说

第三章

骞用淡淡的语气说。这是因为他的性格。

“对不起,但其实我们也不怎么想相信这艘船。应该不会有人笨到认为这种平常来往南方温暖海域的船来到北海的层层坚冰中还能保持安全。但这是此时此地能弄到的唯一一艘船。”

伊西多也用这种淡淡的语气说。这是因为他的嗓子哑了。

“别、别看不起自、自由贸易船。哈啾!在这里才、才能创造自由贸易船的传、传说,哈啾!混蛋!该死的感冒!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海!哈——啾——!!”

骞一脸平静地郑重倾听着伊西多喷嚏声比说话声还多的发言。说着格调被喷嚏弄得很低的海格摩尼亚话,伊西多的主张大致如下:这艘船的名字是神圣的自由贸易船红海蛟号,我们的船员比晒铁兽更有耐力、比鲨鱼更凶猛、比抹香鲸更顽强,去冰冻的北海转一转也就跟去游览一圈差不多。

骞稍微偏过头,看着红海蛟号的船员们。若是依照他的判断,红海蛟号的船员们穿着比大蚌壳还厚的衣服,眼神比鲤鱼还痛苦,比水母还更摇摆。但是骞并没有刻意去指出这件事,而是决心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

“那可以载我们去北海吗?”

伊西多不停打喷嚏到悲惨的程度,用杰彭语骂了很多脏话之后,才恢复用海格摩尼亚语说:

“可、可是我、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吸鼻涕~)我们打算在这里跟坦能湾商工会议所的代表,哈、哈、哈啾!一起商讨,为在坦能湾建立常驻的杰彭商馆进行一些调查。再加上,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运送旅客的生意,哈——啾!”

伊西多直接将辛柴对外发表的目的说了出来。但辛柴只是想到杰彭并没有常驻坦能湾的商馆,故意编出一件要办的事情,其实他本人对这件事并不怎么热心,而且也没有想过对手下的船员们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思。所以虽然近来辛柴与红海蛟号的高级船员接触了几个坦能湾的商人,但所进行的都只能算是礼貌上的拜会罢了。此刻辛柴也刚好为了跟坦能湾的一个掮客共进午餐而不在船上,伊西多只好拖着重感冒的身体出来面对骞。这时若能对折磨着伊西多的严重感冒表达些同情应该比较好,不过骞仍然只用冷静简洁的语言说出自己要办的事。

“如果你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设立商馆而跟这里的人会面,就用不着船了,对吧?只要让跟坦能湾工商会议所开会的团队上岸,就可以办成了。这段期间反正船什么都不能做,当然可以载我们。”

虽然感冒严重得都快昏过去了,伊西多还是感到了好奇。

“到底各位到北、北海去做什么?哈啾!那、那里只有冰、冰块跟海水啊?”

“一星期之前你这话是对的。但是现在除了冰跟海水之外,又多了一些东西。大约一星期前,四十几个男人跟一个女人从这里坐船过去了。”

“啊,我也,哈啾!也听过这件事。他们是买、买了一艘船去的吧?”

伊西多一上岸就抛出‘将北方的剑法与赛洛克水平线接枝来画龙点睛’这个听来很了不起的名目,跑到坦能湾的酒馆里混,得到的结果却只有听到了许多传闻、宿醉头痛、浑身血迹跟这场重得不得了的重感冒。所以伊西多也听到过一掷千金弄到船之后急忙出发到北海那群人的事情。骞点了点头。虽然感冒十分严重,伊西多的想像力还是以最高性能开始运转。

“喔,是吗?呜,哈啾!意思是你要、要去追那些人吗?”

“是的。”

“哈啾!你没在海上讨过生活,所以才会这样想。哈啾!你难道以为,在海上追船,跟在陆地上骑马,哈、哈、哈啾!骑马追人差(吸鼻涕)、差不多吗?海上是没有道路的。哈啾!何况就算你追踪人的能力再、再高超,海面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啊。”

骞面无表情地听完伊西多说的话,就简单地回答。

“这是我要来负责的问题,我都有办法处理,除了其中一项之外。我没办法像凯纳.卡须勒一样在水上走。”

大意是我来追他们,你们提供船就好了。伊西多点头。

“等着看吧,嗯。哈啾!好像会很有趣。搞、搞不好有机会帮赛洛克水平线加上猛烈的极、哈啾!极地之风吧。”骞没有开口问赛洛克水平线到底是什么东西,弄得伊西多很气馁。但是伊西多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好,期限多长?”

骞早就从宓那里听过答案了。

“按照我现在的想法,大约三个星期。”

“在冰海上航行三星期……”我快疯了!伊西多内心中想。任何一艘杰彭的船都不曾置身于北海的冰冷环境中。可是我却开始很想这么试试看。所以我已经疯了。伊西多总是真诚地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老实说,哈啾!我很想试试。”

“……我想要搭这艘船,不过希望你不要上船。”

“什么话!”

“因为你感冒了。我担心你受不了海上的严寒。”

虽然骞不知道,但这句话给出了决定性的打击。伊西多气呼呼地说:

“呜!我上不上船是由船长大人决定的问题。要不要让你们上船也一样要由船长大人决定。我会将你的提议转述给船长大人。预定期间是三周,目标是北海。对吧?报酬是?”

“你们应该没有什么普通的定价吧。你刚才也说过,你们不运送乘客的。这样吧!我属于在海格摩尼亚相当有力的一个商团……”说到这件事让骞感觉心里突然一紧。他现在算是处于没有请假而长期自行脱离?POG商团的状态。“我可以帮忙在这座都市中建立杰彭的商馆。”

伊西多开始左顾右盼了。辛柴船长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寻找他的表弟温柴。从根本上来说,辛柴与仲介或商人接触,其实也只是为了打听传闻。‘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有一个光靠眼神就可以害别人心脏麻痹的家伙?’总之这艘船的去向将由温柴置身之处来决定。所以伊西多不能随便回答。

“好。(吸鼻涕~)我会将你的提议转告船长大人。但是别太期待了。不管是我们的船长大人还是我们都不怎么害怕北海,但对于没有收入的航行倒是满怕的。”

“知道了。”

骞抛下‘明天再来’这句话,就道别了。等到对话一结束,伊西多就急忙穿越甲板跑进了主升降口,看到他背影的骞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靠在船左舷的护栏上,骞朝远方的港口发出了信号。一艘小艇立刻很快速地滑过海面而来。小艇一逼近船舷,骞就从梯子下到小艇上。划小艇的人没说什么话,直接将船头转往港口方向。

坐在小艇后方等待抵达港口,骞暂时回头去看红海蛟号。停泊在坦能湾港口的红海蛟号带有异样的色彩。在四方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红海蛟的红帆刺激到让人为之一震。它细长而追求速度的船身非常独特,此刻港口并没有航行北海用的笨重船只停泊,所以也没办法直接比较。

航行北海的船一开始就是为了冲撞浮冰设计的,吃水线很低,船底平坦,造得相当坚固。实际上这些北海专用的船因为吃水线低,能够停到迅速逼近的冰山上。但是红海蛟号是流线而轻巧的〈当然是相对北方的船而言),吃水线相当高。所以红海蛟号因着坦能湾码头的水深过浅,没办法停靠码头,只能停泊在内港的海面上。

骞转回头去,看着渐渐靠近的码头。坦能湾城内低矮的建筑犹如紧紧缠抱住一样地紧贴着地面。可怕的强风与堆积起来会把房子压垮的雪逼得这里的人只敢盖低矮坚固的单层建筑。只有泥土与苔藓的凄冷山丘间露出的坦能湾市区,与其说是人类对严酷自然取得的胜利,不如说是人类对大自然举起的白旗。

小艇以极快的速度逼近码头。除了坐着以外无事可做的骞望着小艇旁延伸出去的两道白色波纹,以及平滑如镜的外海。在这样的时刻,思绪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骞想:

‘宓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

骞想到了哈修泰尔侯爵。侯爵似乎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话了,反覆喃喃说着要杀掉葩。依照骞的判断,侯爵似乎觉得毁灭导致自己复活的辛斯赖夫7葩,让自己的复活失效是最重要的课题。可是对侯爵的这些话,宓似乎没有什么反应。难道宓也赞成杀掉葩吗?还是为了不刺激侯爵所以故意不显露任何反应?

最后,骞下了有必要跟宓谈谈的结论。

到达了一行人住的旅馆,骞看到将屁股尽一切可能挤在大厅壁炉前面的侯爵一行人的背影,微笑了出来。侯爵与魁海伦、沙姆尔、尼克、盖博都已经顾不得面子,每个人都将毯子拉起来裹住全身,在壁炉前挤成一团。旅馆老板看了看他们可怜的样子,就无言地出去拿柴火。感觉到有人进来的魁海伦回头,用一张上下颚嘎哒嘎哒地互相撞击的脸迎向骞。

“怎么样?”

“船长不在。我将提议告知一等航海士了。我说明天会再去。”

“辛、辛苦了。外面很冷,来这里暖一下身体吧。”

骞摇了摇头。壁炉前面的狭小空间要挤五个身躯巨大的男子似乎不太够。魁海伦也一脸尴尬。骞并没有真挤进去,只是看了看侯爵僵住不动的背影。侯爵的视线固定在暖炉中的火光上,连一点也没移动。骞安慰了魁海伦几句,就走向宓的房间。房门打开的声音让坐在床边的亚达坦竖起耳朵望向门。但是一发现进来的人是骞,亚达坦就又把头放到前脚上开始打瞌睡。宓坐在床上,将手臂搁在床边的窗台上。窗户的门扇向外打开,窗外可以清楚看见坦能湾的冰海。远处沿着山谷而下的冰川在稀薄的阳光下闪耀出神秘的光芒。骞静静地关上了门。

“宓.维瓦蒂.格拉喜艾儿。”

宓转过头去对着骞。她的脸上浮现了讶异。

“你漏了一个东西。”

“嗯?”

“在正式的称呼前面还应该加上‘敬爱的’才对。”

“对不起。”

骞轻轻低下头之后,穿越房间坐向床尾。宓弯起膝盖腾出空间让骞坐,骞一坐下,宓就将两脚放到他的膝盖上。骞噗哧一笑,看了看宓小巧的脚。

“小腿肚子好像肥了一些。”

“肌肉啦,这是。”

宓将腿很舒服地放到骞的膝盖上,扭腰再次望向窗外。骞闭上嘴,开始轻触宓的脚趾。一时间两人都只是无言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发现床上太过安静,亚达坦抬头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引起它兴趣的东西,亚达坦张开嘴巴打了个呵欠,又再次将头放回前脚之间。

宓望向窗外,说:

“你想说些什么?怎么会用这么正式的名字来称呼宓?那里很舒服。你抓抓看。”

“不是香港脚吧?”

“不会传到你的手上啦,抓抓看吧。喀喀!不是那里啦。好痒喔。喀喀喀!”

“嗯……追上葩之后你打算如何?”

宓望着窗外,眨了眨眼。原本在看宓侧脸的骞转头,看着亚达坦的肋骨部分上下起伏。不久之后宓说:

“被骞问到这种问题,宓好像还是第一次。宓是指关于未来会怎么样之类的问题。”

“你不是未来漫步者吗?”

“对,对的。宓是未来漫步者。所以才不喜欢这种问题。思考之后该怎么办,对宓而言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试着练习走路吧。”

“宓会去试……嗯。但这是取决于葩的问题。”

“葩?”

“嗯,这是取决于葩的问题。不,这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嗯。从现在起所有人的命运都取决于他们自己。”

骞疑惑了。

“不管对任何时候的任何人,不是都这样吗?”

宓朝着窗外用含糊的声音说:

“很难用其他话来形容。宓并不是葩,葩并不是宓。宓就是宓。葩就是葩。骞……”

宓没把话讲完。骞凝视着宓的侧脸。宓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也转过来对着骞。

“你也许不知道,现在来做该做的事情吧。”

“该做的事情?”

宓将放到骞膝盖上的腿收了回去,然后双手撑在床上朝骞爬过去,坐到了骞的身边。骞静静坐着注视宓。宓直视着骞的脸,举起了双臂。

宓的双臂伸出,环住了骞的脖子。在骞的脖子后面交会的双手静静地勾在一起。骞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宓则是干脆将眼睛闭上了。宓耳语说:

“爱你。”

宓的唇贴近了骞的脸,以不疾不徐的平稳速度。骞同时感到了狼狈、期待感、焦急、喜悦与痛苦,并且对于自己产生的情绪非常惊讶。这段期间,宓的唇好像找到它原本就应该在的地方般,平静地贴上了骞的唇。

辛斯赖夫扶着船舷护栏,望向海上漂浮的冰山。

海与冰山都充满了乳白色。船员们都满脸不安地环视着大海。出现只要贴近就可能会将船撞破个洞、让整艘船海葬的冰山,让甲板员都紧张了起来。但是站在舰桥高处的船长只是以僵硬的表情望着水平线,并不去看旁边的舵手一眼。船长信任舵手,舵手当然也认为船长信任自己。

但现在辛斯赖夫处于不可能观察他们如何对彼此表达信任的状态。

在他里面的葩可以用暴跳来形容,不断想将自我表达出来。辛斯赖夫只能咬牙切齿。

现在葩几乎已经寻回了自我的意识,将辛斯赖夫弄得十分焦躁。

‘这寒冷的海把你冷醒了吗?还是时间轴?时间轴唤醒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呼唤……时间轴……’

虽然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多说出几个字,但是葩现在甚至开始回答了。辛斯赖夫努力想笑,但是并不怎么顺利。

‘太迟了。’

‘我……未来……’

‘你没有未来。你只有现在,而且应该对此感到满足。到了此刻你才想否认吗?我抓住你的手的当下,就是抓住现在的手。你敢说那不是你自己的意志吗?还真可笑。我从来没有束缚过你的意志。你是打从心底想这么做。’

‘我……未来漫步者……’

‘未来漫步者?呜。现在你没办法再如此宣称了。你以为越来越靠近的时间轴能带给你什么吗?不会的。为什么要反抗呢?你可以永远在我里面享受当下。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葩.拉尔歌.格拉喜艾儿……未来漫步者……’

“混帐,给我住嘴!”

辛斯赖夫大喊,站在主桅下交谈的巴雷德与朱伯金惊讶地望着辛斯赖夫的背影。辛斯赖夫紧抓着船舷的护栏,上半身大大地往前伸出,巴雷德还以为他要跳下海去。但下一个瞬间辛斯赖夫就挺起身子,仰头瞪着天空。

‘那又怎么样呢?没错!你,葩.拉尔歌.格拉喜艾儿,是个赛德兰的牧羊女,连在这二十三年里面创造了多少回忆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女人。所以呢?你有资格说属于你的东西就只有那些回忆!此外都是属于我的。我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辛斯赖夫的手指不断往船舷坚硬的木头里钻,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压白了。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朱伯金与巴雷德都大大吃了一惊。他们口中说着某些话连忙走过来,但辛斯赖夫根本没发现辛斯赖夫很有耐心地闭着眼睛,将所有神经感官都专心朝向自己内部,等待葩的答案。葩有些迟才回答:

‘时间……由谁来停止……’

‘是谁让你停止时间的!谁给了你这样的力量,让回忆不再远去、不再遗忘,让不想面对的未来无法逼近!’

‘我……拒绝。全部拿走……’

‘先想清楚整件事的意义再说话!’

辛斯赖夫强烈的愤怒让葩犹豫了。就在辛斯赖夫想再多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辛斯赖夫转过身去。这是个错误。当朱伯金与巴雷德忧心忡忡的脸庞进入他的视野之时,那两张脸似乎混在一起开始旋转。辛斯赖夫失去了平衡。巴雷德急忙伸出了手,但对辛斯赖夫来说,那只手跟凶器没什么两样。辛斯赖夫跌跌撞撞地向后返去。在不断旋绕的视野中,朱伯金与巴雷德的脸不断重复从反方向逼近然后离开。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是在大喊,但辛斯赖夫却什么也没听见。辛斯赖夫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倒在了甲板上。好像被压在甲板上一样,辛斯赖夫看了看天空,摇曳的灰色天空。乳白色的云覆盖住的天空不断落下雪来。映入辛斯赖夫眼帘的最后一个影像是四方飘散的飞雪,接着他就昏了过去。

“您醒了吗?”

辛斯赖夫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如果不回答,对方还会反覆地问。烦死了。辛斯赖夫与他刚刚戏耍的无意识世界道别,慢慢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船舱顶映入了他的眼中。身体随着船轻轻晃荡,辛斯赖夫感到一阵头晕想吐。他无力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那里是床边的墙壁。可恶。我的感官已经乱七八糟了。辛斯赖夫又将头转回反方向,看到了多勒涅的脸。

“您眼睛看不清楚吗?”

“多勒涅……”

“是,对的。您总算醒了。已经一天半了。”

辛斯赖夫想要问‘什么一天半’,但马上就住嘴了。昏?啊啊,我昏过去了。辛斯赖夫慢慢试着移动身体,有种陌生的感觉从全身各处冒出。这到底是什么?辛斯赖夫在棉被底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上衣。他用腼腆的表情望向多勒涅。

多勒涅有点脸红地说:

“那、那个……您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必须帮您洗一下衣服。”

“大小便失禁了吗?”

“……是的。”

辛斯赖夫苦笑了。

“是谁?哪个家伙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多勒涅也噗哧笑了。

“是我。我当然脱了您的衣服、帮您擦干净了,但其实没什么有趣的。只不过让我想起自己孩子小的时候帮他们换尿布的回忆罢了。”

“好吧。衣服还没准备好吗?”

“衣服洗了,但在这个地方要将衣服晒干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多勒涅稍微偏过头。船舱中放了个小小的火炉,辛斯赖夫的裤子与内衣就挂在上面。“还需要再等等。”

辛斯赖夫慢慢从床上起身。连这个简单的动作,辛斯赖夫也必须分解成许多段来尝试。他的手臂抖动着,腰上则是隐隐作痛。辛斯赖夫的腿一站到床边,多勒涅连忙将头转开。辛斯赖夫看了看自己的腿,说:

“腿还没什么力气。快帮我把衣服拿过来。穿着穿着就干了。”

“如果您想的话,那就请穿上吧。几乎都快干了。”

多勒涅从椅子上起身,将衣服递给辛斯赖夫之后再次转回去,面对墙壁坐着。穿上衣服的辛斯赖夫忽然想起一件事,说:

“为什么只剩你一个人?”

“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应该都睡着了。”

“那么是你一个人在照顾我了,其他家伙可以容许这件事发生吗?大家应该都猜你很想宰了我。”

“再怎么说,我也是克利的权杖。”

前面话说得中气十足的多勒涅越说越心虚了。

“不……我不知道。应该说我是个死去的祭司。不回到克利身边却回到这地上,不知还能不能自称是克利的权杖。”

“向克利祈祷吧,求祂给你信心。这对你们这些神的梦想家而言是最适合不过的事情了。”

“梦想家?”

“你们不是相信梦的神吗?”

“啊,是的……”

多勒涅虽然回答了,却感觉辛斯赖夫的说明就是有些不对劲。但是辛斯赖夫并不打算再多说。穿完衣服的辛斯赖夫点点头,说:

“你也回去眯一下吧,我现在没事了。我想再睡一阵子。”

“是吗?”

多勒涅起身,拿起了放在桌边的灯台,就往船舱门走去。为了开门而抬起手的多勒涅突然停住动作,朝后转。辛斯赖夫的双眼静静望着多勒涅。多勒涅犹豫了一下,说:

“您应该已经很累了,抱歉……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要请教。”

“什么?”

“我必须永远这样活着吗?”

“什么意思?”

船舱无尽地摇晃着。听到单调然而不停传来的嘎吱声,多勒涅不知怎地感到一种凄凉。

“我想过了。辛斯赖夫您大概也不想在这样的现实中醒来吧。我说的是死者自行复活的现实。所以我猜得出已经复活过来的您之所以要进行这趟怪异航海的理由。”

“猜猜看吧!”

“您想要打破现状吧?”

辛斯赖夫直视着多勒涅,什么话都没说。多勒涅用混杂了期待感的目光看着辛斯赖夫,说:

“我只能这样想。您已经复活了,而为了复活所用的仪式与魔法造成了一些不良的副作用。像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推测到您是为了让之后的日子恢复正常,想要打破现状、克服这些异常现象。”

“假定是这样好了,所以呢?”

“如果现状打破了,我会再次死去吗?”

辛斯赖夫摇了摇头。虽然在寒冷的船上穿着很厚的衣服,但多勒涅看来很阴沉凄凉。他手上拿的灯台微微地摇动着,他痛苦的眼神与在残雪中来往的饥饿走兽差不多。辛斯赖夫决定要对他说说。

“我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

“这件事取决于你自己。”

“咦?”

辛斯赖夫再次躺回床上。

“对不起,请你熄灯出去吧。”

“辛斯赖夫……”

“这件事是你自己要去决定的。多说无益。晚安。”

辛斯赖夫将棉被拉上去盖住了自己的头。多勒涅因困惑与毫无理由的痛苦而注视着棉被底下的辛斯赖夫。‘对不起,请你……’辛斯赖夫会说这种话吗?多勒浬走到桌边,吹袭了灯台上的火焰。船舱瞬时间陷入黑暗。多勒涅举着灯台走出了船舱。船舱的门关上之前,多勒涅低声说:

“愿您做个好梦。”

辛斯赖夫一点也没动。多勒涅无声地关上了舱门。

第四章

坦能湾的海面看起来就像水银一样平静沉重。实际上船员们也的确习惯称它‘重海’。这里的鱼喝进的都是结冻前片刻的冰水。看着巨大冰板般的水面,哈修泰尔侯爵回头去跟辛柴船长对看。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因为你不是活人。”

哈修泰尔噗哧笑了。笑的人只有他一个。伊西多将眼睛睁得老大,魁海伦则完全相反,将眼睛眯得很细。骞搂着宓的肩膀,以沉静的眼神看着后方的辛柴船长。辛柴坐在甲板专用的折叠椅上,将长大衣披在肩膀上,双手抱胸盯着哈修泰尔侯爵。落下的雪花融化之后再次冻结,让衣服都发出了如同金属的光泽,辛柴船长的脸上也发出蜜蜡色光彩。魁海伦认为那张脸映衬着乳白色天空十分好看。哈修泰尔神经质地将巨大的斗篷整理了一下,说:

“咳……咳咳!那我是什么?”

“不是世界上还没发明形容你这种东西的词,就是我还没听说过。”

“你继承了谁的智慧?”

“大海。”

“大海。意思是你大胆声称继承了格林.欧西尼亚的智慧。那么我来问问最后的贺加涅斯。我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

辛柴回答的同时缓缓起身。他一起身,骞就看出这男子能给人多大的压迫感。他个子不算高大,体格也不算极壮,但骞却有种要仰头才能看清辛柴船长的感觉。对于高大的骞来说,这是很少发生的事情。站直的辛柴看着哈修泰尔侯爵,说:

“听伊西多说,你好像在追某人。你追的是谁昵?”

“保管我死亡钥匙的人。”

哈修泰尔侯爵低声说,辛柴船长似乎认为这个答案很难对付,稍微别过脸去。必须把眼睛睁到不能再大,才能好不容易看出细粉般的雪珠在舞动飘散着。在冰川底部辛苦长起的虎尾枞树枝上都佩挂上了白色肩章,但雪如果落在海中,就像瞬间被呑没进去一样消失无踪,甚至涟漪都没泛起。辛柴再次转头看侯爵。

“你想要真正死亡的理由是?”

“因为我死过一次,我知道那有多美。”

辛柴注视了侯爵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向其他人身上。他的视线投向只从骞的腋下露出一点脸庞的宓。辛柴只将视线稍微垂下,然后又马上回到了骞的身上。

“你们都是这一位的手下吗?”

“我与宓不是。”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来……帮忙宓的。”

“是吗?”

辛柴再次瞄了一必一眼。然而他的问题是对着骞问的。

“这位小姐的目的又是什么?”

骞疑惑了一阵子,然后想起了杰彭人的一种习惯。骞回头看宓,变得更讶异了。宓以茫然的眼神看辛柴。她用犹如被魔法迷住的眼光从上往下打量辛柴的全身。宓稍微结巴地说:

“宓……不知道。”

不知道?骞与魁海伦再次惊讶地看着宓。辛柴皱了一下眉头,又继续对骞说:

“谁帮我问一下,那位小姐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不能说?”

“不知道。”宓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这次除了侯爵与宓本人之外,所有人都感到了惊讶。因为大家都清楚宓平常不说‘我’这个字的。但是辛柴与红海蛟号的船员却搞不清眼前这些人在吃惊什么。辛柴缩起肩膀又摊开。在坦能湾没什么重要事情必须得办,大致了解情况之后他知道应该可以设立商馆。建立经过伊斯的中继贸易航道、设立常驻坦能湾的商馆及其他附加费用、维持费等工作的大纲企划书也可以写成了,辛柴判断只要把它交给船东或船东协会就够了,所以现在只能决定回杰彭了。这就是辛柴烦恼的来源。虽然想打听温柴的消息,但这是他私人的事情,并不足以成为整条船滞留于此地的理由。当然船员们都会尊重他的决定。三个星期,辛柴想。花三个星期在北海转转画张海图也好,之后重新回到坦能湾打听一下温柴的消息,再根据结果决定往后的行动。不管怎样,答应他们总是可以赚到一些时间。辛柴望向侯爵。这段期间应该可以好好探索一下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我允许你们上船。哪一天出发呢?既然要追人,那应该是越快越好吧。”

侯爵点点头。

“现在马上出发怎么样?”

“等今天晚上返潮的时候就行。晚餐后应该就可以了。”

“知道了。我并不需要准备太多。”

侯爵转过身去面对着魁海伦、尼克、盖博与沙姆尔,在没有任何合理原因下一路跟着他来到这无比险恶之处的男人们。侯爵稍微咳了几声,然后用拜索斯话说:

“感谢你们长期以来的贡献。”

从表情看来,尼克受到了极大的震惊。虽然没他那么夸张,但其他男子也都一脸惊慌。

“你们下船去吧。我的马随便你们处理,我现在不需要了。你们要继续一起走还是要分手,都由你们自己决定。如果决定分手,魁海伦就把剩下的钱分一分吧。但是我建议你们一起回到托比去,争取辛斯赖夫财产的所有权。这虽然很困难,但我相信你魁海伦。”

“侯、侯爵大人!”

“我们要跟着您。而且我们要跟侯爵大人一起回来这里!”

尼克与沙姆尔同时大喊,盖博也顽强地摇头。但是魁海伦只是用稍微痛苦的表情望着侯爵,什么话也没说。侯爵皱起一张脸瞪着属下,突然大喊:

“这群蠢货!”

这听起来很难让人想像是一个刚刚还咳个不停的人喊出来的声音。伊西多害怕地看了看侯爵。

“我不会再回来了!居然还说要跟着我!”

“侯、侯爵大人……”

嘶呤!想走近侯爵的尼克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刀刃,身子一震。侯爵就这样竖起剑对着尼克。伊西多发出咬牙的声音,连忙猛力举起木剑,但辛柴船长举手制止了伊西多。侯爵用燃烧着的眼光轮番扫视尼克、盖博与沙姆尔。

“如果不坐小艇回去,我就把你们全砍了!”

尼克咕嘟呑了一口口水。侯爵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听得出这是侯爵的真心话。尼克不自觉地朝后返了几步,盖博与沙姆尔也停在原地不动,整个表情都皱了起来。这时魁海伦慢慢开了口。

“虽然不能说这段期间以来很愉快……”

尼克、盖博与沙姆尔似乎无法置信地看着魁海伦,侯爵则还是冷冷的。魁海伦用干燥无味的声音说:

“我对于认识你、长期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不会后悔。”

魁海伦稍微低下了头。

“再见了,我的主人。”

强烈的海风中,魁海伦这句充满了凄苦的拜索斯话传进了伊西多的耳中。伊西多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情绪而眨了几下眼睛。

魁海伦直接转身往小艇走去。尼克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又看了一眼侯爵,侯爵还是用无比严酷的表情无言地将他赶走。尼克终于用力揉了揉眼睛,登上了小艇。盖博跟沙姆尔也用虚弱无力的脚步登上小艇,魁海伦马上对船夫下了简短的命令。静静开始移动的小艇渐渐朝坦能湾的码头远去。侯爵一直到了这时才将剑插了回去。辛柴瞄了侯爵几眼,说:

“船上严格禁止没有得到船长的命令就使用武器。未来请留意这件事。”

侯爵淡淡一笑。

“别担心,船长。我之所以没有立刻将我这把剑丢到海里去,是因为我还必须要用它一次,仅仅一次,而且对象不是在这艘船上的任何人。拜托,可以带我到船舱去吗?”

“先告诉我航道吧。”

“在那边那个宓会告诉你。我想休息。我又冷又累。”

侯爵并没有说他强迫自己的部下离开内心很难过,但辛柴看得出来。辛柴转头对伊西多说:

“带这位到船舱去吧。祭司奇腾利待过的那个船舱就行了。”

“是。”

侯爵整理了一下衣角,无力地拿起自己的背包。伊西多看了看侯爵憔悴的样子,有些惊讶。刚刚拔出剑来威风凛凛地命令属下的男子跑到哪去了?侯爵这时看起来完全像个孤独的病人。伊西多将侯爵带到了升降口,感觉‘我扶你’这句话在喉咙里面一直转。

辛柴直盯着骞瞧。搞不清状况的骞突然清醒过来看宓。宓用小却清楚的声音说:

“目的地在正北。朝罗盘指的北方走就行了。”

“冰,雪,风。我好讨厌,讨厌毙了,讨厌爆了,讨厌到快疯了,我讨厌寒冷!”

用白眼瞪着艾佩萨斯的温柴沉郁地说:

“就只有你一直在那边叫叫叫,看看其他人吧。”

“露莉,冷吗?”

“不……不怎么冷。”

“琳,冷吗?”

“好像不……”

“百夫长,冷吗?”

“咿嘻嘻嘻!”

“只有我冷,只有我冷。真不公平。我最讨厌不公平了。呜呜呜!”

温柴并不怎么想斥责艾佩萨斯为什么只去问一些不怕冷的家伙,却不去问亚夫奈德、杰伦特或妮莉亚。因为这样做只会遭到无视,艾佩萨斯会假装没听见。所以温柴开始想要不要把神龙王的女儿嘴巴给塞住,然后花个几年逃避神龙王的追杀。这是很合他口味的空想,只不过这种行动造成的结果不太合他的口味罢了。

伊露莉用担心的眼神看了看艾佩萨斯,说:

“艾佩萨斯,你对天气应该有很大的适应力。就我所知,极地的冰风暴跟火山的炙热对你应该都没什么影响才对。”

艾佩萨斯回答之前,杰伦特就先回答了。

“她只是……没办法免疫于装可怜的诱惑罢了。”

连杰伦特的声音中都混杂着不耐。艾佩萨斯睁大眼睛瞪了杰伦特一眼,突然她的眼睛上方落下一块巨大的布,盖住了她的眼前。艾佩萨斯掀起布来往旁边一看,看到憔悴的亚夫奈德解开自己的斗篷,用发抖的手盖在她身上。艾佩萨斯啼笑皆非地对亚夫奈德说:

“奈德,你疯了吗?”

亚夫奈德只穿着衬衫不断发抖,不过依然微笑说:

“啊,我就是因为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才、才来从事受人尊敬的职业。”

“你疯了?快穿回去!明明是个人类,你想冻死吗!”

亚夫奈德的上下牙齿不断哒哒地撞在一起,但还是努力直视艾佩萨斯的脸。艾佩萨斯的眼角下垂了。她好像不怎么高兴似地抓起斗篷递给亚夫奈德。

“知道了,知道了啦!我不吵总可以了吧。你这话说得也太自大了。你难道打算训神龙王的继承人艾佩萨斯一顿吗?”

亚夫奈德微笑着接过斗篷。坐在亚夫奈德背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艾赛韩德也微笑了,但因为胡须太茂密,没人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冻僵的手吃力地将斗篷的系带绑好之后,亚夫奈德转回去看艾佩萨斯的侧脸。

艾佩萨斯的眼角仍然不住蠕动着。即使发现了亚夫奈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艾佩萨斯还是皱着眉头望向百夫长的鬃毛。亚夫奈德在内心中摇了摇头。按照他的详细观察,从北方的风接触到艾佩萨斯肩膀的瞬间起,她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不满。如果是人,应该可以说是暂时的情绪不稳定,但亚夫奈德无法确信是否对龙也能下这样的诊断。

看着艾佩萨斯的亚夫奈德突然冒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转过头去,发现面无表情的伊露莉在看着自己。亚夫奈德不知为何突然将肩膀缩了起来。下一瞬间突然有某种声音钻进了他的心中。

‘亚夫奈德。’

传讯术?亚夫奈德的双眼稍微睁大了一点,盯着伊露莉看。伊露莉轻轻点头,然后又维持望着前方的姿势。

‘你担心艾佩萨斯吗?’

‘……是的。可是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感觉不到你在施法,怎么……’

‘这件事之后慢慢再谈好吗?’

‘啊,好的。对不起。’

亚夫奈德在内心噗哧笑了。身为魔法师,他注意力的焦点自然就跑到这类地方去了。伊露莉仍然盯着自己的前方,不断传讯息过来。

‘我也在担心。我可以从她的表情举止中读出不安来。这对人类而言是很可怕的天气,但是其实寒冷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当然喽。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好像很想被人保护。’

‘保护?’

亚夫奈德讶异地望向伊露莉,但伊露莉仍然只直盯着前方。亚夫奈德环顾了一下四周。常绿树叶子间吹来犹如刀锋般割人的风,将已经暗下来的山路弄得更加凄凉,蔚蓝天空中飘来飘去的乌云跳着自己的舞步。在气候温和的时候很难发现的,云几乎可以说已经发狂的动作,让看到的人都为之晕眩昏乱。

这一伙人走得很吃力,然而还是用如同往常的耐力爬上了这条山路。温柴走最前头、格兰殿后的排列顺序给了这群人持续前进的强大推动力。如猛兽般咆哮的风声虽然让每个人都蜷缩起身子,但连杰伦特或亚夫奈德都板着张脸,很有毅力地走着这条似乎永远走不完的山路。

突然伊露莉又传讯息来了。

‘亚夫奈德,神龙王为什么要让你们负责照顾艾佩萨斯?’

‘什么意思……’

‘嗯……看到现在的这趟旅程,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很讶异。’

‘你很讶异?’

‘艾佩萨斯为什么要跑到这么北方来?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她只不过是跟着你们到处跑吧?’

‘也可以这么说。’

伊露莉暂时停下来不说话。努力想看清她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那一头黑发,亚夫奈德看出这沉默是伊露莉给予的体贴。亚夫奈德,想想看吧。亚夫奈德再次回顾艾佩萨斯,陷入了沉思。

一阵子之后,亚夫奈德注视着伊露莉。

‘意思是神龙王是为了追捕辛斯赖夫派她跟着我们吗?我们是她的向导?’

‘从目前的现象看起来,似乎也可以这样说。’

‘但是……这样原因跟结果就没办法连在一起……’

‘你说原因和结果吗?’

亚夫奈德一时间闭口不说话。他的脑袋中灵光一闪。

如果时间停止了,原因跟结果的前后关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亚夫奈德用力弯曲冻得麻木几乎弯不了的手指,握起了拳头。感觉到手指尖的感觉恢复了,让亚夫奈德狂跳的心臓搏动沉静了下来。

这时,一行人前方传来了像是在轻微扰动的东西。亚夫奈德望向前方。在黑暗的夜空背景下很难看清温柴的背影,不过至少能看出他耸立在山顶上。总算爬上那令人憎恨的山头了吗?亚夫奈德很吃力地继续往上爬。他的背后传来艾赛韩德充满憎恨的叹息声。

“喔喔,卡里斯.纽曼啊。感谢您让我们爬完了上山的一段。”

等到最后格兰与托尔曼,哈修泰尔也爬上去之后,一行人暂时聚集在山丘顶上望向脚下。下坡路消失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了,幽暗森林蜿蜒的山峦间可以看到远处一片平坦的黑暗。杰伦特皱起了眉头看着脚下,轻声说:

“啊,那是海啊。可是那边那个白色的东西是?”

伊露莉用很沉稳的语气回答:

“是冰川。”

“冰川?”

“就是冰的河流……山顶上堆积的雪变成了冰,沿着山谷滑下,就像一条溪流一样。当然流动的速度没有河川那么快。它是靠自己的重量慢慢滑动的。”

“Afhick,Dotimasirbaami……”

黑暗中传来温柴的声音,害得妮莉亚笑了出来。温柴的声音似乎十分不耐。当然没有人听得懂那些话的意思,但温柴对于世界上居然有冰川这种东西存在这件事感到很莫名其妙,很想开口谩骂,这个谁都能猜得到。伊露莉平静地继续往下说:

“冰川到达海的时候就会裂开,变成冰山。看看那边的幽暗海上漂浮着的白色东西吧。”

“德菲力啊,我还以为那是船帆。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那是冰块吗?”

“是的。”

“有灯光……那个方向好像是坦能湾吧。现在天色暗了,看不清楚路,距离还剩多远呢?”

伊露莉看了看山脚与漆黑的森林,回答说:

“最大的问题是冰川。下去的山谷中间搞不好就会经过冰川。现在这么晚,各位要穿越过去恐怕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果急着过去,被卡在冰川中间进返不得反而不好,就先预定明天上午才到达然后慢慢往下走应该会好一些。”

身处黑蒙蒙的山上,没有人会蠢到无视于精灵的这番建议,所以一行人都只能默默点头。伊露莉轻声说:“来,出发吧。”之时,他们也只能叹口气,并不犹豫于踏出沉重的脚步。沿着通向下方的道路行走之时,伊露莉再次望向远方坦能湾城与海洋。这时精灵令人惊异的视角一隅闪现了一道正要消失在冰山间的船帆。那是帆船吗?伊露莉一时间将注意的焦点都集中在帆船上。暗银色的海与蓝白色的冰山之间,那艘船的帆十分醒目。那是鲜难的红色。在帆船再次消失在冰山的阴影中之前,伊露莉清楚看见了那张帆。巨大的红海蛟图案画满了船帆。在这银白世界中,那船帆完全格格不入,让伊露莉轻轻地微笑起来。真是艘美丽的船啊!

“我如果现在死去,就应该不会再复活了。在首都,我已经满足了我内心中最低劣的部分,但同时也是最顽强地残存下来的那些欲望。”

如果葛雷在这里,可能会用极为诚恳的表情说出‘您到风化区去了吗?’之类的话,但丁赖特与穆史塔巴都只是默默点头。索罗奇用不怎么特别自豪的语调淡淡地解剖着自己。

“也许可以说是对名誉的慜望,但从本质的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我自己的心事。我很希望自己的一生受到某些客观者的审判。我不想去计较十几代之后那些凡夫愚妇的后代是不是公正的审判官。无论如何,从这些裁判身上拿到好的分数本身,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很清楚才对。你们应该有身穿银色盔甲盛装参加游行的经验吧。”

穆史塔巴噗哧笑了。

“真是一针见血啊。”

穆史塔巴的眼睛正看着过去。他稍微用力振动喉咙说:

“在只为我欢呼的人们互相无法区别的一张张脸庞构成的风暴中间,我才能感觉自己似乎重生了。”

“我需要的就是这个。这应该是老人的固执吧。”

索罗奇将手杖竖了起来,说:

“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自我炫耀。坦白说,我想独自抱着这些喜悦回到坟墓里去。我之所以抛出这个话题,终究还是为了你们。我希望你们反求诸己,找出自己内心遵从的原则到底是什么。我其实并不是那么了解你们。在这个时代里面,你们在这个时代绝对找不到像你们一样这么了解自己的人。你们应该问自己,自己去找出答案。那么你们就可以再次死亡了。”

说完话的索罗奇盯着丁赖特的额头。丁赖特没说什么,只是瞪着桌子。索罗奇很忧心。‘自己内心中存在着遗憾,而这些遗憾竟然强烈到让自己拒绝服膺了一辈子的真理’这件事,对这些强硬直率的圣骑士来说是很难接受的。难道只因着自己内心中的不知名遗憾,就抛开了骑士的本分、欧雷姆的荣耀而回到这地上来?丁赖特很想用呐喊来否定这一切,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索罗奇叹了口气,望向坐在桌旁的第四个人。

“雷提的剑啊!”

雷提德洛斯满面愁容。装作没看到他眼角闪烁的泪滴,索罗奇故作平静地说:

“在彻底的危机中牺牲自己的决定,不管从谁来看都一定会起疑心的。况且这个决定不是其他人而就是你自己做的,那当然就更是这样了。所以你没必要有罪恶感。”

“谢谢您这番话。但我还是感到很可耻。”

“不,你没有必要羞耻。如果下这种决定的时候内心中没有任何一点疑惑或踌躇,反而不像人类了。就算只牺牲一根自己的手指或脚趾,一般人也会马上先选择拒绝。你是个

人类,人类里面任凭谁也没办法非难你。就算雷提亲自现身,我也会帮你辩护的。”

雷提德洛斯摇摇头。

“索罗奇大人,我听说在我死后,我有很多弟兄都下了跟我一样的决定。但是他们都没回来。只有我拒绝了通向雷提的道路,还执着于这个世界……”

“我跟你说不是这样!”

索罗奇发出了刺耳的喊声。雷提德洛斯闭上了嘴。

“没错!那场战斗中,许许多多雷提之剑都追随你破坏了自己。而且他们都没回来。但是这两者之间明明就有差异!你是在没有任何榜样的情况下最先这么做的。你的不安是最大的,难道不是吗?其他弟兄们,可恶!原谅我的嘴吧。那些家伙们都有着高度群众心理的支持。既然有人做了,我也跟着做。但是没有人给过你这样的支持。这到底有什么好羞耻的?你走上了一条困难的路,在这段必须自己走的旅程中,你所受的痛苦也许该受人同情,但绝不该受人轻蔑!”

雷提德洛斯低下了头。索罗奇长长地叹了口气。

“雷提赋予你这样的权能,意思并不是要你贬低自己的生存。祂虽然是破坏神……不,还是算了。与圣职人员讨论教理不是魔法师该做的事。拜托你了,不要否定自己。你必须要直视自己才行。如果别过头逃避去看,就不可能看清楚。要知道你的Hjan是什么,你必须坦诚地面对自己。”

“我会铭记在心。”

想说的都说完了,索罗奇将帐幕的门帘掀起,走到了外面。留在帐幕里的人应该需要一段自己好好深思熟虑的时间。

野战营外面站着一个双手放在剑柄尾端、将巨大的剑撑在地上静静凝视四方的战士。经过的肯顿居民都回头瞄他一两眼,但那个战士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然而索罗奇一出来,战士就轻轻地回头看他。索罗奇搔了搔下巴,说:

“艾卡德那,这样站在那里,不累吗?”

龙牙兵艾卡德那〈Ekardnah〉对索罗奇为什么帮他取了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否因帮他取名字而感到快乐都毫不在意。他只是默默地摇头。

“不累。”

“我对你们种族没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你们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不知道的。你有什么样的欲望?如果我说我不需要你的服侍,你会怎么做呢?”

“一定要现在回答?”

“如果不困难的话。”

艾卡德那锐利地看了索罗奇一眼。他的眼睛清亮,从里面很难找到任何情绪在摇动。

“很难啊。请原谅我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你是为了什么而生的?”

“嗯……过着过着目的就会自然出现了,不是吗?”

“我是这样想的。我此刻跟个小孩子没什么不同。跟这世界结下些恩怨之后,也许我生存的目的就会出现了。”

“因为我不是单数吗?哈哈哈。”

艾卡德那不知道索罗奇为什么笑,但也没说什么。索罗奇笑着说:

“好。但是我有一样事情拜托你。”

“请说。”

“不要想一些想帮我报仇之类的事情,不管我是以什么方式死去。之所以要先跟你说清楚,是因为你是我召唤出来的。你让我感受到了父母的心情。”

艾卡德那皱起了眉头。索罗奇呵呵笑了。

“希望你度过快乐的人生,不要留下任何遗憾。被遗憾绑住脚的话,黄泉路就会变得十分漫长。要把那些东西甩开继续往前走才行。”

“索罗奇?”

索罗奇开始猛力挥动手上那根杖。他走过艾卡德那的身边,说:

“这是经验谈。请牢记。”

艾卡德那望着索罗奇的背影好一会。索罗奇一面对向自己打招呼的肯顿警备队员与居民们投以微笑及温暖的问候,一面继续往前走。握着杖的手大力挥动着,阳光下他的背影挺得笔直。

鲁森差点用手直接去抓大刀的刀刃。由于恢复自己原本的样子还没多久,对自己的身体不太熟悉,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只稍微割到一点手掌的鲁森连忙将手拿到嘴边,舔了舔血。鲁森再次猛力举起了大刀。

雷泽努力故作不在乎地说:

“喂……你在那里做什……?”

坐在溪谷底的巨人一脸疲惫地看着峭壁上方的雷泽与鲁森。巨人坐的谷底还离得很远,但巨人依然注视着雷泽。

“我先过去等着你们。”

鲁森对他咆哮说:

“吱!谁会丢着你不管让你自己去死!吱、吱吱!”

虽然是豁出性命的凶狠高喊声,但巨人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答。雷泽举起手制止了鲁森,说:

“停手,鲁森。我们用不着报仇。纳克顿不是复活了吗?”

“喔?吱,是吗?”

鲁森一脸茫然地看着雷泽。

“吱吱!但是巨人杀了纳克顿……”

“那件事别再管了,鲁森。”

虽然一脸混乱,但鲁森紧闭上嘴巴。雷泽再次望着巨人说:

“那么,你不是为了征服克顿山回来的吗?”

“当然不是。”

巨人放眼俯视周围绵延的山峦与谷中的溪流。雷泽也在无意识中跟着巨人望向克顿山周围向四方展开的新绿波涛。大地上隆起的峭壁与山峰,青翠的森林间耸立的红色岩壁与其上缭绕的云波……密密生长的桦树林旁,层层叠叠的岩石如同时间的备忘录般静静待在那里。雷泽因突如其来的讶异而全身僵直。他从来没看过克顿山这个样子。从这个角度看,克顿山的美丽远超过他的预期。雷泽突然想到,巨人应该很清楚这个地方才对。因为他是克顿山的主人。他记得从这个地方所看到的克顿山之美,所以才回到这里来。

巨人用略带疲倦的声音说:

“如果不是这里,美丽的克顿山,我要到哪里去等死呢?”

雷泽什么话也没说。他甚至突然感到一阵嫉妒。就像流浪者从村落农夫身上、游牧民族从农耕民族身上感受的那种嫉妒。雷泽挤着眼睛,看着这个希望自己生命终结时待在某个特定地方的家伙。巨人慢慢开口:

“这些小家伙们应该会回溯到时间的水源去,穿越阻拦住他们的水源,新的时间就会流进世界。这时溢流到世界上的时间江河会清洗我,让我回到过去。过去的尘埃被洗去,过去的回忆散落在河水中静静消失。”

巨人会这样直接变成山、变成岩石。跳越过等待本身。雷泽知道这所有一切。原本望着远处的巨人似乎觉得想看的东西他都看过了,慢慢低下了头。将头贴到膝盖上之前,巨人用虚弱的声音说:

“别妨碍我从现在开始、将持续到永远的休息。”

巨人阖上了眼皮。巨人将头埋到膝盖间,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突然吹起的风送来了一把树叶,洒向巨人岩壁般的肩膀。那是克顿山对它唯一的真正主人做出的最后告别。雷泽突然感觉喉咙哽咽,低下了头。

第五章

伊西多看着哈修泰尔侯爵,哈修泰尔侯爵看着骞,骞看着宓,宓看着辛柴船长。辛柴站在红海蛟号的船头,看着还没结冰但温度跟冰没什么两样的海水。他的视线就跟这些海水一样冰冷。

骞从这道食物链中静静起身,空出了自己的位子。宓坐在绞盘旁边的水桶上轻轻摆动着双腿,骞走到她身边之后就往她右边的甲板直接坐了下去。他之所以选择右边的理由,是因为亚达坦站在左边。宓稍微转头看着骞蓬乱的头发,就抬起手帮他理顺。

“梳一下头吧。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要不要像那些船员一样用头巾把头包起来?”

“你不是靠坐在这里来折磨这艘船的船员吧?”

“咦?什么意思?”

“这艘船的船员都是杰彭人。他们就算很渴,想喝水桶里的水,恐怕也无法对你说出‘请让开’这句话。”

宓微微一笑,把腿盘到水桶上。

“教教他们跟仕女谈话的方法吧。想要完全忽视于占了世界一半的人活下去,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也许不是完全忽视,反而是太重视了。我搞不清楚,呜。有一次我在伊斯的酒馆跟个满身风沙的商人朋友对饮时听他说过,杰彭人虽然一般对女人瞧也不瞧,但对自己的妻子却极好……”

骞虽然很清楚自己说故事的实力不够,但面对宓的时候就没必要在乎这些了。所以骞将自己先前听说的简单故事慢慢说了出来,宓虽然脸上变化出各种表情,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倾听着骞讲的东西。说话虽慢但是毫不矫饰的骞,以及表情丰富但不怎么插话的宓,这两人的样子在北海这冷漠的空间中非常特异。他们似乎在享受着自己独有的下午。

哈修泰尔侯爵靠着前桅下方站着,注视着这两个人。鼻子中出来的气变成白雾遮住了脸,比起他紧闭的嘴,他胸前交错的双臂似乎说了更多的话。侯爵双臂抱胸,用右手食指一次次敲击着左边的二头肌。大大的防寒外套裹住了身体,头巾也几乎往下拉到眼睛处的伊西多则是站在船尾盯着侯爵看。伊西多发现侯爵的手指正依着某种熟悉的节奏移动着。观察了侯爵好一阵子的伊西多突然将右手的手套脱掉,右手伸向左手的手腕。

是脉搏啊。

这时侯爵慢慢转过头,瞄了伊西多一眼。伊西多用右手握着自己的左边手腕,一脸尴尬地接受着侯爵的视线,侯爵面露讶异。然而马上低头看自己手指的侯爵能够理解伊西多的行动。侯爵将抱胸的手臂摊开,用手撑住了额头。他的嘴唇吐出白气的同时混杂了几句自言自语:

“明明都是虚空……还装作活着。”

伊西多听不懂这句拜索斯话。他判断必须试着对侯爵说几句话才行,所以在假意拉前桅帆绳、对甲板员下一些不必要的指示〈“扣子扣紧一点!要是感冒了怎么办!”〉的同时,很自然地走近侯爵。侯爵假装自己真没看出来他在做什么。伊西多走到侯爵身边之后,将头巾朝后一翻,对双手呼呼吹着气,说:

“哎,这天气还真糟糕,哈修泰尔。站在甲板上没关系吗?”

侯爵点了一下头。伊西多咧嘴笑了。

“可是呢,你一个拜索斯人怎么会想上杰彭的船呢?”

侯爵慢慢转过头去看伊西多。伊西多先确认了一下侯爵跟自己的距离,然后才接着说:

“我不是故意找麻烦。我们船上的人对这种事情并不在乎。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而且既然这里不是杰彭的海域,就算我们让拜索斯国王上船来,只要为的不是军事目的,杰彭军部也没办法生气。他们倒是会抱怨一番就是了。”

伊西多理直气壮地这么说,但侯爵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有点急了,侯爵才开口。

“我也是这样。”

“咦?”

“我也一样。只要这是艘在海上航行的船,不管船籍登记在哪里,我都不在乎。这算回答吗?”

伊西多考虑了一下该不该发火,但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对什么发火。所以伊西多一直到显示出任何反应都已经迟了之时为止,都没有任何反应。哈修泰尔侯爵将头从伊西多转向骞与宓的方向。

骞现在没有说话。骞的头靠着坐在水桶上的宓的腿,静静地坐在甲板上,宓则是将手放到骞的头上,将骞的头发这里梳一下那里整一下。骞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宓的下巴,用带着点疲倦的声音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辛柴船长?”

“这是嫉妒!骞在嫉妒。宓现在快变成悲剧三角关系的可怜牺牲品了。呜。这种事宓早就想试一次了。”

“那个……”

“等一下,我可以想出很棒的台词。假定骞被嫉妒遮蔽了双眼,去跟辛柴船长决斗。知道吗?那么宓会抱住骞的手臂这么说:即使在只有几点星光的黑暗夜晚,即使你不在身旁,即使宓的双眼已盲,宓的双瞳还是会永远反射出骞的模样,这你信不信?”

“如果我说我很感动,你会笑吧?”

“当然喽。竟然说魔像也会感动,恐怕连宓以外的人也都会笑的。”

“老实说,我起了鸡皮疙瘩。”

“是这样吗?来,现在试着生个鸡蛋吧。”

骞重重叹了口气,宓一面将骞的头发拨开一面呵呵笑着。一阵子之后,宓解开了夹在骞头发上的袖扣,稍微嘀咕了一下,骞则是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只能一直忍着。

“很痛吧?真能忍,真乖。”

“用回答当作奖品奖赏我吧。”

“回答?啊,刚才那个问题啊。宓为什么要看辛柴船长?”

宓摆动着双腿,再次望向站在船头的辛柴的背影。

“那个人,就是大海。”

“大海?”

“嗯……大海。这真神奇。宓一直生活在平原上,觉得海好神奇啊。”

“那是第一次看到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感受到的神秘感吗?”

“应该不是。这船上还有很多其他的水手。该怎么说呢,看看施慕妮安吧。施慕妮安的大地上有高山、有深谷、有丘陵、有江河。格林.欧西尼亚的海呢?不管那里面有些什么,海都一样平静。现在不要故意说一些什么大海波涛汹涌之类的东西挑我的毛病。”

正想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说的骞尴尬地闭上了嘴。宓有点疑惑地说:

“像陆地的人里面有哪些东西都会显露在外面。那样的人会有像丰饶果园的部分,也会有像崎呕山地的部分,还会有展现出心中深深伤口、犹如深谷的部分,以及像荒野一样的部分。这应该算是像陆地的人。但是像大海的人所有的部分都是平的。”

“平的?”

“嗯。宓的话很奇怪吧?宓的脑袋里面只有模糊的概念。所以就算说得很奇怪,也请原谅。不原谅I必,宓就打你。怎么说呢……这样去分类人,对那个人却不适用。船长大人完全就是大海本身啊。”

宓突然低下头。

“没办法逃了。虽然本来也没这种想法。”

骞抬头去看宓,但因为下垂的刘海,所以根本看不清宓的眼睛。映入骞眼中的只有带着浅笑的唇。宓缩起肩膀,说:

“格林.欧西尼亚伸出了手……诸神只剩下祂了吗?”

宓稍微偏过头,用眼角瞄了侯爵一眼。哈修泰尔侯爵双臂抱胸,望着宓的侧影。

“华伦查变得一动也不能动,呜,那么克顿山的巨人应该也放弃了。格林.欧西尼亚也没办法施展出力量。但光是这位沉默寡言的神打算直接站出来,就是件了不得的事情了。如果是祂,这点忙应该帮得上。因为祂太强大了。但是太晚伸出的手伸不了多远。现在马上……”

“什么……意思?”

宓回头去看骞,然后笑了。

“但是呢……”

“嗯?”

“宓真正想得到的是傻瓜骞的帮助啊。宓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大傻瓜,虽然知道骞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咩——!”

宓轻轻地说,骞感觉到犹如被剜心的痛苦。但是骞没办法去定义这情绪,被无法定义的情绪折磨对骞而言是很陌生的事情。所以骞好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僵着一张脸。宓微笑着伸出了手,轻轻扶着骞的两颇,弯下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宓好像抱怨太多了。你那张脸哭起来就更吓人了。笑吧。”

骞很吃力地将嘴唇的两端往上扬,宓看了笑得差点滚下了水桶。骞为了扶住宓急忙起身之时,听到了桅杆顶上传来的喊叫声。

“Sarlelo!”

伊西多、哈修泰尔侯爵、辛柴船长、骞跟被他半抱在怀中的宓全部抬头望向桅杆顶

端。辛柴与伊西多的脸上都浮现了喜悦。辛柴高喊道:

“Irrivhepjan?”

“Rigkeelunborthas! Rene……?”

没把话说完的了望员几秒后又补充了几句话。宓眨了贬眼睛,问骞说:

“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不清楚,好像是看到船了之类的。”

“哇,船?太好了。可是船长大人为什么要摆出那张奇怪的脸?”

“可是那艘船……”骞转过头,宓看了骞的侧脸,有些不安。“好像触礁了?”

宓的脸色一下就暗了下来。“触礁?”

骞的杰彭语翻译是错的。这一带的海上并没有暗礁之类的东西,所以不可能触礁。但是这一点关系也没有。伊西多莫名其妙地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根本猜不出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难道突然冒出一只巨海妖,将船抓起来丢到一边?”

将视线转向周围的海与冰山,辛柴摇了摇头。

“那是很浪漫的想像,但是不对。应该是被冰山夹住了。”

“咦?冰山?”

“仔细看看那边的冰山吧。碎得很惨吧?还能看到几根木材呢。船是被夹在那边的冰山与这边的冰川之间。他们应该不会蠢到自己故意跑进去。当时看起来应该很安全。但是船一进去,冰山就开始激烈运动,冰川与冰山就从两边把船夹住了。就像被拧住了一样,某一个瞬间,船激烈地弹了起来。这时因为船的重量,冰川崩塌了,所以就落上了冰川。虽然不太容易想像,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伊西多点头,望向倾倒在冰川上的船。

船两侧的船舷几乎都破碎散落了。弯曲的桅杆滚落远处,航海设备与器具都已毁损,插进雪中各处,冻结在冰川底。船员们被弹到冰川上,一具具尸体散落冰上四处。其中还有些尸体证明了这里不是与世隔绝的孤寂空间。伊西多再次用充满讶异的表情望向辛柴。

“这里怎么……”

“是白熊干的。”

“这样啊。”

伊西多感觉身上一阵恶寒。辛柴用极为镇静的表情回望宓。

“想下去确认一下吗?”

“好。”

宓平淡的表情弄得辛柴很讶异。她脸色没发青,上下牙齿也没抖得不断互相撞击。虽然分明带着痛苦,但没有一点不安。怎么会这样?辛柴暂时停止烦恼,对伊西多说:

“帮十个船员装备完整的武器之后叫他们上小艇吧。白熊搞不好还会回来找尸体。搜索就交给我,你负责指挥船吧。”

“船长大人您要自己……?”

“是。要从那条冰川上岸,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是辛柴的担心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方法解决了。根本就没必要把小艇放下去。哈修泰尔侯爵只不过走到骞身边说了几句话,骞就半信半疑地点头,将绳索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侯爵将骞举起来,往冰川上方抛了过去。

红海蛟号的所有甲板员都惊讶得张开嘴巴的同时,优雅地飞过极地白色天空的骞行进了差不多六十肘之后落到了雪堆上。一阵子之后,骞拍了拍衣服站起来,红海蛟号的船员马上就用比看侯爵更莫名其妙几倍的眼神去看骞。就算厚重的防寒服可以缓和冲击,六十肘的距离还是可以轻易摔断人的颈骨。辛柴船长发出了呻吟声,伊西多则开始摸他的木剑。“为纪念赛洛克水平线的完成,必须要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船员听了都露出快昏倒的表情,甲板长穆罕默德则是用不怎么流利的海格摩尼亚话对哈修泰尔侯爵说:

“能不能再辛苦你一次?这次往反方向。”

侯爵没回答只言片语,差点被抛进极地之海的伊西多在内心中松了口气。这段期间骞摇摇摆摆地走向了遇难船,将绳索绑在船锚上。这个不怎么稳固的固定装置完成之后,红海蛟号就停在了冰川旁边。侯爵又向伊西多发出了几句简短的要求,一阵子之后三股绳索被抛向冰川上的骞。骞用那条绳索将破船的处处都绑了起来。

调查队绑着绳索,安全地降到冰川上。船员中没有人觉得顺着绳索溜过海上是件困难的事,宓则是被牢牢绑在侯爵的背上过了绳索。亚达坦没办法溜过绳索,只能站在甲板上痛苦地看着主人。所有人都在冰川上站定之后,就走向船的残骸。刚开始观察船身残骸的四周,伊西多就用很不满的语气说:

“很少有人死得不惨的,但要死得这么惨也实在太夸张了。”

纯白的冰川上展现出的地狱景象让船员们全都哑口无言。被船那些破碎木材压扁的船员体内爆出的内脏都被冰冻得硬了。伊西多没头没脑地踢了内脏一脚,冰冻的肉块掉了下来,船员们都立刻发出了愤怒的喊叫。但是出脚的伊西多本人的脸是变得最铁青的,船员们也无法再继续愤怒下去。这段期间都在仔细观察的骞在船体下不受风的位置发现了一样令他很有兴趣的东西。船员们蜂拥而至。白雪的某一部分变成黑色的了。骞脱下手套,抓起了一把变黑的雪,仔细地看了看。一阵子之后他点了点头。

“这是灰烬。”

“灰烬?”

伊西多疑惑了。骞将手上的东西拍掉,再次戴上手套,说:

“当时还有幸存者。因为实在太严寒了,他们就将这雪原上唯一能弄到的柴火烧掉了。这是船体的破片。等一下……”

骞走了几步之后看了看船体被破坏的部分。

“这好像是龙骨……不过怎么看都不会是大船的龙骨。从大小还有其他特征看来,这应该是小艇的龙骨。可是从它破损的情况看,绝对不是因为那场事故被破坏的。这应该是用锯子锯开的。为什么要破坏小艇呢?就算不把小艇劈开,可以当柴火的木头这里还有很多啊。这是……”

“是雪橇啊。”

辛柴船长从稍远处如此回答。人们都转过头,发现他无言地指着地面上散落的木块与几根别曲的铁钉。但是辛柴船长很快就拿出了比这个更确实的证据。辛柴弯下腰将雪抄了一点起来,雪原上就显现出两条笔直的痕迹。

“这雪不是很久以前下的,还没冻结成冰。雪橇的痕迹上只覆盖了一点点雪。我们在沙漠上偶尔也会使用类似这个的东西。要做成雪橇,小艇比巨大的船容易得多。”

伊西多哭笑不得地说:

“这样说来,这艘船的船员全都疯了。他们应该坐小艇回南方去才对吧?”

辛柴一时间面带烦恼的表情看着地面,然后将头转过去对着骞说了几句话。骞沉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我调查一下尸体。”

“好的……拜托了。”

骞马上开始一一检视尸体。伊西多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们这样子,然后走近辛柴用杰彭话问道:

“两位在谈什么?”

“伊西多,也许从几具尸体上会发现并非事故的其他死亡原因。”

“咦?”

“照你的话来接着说,当时不赞成这种疯狂计划的船员应该非常多。要毁掉救命的小艇,是你的话会赞成吗?但是雪橇的确做成了。我跟骞都怀疑,在下决定制作雪橇之际,恐怕曾爆发过严重的事态。”

伊西多啼笑皆非地看了看辛柴,再次朝骞看过去。一阵子之后,骞站起身,说:

“差不多了。好像有一场激烈的打斗。”

这几个人花了一段时间用自己发现的东西形成假设的理论。船碰上了悲剧性的事故,完全无法修理,所以被丢弃在冰川上。很多船员都在事故中死亡,但还是有悻存者。他们烤火来温暖自己的身体,试图要活下去。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希望制作雪橇,另一派希望搭小艇,双方发生冲突,打了起来,又有很多人遭遇死亡后,做成了雪橇。接着人们将能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全搬了下来载到雪橇上,离开了这里。伊西多对于这种推论非常不满。

“雪橇?嗯……虽然我对这附近的地理完全不熟,但真有路可以坐着雪橇翻越回大陆去吗?这种想法实在太过愚蠢了。雪原上根本弄不到粮食。如果坐着小艇,至少还能钓个鱼什么的。我不知道这些北方的水手是怎么想的,但我本人绝对无法接受这种愚蠢的意见。为了挤上小艇有限的位置而打起来还有可能,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打起来?”

辛柴听到伊西多的意见,点了一下头。虽然能支持这个推论的都只是些情境证据,并没有受到严密理性的支持。这时哈修泰尔侯爵开口了:

“如果想要回到大陆上去,用小艇好得多。”

“什么?”

伊西多用很不满的声音问道。但是伊西多在哈修泰尔侯爵回答前就先猜出答案了。伊西多哭笑不得地说:

“不,那如果他们是要继续前往北方的旅程……?”

“那雪橇当然好得多。”

船员们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伊西多代表了他们所有人的心情,说:

“他们难道认为自己到北方去还能回得来?”

哈修泰尔侯爵并没有回答。侯爵没办法对船员们说明那些人并不会死,至少不会因为寒冷饥饿而死。所以侯爵只是紧闭着嘴唇。辛柴直盯着雪原的地平线瞧,就像在追踪埋在雪底下朝地平线延伸出去的雪橇痕迹一样。一阵子之后,辛柴很沉重地说:

“回到船上去吧。”

回到红海蛟号之后,辛柴船长将哈修泰尔侯爵、宓与骞都叫到船长室去。骞感觉他知道辛柴想要说些什么。虽然想不出他们正确的用字遣词,但无论如何,就算辛柴此时说出要直接往回走,或者宓说出要下船,骞都不会感到惊讶。辛柴默默地望着宓,对骞说:

“宓小姐下去的话恐怕会死。帮我告诉她,宓小姐一个人撑不了几小时的。”

“她不会是一个人。”

这句话不是从骞而是从哈修泰尔侯爵的口中说出,让辛柴稍感讶异。辛柴看侯爵之前先看了一眼骞,似乎想表达‘你才是她的情人吧?’但骞仍然面无表情。辛柴对侯爵说:

“意思是说你也会下船吗?”

“是的。感谢你把我带到这里。”

“那我改一下说法。你们两个在这里撑不到几小时的。”

老实说辛柴在等待着骞说话,骞却没开口说出‘他们不会是两个人’。他仍然不说话,辛柴更讶异了。干咳了一次之后,辛柴朝着侯爵用平静但严肃的语气警告说:

“我是个会为船员的人身安全负责的船长。你们下船之后要做什么都随便你们,但下船之前你们的性命不是你们自己能负责的。那是我的责任。因为这份责任,我可以接受或拒绝你们下船的要求。”

低着头的骞脑中流过一句话。‘很晚才伸出的手伸不了多远。现在马上……’骞想:辛柴的责任在此就结束了吗?骞对于自己的想法很满意,但对于搞不清这想法的背后到底有何意义感到十分不满意。

在侯爵想说些什么之前,宓先开了口。

“我明天下船。”

辛柴绷着一张脸注视着宓的双眼。但是宓暂时往旁边看了看,之后笑着继续说:

“也有可能是今天。”

这下换成辛柴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然而宓又看了一次亚达坦之后说:

“不,我们待会再谈。”

辛柴在考虑要不要问骞‘那位小姐是不是在耍我?’如果这时不是甲板的方向传来了伊西多喊破喉咙的惨叫声,辛柴早就把这番话对骞说了。辛柴握着木剑猛然站起,盯着宓的脸瞧。宓微笑了,说:

“亚达坦的耳朵很好。现在最后一位帮助者也来了。格林.欧西尼亚,所有人类的强大父亲啊,谢谢了。现在要不要出去看看?宓也很好奇那一位是谁。”

艾赛韩德坐在长满苔藓的山丘上,望着冰海上凝结的晚霞。这里的风强到诡异的程度,钻过他一缕缕的胡须,让艾赛韩德感到十分困扰。粗鲁地将飘扬的前额头发撩起之后,艾赛韩德用不快的声音说:

“亚夫奈德怎么了,伊露莉?”

站在他身边的伊露莉拨了拨头发,也望向海岸,说:

“他在拿石头往海里面丢。那是对格林,欧西尼亚施行的暴力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责怪格林.欧西尼亚……”

“……不是这样。他只是郁闷吧。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错。那个种族做的事有很多都是这样的。”

艾赛韩德突然回头看伊露莉。

“你知道吗?”

用这种方式问精灵问题似乎过于简略,但伊露莉却懂得他的意思。甚至伊露莉还用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

“亚夫奈德这样怀疑吗?”

“嘿,你怎么猜到的?”

“这个嘛……如果一个矮人向一个精灵提议为了散步要去爬山丘,很容易就可以猜到那场散步的意思绝不只是散步而已。因为矮人对散步根本没什么兴趣,要矮人跟精灵一起散步就更是莫名其妙。”

艾赛韩德发出了呻吟。伊露莉轻笑道:

“请用矮人应有的正直方式说清楚这件事吧。”

“你说的是对的。”

“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本来就知道,我会说不是。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有预感,我会说也许是。”

“居然说预感?呿!说得简单点吧。”

“她到了这北方之后就渐渐显露出不安。她来到这北方之时,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应该感到了不安。可是这样一想,她的旅程就好像全部反过来了。”

“全部反过来了?”

“是的。没有种族像人类或矮人一样对时间的顺序这么在乎。神龙王为什么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你们?你们所想的正确时间顺序是这样的:艾佩萨斯这头龙先跟你们一起旅行,然后你们来到了这北方。但是精灵可以这样想:是为了来到北方这里,所以艾佩萨斯这头龙才跟你们一起旅行。”

“呜呜!”

艾赛韩德被背后传来的呻吟声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自己身后是尴尬地笑着的杰伦特与艾德琳、生硬地拚命点头的格兰、瞪着天空的温柴、喜悦微笑的妮莉亚、露出惊叹表情的帕哈斯、满脸害怕的托尔曼排成一行站在那里,心脏都吓得差点停了。

“喂,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全部……?”

“我们出来散步。”

温柴以钢铁般的坚决表情说,但杰伦特坦白多了。

“啊,哈哈。是的,嗯。伊露莉小姐也说过了,矮人如果跟精灵提议要出去散步,这件事一听就有鬼……艾赛韩德,不要露出这种脸嘛。对不太会说谎这件事没什么好觉得丢脸的吧?”

艾赛韩德勃然大怒,咬住烟斗猛抽。这段时间杰伦特走向伊露莉的身边。

“意思是神龙王派艾佩萨斯来处理现在的状况吗?”

“时间是优比涅与贺加涅斯存在的第一个理由。”

“什么意思……?”

“你侍奉的德菲力也一样。德菲力是岔路之神。但岔路也是跟时间相关的问题吧?如果停下脚步,不管前方有多少条岔路,也一点都不重要。”

“这我懂。”

“时间是所有神存在的最初终极原因。当人类决心让时间停止之时,神也没有方法可以应付。最强大的神格林.欧西尼亚最后帮忙了宓小姐,但也帮不了多少。在这个时间点上,能帮助宓小姐的种族只剩下一个,就是世上唯一没有神的种族,还拥有自己那颗星的种族……”

“呜哇,是龙!”

伊西多因着这个词语上到喉咙的重量而喘着气。要将这个词逼出口腔,伊西多必须付出惊人的努力。所以很可怜地,伊西多很迟才将其他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的名词从口中说出。

“呜哇,是龙,是金龙!”

纯白的冰山与暗蓝的海上,金龙那闪闪发出金光的巨大躯体舞动着降下。

从升降口跳出的辛柴忽然感觉周围一片微黄。纯白的北海因冰雪而洋溢着反射光,让人不知不觉就习惯于微蓝的明亮光线,但是现在这里的环境就像来到沙漠中一样,充满了微黄的光芒。朝天空一看,辛柴就知道变成这样的理由了。还真像只白鹭啊!第一眼看到的瞬间辛柴这么想。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龙。他与伊伽利斯海峡的海蛟直接搏斗过,也迎接过蓝龙基果雷德犹如偷袭般的到访。但是金龙与它们不同。金龙将巨大的金色翅膀朝左右张开,遮住了天空,慢慢下降。长长的右脚往下伸出,左脚则是别曲着。辛柴从这模样联想到白鹭也是很顺理成章的。只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金龙是只白鹭的话,它脚下的红海蛟号就只能比喻成一艘小小的纸船了。

然而船员们并没有感到恐惧。连轮廓也很难看清楚的金龙身上发出了耀眼光芒,将周围的冰山都照耀成了金色。只要龙的脚轻轻一碰,红海蛟号就会沉没,钻进船员瞳孔的金光透着威严,让人们感到万分的敬畏。

金龙的一只脚碰到了主桅的顶端。金龙就这样立着不动,船上却没有任何人感觉这是场骗局。

龙突然不见了。

曾经见过基果雷德的船员们连忙将视线转向船长。所以拜索斯话的惨叫声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

“呜喔喔!爸爸呀!呜哇!好高啊!船怎么会跟个手掌一样小!”

红海蛟号那些雄赳赳的船员们再次雄赳赳地抬起头。主桅顶上,小小的金发少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全身紧贴着桅杆。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船看起来就像在自己两腿间晃荡的小木块罢了。伊西多因脑中冒起了这种想法而感到满足:那个少女如此惨叫也是应该的。但是伊西多再次讶异得张开了嘴巴。那个少女又是谁?

辛柴用很郑重的态度说:

“您是金龙吗?”

桅杆顶上,一个尖锐无比的声音回答了辛柴。

“我是全能的龙独一的支配者——神龙王之名的继承人,天哪,救命啊!龙之圣地的第二号代言人,哇,吓死人了!龙族的头号代言人,龙之星的保护者,哇,好恐怖!神龙王的女儿艾佩萨斯!快救我!”

“……伊西多,去救她吧。不过说实话,我其实很想看看龙从高处跌落这种几乎不可能看到的光景。”

伊西多用敏捷的动作将艾佩萨斯安全地放到红海蛟号的甲板上。好不容易将拚命喘气的呼吸状况调匀,艾佩萨斯环视了一下周围每个船员的表情,就放弃了故作威严的行动。恶狠狠地喃喃嘀咕着的艾佩萨斯发现了夹在船员缝间的骞、宓与亚达坦,她马上朝宓走去。宓微笑着与艾佩萨斯对望。

“我们在托比见过。是你吗?”

宓犹豫了一下。站在旁边的骞低声帮忙翻译了艾佩萨斯说的拜索斯话,宓笑着回答:

“是的。原来你是头龙。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骞连忙将I必说的海格摩尼亚话译成拜索斯话。艾佩萨斯大大地眨了几下眼睛。

“理所当然?有什么理所当然的?”

“这有两种可能性……宓那时想你不是魔法师就是龙,但是是魔法师的可能性比较高一点。在托比那时宓也见到过魔法师,所以宓认为你是魔法师的可能性比较高。要相信自己竟然有机会直接见到龙,是更困难的吧?”

“这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你完全没有心要把这件事对我说明清楚。第二种就是这位青年口译的实力实在太差。哪个是对的?”

骞没有尴尬地笑,也没露出委屈的表情,只是忠实地继续翻译艾佩萨斯的话。宓大笑说:

“可能的答案也有两种。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解释我们的缘分,宓也根本不清楚骞的口译实力。宓不懂拜索斯话,没办法知道骞翻得对不对。”

“呜……我知道了。那、那现在该怎么做?”

宓回头看着倾倒在冰川上的船及其后的雪原,说:

“到北方,罗盘的针指的那个地方去。”

第六章

红海蛟号的船员对突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都不是很高兴。龙的到访并不是发生了两次就能习惯的那种事情。他们希望宓、艾佩萨斯、骞或侯爵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这件事进行一下解释,因为只有他们对艾佩萨斯的到来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接受。但是宓只是努力地收拾东西,骞在一旁帮忙宓,侯爵则只知坐在船舷上望着北方,艾佩萨斯跟宓讲完了话之后也就闭上嘴,坐到侯爵身边一起朝北方望去。结果船员都开始用热切盼望的眼神看着辛柴,辛柴干咳了几声,走向艾佩萨斯。

“失礼了,全能的龙独一的支配者——神龙王之名的继承人,龙之圣地的第二号代言人,龙族的头号代言人,龙之星的保护者,神龙王之女艾佩萨斯阁下。”

“我很嫉妒。”

“咦?”

“把这个头衔全部记住花了我三天,所以我很嫉妒你。”

“是吗?现在才自我介绍有点迟,我是这艘船的船长辛柴,巴尔坦。”

“辛柴?温柴的爸爸?”

“不是。是他的表哥……”

微笑着回答的辛柴突然觉得喉咙卡住了。艾佩萨斯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辛柴。

“怎么了?”

“你认识他?”

“换作是你会忘记吗?像你这样的眼睛、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讲话习惯,呵呵,只要见过一次,到死都不会忘记。可是我没算过他跟我到底在一起几天。这样怎么可能忘记?”

“好像不是同名的人……艾佩萨斯所说的人似乎确实是我的表弟。他在哪里?”

“坦能湾。”

“嗯?”

艾佩萨斯摇动着放到船外的腿。她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失去了与辛柴谈话的兴趣,回答起来明显心不在焉。

“你出发不久后我们就到了。坦能湾不再有船,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再追……所以我变身了。我之前想变身可是都没成功,怎么回事?”

“那是龙的意志。”

突然哈修泰尔侯爵开口了。艾佩萨斯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了一眼侯爵,说:

“原来你会讲话啊?”

“没错。”

“你能不能说明一下那个什么意志?你说那是龙的意志?”

哈修泰尔侯爵茫然地望着北方天空,然后不怎么在意似地说:

“我是龙魂使。”

“什么,你、你是龙魂使?你说谎!我一眼就能认出龙魂使。因为……我是龙。”

艾佩萨斯把话的结尾说得很模糊。哈修泰尔侯爵慢慢将脸转向坐在旁边的艾佩萨斯盯着她。一阵子之后艾佩萨斯丧气地说:

“是啦。我只是只幼龙而已。把你的头转回去!”

侯爵慢慢转过头去看前方。他无视于艾佩萨斯的低声抱怨,用冷静的声音说:

“你是神龙王的继承人。龙的意志透过你来体现,是再当然不过的事情。如果是幼龙艾佩萨斯想变身可能做不到,但如果是龙想变身,就一定可以变。”

“讨厌啦!”

艾佩萨斯用非常丧气的声音说。那是让不知何时起被从对话中排挤出去的辛柴很吃惊的不满声音。

“你既然是龙魂使,应该可以读出我的心吧?就算我是幼龙也一样。因为你是龙魂使,对吧?嗯?”

“您应该知道,双方需要缔结契约才行。”

“那么就来吧,读一下我的心。我……”

“您好像不太了解。这份契约是到死时为止的。”

“可、可是,如果双方同意……可以取消契约吧?所以……”

“是我没讲清楚。我说这份契约是到死时为止的,所以我没办法再缔结契约。因为我已经死了。”

艾佩萨斯偏过头疑惑地望向哈修泰尔侯爵的侧脸。但是侯爵那张脸简直跟冰削成的没两样,还是只望着北方天空。艾佩萨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抬起右手按向侯爵的胸膛。侯爵的嘴角浮起微弱的笑,但专心感受他心脏跳动的艾佩萨斯并没有看到。疑惑的艾佩萨斯决心要试试其他东西,将手稍微移位了。结果哈修泰尔侯爵疯狂似地笑了出来,辛柴必须像阵风一样迅速赶到,将侯爵的肩膀给抓住。差点从船舷掉到海里,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的侯爵眼中含着泪水瞪了一眼艾佩萨斯,高喊道:

“你做什么!”

“搔你痒啊。你还生存着吧?”

“如果被播会感觉痒是生存着的条件,那生活着的条件又是什么!”

辛柴认为艾佩萨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想法一下就完全被打垮了。艾佩萨斯一脸对方问了个怪异至极问题的表情,说:

“连这都不知道?太可笑了,居然这样问。哈哈哈!”

哈修泰尔侯爵啼笑皆非地看着开始大笑的艾佩萨斯。突然侯爵的脸僵住了,开始浮现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侯爵嘴唇的两端开始一点一点地上扬。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辛柴对此根本摸不着头绪。所以对伊西多所提‘到底那两个人为什么笑得这样疯狂’这个问题,辛柴采用了不想显露自己无知时所用的最普遍的回答方式。他故意将手指竖在嘴唇前面。

“好像是那头龙的笑声。为什么笑成这样?”

骞看着船舱的天花板疑惑着。宓耸了耸肩,拿起了背包。

“宓的行李都收好了。现在出去吧。”

“呜……原来你不想帮忙我收我的行李。好吧,你先出去吧。其实我也没什么行李,马上就能弄好了。”

“咦?骞收什么行李?”

拿起自己空背包的骞听到I必这句话,停下了动作。他看到宓拚命做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骞觉得手指尖一下就凉了下来,但是他的说话声是永远不会发抖的。

“什么意思?”

骞的脸一僵住,宓就放弃了故作表情的努力。她伸了一下舌头,说:

“嘿,这样还是不行啊。嗯,就跟你猜的一样。”

“一起走吧。”

“不,宓不要骞一起走。”

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注视着宓的双眼。宓回避着他的视线,对墙壁说:

“骞要带着亚达坦跟辛柴船长一起回坦能湾。宓要跟侯爵大人与龙一起去追葩。”

“不要。”

“别固执了。骞去的话今晚之前就会死,绝对不可能撑到明天早上。骞应该很清楚,宓的心很宽广,可以容纳骞的各种面貌,只有冻僵死去的面貌没办法接受。亚达坦也是一样的。宓明明说过了啊?骞是帮不上任何忙的。”

骞仍然丝毫不动地望着宓。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宓拔出了插在腰间的剑,将剑对准了自己的侧颈,看起来就像要自刎。但是宓其实没有自杀,而只是斩断了自己的几束头发。将剑插回去的宓转过头看了看骞的右手,将那只手抓起。骞的右手就像非生物一样,无力地被宓抬了起来。辛苦地举着厚重的手掌,宓将自己割下的头发绕在骞的手指上。

“虽然没什么用……要像精灵的头发一样做成弓弦又太短了。呜,宓不知道。如果你在必须缝补衣服的时候线不够了,就拿它接在一起来用好了。这话莫名其妙吗?呜。宓好像做了没用的事情了。眼泪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拳头握好。难道你想放开吗?”

宓将骞的手指一根根别曲,让他握起了拳头。骞努力想开口,好不容易才弄出了嘶哑的声音。

“宓……”

“爱你。”

宓将放在旁边的背包拿起来,与骞擦身而过走向门边。骞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关门声传来之后,骞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举起拳头用力一咬。

龙斗士艾卡德那将左手放到立在地上的塔盾上方,右手握的那把巨大的剑斜斜下垂,大概是在用一副不关心的视线注视着前方吧。当然索罗奇因为是站在艾卡德那的背后,所谓不关心云云也只是他自己的推测。然而他也没办法为了看清艾卡德那的表情就跑到前面去。若他真跑过去了,艾卡德那会用有礼貌但坚决的态度去阻挡他的前进。所以索罗奇只能满足于隔着艾卡德那宽阔的肩膀看那些死亡骑士。但是因索罗奇身处这个位置而失望的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而已,连死亡骑士也都是这样。死亡骑士们对于必须隔着艾卡德那的肩膀跟看不太清楚的索罗奇对话非常不满意。所以死亡骑士对艾卡德那发出了恐怖的视线,无言地要求他返开到旁边去,但艾卡德那还是巍然不动。结果死亡骑士之一开口了。

“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我我我我想想想想谴谴谴谴责责责责你你你你保保保保护护护护主主主主人人人人的的的的态态态态度度度度。”

“说说看吧。”

“受受受受过过过过教教教教育育育育的的的的人人人人都都都都知知知知道道道道,主主主主人人人人跟跟跟跟别别别别人人人人说说说说话话话话时时时时不不不不要要要要挡挡挡挡在在在在中中中中间间间间。”

“我没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因为我出生还没多久。所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保护召唤我的人不受你们这些凶狠家伙的伤害。这就是我想出的办法。”

“我我我我们们们们是是是是骑骑骑骑士士士士 。不不不不会会会会进进进进行行行行不不不不名名名名誉誉誉誉的的的的偷偷偷偷袭袭袭袭。”

虽然索罗奇看不到,此刻艾卡德那的脸上浮现了表情。艾卡德那朝死亡骑士冷冷地笑了,说:

“要说不名誉,你们光是存在在这,就已经是在你们那些让人怀疑存不存在的名誉上面涂粪了。”

“放放放放肆肆肆肆的的的的混混混混蛋蛋蛋蛋!”

“快滚!肮脏的黑暗骑士们。收回你们踩上施慕妮安丰饶胸膛的脚吧,不要再玷污这光明大地的名誉了,回到你们该待的诅咒与痛苦里面去!”

死亡骑士都真正生气了,并且对于自己生气这件事更加愤怒。因为侮辱它们的也不过是单单一个龙牙兵而已。光是对这种小事生气就可以将死亡骑士逼得半疯。再加上一百个死亡骑士居然没办法对一个龙牙兵挥剑,它们的愤怒更是倍增大了无限倍。这时死亡骑士之一举起了拳头。它们越来越骚动,对艾卡德那说:

“龙龙龙龙父父父父与与与与施施施施慕慕慕慕妮妮妮妮安安安安母母母母的的的的真真真真孩孩孩孩儿儿儿儿龙龙龙龙斗斗斗斗士士士士啊啊啊啊。”

艾卡德那默默地望向说话的死亡骑士 。

“跟跟跟跟你你你你的的的的召召召召唤唤唤唤者者者者谈谈谈谈完完完完之之之之后后后后,我我我我们们们们会会会会考考考考虑虑虑虑你你你你说说说说的的的的话话话话。现现现现在在在在给给给给我我我我闭闭闭闭嘴嘴嘴嘴。”

索罗奇笑了出来。亲身证明‘三百年前引导着天空骑士们的骑士道传统并不只存留在拜索斯的骑士身上’这件事的男子在沉重的头盔中燃烧起暗郁的目光,注视着魔法师。

“继继继继续续续续说说说说吧吧吧吧,索索索索罗罗罗罗奇奇奇奇。”

“啊,谢了,葛雷。”

“现在他在做什么,丁赖特大人?”

“对不起,可是我也不知道,仕女凯特.戴索罗。俗话不是说,不要要求别人解释魔法师做的事吗?”

“啊,是的,是我失言了,丁赖特大人。”

丁赖特.伊士菲尔德与凯特.戴索罗用无比优雅的姿势,以及与这个姿势完全相配的忧郁眼光,看着戴顿平原远处展开的索罗奇与葛雷之间的会面。凯蒂.戴西的身高只到全副武装的丁赖特的大腿,所以每当她说话的时候都必须把头抬得老高,这好像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问题。但是无可否认,与他们内心担忧至极的状态完全相反,这两人演出的这一幕却给了城墙上的其他人一种看喜剧似的快乐。因而肯顿城墙上的警备队员、朱力奥市长、希顿波利史官这些人看着死亡骑士与索罗奇间的会谈之时才变得比较没有负担。

但是穆史塔巴.哈宾斯并没有在看他们。穆史塔巴倚靠城墙坐着,无言地抚摸着艾拉的头。艾拉坐在城墙底下,将它巨大的头放到回廊上,让穆史塔巴可以很轻松地摸到它。穆史塔巴用这世上看翼龙的眼神中空前绝后的温柔眼神看着艾拉的眼睛,艾拉也证明了它可以不用翼龙平常把人类当食物的那种眼神看人类,懒洋洋地动了动鼻梁,撞向穆史塔巴的膝盖。穆史塔巴微笑了。

大法师说是葛雷让金克莱复活的。我也可以做到吗,艾拉?

穆史塔巴弯下腰,将上半身靠在艾拉宽阔的脸颊上,抱住了艾拉的头。

如果我能救你,我也能救他……

说完话的索罗奇一脸泰然地面对葛雷。

“懂吗,葛雷?我相信你懂。”

“是。”

“你你你你若若若若离离离离开开开开,肯肯肯肯顿顿顿顿连连连连一一一一天天天天都都都都撑撑撑撑不不不不了了了了。丁丁丁丁赖赖赖赖特特特特跟跟跟跟穆穆穆穆史史史史塔塔塔塔巴巴巴巴挡挡挡挡不不不不住住住住我我我我们们们们的的的的。它它它它们们们们还还还还没没没没冲冲冲冲进进进进肯肯肯肯顿顿顿顿城城城城门门门门都都都都是是是是因因因因为为为为你你你你。”

“到底是我们,还是它们?你必须选一种。”

葛雷的嘴角往下别曲,让索罗奇感到很幸福。

“一般人对大部分的东西都喜欢收、不喜欢给,但对忠告却不是这样。收到忠告的时候会觉得很烦,给出忠告的时候则会很高兴。来吧,展开眉头接受我的忠告吧。”

“说说说说说说说说看看看看吧吧吧吧。”

“我离开的话,你们应该很高兴,接着就朝肯顿突击。当然丁赖特与穆史塔巴会举起他们高贵的剑来跟你们对抗。但你的剑让丁赖特与穆史塔巴之一或两人都倒下时,你最后的希望跟他们最后的希望都会同时倒下。可以说天空骑士就此完蛋了。”

“什什什什么么么意意意意思思思思?”

“你因为对自己的死亡感到痛苦而复活,也因为对金克莱死亡的痛苦而让它复活。如果你将跟你兄弟没两样的丁赖特与穆史塔巴给杀害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是一清二楚吗?”

葛雷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索罗奇,但他所骑的怪兽鼻子中喷出硫磺般的气息,将头转来转去。骑在上面者虽然一点也没动,但跟它合一的怪兽犹如骑士与马之间一样,能读出它

的心。葛雷慢慢举起灰色的手,摸了摸下巴。

“你你你你到到到到底底底底想想想想说说说说什什什什么么么么?”

“这个嘛……这是连将卡兰贝勒图书馆全部内容背下来的精灵之舌都借过去用的诗人也很难想出的凄惨悲剧。”

“悲悲悲悲剧剧剧剧?”

索罗奇用沉着的态度将自己袖口的皱纹抚平,但是他大睁的眼睛喷出的目光像箭般射向葛雷眉间。索罗奇用干燥的声音说:

“丁赖特与穆史塔巴都无法原谅你。你现在成了他们不共戴天之人。但是当你杀了他们任何一人,他们都会再次复活。你们将会永远互相残杀,然后不断重复再活过来。”

穆史塔巴的手背激烈地抖了起来。艾拉感受到了不安,但因为穆史塔巴孔武有力的双臂抱着它,它也只能乖乖不动。穆史塔巴咬紧了牙关。

我必须除掉变成死亡骑士的葛雷。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吗?要完全憎恨一个人是很难的,更何况他是我最好的老朋友。没错。我会让他复活!

我必须倒在他的剑下吗?不。反过来也是一样。就算葛雷是死亡骑士 ,既然他已经让金克莱复活了,他也会让我活过来。就算不是他,丁赖特也会做一样的事。没错,还有丁赖特在。就算我们两个同时死去,丁赖特也能救活我们两个。

真是这样吗?光靠人类的盼望就能这样随意戏弄生死的界线吗?我成了个完全相信魔法师所说之话的笨蛋,不是吗?

不。生死的界限早已经打破了。这还真蠢。我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又是谁呢?

索罗奇紧握着自己的杖,表情好像自己想讲的话已经都讲完了。死亡骑士们身子一震,但索罗奇似乎毫不介意,双手将紧握的杖举得高高的,然后用力往地下一插。

手杖发出了沉重的声音,稳稳地插在了地上。似乎受到太大的冲击力,索罗奇将手掌一张一阖,说:

“它会长成一棵大树。”

“大大大大树树树树?”

“几百年后,老人会对孙子这么说:‘魔法师索罗奇插在地上的手杖萌发出了枝叶,长成了这棵树。’尊敬长辈的孙子会装出一副相信的样子,当然内心其实是完全不相信。即使这番话都是真的。哈哈哈。”

葛雷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猜不出索罗奇说的这番话背后到底带有什么意义。但是索罗奇拍了拍双手,将双手放到背后握起,说:

“走吧,艾卡德那。”

索罗奇没有等对方回答就转身了。艾卡德那充分地牵制着死亡骑士,徐徐举起了塔盾。葛雷突然大喊:

“索索索索罗罗罗罗奇奇奇奇!”

索罗奇一面走一面说,但不是对葛雷说。

“牢记我先前对你说过的话,艾卡德那。”

艾卡德那很想回头,但为了牵制死亡骑士所以没办法做到。艾卡德那没去看索罗奇。但是葛雷看得非常清楚。

索罗奇慢慢地变得越来越稀薄了。

就像透过春日的游丝,沙漠的海市蜃楼,寒冬暖炉中喷出的微弱火星看到的回忆一样,将手背在后面行走的索罗奇身影渐渐淡去。葛雷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艾卡德那从葛雷的脸色中感到了异常,才转身往后瞥了一眼。接着他做出了一个防御本能极强的龙牙兵不该做出的姿势,就是背对着敌人一动也不动。

这时,越来越微弱透明的索罗奇低声笑了,耸了耸肩。

“在我的时代,有的家伙老是嘀咕一些世界末日就要来了之类的东西。但是三百年后,这世界依然美丽。真想让那些家伙看看。”

“索索索索罗罗罗罗奇奇奇奇!我我我我不不不不知知知知道道道道。你你你你现现现现在在在在……”

“祝各位在这世上一切顺利,朋友们啊。”

留下了这最后的一句话,索罗奇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了。

第七章

丁赖特紧紧扶着城墙。

朝向肯顿走着的索罗奇像一阵烟般消失了。凯蒂.戴西拍着手,口中喃喃说着大法师的魔法真厉害之类的话,但是丁赖特连一句都没听进去。朱力奥市长或希顿波利史官也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寻找索罗奇,丁赖特则是直视着戴顿平原。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自己也像索罗奇一样,是死而复生的人。索罗奇确实回去了。

这时丁赖特的耳边传来穆史塔巴粗哑沉郁的声音。

“拉起了在这时代晃荡的惋惜之锚,他向水平线的另一边开始了一趟永不复返的航行。”

“穆史塔巴?”

“一定要回到格林.欧西尼亚身边才行。不管多重,那锚都是我自己的。要将它拉起来,走向格林.欧西尼亚才可以。”

丁赖特闭上了嘴,直盯着穆史塔巴。格林.欧西尼亚,我们的父亲,最初的溺死者,首先死亡者,第一个走上我们必走之路者。永远在阳光达不到的深海底下做梦者。我们必须跟随走上这位父亲之路。穆史塔巴回头去对着丁赖特。

“丁赖特,我啊……”

“嗯?”

“我很想听听伊斯风笛的声音。你当年很会吹那玩意儿。如果要从让你说话还是让你吹风笛当中选一个,我想时隔三百年之后我还是会选择后者。”

穆史塔巴说完话的瞬间,丁赖特突然发现自己正拿着风笛。

凯蒂.戴西张嘴发出了赞佩,丁赖特则是什么话也没办法说,轮流看了看自己怀中抱的风笛与与穆史塔巴。他认得这风笛。每当黄昏临到位于伊斯首都的伊士菲尔德家族古典风格的宅邸之时,骑士丁赖特常会朝向大海,站在开阔庭院的尽头演奏它。每当骑士们大开筵席之时,他不会去用他那不怎么样的口才说话,而会透过演奏它来取悦玫瑰骑士们。那就是丁赖特的风笛。

穆史塔巴微笑说:

“是的,就是这样。拜托。虽然我一次都没直接对你说过,我当年跟你一样喜欢那风

笛、那声音。”

“穆史塔巴,这到底……”

“拜托了。”

丁赖特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他将发抖的手指小心地放到调律管上。刚开始手指还不怎么顺畅,但丁赖特很快就想起了当年熟悉的动作。他的背自然挺起,双臂舒适地抱上了风笛。一阵子之后,丁赖特的手指悄悄地移动着,肯顿的城墙上一下子就充满了风笛清亮的乐声。

到这时还在左顾右盼寻找索罗奇的朱力奥市长、希顿波利史官与肯顿警备队员们突然听到清雅悠扬的笛声,讶异地转过了头。穆史塔巴短短地笑了。他再次开口之时,口中传出了伊斯历史悠久的船歌。那是低沉悲伤但很有力量的歌。

水面之下,光线稀薄,连梦也迷茫,

沉重的铁链末端系着一个锚。

每个海上男儿都知道,

那是属于我的,即使看不到。

就算多美丽的港口,我也不可能永远停留,

因为自己思念的在水平线的另一边。

每个格林.欧西尼亚的孩子都知道,

那是属于父亲的。我要回到那里去。

茫然地望着索罗奇消失之处的葛雷打了一个寒噤,抬起了头。艾卡德那因着突然传来的乐声而讶异,但这讶异帮忙他找回了龙牙兵应有的战斗本能。艾卡德那警戒着死亡骑士,用很快的动作朝后返。但是葛雷并没有看艾卡德那一眼,只是一个劲盯着肯顿的城墙。

拉起沉重的锚,扬起轻盈的帆吧!

离开那产生了感情的港口,让船头指向水平线吧!

星星啊,指引我走向父亲之路吧!

风啊,带我到格林.欧西尼亚那里去。

我是航海人。从出生时开始,不会变成其他的什么。

我是航海人。到死亡时为止,不会留下什么。

“怎么了,帕哈斯?你在对露米娜丝唱歌吗?”

用竖琴伴奏歌唱的帕哈斯回头对着妮莉亚微笑。

虽然是太阳升起前的最黑暗时刻,但北海的清晨还是带有一种意外的明亮。撒在每条山脊上的雪、冰山、沿谷地流下的冰川将露米娜丝的光芒刺眼地反射出来。这时刻比起乌云密布的白天暗不了多少,所以帕哈斯能看清楚妮莉亚的身影。大概是因为套上几件厚重毛衣的关系,妮莉亚摇摇晃晃地走着。再加上她的动作原本就轻巧灵敏,看起来就跟个灌饱了空气的球在弹跳着没两样。帕哈斯将手指搁到竖琴上,说:

“不是的,妮莉亚。诗人都常这样,我是在对自己唱歌。可是你又怎么这么早?”

“我平常就比较早起床。因为听到这里有歌声,所以套上了艾德琳的衣服就出来了。”

“啊,那是女祭司艾德琳的衣服。难怪看起来这么大。”

“是的。可是我发现这首歌我听得懂,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会是海格摩尼亚话呢。”

“正确来说,这是首伊斯的歌。拜索斯跟伊斯的语言差不多。”

“伊斯?啊,嗯……真是首悲哀的歌。”

“行船人的歌都是这样的。原本应该用风笛来演奏的,但竖琴的音色会给人很不一样的感觉。如果对这么安静的夜晚海洋发出风笛那种响亮的声音,可能会把鲸鱼逼疯的。”

“是吗?”

妮莉亚一下把眼睛睁得好大。她怀疑对方为什么要提起鲸鱼的怀疑眼光,让帕哈斯无言地抬起手指向海洋。妮莉亚眯起眼睛,沿着帕哈斯的手指尖望出去。帕哈斯那看来演奏任何乐器都适合的细长手指指着坦能湾港外的开阔海洋。坦能湾也像大部分港口一样,选择的是比较不受风浪影响的海湾内侧,但从他们站立的山丘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外海。妮莉亚以疑惑的目光看着海的黑暗表面,然后在将头转回帕哈斯的方向之前发现了‘那些东西’。

那是些鲸鱼。刚开始妮莉亚还以为是波浪。但是要把平静海面上隆起的这些山丘当作波浪,它们却又太坚硬太固定了。妮莉亚压低呼吸声,看着那些鲸鱼。鲸鱼用帝王般的动作缓慢地游着。突然它们之一抬高了喷水孔,爆出只有无比巨大的肺才能喷出的水柱。月光下跃起的水珠发出了银光,慢慢飞散。光消失之时,妮莉亚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鲸鱼响亮但不让人觉得吵的呼吸声。虽然离得很远,但妮莉亚认为自己明明听到声音了,所以无言地回头看帕哈斯。帕哈斯也无言地点头。妮莉亚安心了。

“是鲸鱼耶。”

“是的。”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怎么会这么近?”

“北海的峡湾跟冰川让水道变得很狭窄。所以不管是人还是鲸鱼,都得利用同一片海。如果在海面辽阔的地方就很难看到这种景象了。”

“是吗?可是鲸鱼在做什么昵?”

“这个嘛……也许可以说它们在唱某种歌吧。也可能是它们太想把只有它们知道的大海深邃的智慧传给还没准备好接受的我们,但却做不到,只好在那里叹息。如果这两个都不是的话,那它们也许是在伸懒腰吧。”

妮莉亚注视着帕哈斯的脸,帕哈斯故意面露自嘲的微笑。

“那是鲸鱼它们自己的事。我不可能知道,就算我自己编了一些意义硬加到它们身上,对它们也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难道你不冷吗?如果是我的话,恐怕手指会被冻得连竖琴弦都没办法碰了。”

“天气是很冷没错。请等一下……”

“行了!别脱斗篷。你以为我会厚着脸皮把这个接过来穿吗?不会吧!这不是礼貌,是对我的侮辱。”

帕哈斯很尴尬地笑了,手离开了斗篷的金属扣。

“这跟我熟知的那个时代的确不一样。在我的时代,仕女们会用更漂亮复杂的言词来推辞这种事。啊,我当然不是说妮莉亚小姐这样很没礼貌。我的意思是,你的率直让我感觉很新鲜。”

“喵呜。这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呀?”

妮莉亚疑惑地坐到了帕哈斯身边。如果借用帕哈斯的表达方式,这可以形容为‘带有新鲜感的率直’动作。妮莉亚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所以帕哈斯根本来不及脱下斗篷铺到地上。

“继续吧。”

“继续?啊,是说弹竖琴吗?好啊。就算你没说,有一首曲子我也还是会不断去练习。我正处心积虑想把那天目击艾佩萨斯的变化与飞行时的感动编进歌里面去哪。”

“呜哇,真厉害。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才能,表达不出来,但如果是你,一定可以作出很棒的曲子来。龙长得可真快。如果人也长得这么快,那一定很有趣。”

“长得很快?”

“咦?杰伦特不是说过了吗?之前不过是只小小的幼龙,居然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么巨大的成年龙。”

“她应该是跳越过了时间吧。”

最近总是这样,只要有人提起‘时间’这个词,心里就会一紧。妮莉亚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好圆。帕哈斯爱怜地抚动着竖琴弦,说:

“不……事情不是这样。不会是如此的。请宽恕鄙人之浅见,就算此刻停住而让我这过去的小丑赶上,此刻的某样东西也很难突然跑到未来去。”

“那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好问题。对了,到了这个时代,‘好问题’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没改变吗?”

“是的。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吧。”

帕哈斯嗤嗤笑了。虽然妮莉亚等了很久,但他似乎不怎么想再演奏竖琴,只是弹了一下手指,说:

“艾佩萨斯是神龙王的继承人,所以也许她的变身表现出了龙的意志。”

“龙的意志?”

“那不是艾佩萨斯自己的,而是龙的意志……她可能变成了龙之帝王金龙的成年型态,此乃我这小丑鼓起极大勇气做出的推测。”

“请再跟我说一次。”

帕哈斯用受不了的表情反覆讲了两次相同的话,妮莉亚都听完之后满不在乎地又要求他再重复一次。听到同样的话三次的妮莉亚点头,说:

“那么龙的意志又是什么呢?”

“啊,真是个好问题。”

“弹一下竖琴吧!”

“好吧。”

帕哈斯犹如之前就在等待般拨动起手指。妮莉亚在艾德琳的巨大外衣中尽可能蜷缩起身子,将下巴紧紧夹到双膝之间,竖耳倾听帕哈斯的演奏。帕哈斯并没有歌唱,只是拨弄着竖琴。这是很难看到这位诗人展现出的一幕,帕哈斯决定不往这雪国风光中添加语言或意义是很对的。妮莉亚也满足于只听帕哈斯的琴声。

刚开始与北方的天空一样清朗的竖琴声很快就像冰川般产生了沉重、缓慢、强烈的变化,畅快地流动了一阵之后开始柔软地变化,成了敲打冰山腰部的波浪。快速弹奏优美的和弦,帕哈斯的手指巧妙地移向竖琴的高音部。又高又急的音符无休无尽地涌来,简直快让妮莉亚喘不过气了。那是北海的暴风。持续的快速弹奏在某一瞬间爆发之后立刻陷入寂静。激烈地袭来的静谧跟突如其来的高音一样令人惊异。就在妮莉亚松了一口气之时,帕哈斯再次开始柔软活动的手指犹如勾画出了在北海海面上方孤独飞翔的信天翁。

暴风过后的北海上,信天翁摊开跟记忆一样长的翅膀,无限静谧地飞着。山峰顶上的万年积雪还是依然与在悠久岁月中一样静静冰冻着,谷中冰川的银光之流突然成了通向切分音的跳板。帕哈斯巧妙地插入的不和谐音符,冻结的北海海面上宁静飞行的信天翁开始紧张起来。那是种期待感。那是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的、平静但是充满力量的低音。

然后是龙踏着水平线飞起。

“有船!”

听到杰伦特的高喊声,妮莉亚吓得站了起来,差点踩到自己穿的那件大衣服的衣角而滚落地上。好不容易才站稳的妮莉亚望向远方的海岸。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杰伦特正站在海边朝着水平线高喊。等一下,怎么可能看到船?妮莉亚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四周已经亮起来很多。他说有船?

妮莉亚望向水平线。早晨的阳光映照出从水平线另一边驶近坦能湾港口的船只模样。从极远处都能清楚看见那张红色的帆。妮莉亚眯起眼睛注视那艘船。几乎画满巨大船帆的红海蛟正蠕动着,踏着水平线冉冉升起。

希欧娜坐在棺材上,眼睛瞪着帐幕顶。翰姆面对她的背坐着。这并不是翰姆的意愿。翰姆被绑在椅子上,从棺材里出来的希欧娜瞄了翰姆一眼,就转过去用背对着他。但是这样也让翰姆比较放心。那个阴险的卡尔故意将翰姆绑在希欧娜的棺材旁边,让希欧娜一出来就可以看到他。被吸血鬼盯着不放是翰姆在连续经历了几百件快乐的事情之后依然不想碰到的状况。

但是翰姆也没办法无条件安心下来。翰姆瞄了一眼希欧娜读过之后丢在地上的纸条。原本放在希欧娜棺材上的那张纸条上写着几句卡尔的笔迹,翰姆很清楚上面写了些什么。铁定是要求‘希欧娜小姐利用独有的能力将翰姆洗脑,然后再把他送回杰彭去,请问你怎么想’吧?背对着他坐着的希欧娜突然开口:

“我好像问过你,你是不是因为自己会死而自豪?”

翰姆并未回答。希欧娜仍然瞪着天花板。

“那到底有什么好自豪的?你们每天所做的行动里面,有九成都是为了让自己明天还活着。自相矛盾到这种程度,不是糟糕透顶了吗?”

翰姆这次回答了。

“比例是一定很高没错,不过说九成就太过分了。”

“不要抓我语病。”

“无论如何,从你没说‘全部’而是用了‘九成’这个词看来,你也承认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部分。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生活的那些部分。”

“这个嘛……从我看来,剩下那一成可笑的努力只不过是利用来将另外九成为糊口而做的劳动正当化的根据。相信自己必须用这样这样的方法,这样这样地活着。为了帮自己找藉口而将剩下的一两成生命消耗掉,这难道就是有意义的人生吗?你们养的牛跟马连那一成都不会浪费,将所有的十成都全部献给自己的生命。”

“你说这不是生活而是生存,是很伤人类自尊心的话。”

希欧娜对翰姆的用词感到惊讶。

“自尊心?”

“没错,自尊心,人类直到生命最后的瞬间都无法抛弃的东西。虽然没办法时时意识到,但却时时存在我内心的东西。这是我落到如此卑屈境地之时的最后一个战友。如果我们说某个人是行尸走肉,不是别的意思,指的就是他的自尊心。也就是你不可能拥有的那东西。”

希欧娜朝后转身。翰姆与她双眼对看。

“是因为自尊心吗?所以你的眼睛连转都不转一下?”

“是。”

“敬拜自己到这种程度的理由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傲慢?”

“那是从我出生起就拥有的圣殿。”

“那座圣殿希望在死亡面前崩塌的理由是?”

“灭亡是完美的归宿。我的圣殿是在崩塌时完成的。书必须要有最后一页才算书,歌必须有最后一个音符才算歌。我的圣殿并不是我的偶像。”

“蠢货。”

“啥?”

翰姆出声的同时直视希欧娜的脸。发现希欧娜在流泪,翰姆觉得啼笑皆非。吸血鬼居然会流泪?希欧娜透过双眼含着的泪水去看翰姆,说:

“亨德列克!你真是个笨蛋。蠢得不得了。”

亨德列克?翰姆的眉头皱得很厉害。然而他开口之前,希欧娜就用袖口擦去了眼泪。袖口扫过之后,瞬间希欧娜的脸一片干燥。希欧娜现在满脸冷静地盯着翰姆,翰姆则以困窘的眼神瞪回去。

寂静变成了恐惧,翰姆用力咬住了嘴唇。

“可恶,不行……!”

翰姆很快用牙齿夹住舌头,但没有真咬下去。杰彭国防大臣将舌头伸得长长的,很没格调地与吸血鬼对看。希欧娜深邃的双眼连一点微光都没有,吸收了翰姆的视线。在那深渊中似乎有某些东西在蠕动着。翰姆为了压抑自己要将焦点集中在那些东西上的强烈欲望用尽了一切努力,但那是种不可抗力。翰姆的嘴型开始上扬了。

希欧娜看着翰姆微笑,她的脸变得跟白纸一样白。翰姆看来十分高兴,自从希欧娜认识他起,就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希欧娜一直盯着他的脸。但是翰姆的微笑越来越夸张,扭曲变形成可怕的样子。希欧娜闭上了眼睛。

翰姆的头突然低了下去。

希欧娜再次睁大眼睛之时,翰姆还是被绑在椅子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无言地看着翰姆头顶的希欧娜静静地起身。希欧娜往前跨出了一步。然而她突然惊醒,望向脚下。库达伊画下的魔法阵让她完全放弃了。

“这样才对。你没想过要出来是件好事。”

希欧娜慢慢抬起头,望向走进帐幕的卡尔。卡尔只瞄了希欧娜一眼,就马上朝翰姆走去。卡尔小心翼翼地抓起翰姆的头。翰姆的头就像尸体的一样,既沉重又无力地被抬了起来。卡尔将头放下了之后问希欧娜:

“顺利吗?”

“是。”

卡尔望向翰姆的眼神似乎像是看着一件不太满意的作品。

“他简直像已经完全失了魂似的。看看他这个样子。这人回到杰彭之后,如果有人怀疑这家伙疯了,那就没任何作用了。知道吧?”

“当然是这样喽。”

“咦?”

“事情还没完。翰姆现在只是进入了恍惚状态,我还没对他下暗示。还有一道必要的程序。”

“必要的程序……?啊,是那个吗?”

“是的。”

“好吧。你没办法从里面出来,那我把他推进去好了。那你就……可以做那件事了吧。”

吸血。卡尔因为这个说不出的词感觉口腔顶变得很刮舌头。希欧娜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卡尔耸了耸肩,就解开了翰姆的绳索,将手伸到他的腋下打算将他搬起来。这时希欧娜说了:

“你的自尊心是什么?”

“咦?”

卡尔将翰姆放回去靠上椅子的靠背之后,才回头看希欧娜。当然卡尔看的地方是希欧娜的额头而不是眼睛。

“我问你你的自尊心是什么。刚刚翰姆这样说了:你们这些家伙到最后一刻为止都无法抛弃自尊心。但是你好像将自尊心之类的东西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居然拜托个吸血鬼将敌国的国防大臣洗脑,这根本就是丧失了自尊心之类的……”

卡尔笑着摇头。

“你说的字面上的自尊心,应该是见习骑士口中的自尊心。我不知道能不能解释得清楚。”

“说说看吧。”

“从你看起来,我行动时是不是充满信心?”

“意思是你忠实于自己吗?”

“是的……没错。”

“是这样吗?敬拜自己,对于自己相信的东西坚持相信到最后,无视周围要求你做到的一切公正性吗?”

“对。这所谓的公正并不是我制造出来的,如果跟我步调一致我就会跟上,如果跟我不一致,我当然可以忽略它。”

“这样你就幸福了吗?”

“怎么可能。”

卡尔无比明快地说。希欧娜皱起了眉头,然而卡尔仍然只盯着她的额头,说:

“但是现在我很幸福。”

“什么意思?”

“遵守世界所要求的公正是种停滞。与人们用同样的方式思考、因相同的事而快乐痛苦,这样活起来当然轻松。谁会责备这样的人呢?这真是完美的好人。好人最享受的,就是停滞带来的安逸感。”

“停滞……时间停止?”

卡尔微笑了。因为跟希欧娜的视线没有交会,卡尔的笑容似乎有些不安。

“是的。”

“你们是这样造出时间的吗?”

“我认为是。”

“你现在是想打破所有停止的习惯与正义,打造出新的时间与事件吗?想让时间再次流动?”

“就说我在为此努力吧。”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希欧娜板起一张脸,盯着卡尔的下巴说:

“为什么呢?你自己也说了。跟随着这种停滞,生活起来应该会舒服很多。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如此拒绝停滞而继续往前走呢?”

这一瞬间卡尔将头稍微低下。没有心理准备,希欧娜只能接受卡尔的视线。卡尔直视着希欧娜的双眼,笑了。

“是因为自尊心吧。”

在希欧娜回答之前,卡尔就将眼神转向另一边,叹了口气之后气喘吁吁地将翰姆的身体抬了起来。翰姆的腿瘫软着,成功度过了好几次摔个屁股开花的危机之后,卡尔终于顺利地将翰姆放到了魔法阵里面。

“呼~累死我了。来,现在拜托了。我现在出去。”

“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出去之前帮我把火熄掉。我不需要。”

“咦?啊啊,是的。”

卡尔将桌上的烛火吹熄,帐幕中一下变得一片漆黑。卡尔原本想对着黑暗讲一声‘辛苦了’,但又觉得不太适合,所以没说什么就走出去了。希欧娜往下一看。

黑暗中希欧娜依然可以清楚看见翰姆。看到翰姆跌到地板上开始低声打呼的样子,希欧娜笑着卷起了袖子。抓住翰姆上半身的希欧娜以吓人的怪力将他搬了起来。跟不久前卡尔搬翰姆时不断喘气的样子比起来,她现在就像在玩弄个小孩子一样。希欧娜坐在棺材边上,将翰姆抱入怀中。翰姆的长腿从希欧娜膝盖的一边垂下。希欧娜整理了一下翰姆散乱的头发,露出了他苍白的脸庞与脖子。

希欧娜就这样稍微凝视了翰姆的脸一会儿。翰姆的脸因俘虏生活而慌悴,但还是残留有名门后代的风貌。在无数的岁月中不断目睹人类死亡〈其中有很多是她本人造成的死亡〉,希欧娜从翰姆的脸上读出了绝不会消失的表情。那是会持续到他死时的既傲慢又坚毅的表情。虽然修整到看起来谦虚的地步,但有着骗不过吸血鬼锐利目光的严格。

环抱着翰姆颈部的希欧娜慢慢将脸压低。

“起来!”

希欧娜在翰姆的耳边说着悄悄话。一听到希欧娜尖锐的声音,翰姆就睁开了眼睛。因着自己怪异的姿势与黑暗,还搞不清状况的翰姆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这时希欧娜的手掌连忙蒙住了翰姆的嘴。翰姆虽然想净扎反抗,但希欧娜以吸血鬼的惊人力量压住了翰姆,小声说:

“别动。不要反抗。”

希欧娜的提议完全遭到拒绝,翰姆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反抗。翰姆被蒙住的口中发出了重重的呻吟声。

“呜!呜呜——!”

“别乱动。这是对你有利的事。”

没办法喊出:‘别开玩笑了!’的翰姆只能用两眼瞪着希欧娜。然而希欧娜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想从她身上找到欲望或残忍带来的喜悦却落空的翰姆只能感到讶异。

“等一会卡尔进来之后,你就装作被洗脑了。知道了吗?”

翰姆的身体僵住了。判断对方已经把话听进去的希欧娜放开了翰姆的嘴巴。反应很快的翰姆没发出任何声音,注视着希欧娜。

“好。真乖。”

“解释清楚。”

“这没什么难的。不,对你而言也许很难。只要用很爱慕的眼光看着我,乖乖地照我说的话行动就行了。知道了吗?尽可能少讲话,多微笑。看起来像是失了魂也不错,但也没有必要太像个笨蛋,这样反而会让人生疑。用你平常那种方式微笑就行了。知道吗?”

“我不是要你解释这个。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卡尔的计划吧。我想反过来利用他的计划,把你送回杰彭去。”

“为什么?”

“我是至高无上的哈坦的卑微仆人。哈哈哈……”

翰姆无言地看着希欧娜。他的心中有着很想搞清楚现在到底怎么回事的心情,以及用无比不舒服的姿势像小孩子一样被抱在希欧娜的怀中,必须忍住很想赶快离开的心情。然而不知道她清不清楚翰姆的心理,希欧娜抬起手,开始抚摸翰姆的头。翰姆尽了极大的努力忍耐着不骂出脏话来。

“因为我决定赞同卡尔。”

“什么意思?”

“我也完全接受了他的意见,决心反抗世上的所有环境……差不多就这样。不,够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好好听着!我现在咬你。”

翰姆的身体僵硬得像跟木桩一样,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希欧娜似乎觉得很奇特地看着翰姆。

“真了不起。如果你的脖子上没有任何痕迹,一定会当场被发现。卡尔心胸还没宽大到不去查这件事。露出你的脖子来。”

翰姆用充满怀疑的眼睛瞪了希欧娜一眼,希欧娜则是无言地等待着。想着‘如果她的手没有持续抚摸自己的头发,自己应该比较容易镇静下来’的翰姆咬紧了牙关。

“我好像必须相信你才行。如果你真要吸我的血,应该根本不用耍这些花样。”

“是的。”

翰姆将头一偏,说:

“咬吧。”

翰姆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看不见希欧娜的表情。希欧娜面带苦涩低头看了看翰姆的脖子,说了一句:

“你好像在命令狗一样。”

翰姆紧咬着嘴唇,什么话都不说。希欧娜低下了头。她冷冷的嘴唇接触到翰姆颈部皮肤的时候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颤抖。希欧娜将嘴唇贴上翰姆脖子之后,就完全没动静了。翰姆的心脏抨抨跳着,似乎要将包围着它的肋骨给打破。然而希欧娜就这样一直用嘴唇贴着翰姆,一动也不动,让翰姆十分讶异。

“希欧娜?”

他的头被抬起之时,希欧娜的手臂上使了很大力气。用简直要将对方压碎的力气抱住了翰姆的希欧娜大大地深呼吸了一次之后,缓缓露出了牙齿。牙齿碰到脖子的清楚感觉让翰姆全身僵直的瞬间,希欧娜尖牙插进了翰姆的肌肤。

翰姆的手紧握得指甲都快戳进手掌里去了。脖子上的湿润感觉是希欧娜的嘴唇带来的。应该要感到尖锐的疼痛感才对。但实际上的感觉比翰姆预想的容易忍受得多,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点起火来。”

一阵子之后,希欧娜放开翰姆说。翰姆立刻跳到魔法阵外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望向希欧娜。但是希欧娜转身坐着看别的方向。摸着脖子的手指尖感受到了两个小伤口。虽然沾上了黏答答的血,但那是从伤口中自然流出来的。希欧娜确实没吸血。

“如果有人进来,你就坐在椅子上盯着我看就行了。有没有养过狗?”

“……小时候。”

“学学狗看主人的样子就行了。”

“你心里到底有什么鬼主意?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希欧娜将身体转向侧边。翰姆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后走向桌子。帮灯台点上火的翰姆想坐回椅子上,但发现了皱成一团躺在地上的纸张。那是希欧娜看过之后丢下去的纸条。翰姆将它捡了起来。摊开纸团的声音传来,希欧娜的肩膀稍微缩起。但是她仍然背向着翰姆。翰姆很快看过了卡尔写的那张纸条。看完之后,翰姆又将它揉成一团丢回地上,然后将双手放到膝盖上,静静看着希欧娜。但是跟他有节制的动作相反,他的脸却是皱成一团。无法再忍受的翰姆低声说:

“你打算救我吗,希欧娜?”

希欧娜并没有回答。翰姆将不久前看过的那张纸条内容沉思咀嚼了一下。

“虽然写得很复杂,从结果来说,就是要你如果拒绝配合他的计划,就马上把我杀了,因为已经不需要我了。可是你却不但救了我,还想给我自由?还甘冒被发现的危险。为什么?你应该还没忘记我把你出卖给卡尔的事情。”

“在其他人面前这样追根究柢地问问题,马上会被发现你没被催眠的,翰姆。最好像个奴隶一样行动……”

“为什么要帮我?”

希欧娜没有任何动作。无法再忍受的翰姆踹了椅子一脚,站了起来,朝着希欧娜的背后走去。这时希欧娜的声音传来。

“我只跟你说一件事。你先坐下。”

翰姆想越过魔法阵去抓希欧娜肩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希欧娜仍然一动也不动。一阵子之后翰姆将手抽了回去。翰姆再次坐到椅子上的声音一传来,希欧娜就开始慢慢地说:

“我是个吸血鬼。”

翰姆等着她往下说。

“你死了,你的孙子死了,之后再过很多代,我却依然存在。我会一直在黑暗中看着你们。看你们这些人类怎么守住自己的自尊心。也许到你们忘了我,完全忘了吸血鬼这种东西时为止。到那时在你们根本不会回头去看的阴影中,在你们忘却的东西背后,在你们入睡后的窗外,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翰姆按照字面接受了希欧娜的话。她看起来完全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像下了什么坚定的决心。希欧娜淡淡地说着的东西无疑是事实。拥有半永久的生命与黑暗中的生活,为了生存下去而无法离开人类身边的希欧娜扮演监视者的角色也是理所当然的。希欧娜看也没回头看一眼,就下了结语:

“我要监视你们能保持这种自尊心到几时。”

第八章

太阳不再落下。只剩下一个白色的轮廓,失去了热力让人可以直视的太阳就像沿着地平线在流动,可是却不落到地面底下,也不再升上天空。看起来就像个在地平线上滚动的白球一样,然而连这样的太阳,人们其实也很少有机会看到。想像都想像不出低于冰点多少度的极度寒冷中,吹来的强风似乎可以直接将人整个扯碎。

风声钻入耳孔,似乎要刺穿鼓膜。气温很低,极地高压带的天气平稳得让人吃惊。就算走一整天也遇不见柔和的微风,这就是极地的天气。但时时会产生甚至让空气中喷出火花的强烈冰风暴。无论如何,这里不会有微风。不是完全没风,就是暴风。

这样的冰风暴吹起的时候,更显得人类的双脚软弱无力到悲惨的程度。

克利的祭司们紧紧附着在雪橇上。之所以不得不拖着从很久以前就觉得是沉重负担的雪橇,理由就是这个。在无尽的狂风施以的残暴面前,雪橇为人发挥了锚的作用。为了不在睡觉的时候被风吹走,他们都会将身体绑在雪橇上,为了不在走路的时候被风吹走,人们只能用手紧握推拉着雪橇。在这种极为严酷的暴风雪中,克利的祭司们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紧抓雪橇,等待暴风睡去。

“基伦!”

多勒涅用发不太出来的声音呼唤着朋友的名字。他在托比经营一家小小的书店,老是嚷嚷着要将书全部一把火烧掉来揶揄自己没能成为学者,可是到头来又没办法放弃书,只能跟书相依为命活着……把同情自己当作日常兴趣的基伦被冰风暴捏在手中带走了。净扎着挥动的双臂绝望地括搔着雪地,全身不断在空中旋转。发出了意外惨叫声的同时,基伦消失在暴风雪的另一边。多勒涅能看到他的时间极为短暂。因为风雪中的能见度几乎为零。

“基伦!”

多勒涅放开雪橇起身的瞬间,突然冒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朱伯金拉住了多勒涅大喊:

“别做些疯狂的行为!抓住雪橇!”

“基伦,基伦往那里……”

“别管他!他还活着。活着!”

多勒涅在惊人的心理冲击中僵住了。多勒涅一脸茫然蹒跚而行,朱伯金好不容易才把他塞回雪橇底下。再次紧抓住雪橇的多勒涅咬住了嘴唇。

根本不会死。他们已经不再去碰雪橇上载的食物了。没有好好准备,又已经完全冻结的这些食物已经丧失了原本的目的,只扮演了以重量压住不让雪橇飞走的角色。他们既不吃又不睡。

辛斯赖夫不会放任他们去死,就像多勒涅之前的那次经验一样。

朱伯金拚命将多勒涅的头往下压。

“给我活着!他会回来的。这暴风过去之后就会回来。他会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回来!”

头钻到雪堆中的多勒涅急急地咳嗽。雪粉喷进了口中,让他无法呼吸,冰冻的衣服现在就像苦行带般,在全身摩擦出了伤口。但是冰冻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感受到疼痛,在连肺都要翻过来的强烈咳嗽过程中,多勒涅的精神反而无比清醒。

他不会回来了。四方都是让人眼盲的白色天地;任何一个方向都不存在让人能够认出路的地标。连靠看太阳来推测方向都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没死。基伦连死都死不了,就只能毫无方向头绪地永远在雪原上流浪。暴风吹起之时会打乱他的步伐,要离开这里就更是永远不可能了。他只会不断在这里彷徨,直到全身都被撕碎散落在雪原上为止。

“基——伦!咳!咳、咳咳。”

仔细一看,这真是怪到不能再怪的事情了。为什么这里的太阳不会落下?难道这里的时间已经停止了?他们之所以不睡觉,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夜晚从不到来。所以他们一定要趁着无风的期间继续默默地走着。在能把人皮剥掉的风中默默前进之时,就不会再感受到饥饿了。如果有片刻时光能让这些不吃不睡像幽灵一样不断走着的人感觉自己还活着,那就是在这肆虐的冰风暴之中,这还真是件讽刺的事情。

这真是完全不合理。多勒涅这样断定之后,感觉心里变得很舒服。这一切都莫名其妙。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现在盖在我身上的这些雪花其实不是雪。我抓着的雪橇其实不是雪橇。我等于是全身裹着棉被紧抓着床柱啊。没错。拍下黏附在毛衣上的雪块,多勒涅微笑了。看吧!一点都不冷。如果是雪,当然应该会很冷才对,可是这些雪却一点都不冷。没错。这都是梦。完完全全是梦……

“风停了。”

辛斯赖夫起身说。但是多勒涅听不懂这话的意思,所以多勒涅嘻笑着看了一眼辛斯赖夫,又再次将脸埋到雪堆里去了。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寒冷。雪是暖的。

“给我起来!”

辛斯赖夫抓住了多勒涅的后脑勺,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多勒涅当然感觉到头好像要被整个拔掉的剧烈疼痛,但看了看自己像个包裹一样被提起来的身体与无力地摆动的腿,他还是嗤嗤笑了。辛斯赖夫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了多勒涅的脸一眼,将他往旁边一甩。多勒涅觉得他的脸撞上的雪堆的感觉离自己非常遥远。辛斯赖夫坐上了雪橇。

风雪一静下来,看起来就像一团稀薄烟雾的太阳又再次进入了视野。绝对不会升到天顶的太阳似乎精神错乱了,懒洋洋地飘浮在地平线上方。辛斯赖夫认为自己就像在圆桌的中央。圆的地平线,圆的太阳轨道。克利的祭司们都四散地被埋在以雪橇为中心的雪堆中一动也不动,对于这就是无尽的白色平原上唯一特异到能吸引人视线的景象,辛斯赖夫感到十分愤怒。

既然没办法感受到时间流逝,辛斯赖夫对时间就一点也不在乎,对那些这样埋着早应该窒息而死的克利祭司也毫不在意。飞得最高的几片雪花静静落下之后,雪原上就没有称得上在动的东西了。

所以辛斯赖夫对葩说:

‘你在那里吗?’

‘不。’

‘你在这里吗?’

‘不。’

‘既不在那里也不在这里?’

辛斯赖夫试着动动脚。啪哒!一个沉闷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他的脚钻进了雪里。雪的冰凉传到辛斯赖夫的脚背上,他等到最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时候才抽脚。雪块被粉碎,他的脚再次出现在白雪上方。

‘你会死。’

‘这跟事实一点也不符合。我就是为了活下去才做了这一切的事情。这些事情很快都将办完。’

“你会死。”

辛斯赖夫发现葩的话透过自己的嘴漏了出来,有点慌了。但是葩立刻接着说:

“那不是你的嘴巴,是我的嘴巴。”

‘你!你做什么!’

“连你创造出来的东西想要什么都观察不出来,你真是个不合格的创造者。”

‘想要什么?你什么都没资格要!’

“你想要什么?”

辛斯赖夫感到无法再忍耐。他觉得葩在耍自己。

‘生命。没有条件,没有不安,没有终点。并不是因为会终结而美丽,而是因为会燃烧,生命的本身就是美丽的!’

“还有呢?”

‘什么?’

“还有呢?活着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的问题。你是在回避本质的东西。”

本质?辛斯赖夫听到这话虽然惊讶,但他对自己连表达惊讶的一点点自由都没有感到更为惊讶。不知何时起,他身体就已经完全落到了葩的支配之下。他现在连一片眼皮都动不了。

“你能永远爱着同一个人吗?”

‘爱?’

“为了永远活下去,你必须永远爱同一个人吗?”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就像个愚蠢的少女,想说些少女的梦想之类的东西吗?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吗?只有爱能赋予虚空的人生意义吗?世界上哪有这种事!’

“你还是在回避本质的东西。一定要我直接问出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葩叹了口气。那是非常自然的,显露出这身体此刻百分之百是在葩的控制下。朝向因郁愤而陷入疯狂暴躁的辛斯赖夫,葩低声问道:

“你能永远爱自己吗?”

辛柴将木剑当作杖一样拄着,双手撑在剑柄上,直挺挺地站在小艇上头。原本站在坦能湾码头上的温柴也一动不动地与他对看。划水的桨停了下来,等小艇一到达码头,辛柴就用轻轻的动作跳了上去。

“温柴!”

温柴不但没有兴奋地喊一声‘辛柴!’,还连忙将长剑拔了出来。

练到连拔刀刃都没有一点声音是很了不起的,但一行人还是被这动作吓了一跳。他们早已从为了引船入港而先下船的一等航海师伊西多那里听到了这艘船的名字,以及辛柴与温柴之间的关系。所以杰伦特用自己的想法推测:

“这是杰彭传统的打招呼方式吧。将剑高高举起,然后喊一声‘辛柴万岁!’之类的……”

然而杰伦特的推测完全错了。温柴将长剑以精准瞄准对方中盘的姿势伸出,对准了辛柴。假如真有某个民族拿这样的动作当作打招呼,恐怕会被其他民族误认为他们早已灭亡了。格兰.哈斯勒先帮这个姿势打了个及格的分数,然后被温柴摆出这个姿势的理由给惊呆了。但是辛柴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Ahnbarkedo.”

“Youkchiuneghettamifheirja?”

妮莉亚唰一下转过头,开始瞪着帕哈斯。帕哈斯马上连呼吸声都压低,专注于两人的对话,然后帮忙翻译。

“真高兴看到你。”

“你是为了守住家族的光荣来的吗?”

“什么意思?”

“问对方是不是来取自己的首级。”

妮莉亚吓了一跳,望向帕哈斯。不只是她,连其他所有人都发出‘你到底翻译得对不对?’的怀疑眼光,但帕哈斯忙着口译,没时间对这种眼光生气。

“首级?这个嘛……你是不是觉得身上有个头在很麻烦?我偶尔也会觉得带着头到处走是件很烦的事情。”

“话说在前面,想杀我的人我一个都没饶过。”

帕哈斯连忙说明这句话是杰彭常用的语句,意思不是威胁对方,而是自己不会自杀的意思。换句话说,连自己想要杀自己也不容许。然而辛柴沉重的语气让帕哈斯的说明变得毫无意义了。

“拒绝自杀吗?”

“是的。不管你怎么怪我,都没办法改变我的决心,如果那就是你的决心,那早点放弃比较好。”

“虽然我们离别很久了,但应该还没久到让你忘记要改变你表哥坚定的决心必须使用什么样的方式。”

“只要木剑没折断,表哥你的决心就不会屈服,这个我也很清楚。虽然我对伊伽利斯的君王没什么好感,如果我愿意帮它报仇,我想它应该也不会生气。”

“那真是太好了,死在表弟手上。”

“真、真是一对可怕的兄弟啊。两个人都一样。”

妮莉亚发出了呻吟,低声喃喃说道,亚夫奈德与艾赛韩德则是同时点了点头。因为不祥的预感而将手移到剑柄边上的格兰发现伊西多一副没事的样子,十分讶异。这时温柴将剑放下,插了回去之后短短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没打算开杀戒啊。”

辛柴上了码头之后第一次面露了微笑。

“死了就麻烦了。不管是作为巴尔坦家的一员还是我本人,都不希望亲爱的弟弟死去。”

这两人伸出双臂互相拥抱。以雪白冰川为背景展开的表兄弟重逢的情景原本可以很感人的,但一行人都觉得被耍了,不但不感动还觉得很想生气。这时格兰可以猜到伊西多若无其事的理由了。因为他根本没从这两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杀气。格兰苦笑了一下。

从两人相像的性格就可以猜出,他们的拥抱很快就结束,两人开始真挚地交谈。

“回去继承巴尔坦家吧。船东协会跟我都会保护你,只要流放几年就可以解决了。在南海找间别墅休息个几年就行了。”

“我已经斩断了所有人际关系。”

“温柴。”

“我连在梦中也会看到卡雷翰塔,这我不否认。但是我回去只会让哥哥跟巴尔坦家陷入困境。把我当成死人来处理最好。”

“……这些东西慢慢再说吧。”

接着辛柴用海格摩尼亚话说:

“我不知这里的习惯如何,不过连亲戚之间的私人交谈都被人翻译出来,这种感觉让人不太想再谈下去。”

这样一来不但帕哈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而且连妮莉亚都还连忙对他投以非难的视线,让帕哈斯更是感觉到受人背叛了。在格兰喃喃说着“原来这是他们家族的传统”之类怪话的时候,伊露莉发现了一个背着巨大背包从小艇上来的高大男人。

“你就是骞吗?”

骞找了一下是谁跟自己搭话,发现是个黑发的精灵之后似乎有些惊讶。

“是的。这位精灵小姐呢?”

“我叫伊露莉.谢蕾妮尔。我是曾与你同行的妮莉亚、温柴与格兰的朋友。”

“啊,是吗。我没办法说已经久仰大名了。”

伊露莉稍微歪头疑惑了。骞放下背包说:

“那是我们初次见面时常说的问候语。但其实我没什么时间跟他们聊,所以也没听过关于你的事情。”

“是吗?但是我听过你的事,所以很容易就把你认出来了。”

“很容易?”

“据说从你的体格与表情中很容易感受到魔像的气质。”

骞知道这话是谁说的。骞将视线从妮莉亚发红的脸上再度移回伊露莉那边,伊露莉冷静地问道:

“见过艾佩萨斯了吗?”

“是的。”

“后来怎么了?”

“那头金龙跟哈修泰尔侯爵还有宓到北方去了。我中途折回来了。”

“中途折回来?”

骞与伊露莉转过头。妮莉亚无法置信地看着骞。她连忙跑过来瞪着骞的脸说:

“等一下,骞!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途中折回来,是说你们分开了吗?”

“是的,妮莉亚。”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

“在船被冰川与陆地挡住无法再前进的地点,宓下船了。她要我跟船回来。她说如果我上岸,撑不了一天就会死掉。”

“她、她叫你回来你就回来啊?”

“是的。”

“这真是莫名其妙!”

妮莉亚抓住了骞的衣角。她虽然拚命想摇动骞,骞巨大的身躯却完全没动一分一毫。所以妮莉亚只好改成摇自己的身体,高喊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连一天都撑不过?那宓呢!宓不是一样吗?为什么?你们怎么可以分开?要回来就应该一起回来!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回来,怎么可以!”

妮莉亚虽然很想说你们只剩下四年的时间了,但这时骞非常小声说话,害她把话呑了回去。

“宓好像觉得那头叫艾佩萨斯的金龙会帮她。”

“艾佩萨斯?那头金龙?那你呢!你就不应该帮她了吗?”

“她说我在也帮不上忙。”

妮莉亚惊讶地张开嘴巴看了看骞的脸,但是骞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骞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轻轻抓住妮莉亚的肩膀一推,弄得妮莉亚不自觉地朝后返了几步。骞慢慢弯下腰,将放在脚边的背包捡了起来。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还有事情要办,我先走了。”

“有事情要办……有事情,你到底有什么鬼事情?”

骞并没有回答。他马上将背包背到肩膀上,挺起敏捷的身体,打算从一行人之间走过。人们让开一条路给他,他立刻穿过去,成了一个消失在坦能湾市区的黑点。

第二天妮莉亚才知道骞有什么事情要办。

骞向坦能湾的居民借来了铲子、镐子与斧头,统统载到推车上,开始在坦能湾的郊外到处探索。妮莉亚虽然不相信骞有这种能力,但骞实际上只简单地讲了几句话,就让坦能湾居民们纷纷将自己的工具借了出来。站在帕哈斯对鲸鱼唱歌的山丘上,骞满意地停下手推车。

接着骞用钢铁般的毅力与连艾赛韩德都会叹服的臂力开始收集一些石头。冰川从上流带到冰川前端的石头冻得厉害,而且十分粗糙割人。跟流水不同,冰川的流动对于将石头磨光滑没什么帮助。但是骞默默地收集石头载到手推车上,搬运到山丘上。没人知道他到底在这些山丘爬上爬下了几次,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搞些什么,不过根本没有人在观察他。无论如何,骞在山丘上弄了个巨大的石堆,然后就举起铲子开始挖山丘顶被冻硬了的地面。

动员了所有野外宿营者的智慧选择出的那个位置不怎么受海风吹袭,视野也很不错。当然完全不能说此处的环境条件或风光很好。那里只有干燥光秃的土地。

骞将冻土挖了起来,把粗糙而棱角分明的冰堆石很巧妙地堆了起来。就算没有牛马也没有起重器材,骞还是用冰堆石砌起了坚硬的石墙,搭上了屋顶。完成了石棚的骞再次走到山丘底下,这时骞的外表看起来真是用糟糕透顶来形容也不过分。但是骞用柔软的语气与坦能湾的居民交谈,不算太困难地弄到了一些简单的家用品。他的背包中原本就有烹饪工具,所以骞去弄的都是他背包里没有的东西。一个老旧的小暖炉原本是装在船上的,一直被改行的船长保存在家里。从打铁铺的废铁堆里找到还可以用的排烟管,骞付了点零钱,就将它装到了推车上面。除此之外,骞还弄来了很多被当成垃圾的东西。坦能湾的居民们发现原来自己将这么多垃圾藏到阁楼与棚屋里,都感到很惊讶。骞搬来一条很大的旧毯子、处处凹进去的锅子、有洞的水壶跟残破的桌子。那些东西都用推车载到山丘上之后,被骞的巧手变成了里面填充苔藓的床、摊平的锅子、烟囱与架子。骞自己也变了。胡须长了出来,下巴变得像是针插一样,穿着由坦能湾的船员的厚重防寒服修改成的背心与裤子,开始赤脚跑来跑去。当然他很久之前就将山丘上会割伤自己脚的东西都细心地找出来清掉了。骞将自己拥有的东西中能变卖的东西全变卖了,换购成食物。

在那个时间点上,坦能湾的居民与妮莉亚根本搞不清他在做什么。应该也不是在建筑常见的了望哨所。不管从谁看来,都会知道骞并不是打算暂时停留,而是的确打算长住在这里。

骞正在造一间屋子。

“要等她吗?”

“是的。”

“要是她一直不回来?”

“我就等到她回来为止。”

“她没有船。也许回不来了。”

“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永远在这里等吗?等到老死之时吗?什么都不做,不去爱任何人,也不见任何人,只是在这里度日吗?”

“是的。”

妮莉亚流下了眼泪。

第十篇 被遗忘之风变奏曲

第一章

“我要死。答应我吧。”

“……我以为你会说你要回去。”

多勒涅苦涩地摇头。

“不,我要死。”

辛斯赖夫点点头。坐在雪地里的多勒涅微笑起身。在或坐或躺在雪地上的其他人注视下,多勒涅朝向挡住整批人的冰川裂隙慢慢走去。

长长的裂口从视野左端一直延伸到右端去。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站在陆地上还是海上,冰川裂隙的底也猜不出是海还是陆地。但是多勒涅还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站到了冰川裂隙的尽头。虽然低头看了一下,已经患上严重雪盲的多勒涅却看不到什么东西。多勒涅对这些人再次环顾了一圈。

他的视线最后停留之处,是辛斯赖夫板着的一张脸。他被雪盲遮蔽的视野中依然能清晰看见辛斯赖夫的脸。当然,多勒涅淡淡地笑了。

“愿您的盼望能够达成。”

辛斯赖夫没有回答。多勒涅转身朝冰川裂隙跳了下去。他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见了。谁都没靠近冰川裂隙,所以没有人看到他的最终时刻。辛斯赖夫突然转身大喊: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克利的祭司们一个个都郁闷地望着辛斯赖夫。沾在胡子跟眉毛上的白色雪球制约着他们的表情,辛斯赖夫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了已经丧气到极点之人表现出的平稳心态。他激烈的呐喊声也无法从这些人身上引发戏剧性的反应,这种不在乎让辛斯赖夫更加愤怒。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在这里等我,还是要追随多勒涅跳进那里面都行。我保证跳进去的家伙绝对会死。对于等我的人,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但是你们自己决定。不要再在我面前自杀!”

辛斯赖夫看也不看那些克利祭司,朝冰川裂隙的相反方向大摇大摆地走着。祭司都只是一脸委屈地看着辛斯赖夫,谁也没说话。等到距离够远之后,辛斯赖夫停了下来。

“我走了。”

辛斯赖夫转身朝冰川裂隙开始冲去。在到达冰川裂隙的终端之前,辛斯赖夫猛力踹了一下地面。白雪暴喷而起,辛斯赖夫飞身而上。

这样飞过冰川裂隙上空的辛斯赖夫轻轻降在裂隙的另一边,之后辛斯赖夫站立在原地好一阵子。背后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然而不久后,朱伯金慌张的高喊声传来。

“快、快看!大家快看!”

辛斯赖夫紧咬住嘴唇,努力不去回头,朱伯金也马上放弃了高喊。背后传来了犹如雪堆崩塌的钝重声。一个短短的惨叫声传来。辛斯赖夫下了极大的决心,好不容易才踏出了脚步。再也没听到背后的任何声音。辛斯赖夫拒绝回头去确认还有谁留下。挡住一行人的冰川裂隙现在阻隔在他们与自己之间,辛斯赖夫只能独自往前走。他说一定会回来是真心话。但是他回来的时候,辛斯赖夫猜不到还能遇见谁。

辛斯赖夫直盯着地平线瞧。银蓝的天空与银白的雪……他的身子突然一震。必须独自走下去的那段距离给了他可怕无比的压迫感。不!辛斯赖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不是一个人。

葩突然说:

‘他们已经察觉了。’

辛斯赖夫努力往前走,说:

“什么意思?”

‘察觉到他们把自己的时间交托给了别人。’

在没有被任何人踩下过脚印,不,其他任何动物都没有踩下过脚印的雪原上再次踏出步伐,辛斯赖夫想了想葩的话。

‘多勒涅并没有说要回去。他说他要死。这两个的差别是什么?’

“我没理由要回答。滚开。”

‘多勒涅并没有回去。他不想再继续过他的生活。不是为了你而活的人生,而是为了追求他自己的梦、自己的幸福的人生,他都不愿意过了。他选择了什么?’

“滚开!”

‘他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辛斯赖夫并未再回答,葩也保持了沉默。在夜晚不会到来,但明亮的白日也不会到来的不透明天空与刺眼的雪原间走着的辛斯赖夫努力不让脑中产生任何想法。

“那是什么?”

艾佩萨斯将眼睛眯起来,然后一下子又睁得很大,马上又眯了起来。这是因为吓人的白光刺入她的瞳孔。

“侯爵啊,那是什么东西?”

哈修泰尔侯爵必须将盖得很低的头巾掀起,才能找到艾佩萨斯所指的地方。那是在辽阔雪原上的唯一一个黑点,不可能看不到,侯爵也无法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还是可以猜一下。

“应该是人吧。”

“……人?”

“除了我们追的……那家伙以外,这里还会有谁呢?”

艾佩萨斯贬了贬眼睛,就往前跑去。艾佩萨斯跑在雪上,就跟跑在平地上没什么两样。但是侯爵与宓都没办法这样跑,只能看着艾佩萨斯的背影慢慢跟着。他们就算想跑跑跳跳也没那个力气。艾佩萨斯没有跑最后几步,而是往前伸出左脚一直滑了出去。眼睛差点跳出来的艾佩萨斯停在蜷缩于巨大冰川裂隙旁的男子身边。但是男子却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艾佩萨斯注视了这男子的脸一会。凝结在眉毛、胡须与头发上的冰块几乎将他的脸完全遮了起来,落在毛衣上的雪也都冻硬了,这男人看起来就像座雕像。他已经冻死了吗?艾佩萨斯看了看男子的眼睛。那眼睛正大大地张着,越过裂隙望向地平线,眼皮一动都不动,连睫毛上都黏着些小小的冰珠子。艾佩萨斯将手扠到腰上,弯下腰说:

“死了吗?如果不回答,我就把你当作还活着。哇哈哈!”

因为自己开的玩笑吓了一跳的艾佩萨斯连忙回头去看宓与侯爵。这两人还在很远的地方,艾佩萨斯轻轻地松了口气。“呼……”

“要是我回答了,你的理论就完全崩溃了。”

艾佩萨斯并没有发出砰一声,因为雪很软。她安静地跌坐到雪中,睁大了眼睛看着男子的侧脸。

“你、你、你回答了!你复活过来了吗?”

“……别闹了!你是伊莎的少女吗?”

“不是。你是谁?”

喀啦!脸跟脖子周边结的薄冰裂开了,冰冻的衣服发出惨叫般的啪嚓声。男子转过头的同时,从他身上掉下了无数细碎的冰块。艾佩萨斯对于只不过转个头居然就能这么壮观感到十分佩服。男子先将身上的冰拍掉。原本脸就对着他的艾佩萨斯似乎情绪变得太过不安,激烈地眨了几下眼睛之后才能直视他。

“看不清楚啊。是雪盲吗?”

“我不是雪盲,我是佩西。”

“我好像得了雪盲了。因为我望着白色的地平线望了太久。你叫佩西?这地方不会有人活着,所以你不是人吧。难道是神?呃……从你开的那种玩笑听起来,的确很像是神啊。”

“我不是神。你又是谁?”

“我是名叫巴雷德.辛斯赖夫的人。不,应该说我曾是人,曾是名叫巴雷德.辛斯赖夫的人。”

艾佩萨斯将额头挤出皱纹,说:

“曾经是人,意思是说现在不是人喽?那又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还没发明出描述这种东西的名词,你可以想像出那些没有词能形容的东西吗?”

“嗯,可以。就像指甲连着肉的红色部分跟没连着肉的白色部分之间的界线一样。因为没有一个词来形容,所以必须要用这么长的话来讲。是这个意思吗?”

“例子举得很好,很容易懂。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得真对。可是你就是那样的东西吗?”

“好像是。没有一个词可以用来形容我这种东西,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个问题。但是我的情形更为极端。”

“怎么个极端法,雷德?”

雷德?巴雷德噗哧笑了,不过他的脸已经冻得僵到看不出笑起来需要动的肌肉在哪里了。所以巴雷德平静地说:

“看见这前面的冰川裂隙了吗?我现在看不清楚。”

“嗯,看到了。那个裂开的缝就叫冰川裂隙吗?”

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巴雷德渐渐觉得思考越来越吃力了。而且我又有什么必要认出这孩子的真实身分呢?既然自己这神奇的身体到现在都还能感受到寒冷,那还有什么事情好计较的?巴雷德无意识地说:

“有好几十个祭司都跳进那里面去了。”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了。”

“不相信但还是可以推测一下吧?”

“可以。”

“那说说看吧。”

“他们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交付给一个人了。”

“应该说是将自己的生涯或自己的忠诚交付给一个人吧。这样一来,锵锵!这不成了骑士道了吗?”

“不,是时间。所谓生涯,就是活下去的状态。所谓忠诚,就是活下去的意义。但是他们献出的是时间。”

“解释,解释,解释一下。时间,时间,时间是什么?”

“只对自己进行的关于世界的欺瞒。”

艾佩萨斯稍微皱起眉头,很有耐性地等待着。不管杰利还是奈德都说过,只要等待,对方自然就会知道要开口说话了。人类都是这样的。巴雷德果然缓慢地接着往下说。但是他说出的并不是艾佩萨斯期待的话。

“为什么这么安静?我看不见,你又不说话,这让我很不安。”

艾佩萨斯直率地回答:

“我还以为只要等待,你就会开口说话。人类不是这样的吗?”

“咦?连这都知道,看来你懂我说的话。”

“你的胃不舒服吗?”

“什么?”

“就算这样也要说话啊!不要打嗝还装成是在讲话!搞不好我会突然喷吐攻击喔。”

说出口的话受到这么严厉的批评,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结果巴雷德笑了出来。如果决定不去思考为何看着他脸的艾佩萨斯会被吓得差点哭出来,而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说要喷吐攻击是开玩笑的。呜呜!’的事情的话,总还是可以笑出来的。

“时间是种顺序。”

“好。”

“同时发生的事情是没有所谓顺序的。”

“就像亲亲的时候,没有谁的嘴唇是先碰到对方嘴唇的?”

巴雷德再次让艾佩萨斯感到恐惧。也就是笑了出来。

“对呀……是的,这件事是没有顺序的。那是同一个瞬间。”

“可是?”

“我们接着来看看一个人生的例子吧。某人很努力工作,赚了很多钱,能过着安逸的生活,这样的人老了以后会说:我对我度过的时间不后悔,或者我已尽了最大努力,利用上天赋予我的时间好好活着。只要拿一些人类的自传来看,都常常可以发现这些话。不知道你是不是曾经看过这类东西。”

枕在头底下睡觉倒是有过。艾佩萨斯想起龙之圣地的纯洁房中堆积如山的那些书,身子微微一震。

“说这些话的人会认为自己是很有计划地由前到后度过这些时间。但是他的确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活过来的吗,佩西?”

艾佩萨斯很喜欢巴雷德。他用沉稳的声音呼唤着佩西这个昵称。艾佩萨斯被他那沙哑的嗓音呼唤之时,觉得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很不赖。所以她用轻柔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雷德?”

“在他努力工作的时候,他一定想着日后安逸的自己。在他真正能够安逸度日之时,他又会反过来想当年的辛苦日子。他其实是颠倒过来活的。”

“颠倒?”

“是的。之前他们会去想努力工作的时候自己安逸下来的模样,然后享受这想像。这可以说是种信用贷款。真安逸下来之后,他们又会一面思考着过去一面满口抱怨。这可以说是还债。提前收取了快乐之后就没办法再收到快乐,这等于是还了过去的债之后才死去。”

“好像是耶。对。原来如此。嗯嗯。就装作我已经懂了吧。我很聪明吧?这还真凄惨……”

“我们再想一下顺序这种东西。我感觉很想用因果这个词……好吧,就先用因果这个词来说吧。必须先有原因,才会产生结果,这是有顺序的。结果不会先产生,一定是原因先产生,对吧?有原因才会有结果。刚才说的某人的人生其实就像这样。努力工作是原因,年纪大了之后的安逸生活是结果。知道了吗?”

“很好,我懂。”

“但是如果看人心中的流变就可以知道,这个顺序被变得很奇怪。当他为了打造出某种结果而行动之时,他会先去享受那结果。有些人会用严肃的声音这么说:事情按照预先想的成就之时,就不怎么令人满足了,反而半途而废会更好。仔细去看吧,这时那个人对行动不怎么在乎,只在乎结果。因为人可以提前享受还不存在的结果。”

“喔。”

“再来想想结果产生的时候吧。他会发现自己此刻开始对行动进行思考了。不管回忆是懊悔是喜悦都没关系。他这时想的不是结果,而是行动。也许他会想着‘可恶,那时候不应该这样做的。’或者‘如果那时换个方法就好了。’‘就是因为有这样做才成功的。’之类的话,这些话里面包含的情绪也许有些不同,但都是在‘思考行动’这件事是一致的。他们享受的是现在已经不存在的那些行为。”

“喔,是啊。”

“你知道顺序在变吗?”

“嗯嗯。但是也有在行动的同时就可以立即高兴起来的呀,像是跳舞唱歌啦……”

“亲吻也是这样吧?”

“呵呵呵!”

“对啊。但是那些都不是时间。”

“嗯?”

“要不要我举一句这样的时候会说的话?很多人不是常说‘不知道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吗?”

“嗯嗯。好。假定实际的时间跟人心中的时间彼此不同。所以呢?”

“人永远是跟时间分开的,没办法跟时间在一起。拿自己获得的时间努力过活其实是不可能的。他永远是跟时间不同的存在体。这给了人类自尊心,就跟远离父母的小孩感到的自尊心一样。”

“不同的存在体?”

“这样才能创造出时间啊。”

“这样才能创造出时间?”

“是的。一定要是分开的才行。无论一个女人跟世上的哪个男人结婚,就算跟她自己的爸爸结婚,也没办法生下她自己。人跟时间必须是不同的东西,这样才能创造出时间来。”

“呜,真是怪异的理论。我原谅你。可是为什么那些祭司要跳到洞里去?”

“有一个人叫辛斯赖夫。”

“嗯。所以呢?”

“他决心与时间合一。也就是决心永远活着。”

“他最后一刻做出的行动是什么?”

丁赖特瞄了穆史塔巴一眼,说:

“他丢弃了自己的杖。”

“对。”

“你认为这可以当作回答吗,穆史塔巴?”

“别忘了。我将那东西送给了你。”

丁赖特看着站在远处城墙下的凯蒂.戴西抱在怀中的巨大风笛。凯蒂虽然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却还是拚命演奏,让肯顿的居民都笑了出来。噗噗,噗噗噗!

穆史塔巴很单调地说:

“那是一种测试。我按照索罗奇的话来进行实验:怀念是否能将过去呼唤回来?那是有可能的。我将那东西变出来给了你。既然它成功地产生了,现在也可能成功地消灭。只要找出消灭的钥匙是什么就行了。我的惋惜之锚是什么……?可是呢,我们最大的问题应该是,我们几个是一体的。”

丁赖特再次看了看穆史塔巴,穆史塔巴则是望向远处覆盖地平线的黑雾那边。

“索罗奇还比较简单。将他的七色杖丢掉是很有象征性的行动。无论如何,他只要处理一个名叫索罗奇的魔法师就行了,所以他比我们先离开。但是据说我们彼此捆绑在一起了,丁赖特。天空骑士是一个整体啊!如果你死了,我跟那个葛雷都会把你呼唤回来。如果我死了,你跟葛雷也会这样,还有葛雷……”

穆史塔巴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如果他死了,应该会是死在我们手上,然后因我们而复活。很难再找到一组人像我们这么麻烦的,难道不是吗?我们是一体的。那是我们对彼此的思念、对彼此的惋惜。我们是彼此的钥匙。虽然很难承认,但必须接受,我们并不是因为没完成约定或者战斗打输而让自己复活的。这样做等于是失去了骑士资格。我们应该是互相让彼此复活的。不管是为了让我们再次消失,还是为了这个时间、这片大地,我们都必须再次团结在一起才行。可是我们现在已经彼此为敌了。”

丁赖特低下了头。穆史塔巴将眼泪滴在城墙上,说:

“我们完蛋了。不,丁赖特,我说错了。我们变得永远不会完蛋了。”

“在这里是这样没错。”

丁赖特与穆史塔巴同时抬头,看到一个跟他们一样在肯顿与众不同的人站在那里。穆史塔巴瞄了一眼,生硬地说:

“什么意思,艾卡德那?”

虽然他们是天空骑士,但在艾卡德那的面前还是感觉自己好像矮了一截。由战斗的象征物尖牙演变而来、从战斗中诞生的龙牙兵好像被搬到肯顿城墙上的一座石像一样看着他们。朝向用看不出带有任何情绪的眼光盯着自己一伙的艾卡德那,丁赖特催促似地说:

“什么在这里是这样……”

“这块土地好像不是天空骑士应该死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

除了被风扬起的头发与吐出话语的嘴唇之外,艾卡德那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没有丝毫移动。

“这个……按照我的想法来说,天空骑士该倒下的地方应该不是这里。天空骑士最后一刻该待的地方……”

叭叭——!吓人的声音传来。丁赖特吓得转过了头。城墙下是凯蒂将风笛抱在胸前蹦蹦跳着,似乎随时都会跌倒一样。

“我吹出声音了!吹出声音了!听到了吗?我吹出声音了!”

丁赖特笑了出来。他面带开朗的微笑转向穆史塔巴。但是穆史塔巴好像从艾卡德那那边学来的一样,用毫无表情的脸对着他。丁赖特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几下,才说:

“我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艾卡德那。但那是有可能的吗?”

艾卡德那回答之前,穆史塔巴先开了口:

“什么?丁赖特,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来帮你。”

“你?”

“那个,丁赖特,我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在这城里。”

“是吗?说的也是。但是死亡骑士又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在讲些什么……”

“我得出面来负责这件事,就将它当作我的目的好了。”

“索罗奇果然是个大法师。虽然他离开了,但他还留下了你。说说你的计划吧。”

“丁赖特!”

穆史塔巴怒吼道。原本在交谈的丁赖特和艾卡德那都闭嘴转向他。穆史塔巴气呼呼地说:

“你们之间到底在讲啥!什么?什么天空骑士最后一刻该待的地方!你是说伊斯吗?”

丁赖特脸上再次浮现笑容,艾卡德那则仍然面无表情。但是穆史塔巴看到艾卡德那的脸,似乎又更生气了。丁赖特朝着紧咬嘴唇的穆史塔巴淡淡地说:

“你说伊斯?不是的。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都不够格当个骑士。我们并没有在我们付出忠诚的那块土地上复活。不是伊斯。”

“什么?那么肯顿呢?但是刚刚你又说不是这里……难道是寇罗内溪谷?”

丁赖特再次笑了,艾卡德那面无表情到令人战栗的地步,穆史塔巴这时开始恨不得杀了对方似地瞪着艾卡德那。所以丁赖特只能对着穆史塔巴的侧脸说:

“是天空吧。”

金克莱猛然狂暴起来。铁链舞动着发出很吵的声响,猛烈撞在一起的上下鸟喙造出吓人的噪音。头颈部与肩膀上的羽毛全都竖了起来,金克莱看起来似乎一下子大了两倍。肯顿那些强壮的士兵都全副武装地挑战金克莱,但金克莱将猛兽猛禽所能使出的所有狂暴招数都用到了他们的身上。头上被乱啄而滚落地面的士兵被周围的伙伴连忙拖开,腹部才没被一阵乱刺。士兵哑然地看着自己破裂的头盔,只好将它往旁边一丢。

四条腿上绑的铁链都各由三个士兵拉住的金克莱被拖进了辽阔的庭院中,这样一来金克莱就可以立体地挣扎暴跳了。前后左右都被绑住的金克莱很想飞上天空,但是总数多达十二个的士兵都拚了整条性命阻止它飞起来。

丁赖特用痛苦的眼神瞄了一眼金克莱,就别过头去不看。艾卡德那默默看了看金克莱,又开始继续往前走。金克莱的嘴一开一合凶猛地咆哮出来,那些被铁链牵着走的士兵都开始紧张了。金克莱明确表现出只要有谁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它马上就会冲过去攻击的态度。无论在谁的眼中,它的信念都十分坚决,只有艾卡德那还是面无表情地朝金克莱走去。

艾卡德那停下了脚步。

“独一王者对你如此说。”

“吼——!”

金克莱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凶猛的咆哮声。吓得半死的黛安将在旁边看好戏的凯蒂一把抱进怀中,但凯蒂却只是挣扎着要把头伸出来。艾卡德那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然后在瞬间将气全喊了出来:

“服从我!”

金克莱的态度在一瞬间突变。

丁赖特想金克莱应该会被吓得挺起身子来。从气势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但金克莱实际做出的举动却是将身体压低,让脖子与肩膀的羽毛都露出来,发出了怪声。金克莱将头压低到喙的下方都碰到地面了,用觉得怪异的眼神看着艾卡德那。

你是谁?为什么以所有走在地上与飞在天上者之王的名义来命令我?你看起来又不像是王者。

金克莱用怀疑的眼神望着他,但是艾卡德那在被怀疑之下仍然面无表情。

“服从我。”他不说明,不去解释,只是下命令。因为我就是王者。

“唬吼……”我是有主人的。

“要服从我。”所以呢?

金克莱站直了。

艾卡德那走近捧着金克莱身上的骑具的警备队员,将鞍与缰绳接了过去,然后毫不迟疑地走向金克莱。金克莱在艾卡德那帮它安放缰绳与鞍的时候一动也不动。丁赖特看到这一幕,想起了授予骑士称号的仪式中抬头挺胸站立着的骑士,以及赐下剑的君王……鞍装好了之后,艾卡德那就慢慢返了下去。担心他会不会去摸金克莱脖子上鬃毛的穆史塔巴松了一口气。艾卡德那并没有做出任何显示亲密感的行动,静静地返开了。这可以解释成毫不关心,或者跟穆史塔巴想的一样,是对金克莱的自尊心表达出敬意。无论如何,抚摸骑士的脖子并不是君王该做的行动。艾卡德那用除了轻柔以外听不出任何好感的声音说:

“你想用什么来装饰你的结局?”

穆史塔巴摸了摸剑柄末端,点点头说:

“我的最后一杯酒跟最后一首歌都已经在三百年前享受过了。我没有遗憾了。”

然而丁赖特却需要一样东西来装饰他的结局。所以他跑去找怀抱着他的风笛,在城墙底下气喘吁吁地前进的凯蒂。

凯蒂.黛西走路的时候上半身几乎都被风笛遮住了。她用力朝风笛吹气,吹得两颊都红了,沉醉于自己制造出的噪音之中。她周围的警备队员与居民只能对这场悲剧咬牙切齿。完全投入吹奏的凯蒂根本不知道丁赖特站在原地看了她好几眼,等丁赖特干咳了好几次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发现他来了。

“丁赖特大人!太感谢你的礼物了!”

丁赖特再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曾经把风笛送给她,但看出她投过来‘我说你有送给我就是有送给我!’这种挑衅性的眼神之后,就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呑了回去。

“看仕女如此高兴,我心也十分欢喜。”

凯蒂嘻嘻笑了,丁赖特电击般快速地用悲伤的眼神看了一眼被抢走的风笛,然后小心地跪下了右边膝盖。凯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将扛着的风笛放下了。

“丁赖特大人?”

“仕女凯特.戴索罗,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别?”

“我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

丁赖特忍住了想说出‘回到你妈妈原本所在之处’的诱惑。“天上。”

凯蒂一脸迷糊地望着丁赖特。但是丁赖特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让她搞懂这些,只是微笑着说: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有一番话一定要对你说,所以才来找你的。”

凯蒂什么话都没说。她完全没有帮到丁赖特,而原本就需要对方帮忙才能顺利地将对话进行下去的丁赖特很辛苦地接着往下说:

“我再次祝贺你的母亲回来这件事。”

“是……”

听到凯蒂没说完的回答,丁赖特觉得自己不祥的预感应该是猜中了。所以丁赖特只能更辛苦地说:

“妈妈回来了,你很幸福吧?”

“很幸福,对呀。”凯蒂的声音毫无诚意。丁赖特手掌朝上,伸出了右手。凯蒂看了看他的手掌,就将自己的左手放到那只手上面。但是丁赖特并没有按照凯蒂的期待亲吻她的手背,反而将那只小手小心地握住。凯蒂噘起了嘴。

“不是这样啦。”

“不是这样?”

“是的。这样不对啦。”

“好的,仕女凯特.戴索罗。人之所以怀念过去,就是因为那是过去。”

凯蒂疑惑了。丁赖特努力想要将心中的郁闷甩开,说:

“我有一个推测。也许有一天,仕女凯特回家的时候,妈妈可能就不在了。”

“我妈妈去哪里?”

不。是你自己把她送走的。

“也许吧,也不一定会这样。”

“是吗……?”

是你,你将过去的妈妈召唤了回来,不是现在的妈妈。结果送来的并不是你订购的东西。你觉得很烦,而且必须将货品返回去,就像索罗奇将自己返回去一样,也像我们想把自己返回去一样。我之所以特别想对你说,是因为跟索罗奇与我们的情况不同,这不是你妈妈,而是你自己造成的。别难过,别心痛。丁赖特感觉脑袋里有几十句话像龙卷风一样狂卷着,但他的嘴却完全没有张开。这角色该怎么扮演呢?葛雷,如果你在的话……

“仕女凯特.戴索罗。”

“是。”

“仕女凯特.戴索罗。”

“说啊,丁赖特大人。”

“痛苦的回忆,就像刺进脚底板的刺一样。”

还好凯蒂没有爆笑出来。不幸的是,就因为凯蒂并没有爆笑出来,丁赖特才获得了把话讲完的自信。丁赖特用很真挚的声音说:

“那是很难拔的刺,不过不动就不会痛了。如果随便去碰它就会痛。走路时小心点也就不会痛了,可以一直走到最后。”

“丁赖特大人……你说刺吗?”

“最好的方法是将刺拔出来,丢到肩膀后面去,然后走到最后。如果真能这样,那就太好了。但是大部分人却连那根刺都爱上了,没办法拔出来。这样的话,走向结局的过程中就必须小心不去碰它。脚痛得必须半路坐下来是没有好处的。”

凯蒂的眼神模糊了。这个高大的男子到底在讲些什么东西呢?丁赖特闭上了眼睛,说:

“仕女凯特.戴索罗,祝你幸福。”

丁赖特摊开了手掌。凯蒂被他大手握住的小手发红了,手背上闪耀着几滴汗水。丁赖特慢慢低下头,将脸靠向手背。盐分与灰尘的气味传来。丁赖特亲吻了凯蒂的手背一下。

凯蒂根本没看清丁赖特站起身的样子。就像大部分长腿的男人一样,丁赖特起身的动作非常迅速。就算用同样的速度动作,他们还是会让人觉得比较快,所以似乎很容易就能离开,丁赖特就是这样起身的。他转过身去,巨大的斗篷飘起,遮满了凯蒂的视野。一瞬间她的视野完完全全被飘动的斗篷遮住了。所以等到凯蒂能将丁赖特的身影看清楚之时,丁赖特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凯蒂莫名地想哭。按照一个还没习得自制力的少女本来就应该做的,凯蒂立刻放开心胸大哭。

第二章

“我是谁!”

“队长!”

“你们的命是谁的!”

“队长的!”

“你们的性命是由我负责的。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死!相信我吧,不要担忧,往前冲就是了!大王啊,把我们看个清楚吧。肯顿,路坦尼欧!”

“肯顿,路坦尼欧!”

在罗塔斯警备队长的命令下,肯顿警备队员齐声大喊,燃烧起熊熊战意。站在队伍右边的艾拉巨大的身躯上头,穆史塔巴,哈宾斯正小声地喃喃说道:

“正义所到的每一处都会绽开的玫瑰……让玫瑰……”

穆史塔巴抬头望天。

“就算是这大地上最偏僻冷清的地方都好……我都可以用我的正义让一朵红玫瑰绽放开来。艾拉?”

艾拉并没有回答。穆史塔巴伸手去抽塞在腰带里的手套,说:

“我以往认为那是血的象征,艾拉。意思是如果是为了守护正义,我在哪里流血都可以。但是现在有些不同了。”

穆史塔巴回头,肯顿的城墙充满了数不清的双眼。骑在艾拉背上,他的视野提得很高,连站在城墙上的朱力奥市长与希顿波利史官的面容都能清楚看见。他们发现了穆史塔巴的视线之后,用带有热忱的动作挥手。穆史塔巴行了个注目礼,然后再次望向前方。

“也可以说这代表当我拥有正义之时,我所看见的世界是最美的。另一方面,如果正义不在我手中,不管身处何方,我看到的都是个诡异的世界。可是,艾拉,这真怪了。我在这时间中的存在本身就不是正义的。我可以说是与这时间无关的存在体。”

穆史塔巴很用力地将手套一拉。

“可是为什么这世界依旧这么美丽?”

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在队伍的另一端摸了摸赫斯伦的鬃毛。赫斯伦将盖到它眼睛上方的鬃毛甩开,不断鸣叫。

“你为我服务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且还跳跃过漫长的时间继续为我服务,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感谢你,赫斯伦。现在轮到我为你服务了。”

丁赖特脱下了头上戴的头盔。头盔立刻从他的手上掉落,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丁赖特低下头,将脸贴向赫斯伦的脖子,说:

“走吧,赫斯伦!回到我们的时间去,我们的天空去。这个时间、这片大地并不是我们休息的场所。在属于我们的过去,尽情在我们的天空中飞翔吧。”

丁赖特将脸颊靠到赫斯伦的脖子上,笑了出来。那是很开朗的笑。

“我为了你创造了这片天空、这段时间。”

所有阵势的最前面,是艾卡德那坐在地面上。他一手柱着巨大的剑,另一手握着金克莱的缰绳,盘腿远望着地平线。黑雾现在以令人熟悉的姿态,如同一座幽暗的山般伫立着。艾卡德那无言地等待。

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与兵器碰撞的声音传进了艾卡德那灵敏的耳朵里。一阵子之后,黑雾慢慢开始朝肯顿的方向移动。黑雾下的幽暗中传出了歌声。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之前战意高扬的肯顿警备队员的声音开始变小的同时,罗塔斯队长则是皱起了眉头。罗塔斯舔了一下粗糙发麻的口腔顶,心想: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提起的事情,如果能找到听的对象那就更好了。

艾卡德那慢慢起身。就像一个牵着牛回家的村夫,艾卡德那牵着金克莱开始往前走。在比较晴朗的天空、比较适当的气温下,艾卡德那能够维持比较平稳的脚步。

拒绝这种比较的死亡骑士中,葛雷看到了艾卡德那的身影。正确来说,是看到他的手牵着金克莱的身影。葛雷马上停止了突进,死亡骑士也全体都停在了原地。它们的声音划一,动作一致。死亡骑士们就像地平线上罗列的恐怖森林。艾卡德那一面走一面大喊:

“按照你的要求,我把狮鹫兽带来了!叫葛雷.惠德伦到前面来!”

戴顿平原静得像上面没有任何人似的。虽然一百多个死亡骑士以及数目为其好几倍的肯顿警备队员森严地对峙着,但此刻能听见的只有马的鼻息声以及强烈的风声。所以艾卡德那觉得自己好像是孤独地站在这平原上。

“放放放放下下下下缰缰缰缰绳绳绳绳回回回回去去去去吧吧吧吧,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

艾卡德那笑了出来。

“我不要。你想要像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一样把它捡走吗?用骑士应有的方式从我手上直接接过去吧。这里没什么你该怕的东西。”

寂静再次传遍四周,这片寂静只折磨着死亡骑士们与肯顿的警备队员。艾卡德那似乎完全不受戴顿平原上过分满溢的寂静影响。

雾开始扩张。

肯顿警备队员犹豫地举起了武器。死亡骑士们头上环绕的雾慢慢开始扩散,遮蔽了天空。这虽然给人很大的压迫感,但警备队员在发出惨叫之前,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朝他们逼近的只是雾而已。死亡骑士都没动,只有黑雾不断逼近,让戴顿平原陷入了幽暗之中。阳光一被遮住,艾卡德那就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什么动作都没做,只是站在原地。

砰通,砰砰通。

巨大而不规则的脚步声传来的同时,葛雷从死亡骑士群中走了过来。葛雷骑的那只怪兽拥有比正常动物多上许多条、而且排列的位置也比正常的动物不规则许多的腿,走起来像是一跛一跛的。所以骑在那只怪兽背上的葛雷也不规则地左右摇动。但是葛雷的脸完全没有摇动,一直是固定地对着艾卡德那。

已经蔓延到艾卡德那头顶上的黑雾将戴顿平原整个都染黑了。艾卡德那忽然觉得很热。为什么会这样昵?对自己的感觉一一进行确认的艾卡德那发现毫不间断吹袭着的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幽暗的平原上连一点风都没有,但是草看起来像是在摆动。葛雷在这无风的黑暗平原上,犹如让人不愿想起的恶梦般前进着。金克莱看到不断逼近的怪兽,脖子的羽毛都一下子竖起,凶猛地吼叫了起来。

砰通,砰砰通。

葛雷停在艾卡德那的面前。

葛雷骑着的怪兽神经质地摇动着颈骨。所以挂在它颈骨上那些糜烂的神经与筋就像附在被人抛弃的破屋上的蜘蛛丝一样摇晃着。它左边第三条腿持续吊在空中痉挛,胸部的第二个嘴巴中发出了奇异的口哨声。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的艾卡德那大致能够猜出这怪兽处于什么状态。也猜出怪兽状态的葛雷从沉重头盔的内侧低声说:

“是是是是龙龙龙龙之之之之恐恐恐恐惧惧惧惧术术术术之之之之类类类类的的的的东东东东西西西西吗吗吗吗?”

“如果你喜欢这个名字,就这样叫吧。反正你也搞不懂。”

“你你你你把把把把我我我我当当当当作作作作会会会会因因因因无无无无知知知知而而而而恐恐恐恐惧惧惧惧的的的的人人人人类类类类?我我我我是是是是恐恐恐恐怖怖怖怖、绝绝绝绝望望望望、黑黑黑黑暗暗暗暗的的的的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啊啊啊啊。我我我我就就就就是是是是恐恐恐恐惧惧惧惧本本本本身身身身。”

“你这种恐惧会让你绝望,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黑暗。把黑暗中唯一寻找你的光带走吧,蠢货啊。”

艾卡德那放开缰绳朝后返。金克莱的缰绳撞到地面发出了小小的噪音时,艾卡德那朝后返了几步。金克莱稍微偏过头看了艾卡德那一眼,又回去警戒着怪兽。葛雷无言地瞪着艾卡德那。

“我相信你会守住给予肯顿自由与安宁的约定,葛雷。”

葛雷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条腿从怪兽的背上下来。葛雷的脚踩在地上的瞬间,怪兽发出了尖叫,将前腿猛力抬起。

“嘎啊啊啊——!”

艾卡德那压低上半身,金克莱似乎马上就要飞起来似地张开了翅膀。让怪兽发出凄厉惨叫声的感觉分明是痛苦。这时怪兽的身体从下方开始渐渐变得稀薄了。艾卡德那以为自己是因为昏暗的光线看错了,眯起了眼睛仔细瞧,但怪兽的确是正在消失中。

“嘎啊啊啊!”

怪兽的身体就像扩散到空气中的烟一样慢慢不见了。在最后连头也消失前的瞬间,怪兽张开大嘴发出了极其巨大的咆哮声。这惨叫的余波一时之间荡漾于怪兽原本所在之处,徘徊不去许久。在这段期间葛雷的头连一次都没回。金克莱收起完全摊开的翅膀,将脖子竖直,无法理解似地望着葛雷。

“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

本来以为‘名字被这么怪异的声音呼唤,就算是金克莱也听不出对方就是葛雷’的艾卡德那只能苦笑。金克莱高兴得跳了起来,用两只后脚撑着地,将两只巨大的前脚放到葛雷肩膀上,用脸去摩擦葛雷的脸颊,鸟喙不断上下相碰,艾卡德那惊讶于葛雷这样还没有朝后倒下。葛雷环抱住金克莱巨大的脖子呵呵笑了出来。所以艾卡德那对这一幕光景只能给出一句评论:‘这算什么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

“慢慢再分享重逢的喜悦吧,葛雷。现在请你跟死亡骑士一起离开这里。”

“我我我我会会会会守守守守约约约约,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就就就就算算算算世世世世界界界界全全全全毁毁毁毁,我我我我保保保保证证证证肯肯肯肯顿顿顿顿的的的的安安安安全全全全。”

艾卡德那露齿说:

“这世界比你想的还要辽阔多了。”

“对对对对有有有有翅翅翅翅膀膀膀膀的的的的骑骑骑骑士士士士来来来来说说说说并并并并不不不不怎怎怎怎么么么么辽辽辽辽阔阔阔阔。”

艾卡德那闭上了嘴巴,葛雷爬到了金克莱的鞍上。葛雷用熟练的动作拉起了金克莱的缰绳,说:

“劝劝劝劝告告告告你你你你,如如如如果果果果还还还还没没没没活活活活够够够够,快快快快返返返返回回回回肯肯肯肯顿顿顿顿去去去去。”

艾卡德那默默瞪着葛雷。葛雷转身背对艾卡德那,发出了金克莱熟悉的命令。金克莱摊开巨大的翅膀,开始奔跑。受力量很强的四条腿所带领的身体很快就改为受巨大的白色双翼引导。金克莱踹了一下地面,冲上了天空。他们很快就不受地上的一切所限,自由地飞翔起来。这一瞬间死亡骑士与肯顿警备队员以完全相同的心情发出了惊叹声。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艾卡德那将手慢慢举起,似乎想要告别。然而他的口中如雷霆般喷发出的话并不是道别语。

“这是王者的命令,金克莱!将你的主人带回到他心灵的故乡去吧!”

葛雷很快转头去看艾卡德那。这一瞬间金克莱的身体开始垂直地朝向高空陡升,在远处发出惊叹声的死亡骑士间同时爆出了呻吟与惨叫。葛雷为了不往后掉下去,只好死命拉住缰绳,喊出毫无意义的话:

“你你你你做做做做什什什什么么么么……?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

葛雷以怒吼对金克莱下了命令,但金克莱并没有停止迅速的上升动作。愤怒的葛雷忽然感到了不安。他的头往上抬起了,头盔中的双眼喷出了蓝色的火焰。

“雾雾雾雾……!”

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飞进了黑雾里。葛雷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猜测雾的高度上。他注意的焦点已经完全集中在雾上方那团炽热的太阳。

“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停停停停!”

知道再拉缰绳也是枉然的葛雷拔出了剑大喊,但是金克莱还是没有停下。葛雷将剑朝后举起。如果它翅膀受了伤,应该就只能往下降了。葛雷看着金克莱在自己左右两边拍动的翅膀。那美丽的翅膀在黑雾中呈现出斑白的模样。葛雷握着剑的手突然发力。

在最后一瞬间让他的手停下来的不是与金克莱共同度过的往日回忆,也不是对它的同情,而是龙牙兵所说的话。葛雷的手臂虽然紧绷着,随时都可以劈下去,但他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中,忘记了自己还举着剑。

将你的主人带回到他心灵的故乡去吧!

龙牙兵并没有要它飞上高空,没叫它朝上冲进灿烂阳光里去毁灭自己的主人。金克莱遵照了这个命令,往上急飞。这样说来,金克莱所认为的我的心灵故乡是……

“愚愚愚愚蠢蠢蠢蠢的的的的家家家家伙伙伙伙。比比比比我我我我以以以以为为为为的的的的还还还还蠢蠢蠢蠢。”

葛雷的声音中带着苦涩。

“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你你你你这这这这是是是是在在在在杀杀杀杀害害害害主主主主人人人人。就就就就算算算算主主主主人人人人自自自自己己己己想想想想要要要要,这这这这样样样样还还还还是是是是太太太太夸夸夸夸张张张张了了了了吧吧吧吧?”

葛雷委身让金克莱自己飞行。遮蔽视野的黑雾开始渐渐变灰。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经到了雾的上半部分。葛雷看到了雾另一边出现了白色的圆盘。

“好好好好。带带带带我我我我走走走走,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到到到到我我我我的的的的心心心心之之之之故故故故乡乡乡乡,死死死死亡亡亡亡之之之之乡乡乡乡去去去去。”

葛雷闭上了眼睛。掠过耳边的风声与金克莱挥动翅膀的声音一时间充满四方。在这响声中葛雷很矛盾地感受到了一种静谧。放开缰绳的葛雷将双臂往左右两边摊开。葛雷的嘴唇浮现了微笑。

“好,找到了!”

听到这喊声,葛雷连忙将眼睛睁开。黑色的翅膀映入他因惊讶而扩张的瞳孔。强猛的力道、蠕动的翅膀、巨大的身体、长长的尾巴……清楚看到在雾上方等待的形体,葛雷马上犹如呻吟般地喊道:

“这这这这是是是是……穆穆穆穆史史史史塔塔塔塔巴巴巴巴!”

穆史塔巴犹如帮葛雷前导一样飞在他前面。

艾拉巨大宽阔的翅膀向两侧摊开,遮住了差点落在葛雷身上的阳光。穆史塔巴干脆从艾拉的脖子上站了起来。双脚踩着艾拉的背站着的穆史塔巴就这样光用左手抓住缰绳撑着不掉下去,回头望向身后。罗列于戴顿平原的死亡骑士与肯顿警备队员看起来都像沙粒一般,在这几千肘的高空中,天空骑士穆史塔巴使出了已经被遗忘三百年、在这段期间任何人连想像都没想像过的高超绝技,保护葛雷不被阳光照到。无言以对的葛雷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穆史塔巴因逆光而阴暗的身影。这时从他身后的下方传来了巨大的高喊声。

“葛雷.惠德伦!”

葛雷转过头去,发现了骑在赫斯伦身上,正从下方急冲上来的丁赖特。丁赖特慌忙大喊:

“葛雷.惠德伦!别说话,先听我说!我们是天空骑士啊。我们不该回到这时代来的。我们不该回到战争与憎恶当中。我们并不是战斗玩偶。我们是风!”

葛雷只是望着丁赖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丁赖特放开嗓子高喊,喊得脸都红了。

“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葛雷,不是吗?我们不是因为死得太早而复活的!我们不是为了跟当初打不过的敌人再打一次而回来的!我们想念的不是这件事!我们、我们只是想再到天空中飞翔一次!”

“再再再再……飞飞飞飞翔翔翔翔一一一一次次次次?”

“我们一直没领悟到这件事!为什么呢?那是只有我们能够拥有的盼望!连充满智慧的索罗奇都没办法告诉我们,到底我们盼望的是什么、痛苦的是什么、怀念的是什么!甚至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们不曾遇见过跟我们拥有相同烦恼的人!我们是一体的!”

是这样吗?葛雷看了看自己在风中飘动的袖子。他听见风刮过衣服的声音。他感受着迎向他全身的风。就是因为这个吗?

“那那那那你你你你们们们们……怎怎怎怎么么么么……”

丁赖特没有回答,而葛雷也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没继续问完。因为应该是一体的我们分裂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我请求取回金克莱的样子。

“丁丁丁丁赖赖赖赖特特特特……”

“我们必须回到这片天空上来,葛雷!”

这片天空。

葛雷回头去看脚下无限延伸的地平线。这高空中才能看清的梦幻界线,蓝色天空与红色大地相遇之处那道紫色的境界。犹如女人躯体的山脉与闪烁着光芒的江河、充满形形色色纹路的平原……他又看了看脚下不停变换舞动的白云。

葛雷抬起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盔。

他的双手抓住头盔的那一刻,不知是从那个受诅咒的头盔中还是他心中深处某个地方传来一种细微的感觉,让他开始颤抖。葛雷就这样抓着头盔,闭上眼睛去接近那种感觉。这样一来,那感觉立刻就以更明确的型态逼近了葛雷。

那是个形体。

“兄兄兄兄弟弟弟弟啊啊啊啊。”

虽然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没搞懂过为什么会这样,但此时四周能看到的就只有肯顿的灯火,在接近完全的黑暗中可以清楚看见一个穿着漆黑盔甲的死亡骑士 。葛雷将外面狂卷的风以及头盔中响起的自己的呼吸声都忘却了,在宁静中注视着死亡骑士 。

死亡骑士将手移向腰边,拔出了一把漆黑至极的剑。葛雷也可以‘看到’那把剑。他并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死亡骑士慢慢举起紧握着剑的手,剑尖在死亡骑士的腰际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而起。

“拔拔拔拔剑剑剑剑吧吧吧吧,弟弟弟弟兄兄兄兄啊啊啊啊。”

葛雷拔出了剑。

他将握着剑的手往前慢慢举起,到达顶点停下之时,剑尖指着死亡骑士的胸膛。死亡骑士笑了。

“来来来来吧吧吧吧。就就就就像像像像龙龙龙龙斗斗斗斗士士士士的的的的仪仪仪仪式式式式那那那那样样样样。”

死亡骑士将剑高高举起到肩膀上方,等待着葛雷。葛雷无言地踢了地面一脚。

接着葛雷就飞上了天空。

死亡骑士的形体唰一下就到了脚下远处。即使在如前的黑暗中,葛雷一样可以看到死亡骑士的表情,所以轻轻笑了出来。死亡骑士一脸茫然地看着葛雷。葛雷感到了疯狂的愉快。

“哈哈哈哈哈!”

这一瞬间葛雷脱去了头盔。他那黑暗与死亡骑士的外型瞬间就消失了。只能在高空中感受到的风再次开始朝他吹来,那是毫无阻碍地席卷而来的厚重强风。

葛雷放开了那顶头盔。

风将死亡骑士头盔从葛雷的手中夺去。一离开葛雷的手,死亡骑士的头盔就瞬间燃烧了起来。燃起的黑色火焰在风中飘动着,火花四散。它就像横越白昼天空的黑色流星般远去。葛雷并没有看它一眼。

“葛雷!”

丁赖特的声音振动共鸣着从背后传来。葛雷转头看着丁赖特。接着他用滑稽的声音说:

“那个,剑柄要不要也放下?你握得太用力,手背都发白了。”

丁赖特一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讶异了一下之后才红着脸,将他用力紧握的剑柄放开。他操纵赫斯伦飞向葛雷,说:

“对不起,我不够相信你。”

“呃。这种道歉不说出口才更像道歉。就像我没有向你们道歉一样。你死而复生之后还是一点都没变啊,朋友!”

丁赖特一脸茫然地望着葛雷,葛雷也感觉自己想解释的心情倏然消失了。刚好此时穆史塔巴的声音传来。

“打屁打完了吗?”

打屁?葛雷朝上方猛力大喊:

“是的!我那些不必要的话现在都说完了。全部!”

“好。那就再回到我们的故事……”

穆史塔巴等了一下才说:

“带着我们飞吧,队长。”

葛雷笑得弯下了腰,然后将嘴逼近金克莱的耳朵边。但要说他讲的是悄悄话,声音却又嫌太大了点。

“金克莱,你一定也跟我一样尊敬穆史塔巴吧?会这么严肃地重重喊出‘队长’的人实在不怎么多啊。”

穆史塔巴没说话,丁赖特开心地笑了。再次在鞍上坐正的葛雷举起右手,很大力地说:

“走吧!回到我们的故事里去吧!朝向我们在写的故事,我们的思念,走吧!”

“嘎啊啊啊——!”

金克莱咆哮了,一瞬间冲上高空。三个骑士似乎要一鼓作气,飞向天空尽头的尽头。

艾卡德那轻轻地笑了。

“我实践了所有的约定。我将金克莱交给他了。现在轮到你们实践约定了吧?从黑暗中奔跑而来的骑士们啊。非得让我提起你们必须守护的黑暗名誉不可吗?”

死亡骑士气势汹汹,但并没有抱怨。它们全用一样的眼神狠狠瞪着艾卡德那,但并没有冲上去。死亡骑士无言地后退,摆出准备迎战的姿态。

“啊,等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什什什什么么么么,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

“虽然不是什么善缘,但碰到你们就是缘分,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你们碰到的问题。”

“我我我我们们们们碰碰碰碰到到到到什什什什么么么么问问问问题题题题?”

“那是……嗯?”

艾卡德那突然把话停住了。肯顿警备队员跟死亡骑士都讶异地看了看艾卡德那,然后再望向天空。因为艾卡那德正看着那个方向。

咻——————。

拖得老长的声音从天空的另一边传来。隔了一段时间又传来了撞击声。没有人能看清那是什么,所以都感觉撞击声好像过了很久才听到。但是艾卡德那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东西。从天上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的,是燃烧着的死亡骑士头盔,后面还拖着长长的黑火。头盔以从极高空落下带来的惊人速度撞向大地,发出了让死亡骑士与肯顿警备队员都非常害怕的声音。

轰隆隆!

警备队员与死亡骑士都打了个寒颤,开始后退。黑色火焰与烟尘同时朝天上喷起,形成了一朵小小的云。燃烧的头盔用与撞向地面时差不多的速度弹起来好几下,最后在地上滚动的时候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死亡骑士都为之哑然,但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的警备队员脸上都露出了喜悦。这时艾卡德那说:

“嗯,真是个好榜样。”

“榜榜榜榜样样样样?”

“你们未来的榜样。”

死亡骑士们虽然愤怒,但它们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艾卡德那举起巨大的剑对着它们大喊:

“你们答应不会攻击肯顿,可是我不记得我有答应过不攻击什么人!这会成为世上最有趣的一场战斗,不是吗?跟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人战斗。哈哈哈!”

第三章

艾佩萨斯原本完全不相信跟其他人一样歪着头会对理解事情有任何帮助。不过现在她歪着头疑惑了。

“跟时间合一?那会变成怎样,雷德?”

“时间不会停。就因为不会停,所以时间才是时间。如果跟时间合一的话,辛斯赖夫也就不会停了。刚刚我不是说过,是人类创造出了时间?所以辛斯赖夫才想跟时间合一。他想成为所有人类的孩子,而不是成为任何人类的父母。”

“不成为任何人类的父母……”

“他现在用的是女人的身体,精神上则是个男人。他是单一体,是自我圆满的单位,拒绝繁殖。是的,他会成为永远的孩子。在他的父母,也就是所有人类都在创造时间之时,作为小孩的他就不用去创造时间了。所有人类为了成果而行动之时,他就像接受父母财产的孩子一样继承了那些成果。”

“我要哭了。听不懂。”

“对不起,但我还是要说。他想独占人类行动后享有的成果,所以时间才停住了。成果再也不会到来了,因为它们都会落到辛斯赖夫的身上。人类会不断创造出时间,但那些时间都会被辛斯赖夫给继承走,不会剩下任何属于人类自己的时间。”

“那么为什么祭司们要自己跳到洞里?”

“那是行为同时就可以得到结果的……自杀。与亲吻、跳舞和唱歌一样。好笑吧?因为人颠倒过来生活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为了寻回自己的时间,而终止了自己的生命。他们透过自我了结而将自己交托给辛斯赖夫的时间夺了回来。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推测。”

“我的推测也是这样。”

艾佩萨斯转头,看到慢慢走来的侯爵与宓站在那里。哈修泰尔侯爵在没修剪而长得很长的胡须中蠕动着嘴唇。

“我绝对无法接受。”

巴雷德稍微抬起头去看哈修泰尔侯爵,然后又低头说:

“你是那时的那个人……”

“没错。”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要杀了辛斯赖夫。”

“不可能的。就像我刚才跟这个少女说过的,按照你也同意的推论来说,要杀掉辛斯赖夫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刚好就是我的嗜好——挑战不可能的事。”

“你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啊。”

“我不是在开玩笑。”

巴雷德再次吃力地抬头去看哈修泰尔侯爵。哈修泰尔用干燥无味的表情注视着他。

“我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创造我的时间。一直以来都是。所以我不可能成为那些自杀的祭司。说说看吧!他们自杀你却还没自杀的理由。”

巴雷德无言地盯着侯爵瞧。侯爵耳语般地说:

“是神吧。”

“是的。克利……他们还有克利,可是我没有。所以我无法确信。”

哈修泰尔侯爵伸出了手。

跌坐在地上的巴雷德好一阵子都只盯着那只手瞧。哈修泰尔侯爵很有耐心地等待,过了很久时间之后巴雷德才抓住了他的手。哈修泰尔侯爵将巴雷德扶了起来。

“我可以暂时当你的神。”

巴雷德眨了眨他望着侯爵的巨大眼睛。宓与艾佩萨斯也无言地看着侯爵。

“敬拜我、相信我吧。你的推测是对的。”

“真……的吗?”

“你可以完全相信我,将交给了辛斯赖夫的时间再次找回来。那是属于你的。”

巴雷德双目炯炯地看着哈修泰尔侯爵。哈修泰尔侯爵毫无表情地看回去。那眼神是疑问、是要求,同时又是否定。巴雷德用不是正常发声而是接近呕吐的方式说:

“我……不想死。”

哈修泰尔侯爵的眉毛稍微蠕动。巴雷德的视线转向旁边,说:

“我不想这样。我好委屈!”

“那么你打算让你的时间继续支撑辛斯赖夫吗?”

“就算是那样,只要我能活着……可恶!我也可以永远活着。为什么不行!”

巴雷德突然朝后返了几步。往后跨步重心不稳的巴雷德一下子滑倒在雪地上。哈修泰尔侯爵、宓与艾佩萨斯都用各自不同的表情看着这一幕。

“可恶,可恶,可恶!我做不到。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永生!如果他把我的时间都拿走了,那我不就不用害怕时间会带给我的东西了吗!”

哈修泰尔侯爵往前踏出一步,说:

“我想指出,这样你就必须永远创造时间。你会永远在一块永远长不出东西的不毛之地上撒种。”

“代价就是永生!”

“……我感觉你在浪费许多时间。”

哈修泰尔侯爵转向巴雷德,看着冰川裂隙说:

“我想成为你的神,但是你连这个都拒绝了。在那里继续抱着你的烦恼吧。我要去让辛斯赖夫与现在的时间分离开来,把他送回他原本的时间去。这样一来你不但得不到永生,你剩下的生命会连一分钟都不剩。在这块土地上你能撑多久呢?甚至你还没倒在地上之前,你就会先死。而我认为这是做好事。”

巴雷德面对侯爵讶异地张开了嘴,但侯爵还是对艾佩萨斯说:

“带路就拜托你了,金龙艾佩萨斯。”

“侯爵啊,拜托!你就不能叫我佩西吗?”

艾佩萨斯虽然不满地抗议,但还是马上转身。并不是她抗议的心不够强烈,而是对方是不会接受她的抗议。这时宓第一次开了口:

“等一下。”

宓面对着巴雷德说:

“宓给你一个提议。想不想让这一切重新开始?”

“什么意思?”

“你是从托比开始跟着辛斯赖夫的。那之前你度过的都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你没想过把从那时到现在的这一段全部删除掉,再重新开始吗?就好像你从在托比市政府时起就没有追随过辛斯赖夫?”

巴雷德与哈修泰尔侯爵用同卵双胞胎才会有的一致表情表达出惊夸。陷入惊讶的两人中巴雷德先开口,因为他是被问的人。

“那是……有可能的吗?”

“有可能。因为你从那个时间点起将你创造出的时间全交托给辛斯赖夫了。那段时间对你而言跟不存在是一样的,你根本没有活过那段时间。那段时间全都流向辛斯赖夫了,一点都不剩,你完全没必要负责。你打算怎么做?”

巴雷德脑中一片混乱,结巴到了极端的程度。

“如、如果你、你……真、真杀了辛斯赖夫,我、我……”

“请吧。那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巴雷德.辛斯赖夫想:这等于回到半疯的老妻与疏远他的政府身边。他会这样活个几年之后,痛苦地走向死亡。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如果他不在了,他的老妻会非常难过的。

“我想要重新开始。该怎么做?”

宓没有必要回答。巴雷德如同原本就不在那里似地消失了。辽阔雪原上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的身影,甚至连雪上的脚印都没留下。宓微笑着回头,刚好面对到哈修泰尔侯爵那无比复杂的表情。侯爵呻吟般地说:

“这个……我也可以做到吗,女巫?不,算了。应该是不可能的。”

侯爵转过身。就像先前没朝他的正面说话一样,宓这时原本也没打算朝他的背后说话。看着侯爵的背影,宓突然想起侯爵要强暴她而往自己身上扑那时的样子。所以宓开口了:

“开始尊敬你是件很可笑的事。”

侯爵没转过身来对着她,但宓一点也不介意。

“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直到现在,你都没变过。你知道要明确定下愤怒的对象,全力去愤怒,为了解决愤怒而利用所有的一切,甚至连自己也利用进去。对你而言,愤怒永远是排在第一顺位,保护自己的顺位比这个还低。这完全莫名其妙,令人非常看不起,可是同时也令人尊敬。”

“那就是我最大的兴趣。”

“应该说是唯一的兴趣吧。”

“谁又不是这样?艾佩萨斯!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原本期待能听到有人对巴雷德的突然消失进行说明而一直闭着嘴巴忍耐等待,结果艾佩萨斯愤怒了。

“喂!快解释!你们难道不觉得在我问你们刚才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大叔到底去了哪里之前就先跟我解释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大叔到底去了哪里是件很好的事情吗?”

哈修泰尔侯爵听到这么长的句子,想起了他所认识的某个流派的人。

“你跟魔法师交往过吗?”

“呜?你怎、怎么?什么魔法?”

“……算了。他现在应该在托比的某家酒馆里面跟朋友们围坐着讨论这天发生了哪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吧。”

“那个大叔到底怎么变不见的啦?”

“因为他决定自己拥有自己创造出的时间。”

艾佩萨斯感觉对这句话有必要思考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她并不怎么喜欢思考。所以艾佩萨斯死心了,变身成金龙的模样。

窗外下着松软的白雪。放在暖炉上的水壶发出了让人心情舒畅的咕嘟声,不断将柴丢进壁炉的艾赛韩德的样子看来也十分安详。艾赛韩德又丢了一根柴进去,然后像其他人一样瞪着床铺的方向。

“教坛最高会议?”

杰伦特双臂抱胸躺在床上。他只将头与肩膀稍微垫高、闭着眼睛,所以不管谁看到都会认为他只是在沉思。但其实现在他是在和半身人与岔路之神德菲力的总院通话。所以亚夫奈德讶异得将眼睛睁得好大。他回头去看艾德琳,发现艾德琳也惊讶得张大了嘴。这时杰伦特眯着眼睛将房间里的每张脸都看了一遍,微微笑了一下,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哈哈,这可是会让整片大陆陷入恐惧的消息。如果德菲力的祭司全聚在同一个地方,我可能会不想接近他们方圆五千肘以内的土地。”

“我完全赞成。”艾赛韩德摸了摸下巴的胡须,严肃地说。“而且在那些疯子的会议中,如果要选出一个疯到鹤立鸡群让其他人完全赶不上的突出家伙,我毫不犹豫就会选杰伦特。”

除杰伦特与伊露莉以外的所有人全都点头,把艾赛韩德弄得很高兴。杰伦特好像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恶毒辱骂,皱起了眉头。

“这我没办法同意。说什么只要我乖乖待着就行了……不管在大陆哪座都市的哪条路上,你们都可以随便拦下几个路人问一下,他们对德菲力的祭司全聚在一个地方怎么想。”

亚夫奈德流了些冷汗,伊露莉似乎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咦?居然还说什么禁止带酒进去。跟我这么强调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以德菲力之名起誓!就算不是我,拿着酒瓶去的道友还是会很多。我打算准备乐器……呜!别乱喊了。就算你强辩说不准在那里开酒宴……啊,这种说法会不断让我反覆想起凯纳.卡须勒关于第五个轮子那段话。你说我转移话题?无论如何,对我们教团而言这不是最重要的。是吧?啊,是的。嗯。那教坛最高会议的目的是什么?”

接下来杰伦特把房间里的人都弄得快疯了。

“啊,嗯……嗯,嗯……呜,嗯……咦?嗯……是吗?嗯……哈!嗯,……喔,嗯……呼?嗯……”

一阵子之后,艾赛韩德觉得自己内心的怀疑越来越膨胀,在怀疑中又看出杰伦特的嘴角浮现了某种类似微笑的东西。艾赛韩德发出了怒吼,举起了斧头。

“你这浑小子!”

啪!艾赛韩德一举起斧头,杰伦特立刻朝床边飞身而去,床的另一边立刻发出很大的响声。虽然下巴都快掉了的一行人用锐利的视线割向杰伦特的头顶,还是可以看到杰伦特嘻笑的脸从床的另一边升起。艾赛韩德朝他高喊道:

“什么时候说完的!”

“嘿嘿。应该是第三或第四次的时候。”

格兰重重叹了口气,转头去看伊露莉。跟他预料的一样,伊露莉面露讶异的表情,格兰又叹了口气,开始解释:

“杰伦特早就说完话了,只是为了惹我们生气才继续假装在说话。如果不是的话,他闪避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啊,是……”

伊露莉没什么意义的回答让托尔曼捧腹笑了出来,格兰看到托尔曼这个样子也跟着笑了,但妮莉亚暖起了嘴唇,说:

“来吧,杰伦特,说说看那些事情能不能说吧。根据你的答案,我再来决定要准备听你说话还是准备拷问你。”

杰伦特兴高采烈地说:

“说是可以说啦,不过你打算怎么拷问我?”

妮莉亚发现自己讲错话了。为什么我之前没想到杰伦特连对被拷问也会产生好奇心?

“杰伦特……!”

“好啦,其实也没什么。就说是组织一个合唱团好了。”

“合唱团?”

“他们说德菲力没有回答。”

杰伦特不怎么在乎似地说。但是艾德琳似乎内心受到震惊,说:

“没、没、没有回、回、回答?”

“这件事你们那边好像也一样。”

“咦?”

“还记得在拜索斯皇城那时的事吗?艾赛韩德一说想见高阶祭司长,多斯佩就说高阶祭司在执行教团的重要任务。记得吗?”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这样一想,我停留在那里的时候的确没见过高阶祭司。”

“他说的重要事情,好像就是呼唤艾德布洛伊。高阶祭司为了向神询问最近发生的异常事态,要周围的人都返下,自己一个人在密室中向艾德布洛伊呼求了几天几夜,但好像还是失败了。”

“咦?”

杰伦特突然低下了头。右手撑着脸的杰伦特,用不清不楚的声音说:

“不知道最早是从哪一位神先开始的,现在诸神对寻求对话的人都毫不回答了。这样的对话不是常常发生的,所以更不可能得知是哪位神先这样的。无论如何,似乎艾德布洛伊是比较早的。暴风是最强烈的,但也会最先弱化平静下来。”

艾德琳的脸一时间青到比巨魔的极限还要更青。杰伦特低着头继续说:

“我们察觉到这件事之后又试了很多次,但得到的结论是,德菲力在门口挂了一块谢绝访客的牌子。我们现在身处偏僻的北方,所以不太清楚,但此刻的南方好像也因此而乱成一团。”

“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艾赛韩德呻吟似地说。温柴很快接着他的话:

“是因为时间吧?”

“应该是。因为时间是优比涅与贺加涅斯存在的原因,好像这件事最后变成众神都不能出手去碰了。刚刚的对话中虽然没有提到,但我知道。就算一群祭司聚集在教坛最高会议拚命高喊请神帮忙,现在也应该没有神还能帮到我们了。”

“格林.欧西尼亚应该是最后一个。”

听到伊露莉的话,杰伦特一下子抬起头。但是伊露莉正看着窗外。一行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出她望的是红海蛟号,温柴眯起了眼睛。伊露莉静静地说:

“最后的贺加涅斯。只有祂……当然啦。而且连祂也没办法陪我们到最后。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艾佩萨斯……”

杰伦特接口说:

“因为她是神龙王。”

亚夫奈德回头看杰伦特。杰伦特用冷静的态度解释说:

“艾佩萨斯是神龙王的继承人,但既然神龙王本身蛰居在大迷宫中,实际上她就有了当神龙王的资格。她是龙这个没有神的种族之长。不管目前事态的结局是什么,能够参与这件事的就只有人类与龙而已,神跟其他所有种族都被排除在外了。只有时间的匠人——人类以及与源于时间的诸神都无关的龙能一直从旁观看到这件事的结局。龙的代表是艾佩萨斯。那么人类的代表……”

“哈修泰尔侯爵?”

听到温柴的疑问,杰伦特点了点头。温柴跷腿,将双手抱到胸前。

“那么宓、辛斯赖夫与葩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过去、未来、交叉点。”

“可恶……如果是必须搬出神学才能解释的东西,那我就忍痛放弃听解释的荣幸。”

杰伦特抬起头,对温柴的嘀咕投以微笑。

“神学?这个……连众神都搞不好快消失了,还谈神学,是件很可笑的事情。研究已经灭绝之物的学问,应该算是考古学吧?”

温柴不自觉地将手臂放下了。看到杰伦特微笑的背后隐藏的惊人凄苦情绪,温柴呑了口口水。

“你在做什么,帕哈斯?”

“虽然一般不会这么问,但希望您现在可以问我这小丑:‘你没在做什么?’高雅的仕女啊!”

“你没在做什么?”

“所有一切事情。”

“噗。那你只要对刚才的问题回答‘什么都没在做’就行了,不是吗?”

“听到这问题的那一瞬间,我这小丑的嘴唇不太想发出‘什么都没在做’的声音,却很想发出‘所有一切事情’的声音。诗人这种词汇的奴隶就算有这些怪癖,也请见谅。”

“呜,要不要让我来说出事实?”

妮莉亚将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面露充满调皮的微笑,说:

“你接收到我这问题的时候,你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想要思考而拖延一点时间,等到你思考完了才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没做。这样等于是给了你自我辩护的机会,不是吗?”

帕哈斯呵呵笑着点头。

“我承认。”

“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你是在哼歌。”

“哼歌?我?”

“是的。因为是我没听过的歌,我没办法正确地重复一遍,但你一定是在哼某首歌。”

“嗯。应该是吧。所以我明明就有在做些什么,可是却一直想不起来。可是你光临此一僻静之处,应该是为了安慰这孤寂的小丑……如此推测正确乎?”

“是的。”

妮莉亚不经意地回答,坐到了帕哈斯之前坐的岩石上。然后她完全不给帕哈斯说话的机会,又继续往下说:

“哇!你真厉害!原来坐在这块石头上可以看到海,即使周围都是森林。你是怎么找到的?”

妮莉亚惊叹于1丛间看到的水平线,帕哈斯朝她的侧面小声地回答:

“您在担忧什么?”

妮莉亚转过头对着帕哈斯,那是张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笑意的脸庞。就像帕哈斯正确看穿的一样,装得很开朗的妮莉亚现在已经是一脸丧气的表情。

“你猜猜看啊。”

“我感到很荣幸,您是在为我担忧。”

“嗯嗯。”

“对于躲开伙伴藏到山丘顶上或森林中、面露痛苦的小丑的忧虑,搅乱了您的心。所以您亲自来此寻找这微贱的诗人。不论在哪个年代,同情心都是善良的心地才能展现出来的美,我对妮莉亚小姐的同情心非常感谢。”

“原来你很~清楚嘛。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这样行动?吃饭的时候要找你很烦,喝茶的时候还得苦恼要不要准备你的杯子,这也很烦。我们就要动身了,你还把屁股黏在这里,毫无计划地在这鬼混,我真不想看到你这种样子。”

“你们马上就要走了?”

“是的。艾德琳跟大暴风神殿联络过了,卡尔已经下令要我们回去了。啊,你不认识卡尔吧?那是我们在拜索斯皇城的一个朋友。杰伦特必须参加德菲力祭司大会,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回去。所以我才来找你。”

帕哈斯突然抬起手,说:

“看到那个男人了吗?”

“是说骞吧。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就算你猜到我指的是谁,但我都已经把手抬了起来,就请你至少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好吗?”

妮莉亚稍微伸出了舌头,回头看向帕哈斯所指的山丘。山丘上的石屋现在对她而言已经很眼熟了,而骞在那前面跳……咦?在跳?妮莉亚用手掌遮在眉毛上方,开始瞪着山丘瞧。

骞在山丘上蹦蹦跳着。为什么呢?仔细看过之后,妮莉亚发现他是在跟亚达坦一起跳。这两个家伙在光秃的山丘上这边跳跳那边跳跳,怎么看都看不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妮莉亚怀疑他们身处危险之中,必须要向别人打信号。但是帕哈斯噗哧笑了。

“他们玩得还真高兴啊。”

“玩?咦,你说他们在玩?”

“是的。骞现在变得跟动物差不多,所以这是两只动物在快乐地游戏。就跟两只小狗愉快地跳跃着没什么两样。”

妮莉亚用很疑惑的心情再次注视山丘。她立刻觉得帕哈斯说得对。骞抱住了亚达坦滚到地上,一下子又跳起来追了一下亚达坦,马上又变成从亚达坦身边逃开。亚达坦摇着尾巴呼应着这样的骞。

真是在玩啊?

妮莉亚突然吓了一跳。

“怎、怎么可能……不对!应该把杰伦特叫来。还有艾德琳。对了,还有亚夫奈德!应该把他们全带过来。我们快起来……”

“不,没关系的。我还没疯。”

“哈,但是骞不可能……”

“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他现在应该很高兴啊。这就是在什么都没有的山丘上表达自己喜悦的方法。”

妮莉亚讶异地看了看帕哈斯,又马上改成望向水平线。帕哈斯又笑了。

“不,宓小姐还没回来。”

“那么?”

“对骞而言……等待宓小姐是很高兴的事情。看到他这样,我也很高兴。”

骞跑跑跳跳又翻又滚。骞突然起身的样子几乎很难从人类的身上找到。就像坐着的野兽突然站起,骞躺着躺着,下一瞬间就已经变成是站着的。他没用手去撑地,也没怎么挺腰。骞发出喊声,开始回旋着身体。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顺着离心力抬起的双臂与巨大手掌在骞的身体周围划出了一个圆。亚达坦已经陷入恍惚之境不断汪汪叫着,在骞的周围一圈圈绕着。结果头晕目眩的亚达坦不管狗是不会往后走的,居然开始往后走。这段期间骞还在继续旋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骞不知从何时开始跳起了舞来。就像人类一生中总会有一两次忘却世上所有的一切,纯粹只敬拜天空时展现出的模样,骞用双臂支撑着天空跳起了舞来。骞的舞蹈既缓慢又迟钝,但是他还是毫不间断地大力持续跳着舞。

回转的尾声时,骞投身到地面上。原本在往后走的亚达坦朝倒下的骞跑了过去,骞与亚达坦互相抱着打滚,呵呵笑着。骞轻轻咬住亚达坦的耳朵大喊,亚达坦的尾巴好像要飞出去一样不停地转。

“到底为什么事这么高兴?等待一个人能让自己高兴,这我也承认。但应该不是这种程度的高兴吧,他们简直高兴得快疯了。更何况骞是个情感缺乏症患者。”

妮莉亚跟平常不同的表情让帕哈斯一时间陷入了恍惚。妮莉亚压低长长的睫毛,摸了摸自己小小的下巴,进入了沉思状态。肌肉放松让妮莉亚的脸部轮廓变得十分柔和,陷入思考的双眼看来十分深邃。帕哈斯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像是在叹气。

“头发颜色犹如火焰燃烧的仕女啊!我这愚昧的小丑脑袋中闪耀着所有善神的睿智之光,所以我才能说明他在高兴什么。”

妮莉亚再次把帕哈斯弄得晕眩了。她用充满期待感而大张的眼睛望着帕哈斯。帕哈斯转过头瞪着树瘤说:

“骞是情感缺乏症患者,在世上能让他喜欢上的东西很少。美酒、动人的故事、美妙的歌曲、精心打扮过穿着外出服走在街上的活泼少女……这些能让一般人高兴的东西,都没办法让骞高兴。他的所有感情都全部倾注在宓一个人身上。”

“这件事我听过好几次了。所以呢?”

“所以我想说那是种痛苦的努力。这很令人感动……是一个男人一生中能变得最美的少数几个瞬间之一。我很高兴。”

“啊,我想到了一种假说。你是个魔法师。”

“……我并不是在晗咒啊。”

“既然我听不懂,对我而言也跟咒语没两样。讲得简单点吧。”

“简单地说吧,他好像在帮忙宓小姐。”

“宓?”

“虽然没办法陪宓走到最后,但是他的心跟宓是在一起的。骞现在无限地欣喜。”

你果然是魔法师!呿。妮莉亚嘟起了嘴唇。

第四章

毫无目标的太阳现在仍在天空中某处蹒跚地走着。无论如何,由于跟太阳同行了太久,连日落的景象都不太记得了,辛斯赖夫根本没想起太阳会落下这件事。

但是现在四周完全不存在阳光,只充满着让人屏息的许多月光,以及让月光变得最美的黑暗而已。然而在这里,黑暗也是光之家族堂堂的一员。空间中跃动的无数光芒将黑暗也当作自己另一种稍微不同的型态。

这前后关系也许跟事实相反。这里的光搞不好只是黑暗的某种独特型态而已。

辛斯赖夫好像想将凝结在睫毛上的月光矶粉抖落似地轻轻摇头,但光却很坚持附着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辛斯赖夫放弃了,将头抬起。

虽然光像龙卷风一样旋转挣扎着想往外爆发,但要爆发出来的力量反而束缚住了自己,形成了一根柱子。辛斯赖夫想起了时间之针。

人类永远都喜欢想办法将眼前的事物与自己已知的东西连系起来,目前的这一幕就是将人这种可笑的努力用最喜剧的方式表演出来。现在在辛斯赖夫眼前的黑暗中舞动的时间轴与时间之针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就算使用地图制作者喜欢的记号,也无法确认是否能用类似的象征来表达时间轴与时间之针。

连是否有任何一种象征能表现出时间轴都很难让人确信。

辛斯赖夫对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时间轴就是其本身的象征、记号与意义。用圈圈加上一个箭头就可以表现男性,但似乎很难造出表现时间轴的记号来。

辛斯赖夫慢慢举起了双臂。他的胸膛鼓起,光进入了他的身体又喷出来,将周围弄得一圃乱。他正呼吸着光。

“时间轴啊,那即将要成为我的你啊!”

辛斯赖夫用葩的语言说。猛力旋绕的光讶异于从辛斯赖夫口中出来的光,犹豫着后返之后再次小心地逼近。光小心地从辛斯赖夫的脸庞开始一路沿着脖子往下,抚触他身体最敏感的部分。抛弃掉‘干脆昏过去算了’的不现实希望,辛斯赖夫激动地说:

“我来到了这里。我会成为结果。我会成为站在命运终点的人。”

“意思是你打算躺在树下等果子自己掉下来吧。”

突然传来的嘲讽让辛斯赖夫身子一震,转过身去。除了光与暗之外,还有其他东西站在那里。声音不大但发音很准确的说话声再次传来。

“原来不管到哪里,都有不知道梯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家伙啊。”

“你……跑到这里来了?怎么回事?你不可以来这里。”

辛斯赖夫很讶异地望着对方。对方就像辛斯赖夫一样在光中成了光、呼吸着光,以发光的方式说话。

“我,是个魔法师。让人看错枰的刻度就是我的嗜好。”

“你有个很怪的名字吧。”

歪头疑惑的对方弹了一下手指。

“啊,这次换成黄毛丫头了吗?是的,葩。还记得这个大叔的名字吧?”

“你怎么会来这里,雷泽?”

“因为想见黄毛丫头,所以就乘著名为玛那的风而来。”

雷泽说完这句话,眨了眨一边眼睛。辛斯赖夫觉得他眨起眼来还满帅的,葩则是完全受不了。

“为什么来到这里?”

“咦?又换人了吗?连跟自己对话的人都无法确定是谁,这是每天都必须说话的人类这种宇宙级喜剧演员的痛苦宿命,但是现在我的情形是将这宿命的重量用比较怪异的型态扛在肩膀上。”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但似乎不是什么急事。”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看来你似乎想重新解释急这个字的意义?”

辛斯赖夫没有回答。雷泽轻轻抬起两只手掌,摆出了很传统的姿势,说:

“是,是。我之所以飞到这里来的理由,我已经说了其中之一,就是我想看看这黄毛丫头。接下来就得讲讲其他理由了。我想要站在某一方,但还不知道是哪一方,所以我想获得一些资讯。”

“……这话听起来意思就是根据资讯的不同,你也有可能站在我这一方就是了。”

“是的。”

“用不着。我并不需要人帮我。”

“想想吧。给你一个提示。我不是对威胁别人的行为敬而远之那种类型的人。”

辛斯赖夫狠狠瞪着雷泽。但是雷泽吹起了光之口哨,发出了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的信号。辛斯赖夫虽然并不想赞同那个信号,但还是感到了好奇心。雷泽正确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

“先说明一下我的情况吧。我有一个朋友名叫纳克顿,他很厉害,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别人身上对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最近这个朋友身上发生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件,我很担心这些事件会不会对我那位朋友薄弱的精神造成伤害。”

“什么事件?”

“死而复生。”

“是吗……?”

“嗯。由你首先开始倡导,最近旋风式地席卷整片大陆的最新流行,也把这位朋友卷了进去。”

“所以呢?”

“所以,我对你接下来想做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我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想和时间合一。不久之前我已经听说了。具体来说,你想跟‘什么样的’时间合一呢?”

时间轴干脆发出了咆哮。混沌的光暗旋风中,辛斯赖夫与雷泽都直盯着没有影子的对方瞧。辛斯赖夫说:

“为什么要问?如果你问被你称作朋友的那个人是否会完全死亡,我会给你否定的答案。他不会死的。死亡是一个人创造时间的尾声,是最终的结果。然而从现在起,那尾声不再会来到人类身上了。”

“啊,我讲得不够清楚。这是个大问题,其实我那个朋友并不是人类。”

“你说什么?”

“纳克顿是个半兽人。这位朋友的问题,也就是我的问题的起点:如果人类不会死,那半兽人会怎么样呢?”

能够与永恒相比的瞬间流过了。即使站在这惊人的美丽中,雷泽依然想着如果能有一杯啤酒、一张能搁腿的桌子、手上抓起一手牌,用嘲笑的眼光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那该有多好啊。当然袖子里面藏的那一张牌就更是能让他狂喜到恍惚的地步了。雷泽小心地动着他干涩的嘴唇说:

“我曾是垃圾。在之前我就将许多时间白白送给你跟你的前任了,所以就算再次陷入那种状况,我也不会感觉痛苦什么的。我师傅在教导我的过程中也一直梦想着要让欧罗涅学派复活,而我对配合他的口味还有点兴趣。但是师傅过世之后,我就没必要去配合谁的口味了。是的,我连自己的口味都不想去配合。我一直活得像垃圾。我想我可能是你最喜欢那一型的人类。”

辛斯赖夫微笑了。雷泽双手抱胸,说:

“所以就算你要把我的时间拿走,我大概也不会发狂。但是那位朋友的情况不一样。虽然说起来很可笑,但我只有在跟他们见面之时,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人类,不管谁说什么,我都很珍惜这样的情感。许许多多为了这种小小情感而浪掷生命者的例子,我想没有举出的必要。”

雷泽吐出了一口紫色的光之气息。

“这也没办法。人类会变得怎样我不想过问。但是如果进一步谈到半兽人的问题,我的立场就有可能出现极端的变化了。”

“真是个可笑的家伙。”

“谢了。感谢你与我站在相同的立场。如果有时间有条件,我很想跟你一起嘲笑雷泽,但现在就是没时间没条件。来,快说吧。”

“什么意思?”

“人类会将他们造出的时间全都传送给你。对吧?为这个愚蠢的种族默哀吧。这愚蠢的种族生出了你这怪物。光是因为犯了生下你这个错,人类就算全部灭亡也是活该。他们灭亡的方式是永生,这就是最适合他们的刑罚。但是半兽人又怎么样呢?”

“你的预想应该会是对的。”

“意思是它们也跟着一起获得永生?”

“是的。时间是优比涅与贺加斯存在的原因。”

“也可以说是森罗万象产生的原因。你将森罗万象的结局一把全抓走了。嗯。”

“半兽人不会死了,你称作朋友的那个半兽人也没有必要害怕死亡了。连他的死亡我也会带走。现在安心了吗?”

雷泽点了两下头之后就没再把头抬起来。垂下的刘海在光芒中摇曳闪烁着。雷泽低着头说:

“我不要。”

辛斯赖夫面无表情地看着雷泽。雷泽往下俯视着,说:

“对不起,还是要说我朋友的事,我最近又交了个新朋友。这位朋友也很厉害,在向别人展现自己方面完全不曾感到任何困难,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我想先问一下,你这朋友是不是人类?”

“是巨人。”

“……克顿山的巨人?”

“是。”

“欧罗涅派的家伙还真是怪异。”

“没错。不过这也有好处,就是可以弄到从人类身上绝对得不到的答案。我再往下说吧。巨人他很想休息。借用路坦尼欧大王的话说,就是约定好的休息。”

雷泽抬起的脸上带着微笑。

“我决定了。”

“决定了什么?”

“人类这些该死的种子,不知道自己创造出的时间有多宝贵,随意浪费,结果生下像你这种怪物。没错,这些人类就算全部死光也没什么话好说,但有一种礼物是他们应得的。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给予人类用来代替时间的就是这礼物。这是种想让给人都让不出去的礼物。”

雷泽将抱在胸前的双臂慢慢摊开。

“人类想要停止创造时间去休息的时候,就应该让他们休息。”

艾佩萨斯唰一下抬起头。看到她僵住的脸,宓与哈修泰尔侯爵都感到了困惑。那是让人怀疑她根本做不出来的强烈怀疑表情。

一脸严肃地望着北方的艾佩萨斯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魔法师……”

“您说什么,艾佩萨斯?”

哈修泰尔侯爵很平静地问,但艾佩萨斯没有去管他。她将视线固定在北方,以恍惚的表情说:

“没错。我们是魔法师吗?是这样的吗?这件事无论所有的神还是我原本都不知道。当然啦。这就是人类的手段,以我们的立场当然很难懂。走到现在我才搞懂所有一切。”

艾佩萨斯突然抬头望天,喊道:

“魔法原本是属于龙的,但是龙也不能夸口自己创造了魔法!龙能自豪的是找到了正确的徒弟!魔法虽然是龙创造出来的,但现在已经不属于龙了,龙应该高兴自己找到了能将魔法原原本本学去变成自己的东西,这最适合不过的唯一堂堂正正的徒弟!”

“艾佩……萨斯?”

哈修泰尔侯爵踌躇地回头看宓。但是宓的脸上也只浮现了一样的困惑。侯爵再次转回去看艾佩萨斯,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艾佩萨斯笑着流泪。

她慢慢回过头去对着宓与侯爵。

“人类啊。”

“咦?”

“美丽、善良、丑陋、邪恶的人类啊!以善良的心肆行邪恶,以无比恶毒之手抚摸花束,这忘恩负义又可爱的种族啊!可恶的家伙!到底你们是什么呢?为什么能同时引发这么强烈的爱与恨的种族会踏上这个世界呢?”

宓跟哈修泰尔侯爵都用冻结般的表情看艾佩萨斯。

“我喜欢你们。”

“艾佩萨斯?”

“走吧!”

哈修泰尔侯爵感觉头都晕了。眼前的艾佩萨斯刚才还是第一次见面之时的那个年幼少女。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巨大到一眼看不完了。该死,这还算是龙吗?艾佩萨斯喘得肩膀上下起伏,激动地大喊:

“走吧!龙要走了。龙的徒弟、龙的继承人、龙的孩子展现出的样子,你们要看清楚了!你们将不会认同龙说的话,龙也不在乎你们认不认同,但龙还是要走。宓!哈修泰尔!走吧!所有龙与龙的朋友龙魂使们啊!走吧!”

此刻整片大陆上唯一有专属之龙的龙魂使蕾妮正用惊慌的表情望着片刻之前还坐在身边的男人。头上戴着的帽子飞起滚上了防波堤,蕾妮却一点也不在意。这一刻戴哈帕港这座美丽港口都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可是那个男人却似乎被某样东西吓到,突然站起身来瞪着北方。蕾妮小心地呼唤那个男子。

“基果雷德?”

基果雷德的钓竿被波浪卷走,在海面上浮浮沉沉。他已经不再是跟蕾妮一起坐在防波堤上钓鱼的平凡男子。身为语言与表情无法传达出的情绪都能互相交流的龙与龙魂使,蕾妮被基果雷德的激烈情绪变化吓了一大跳。但是她并不害怕。基果雷德的情绪中完全不存在一点愤怒。

蓝龙基果雷德紧咬的嘴唇间传出了呻吟声。

“大王啊……!我也一起去!”

“龙!”

托尔曼.哈修泰尔犹如被弹起来般猛然起身。格兰吓了一跳,温柴则是跟着站了起来。托尔曼直直站在房间正中央,翻起了白眼。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喊着些什么,但一句都没有进入托尔曼的耳朵。一辈子当中连一次都没有感受过,也不认为有机会感受的强烈感觉袭来,弄得托尔曼简直快昏了过去。

“呜哇哇!”

托尔曼朝门的方向冲去。他将挡在面前的椅子踹开,朝门飞奔的样子,艾赛韩德看得一脸啼笑皆非。但是温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追了上去。犹如在滑行的温柴抓住了托尔曼右边的肩膀。

“喂,你搞什么!”

下一个瞬间,温柴目击了天地位置的极端变动。托尔曼用左手抓住温柴的手,将身体往后扭,温柴直接飞上天空撞上墙壁。温柴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只有在空中缩起身体减少冲击。用这种方式将温柴甩开的托尔曼将门板撞到空中,跑出了门外。

然而托尔曼没再继续跑。穿过垮掉的门冲出来的人们都看到托尔慢跪在雪地上凝望北方的背影。被抛弃的小孩,痛苦的流浪儿托尔曼不存在了。托尔曼举起双臂,以龙魂使的身分大喊:

“龙啊,是龙啊!”

龙之圣地,大迷宫最深的湖中,神龙王巨大的身躯并没有丝毫移动。但是它自由而浩瀚无边的思维却跳着强劲的脉搏。在最幽暗的深水中,神龙王说:

“别受任何阻碍,走吧。你就是我。”

水用像瀑布一样的方式,但是跟瀑布完全相反的方向朝上喷溅而起。大迷宫全体都震动了,迷宫中的湖水犹如爆发般分开,其中金黄色的巨大身躯冉冉升起。飞散的水滴击打在大迷宫的石壁上,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从溅起的巨大水花间挺立而起的神龙王发出了充满力量的呐喊:

“艾佩萨斯!龙!神龙王啊!快去!”

飞上空中的雷泽踏着丰富得充满空间的光,再次翻身。从眼侧经过的无数道光芒浊流虽然亮得让人差点看不见东西,雷泽还是集中精神追踪着辛斯赖夫的轨迹。雷泽从无数道飘浮往来的光芒中好不容易发现了辛斯赖夫的身影,朝那个方向伸出了手。在最后一瞬间,雷泽的手往下一挥。

“火球术!”

雷泽的手中飞出的火球避开了辛斯赖夫的身体,直接击中了积雪的地面。泮泮泮泮泮!冰爆裂了,跟房子差不多大的冰块与水蒸气和冰箭一起冲上高空。这底下原来是海。

围绕着时间轴转、本身就是时间的光发出了惨叫,朝四方分散。这段期间飞起的一块块冰块就像雕琢得最精细的宝石发出光芒来,蹂躏着所有的空间。辛斯赖夫的嘴角朝上弯曲。

“蠢货!你是将自己想要的东西用邻居的名义践踏的那种最常见的卑鄙之人!”

冰面裂开,处处都有海水涌了上来。辛斯赖夫踩着碎裂的冰,飞上了空中。原本飘浮在天空中的雷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冰块疯狂地飞上空中,虽然也朝辛斯赖夫身体周围飞去,但却没有任何一块碰到他的身体。辛斯赖夫踩了一下沉入海中的巨大冰块尖端,朝上弹起。雷泽并没看到辛斯赖夫逼近他眼前的手。

“咳咳!”

像抓苍蝇一样一把掐住雷泽脖子的辛斯赖夫开始将雷泽往下压。雷泽拉住了辛斯赖夫的手,腿无力地挣扎着,但辛斯赖夫紧勒他脖子的手并没有动。辛斯赖夫似乎想要借势将雷泽甩过自己肩膀摔到冰面上。

“呜哇哇哇!”

就在撞上冰面之前,雷泽突然从辛斯赖夫的手中消失了。辛斯赖夫赤手空拳地打中冰面,冰马上就破裂开来。辛斯赖夫咬着牙,闪身弹开。海水涌上他原本所站的位置,辛斯赖夫踩上了稍远处的冰。雷泽在远处歪歪扭扭地起身的样子映入了他的眼中。虽然腿正软弱无力地抖着,但雷泽笑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辛斯赖夫。”

辛斯赖夫嘻嘻一笑,朝雷泽走去。注视着逼近自己的辛斯赖夫,雷泽慌忙说:

“想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现在在做毫无意义的……”

“我在行动!”

回答的同时,辛斯赖夫的腿飞来了。雷泽还来不及惨叫就弹了出去,深深钻进雪堆里。鲜血在白雪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直线。雷泽在让全身犹如火烧的疼痛与冰冻的感觉中被放逐,不断喘气。

“当然啦!我会成为时间。会成为结果!会成为虚空、凄凉、悲哀!我这些行动能有什么意义吗!哈哈哈!”

雷泽放弃了起身的努力。他虽然有可能站起来,但恐怕一站起来就会马上昏过去。所以雷泽拚命想翻过身来躺着。疼痛以每秒几十次的频率攻击着雷泽的身体各处,雷泽发出了惨叫与辱骂,好不容易才能将身体翻成脸朝上。辛斯赖夫看到雷泽这样,冷冷地笑了。但是雷泽的口中一流泄出微弱的声音,辛斯赖夫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黄毛丫头!”

“说什么?你!”“叫我吗?腼腆的老伯?”

辛斯赖夫面对自己急速停下来的身体,连发出一声咒骂都没办法。因为现在他连嘴唇的动作都受到了控制。葩浮上表面来,辛斯赖夫只能诅咒着朝后返。葩静静看着雷泽的样子,等待他说话。雷泽好像对自己的肺还没爆掉十分感谢,说:

“看你这么简单……就能站出来……黄毛丫头好像赞成那个白痴啊。”

“应该说我不反对。”

“现在你还憎恨什么……对那东西的憎恨……甚至让你放弃了自己的个体性。”

“憎恨?我没有。”

“是……吗?”

“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在失去的时间中被准备好,从虚无中诞生。我的个体性原本就是这样。”

“为什么……”

“居然问为什么?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吧。你之前为什么那样生活昵?”

雷泽用虚弱无力的眼睛看着葩。葩用不带一点激动,但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很清楚的方式说:

“你刚刚用自己的嘴说了出来。你是垃圾,你是赌徒。那么我也能大致猜出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这很明显吧。每天到了很晚的时候才摇着因宿醉而剧痛的头醒来,一睁开眼睛,第一个冒出的情绪就是没有地方可去造成的困惑与挫折感。没事可做的痛苦也将袭来。何况你还是个魔法师。那你应该会习惯性地记忆魔法吧,可是明明就不知道这些魔法到底要用在哪里。自己都觉得很悲惨了,还要把寻找食物当成最高贵的一件事,口中还要喃喃地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有时你弄得到食物,有时弄不到。如果弄得到,就将所有注意力放在吃东西上面。如果弄不到,就对自己说:‘空着的肚子可以让自己的头脑清楚’,但这清楚的头脑却无事可做。从这时起,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想想到傍晚赌场开张前为止要怎么打发时间了。”

雷泽很想拍手,但因为疼痛与伤口而做不到。‘说得太正确了!’雷泽开始想自己一直用这种方式欺骗自己,接着对于自己居然会这样想感到很惊讶,咬住了嘴唇。

“这样一来你会想,如果有人来帮忙自己打发这漫长的时间就好了。有时你会想,如果天天都能从早到晚赌博就好了,对吧?我也知道其他赌徒也都会这样想。偶尔,很难得地,你们会找到一群过着同样生活的家伙,不受时间的限制拚命烂赌。但是这并不常发生。大部分的日子里,你都会在漫长的无聊中挣扎,难过地等待夜晚的到来,最后带着疲倦得不得了的精神上赌桌。也可能早已喝得有些醉了。一面想着这讨厌得要死的赌博就是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一面开赌。每当抓起一张牌来,就又欺骗了自己一次。”

“那个,黄毛丫头……”

“我不知道你想出了什么藉口,但请你安静一下。就算你讲话我也不会听,而且讲话对现在的你而言又太过吃力了。你会去想:赌桌上的焦躁感、逼得人无法呼吸的紧张感、燃烧烟草的烟雾、混在一起跳着舞的牌实在太有趣、太刺激了。赌局结束之后,抱着晕眩的头起身的时候,你偶尔会这样想:我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然后倒头就睡。你很清楚知道这些事情都会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重新发生。”

葩发出了痛苦的目光。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你就已经把你的时间全部交给别人了,对吧?”

“是的。”

雷泽被自己清楚到奇怪的发音吓了一跳。葩点了点头。

“你很清楚这一天最后都会在无聊与虚空中结束吧?既然这样生活在赌场里,总有一天会被某人所杀,或者你自己自杀,这你也很清楚吧?也许也有点机会可以活到老死,不过那跟被杀也没有任何差异,这你自己也知道吧?”

“是的。”

“我也是这样。”

“黄毛丫头……你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我是垃圾,就像你说的,是个混混……能发出如此灿烂微笑的你绝对不是的。”

葩一时间无言地注视着雷泽。雷泽认为她的眼中闪耀着光芒之时,葩朝后返了一点,淡淡地低声说:

“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眼睛里的东西。”

“不,不对。葩!等一下……!”

“对不起了,欧罗涅。我不是你喊的人。”

雷泽紧咬住牙关。“辛斯赖夫!”

“没错,是我。”

回答之后,辛斯赖夫的膝盖弯下了。跪在雷泽身边的辛斯赖夫将右手朝上举。

“你那些怪异的朋友们都不会死,但我会帮忙让你死个痛快。接受你约定好的休息吧!”

雷泽并没有任何感觉。照理来说这时恐惧应该会逼近才对,但雷泽并没有感觉到恐惧。他的胸中除了找不出理由的惋惜之外,并没有任何东西。所以就算雷泽看见了辛斯赖夫的微笑,也没有任何想法。

这时震撼天地的巨大喊声传来。

“我要审判!”

听到艾佩萨斯的号令声,辛斯赖夫转过身去。看到黑暗中浮现的金龙躯体,他迟疑了。在黑暗中徘徊的无数光芒在龙金黄色的躯体上造出一道道绚烂的纹路,让艾佩萨斯闪烁着超现实的光彩。艾佩萨斯再次朝辛斯赖夫大喊:

“我要审判!”

“审判什么!”

“你跟所有人类!”

辛斯赖夫朝后闪身,摆出了准备对付艾佩萨斯的姿势。乍看之下就像黑暗中冒起的一座金山,这样的艾佩萨斯低下头来看辛斯赖夫。在它巨大的身体下,辛斯赖夫发现了两个人类。

“宓!”

宓面带痛苦地看了看辛斯赖夫,说:

“你好,葩。”

葩并没有浮现到前面来,只有表情冷峻的辛斯赖夫站在那里。宓的双眼变得透明。

原本站在宓身边的哈修泰尔侯爵以燃烧着愤恨的眼睛瞪着辛斯赖夫,慢慢将自己的剑拔了出来。然而侯爵并没有往前冲,只是将剑竖在地上,双手放在剑柄顶端等待着。

神龙王,请说!

艾佩萨斯注视着这样的侯爵,发现他的确是个龙魂使。‘你当我的龙魂使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哈修泰尔侯爵。’思绪就像来临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艾佩萨斯朝着底下的辛斯赖夫说:

“审判前要先听答辩。要先给你说话的机会,还是你要先听龙说话,辛斯赖夫?”

“说吧。”

艾佩萨斯挺直身体,她那巨大的头从高空上方俯视着辛斯赖夫。

“好好思考之后再回答。我站在这里,代表的不是我本人的意志。我代表的是所有的龙族。如果是作为个体,我恐怕连这个地方都到不了。所以我下的审判里面,作为龙个体的艾佩萨斯,那个拥有憎恶与爱好者的意志不会介入。而且这件事连所有神的意志都不会介入,理由你自己也很清楚。”

“当然。这是跟必灭者复活相反的状况。”

“是啊。那些不灭者都死了。用死这个字,跟事实好像完全搭不上边,但这种情况我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然而龙说的不只如此。”

“啊,是的。因为你是龙。要是精灵在这里,卡兰贝勒的旨意就会介入。如果有半身人在,德菲力的旨意就会介入。但是这里只有你龙在。”

“没错。所以你的行为会在没有其他任何意志介入的状态下,受到公正的审判。由那无情的时间轴与龙来进行。”

“这我懂。但还有一个我不懂的琐碎问题。我做了什么要受审判的行为?”

“你的存在。”

辛斯赖夫将左手往旁边一甩,大喊:

“那要由时间来审判。愚蠢的龙啊!我用不着接受你们这些在时间之轮里面跑的老鼠审判!你怎么能审判我!你是时间中的存在体,我是时间之外的存在体!连诸神都是时间中的存在体,所以没办法介入我的事,这不是从你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吗!你怎么敢……”

“时间是谁创造出来的呢?”

艾佩萨斯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用严肃的语气说话。辛斯赖夫闭嘴了。用沉重的眼神盯着辛斯赖夫,艾佩萨斯斩钉截铁地说:

“是人类创造了时间,就算像你一样自大的家伙也无法否认这件事。人类才是时间的匠人、时间的父母。你是为了时间本身来到这里的。而你就成了所有人类的孩子。”

艾佩萨斯暂时停止说话,她的声音化为毫不动摇的共鸣声再次传来。

“从这一点来说,其他所有种族与龙,甚至诸神之所以都无法介入,有个最重要的理由。因为时间是人类创造出来、属于人类的,他们如果愿意把他们的时间都交给他们的继承人——你,这是他们的自由。”

辛斯赖夫以挑衅的眼神瞪向艾佩萨斯,说:

“这样说来,你的审判之类的东西就更师出无名了。我从我的父母那里继承他们创造出的东西,你有什么好审判的?”

“审判你是否真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这件事必须由不是人类也不是你,与诸神也毫无关系的龙来办。”

辛斯赖夫沉默着抬头看了艾佩萨斯一会。光是看到艾佩萨斯的巨大身影就足够让人的敬畏心油然而生,然而辛斯赖夫的心中却完全没产生这样的情绪。一阵子之后,辛斯赖夫笑着说:

“这还真有趣。”

辛斯赖夫迅速回头瞥了后面一眼。时间轴不断在黑暗中保持急速的辉煌旋转。螺旋形流动飞散的光在空间中无尽地持续着回旋舞。辛斯赖夫再次看了看艾佩萨斯。

“还真有趣……没错。审判结束后,如果认同我的存在,你们自己就会在既定的命运中乖乖消失吗?”

“是的。”

艾佩萨斯以龙的身分回答了。辛斯赖夫用充满兴趣的眼光去看艾佩萨斯。

“就是这样。龙会客观地进行审判,如果龙审判的结果支持你存在,那么龙族就会接受灭亡。”

哈修泰尔侯爵紧咬的下巴掉了下去。如果创造出时间的人类都将时间交付给了辛斯赖夫,就等于时间不会再被交付给其他存在体与诸神。他们会跟人类一样永生,而永生从另一种层面的意义上说就等于灭亡。但龙却说它们会接受这样的命运。虽然创造出时间的明明就是人类。

然而艾佩萨斯没忘记用与刚才一样严肃的语气补充一句:

“但是,如果龙的审判不支持你,你将会成为时隔三百年之后首次遭金龙攻击者。不,这样说不太对。你将成为诸神离开这世界之后第一个以一身承受全体龙族攻击之人。”

“这真是至高无上的光荣啊,呵呵呵。”

辛斯赖夫对这恐怖至极的威胁似乎完全不担忧,还是充满豪气地笑了。艾佩萨斯压抑着自己问道:

“我问龙。你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吗?”

辛斯赖夫爆发般地大喊:

“愚蠢的蜥蜴,没错!如果人类不同意我存在,我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出生!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为什么还要问!就是因为人类想要,我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

艾佩萨斯皱起眉头看着辛斯赖夫。辛斯赖夫突然转身走向倒在地上的雷泽。他的手一把抓住了插在雪堆中的雷泽的后颈。雷泽就像一个很轻的手提包一样被举了起来,吊在空中晃荡。

“问问这家伙吧!我叫你问问这混蛋怎样抛弃自己的时间!问问这个堕落的赌徒怎么对待他创造出来的时间!”

就算艾佩萨斯真这样问,雷泽以现在的状态也没办法回答。抓着雷泽摇的辛斯赖夫将他往前一丢,雷泽在白雪上留下了一道血迹,又插到了雪里头。‘这实在不是值得向别人推荐的体验。但是想代替我体验这些事情的家伙倒是还有几个。’在快晕倒的痛苦中,雷泽这样想着。

辛斯赖夫似乎对雷泽毫不关心,举起沾满血的手,指向哈修泰尔侯爵。

“再问问那家伙吧!”

哈修泰尔侯爵的眼神闪烁着,但还是继续无言地等待。

“那家伙死了,可是又复活了!不只是那家伙。无数曾经死去的人都复活了!这是什么意思?”

艾佩萨斯慢慢地回答:

“意思就是你让时间停止了。”

“仔细搞懂问题,好好思考再回答吧,蠢货!他们是因着什么复活的?”

“惋惜、思念与痛苦。是因为残留的Hjan吧。”

“没错。他们并不满足于送给他们来代替时间的礼物!他们要的就是创造时间。不是为了你们龙或其他无数的众神,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想要不断创造出时间,这就是永生!为什么没有人想死?为什么人类把自杀看成罪恶?因为他们想要永无止境地去创造出时间!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没人可以满足他们。为什么会感到虚空?为什么从出生起就感到痛苦?为什么到死为止都有种缺乏感,无尽徘徊寻找着一些自己都搞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明明知道没有东西可以满足他们,为什么还要无止境地在这孤寂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他们寻找之物的孤寂世界上徘徊?打从一开始,能满足他们的东西就根本不存在!”

辛斯赖夫指着自己说:

“然而现在有了我。而且他们只有我。优比涅与贺加涅斯愚蠢地给予他们的死亡,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礼物!只有我,才是人类内心深处最大的盼望。能永远将他们创造出的时间不断带走的人,就是我!只要有我在,他们就可以永远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是不断创造出时间直到永远!”

艾佩萨斯陷入了抑郁的沉默之中。辛斯赖夫朝着她坚决地说:

“如果人类不想要我,我根本不会出生,就是因为人类想要我,才有了我,所以我就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而且还是独一无二的正当继承人。快,傲慢的龙啊。你想搞些审判之类的东西吗?快宣告我就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

代替一言不发的艾佩萨斯回答辛斯赖夫的是哈修泰尔侯爵。

“你不是我的正当继承人。”

哈修泰尔侯爵右手紧紧握着插在地上那把剑的柄说。辛斯赖夫低头回答哈修泰尔侯爵道:

“你说我不是你的正当继承人?竟然不是其他人,而是你这么说?我复活的最后一个祭品、我重生独一无二的原因,你居然这么说?”

哈修泰尔侯爵并不在乎辛斯赖夫说的话。他右手将剑斜斜地举起。

“就因为你复活,我才能跟这身体结合!你用你的死亡让我活了过来,让我重生!这样的你居然否定我?”

“我不否认自己是你诞生的原因。然而我不认你是我的正当继承人。”

侯爵一说到‘认’这个词,辛斯赖夫的脸就皱了起来。明明生下了却又不认的孩子……哈修泰尔侯爵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冷冷地说:

“对不起了,我的孩子啊。然而你只不过是扭曲的欲望跟时间双方生下的私生子罢了。”

“父亲,你让我笑了出来。你这样否定自己想要得到的救援吗?连爸爸也是打着邻居的名义否定自己的那种最常见的傻子吗?”

辛斯赖夫取笑似地说。意外的是,哈修泰尔侯爵那冷冷的嘴唇竟含着微笑。

“是的。这还真有效。我很想有小孩,但从来不曾有过。我所创造出的唯一孩子居然就是这个怪物,而且我还没办法认他,这真是相当讽刺的一件事。我现在才发现只有他们,我一直恶意冷待的那些养子,才是真正唯一继承了我血缘的人。”

暂时停止说话的哈修泰尔侯爵将声音压得极低,耳语道:

“托尔曼,原谅我吧。”

跪在空无一物的冰冷地面上,托尔曼抱着自己的肩膀,开始抖了起来。格兰想走到他身边,但被伊露莉的手阻止了。格兰对伊露莉发出疑问的眼神,但伊露莉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加解释。

不知什么时候,清冷的眼泪滑过了托尔曼,哈修泰尔的双颊。托尔曼喊出了他以前不被允许喊,也从未喊过的:

“爸爸……”

哈修泰尔侯爵再次抬起头,同时举起了剑。直直指出的剑尖对准的正是辛斯赖夫。哈修泰尔侯爵用锐利的眼光瞪着辛斯赖夫,说:

“我不承认你的存在,辛斯赖夫。不只如此,我会除掉你,接受我自己的灭亡,来完成我的归宿。”

“完成你的归宿?你?”

“没错!金龙艾佩萨斯,说吧!你是一切飞禽走兽之王。复活过的那些人怎么了?”

艾佩萨斯虽然惊讶,还是无言地抬起头。头犹如刺入天空的艾佩萨斯马上进入了自己的内心,进入了全世界。

从炫目的剑光中找出刀刃可以刺入的空隙,艾卡德那毫不犹豫将剑往那里插去。死亡骑士发出了惨叫,挥动起斧头,但手臂上已经没了力气。艾卡德那将身体往前压低,用肩膀接下斧柄,然后顶起了死亡骑士的下巴。死亡骑士喷出黑烟的同时倒下了,艾卡德那收回了自己的剑,回答刚才传来的说话声:

“是的,爸爸!它们回去了。我现在很忙,别再呼唤我了!我会丧命的!”

龙斗士艾卡德那这样喃喃说完,再次朝眼前逼近的死亡骑士发出了怪声,向前突击。

从遥远高空横越大陆东岸的基果雷德瞄了一眼下方闪烁的小白点,那是孤独海鸥号的甲板。它令人惊异的辽阔视角很清楚地看见甲板上的海盗们僵着一张脸仰视着自己的样子。基果雷德在孤独海鸥号的周围盘旋了一圈,向死者致意之后对自己的内心喃喃说道:

“它跟它的复仇心一起回来了,神龙王。”

不只是他们,艾佩萨斯朝向整片大陆的处处都发出了疑问,大陆也‘回答了’独一王者的疑问。克顿山用不是声音也没有意义的、坚定郑重的语言哀悼着自己真正的主人之死。俯视乔兰的卡雷翰塔借用环绕塔身的强风来告知贝伦.寇达修的死亡。此外还有无数的回答传来。这片大陆透过所有语言、意义与感受回答了艾佩萨斯的问题。

将直挺挺抬起的头放低,艾佩萨斯仔细看着哈修泰尔侯爵。

艾佩萨斯看到这么多放弃了复活与永生,飘然进入死亡之人的样子,感觉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然而这时不需要她说话。艾佩萨斯将接收到的所有回答都传达给哈修泰尔侯爵与辛斯赖夫。哈修泰尔侯爵点头,说:

“你留下的所有克利祭司也都回去了。辛斯赖夫!他们并没有等你,而是跳到冰川裂隙里去了。他们不想要永生!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也很清楚。”

辛斯赖夫一脸苍白,咬牙切齿地盯着哈修泰尔侯爵。

“他们并不想单单当个时间的匠人,而是想为自己而活。灭亡是完美的归宿,死亡是时间匠人最终的作品。他们成全了自己,放弃了所有一切,回到了他们的死亡当中。他们不承认你!”

辛斯赖夫深深地呼吸了一回。振动的光束让他的形体变得混乱。

“也许吧……那又怎么样?”

“你说什么?”

“所以呢?就算过去的亡灵回到过去又怎么样呢?他们原本就不属于此刻,打从一开始就跟这时间没有关系。而这个时间的所有人都支持我。我只想跟现在合一,不想跟亡灵般的过去合一。”

‘那就是你想要的时间吗?’把自己当作尸体埋在雪堆里,将双方的对话全听在耳里的雷泽这么想。‘原来你想要合一的对象时间就是现在。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个时间的所有人都支持我。问问他们看看。有谁想死?已经死去的人不算,我是说现在创造出时间的人。现在在那边像条虫一样蠕动的那个赌徒,就是最靠近我们的例子。看看他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样子!”

在攻击自己的侮辱中,雷泽感觉这不是一个应该带着自尊去回答的那种问题。他问自己:‘你真想死吗?’雷泽再次思考。‘可恶!自己好像完全成了个笨蛋。’

哈修泰尔侯爵皱起额头,闭上了嘴。辛斯赖夫往前走,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

“应该是。不去说那些复活的人,从现在此刻起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家伙里面应该不会有想死的吧。与其像一个英雄而死,那些虫子宁可像个乞丐而活。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非难的东西。”

这一瞬间,哈修泰尔侯爵将剑往旁边一抖。

“但我不是!”

第五章

发出高喊声的同时,哈修泰尔侯爵往前狂奔。宓发出了没有意义的声音,想要制止他,但在这种状况下才行动已经太迟了。急奔得身边引起了一场小暴风雪的侯爵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与辛斯赖夫之间的距离完全消除掉了,接着马上狂暴地试着下劈。

挥出的长剑穿过辛斯赖夫原本所在之处,插到了冰面上。想将强力的冲击从手腕卸掉的哈修泰尔侯爵看见了上方踩下来的脚。可恶!朝后闪身躲过侯爵之剑的辛斯赖夫轻轻抬起脚,踩向侯爵的手腕。啪吱!

侯爵束手无策地跪下了。一脚就将侯爵的双手与剑柄踩住固定在冰面上的辛斯赖夫往下瞧着侯爵的头顶,说:

“你不是?”

看着自己陷入冰雪中的双手,侯爵抬起了头。

“没错。”

辛斯赖夫用极尽嘲讽的语气说:

“你想以英雄的身分去死吗?明明知道除掉坏蛋辛斯赖夫就意味着自己的死亡,还要这么做,来让自己庄严地死亡吗?”

“不是。”

“不是?”

辛斯赖夫疑惑了。侯爵立即给出的回答让他十分惊讶。侯爵发出了轻轻的“呜!”一声,抓住了辛斯赖夫的脚,将他往上一抛。天哪!雷泽对自己看到的这幕光景大为吃惊,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哈修泰尔侯爵被踩着的双手似乎要举起高呼万岁一样,辛斯赖夫就像射出的箭般朝上飞了出去。连忙捡起剑的侯爵指着在天上飞的辛斯赖夫,跑过去大咸:

“庄严之类的东西丢去给狗吧!拿些话修饰排除了死亡之后半死不活的人生,我完全不需要!我只要我完整的人生!”

无限的明暗持续旋转的过程中,飞在空中的辛斯赖夫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身体。然而现在他的身体正无望地落下,侯爵则在底下朝他掉落的位置飞奔。辛斯赖夫的眼中喷出了火焰。既然没有翅膀,辛斯赖夫也只能无力地落向侯爵的剑尖。辛斯赖夫慌忙大喊:

“你想破坏世上所有人的希望吗!”

“如果那些混蛋想破坏我的希望,我就会把那些混蛋全部给破坏掉!”

望着踏雪奔来的侯爵的背影,宓很惊慌地大喊:

“不行,侯爵大人!葩……!”

“吃我一剑!”

最后一瞬间,哈修泰尔侯爵飞身而起。落下的辛斯赖夫的颈部就是他的目标,悬浮于他的剑周围的光芒往无数方向弹射出来,划过空中。辛斯赖夫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大。

时间轴震动了。

原本在旋转的时间轴一瞬间变宽了几百倍。原本形成时间轴的那些光以惊人的速度回转,从中心激射了出来。这些光向四方散射,其中最强烈最迅速的光朝向哈修泰尔侯爵射了过去。整片视野都被辛斯赖夫遮住的哈修泰尔侯爵与宓没看到,但艾佩萨斯与雷泽都清楚地看到了这景象。魔法名下的这对师徒同时大喊:“小心!”剑尖穿过辛斯赖夫的喉咙之前片刻,哈修泰尔侯爵就感受到光晕包围了自己与辛斯赖夫。从虎口传来的感觉让他陷入了绝望。

‘这是不可能的!’哈修泰尔侯爵无声地呐喊着。剑尖明明对准了辛斯赖夫的喉咙,连一寸也没有偏。但是在光包围他们的瞬间,它却‘偏了’。辛斯赖夫的身体滚落剑下。比起落下的冲击力,辛斯赖夫也更惊讶于哈修泰尔侯爵的剑居然偏掉了。跌跌撞撞地起身的辛斯赖夫看着侯爵从他身体上方跳了过去。侯爵差点没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再次调转剑对准了辛斯赖夫。满眼讶异地看着侯爵手上的剑,辛斯赖夫将视线抬高,扫向哈修泰尔侯爵的脸。然而这视线只是经过他的脸,立刻又投向了更高的地方。辛斯赖夫看的是侯爵背后蠕动着的时间轴。

刚刚那光芒是?

原本瞪着辛斯赖夫的侯爵感受到辛斯赖夫的视线投向自己肩膀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哈修泰尔侯爵用充满疑惑的眼睛看着时间轴。刚刚那光芒曾经包围了我们。然后剑就偏了,两人同时产生了一样的自觉。

“哇哈哈哈哈!”

辛斯赖夫用全身大笑。哈修泰尔侯爵的脸转向脸笑成皱得不能再皱的辛斯赖夫。

“我不是早就讲过好几遍了?”

辛斯赖夫将两只手掌伸出去给侯爵看。

“是他们创造了我。他们要我。所以他们会守护我。知道吗?是他们将自己的时间传送给我!”

哈修泰尔侯爵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想:那些……不愿意死亡,在活着的过程中根本不去想到死亡这件事的所有人类。没错。这时间轴是陆地上所有人类创造出的一道道时间的轴。哈修泰尔侯爵看着时间轴。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似乎不遵守任何规则,这不断回转的光轮不知怎地在他眼中看起来却像是树木。虽然上面找不到任何枝叶,但它是唯一的常绿树,唯一的树木。

哈修泰尔侯爵突然感到一种疲劳。他在太长久的荒唐无稽中担负了太长久安排角色的责任。

“我也已经说过了。”

哈修泰尔侯爵将剑左右晃了几下,说:

“如果他们拒绝我,我不惜与所有人类一战!”

“啊,你没必要去让所有人类的意志屈服。只要拿我的意志当对手就行了。我的意志就是所有人类的意志。”

“那就吃我这一剑!”

哈修泰尔侯爵发出怒吼声往前突进。但辛斯赖夫只是将双手扠在腰上微微笑着。与此同时,时间轴再次开始强力地旋转,喷发出的光之波浪包围了哈修泰尔侯爵与辛斯赖夫。这与刚刚的状况没什么不同。

除了一件事情之外。

哈修泰尔侯爵一生中挥了几千、几万次剑,但是像现在这种挥法却连一次都没有。严格来说,侯爵的攻击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攻击。攻击是两人间的相互作用,有攻击者与防御者。但是哈修泰尔侯爵的攻击本身就已完成,完全没考虑到接受攻击的对象。那是个很纯粹的动作,本身就有意义。

辛斯赖夫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怎么可能!”

最后一瞬间,辛斯赖夫似乎觉得不应该往旁边倒下,扭转了一下身子。所以辛斯赖夫并没有强烈地撞到地面上,而是好不容易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哈修泰尔侯爵的剑尖斩下了辛斯赖夫的衣角。哈修泰尔侯爵再次将剑收了回去,用沉重的眼神看了辛斯赖夫一眼辛斯赖夫滚过地面到另一边才站了起来,用完全无法相信的眼神瞪着哈修泰尔侯爵。

“这……怎么可能?”

哈修泰尔侯爵虽然没回答,但从高处往下俯视的艾佩萨斯看得很清楚。就好像亲吻之时没有谁先碰到对方的嘴唇一样,就像唱歌跳舞一样,行动的同时就是结果了,不知时间的经过。

侯爵的攻击‘已经完成了’,那是在单一的动作中让单一的意义确实凝结起来的行动,有无击中目标、成功或失败打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它本身就已经完成了。

这时侯爵慢慢抬起脚,踏向了自己与辛斯赖夫之间。

这一步步都是很难从有脚的陆上动物身上找到的动作。如果一定要形容,还不如干脆说这是跳舞。那并不是走向目的地的步子,每一步每一步本身都是目的。那是已经结束而无法中断的连续过程,是其本身终结的原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辛斯赖夫发出了短短的惨叫,开始朝后返。侯爵虽然完全没提高速度,但与辛斯赖夫之间距离迅速缩短了。辛斯赖夫发出怪声,举起了拳头。

“沉到海里去吧!”

辛斯赖夫迅速跃起。他小小的拳头击中冰面的瞬间,连艾佩萨斯的巨大身躯踩在上面都不会有一丝摇动的冰发出尖锐的惨叫,一下子就裂了开来。

啪——啪啪啪啪!

冰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海水朝上喷起。黑色的海水反射出绚烂的光芒而闪烁着。哈修泰尔侯爵轻轻跳了起来,但辛斯赖夫朝后返,继续往下攻击冰面。每当拳头砸下之时就传出山崩般的轰隆声,把艾佩萨斯都给弄晕了。

辛斯赖夫不断重复下击冰面、朝后跳跃再下击冰面的动作。裂开的冰因着本身的重量互相激烈地撞击冲突。飞散的冰块发出令人眼盲的光线,辛斯赖夫就这样造出了一个流冰与极为冰冷的海水互相激荡的湖。

最后一拳结束之后,辛斯赖夫流着血的拳头用另一只手包住,坐在冰面上吁吁喘着气。他看着哈修泰尔侯爵的眼中充满了轻蔑。

哈修泰尔侯爵对着辛斯赖夫咆哮了一声,唰一下转过头。

“艾佩萨斯!请审判!”

然而艾佩萨斯巨大的身体完全没动。

“人类都认同他,哈修泰尔。”

“你出手攻击的时候……你也知道吧,不是吗?事情变成这样,靠的不是他的力量,而是所有想要他之人的力量。是那力量将你的剑弹开的。跟你一样,我也很清楚地看见了那一幕。”

翻起白眼往上看了艾佩萨斯一眼,哈修泰尔侯爵突然转身,发出怪叫,将长剑往坐在另一边的辛斯赖夫抛了过去。但是这把剑却直接被喷起的冰块与水柱冲撞卷走,消失在海底下。辛斯赖夫用左手包住完全瘀青的右手,很吃力地起身。

“没、没错。呼、呼呼呼。龙啊。快决、决定吧。我是谁呢?”

艾佩萨斯无力地看了哈修泰尔侯爵一眼,然后又抬起头。

“你是……人类的……”

“你不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

艾佩萨斯、哈修泰尔侯爵与辛斯赖夫同时回头,看到宓为了不让倒在地上的雷泽滑落水中而拚命拉着他。宓气喘吁吁地对哈修泰尔侯爵说:

“那个,侯爵大人。请帮一下宓。”

哈修泰尔侯爵吓了一跳。然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吓一跳。侯爵在困惑中将雷泽的身体抬了上来。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这时在对面的辛斯赖夫大喊:

“女巫!你说什么鬼话!”

宓没有回答,而是一面呼呼吹着自己刚碰过冰雪的手,一面开始往前走。不久之后宓就站到了冰面裂缝的尽头旁。宓看着冰块与海水共舞的光景,稍微犹豫了。抱起雷泽身体的哈修泰尔侯爵跟艾佩萨斯看到宓这个样子,无缘无故地同时产生了惋惜感与期待感。

宓非常小声,犹如只对自己说话似地:

“不知为什么……可以的。嗯。一定可以。”

宓用右手紧压自己的胸口,维持这个姿势,将脚往前伸了出去。

吃力地将汪汪叫着跑向自己的亚达坦推开,骞的手伸进了上衣里面,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袋子拿了出来。骞躺到地上,将袋子小心地打开。他小心不让山丘上刮的风将袋里的东西吹走。

骞举起了缠绕在自己右手上的宓那些头发。乍看之下毫无表情的骞那张脸上,蕴含无法形容的无数情感的双眼正静静发着光。

哈修泰尔侯爵感受到视野一角发生的不寻常动作。他抬起头,看到了环绕时间轴的光束突然开始动了。怎么回事?辛斯赖夫又在耍什么花招了?然而辛斯赖夫本人也惊慌地望向时间轴。环绕它四周的光束中有一道动得特别猛烈。光非常突然地朝向宓射去。哈修泰尔侯爵惊讶得大喊:

“小心,女巫……!喔喔?”

宓踏上了水面,就这样站立在上面。

她的左手就像接受邀舞的仕女一样轻轻往前伸出,放到了从时间轴射出的那道光之上。犹如抓着青年的手走进舞会会场的少女般,宓将手交托给了光,在水面上行走着。原本狂暴地咆哮着的海水随着宓的脚步渐渐平静了下来。宓在像镜子一样平的水面上,接受光芒的引导前进着。

“有某个人……”

哈修泰尔侯爵耳边响起了艾佩萨斯的声音。他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在战栗。哈修泰尔侯爵抬起头去看艾佩萨斯。

“有某个人……不是把他的时间交给辛斯赖夫,而是给了宓……”

宓漫步走过苍白的月光与绚烂的黑暗。每当她的脚踏了下去,干燥的水面上漾开的波纹就以令人无法想像的无数种方式反射出光来。飘浮在空中的光撞上了宓的面颊、手臂与身体,在宓的周身造出一些像是模糊光雾的东西。但即使在雾中,从时间轴伸出来引导宓的那道光还是十分清晰。

最先从讶异中清醒过来的是辛斯赖夫。辛斯赖夫的脸、葩的脸,那张小小的美丽脸庞扭曲得不能再扭曲,看起来跟死了一样黝黑。身体强烈抖动着的辛斯赖夫将双臂慢慢抬起。跟宓轻盈的步伐比较起来,他手臂的动作既僵硬又粗鲁,但哈修泰尔侯爵却从中发现了惊人的共通点。是因为她们原本是姐妹吗?不,不只是因为这样。那是……

“去吧,我的名字啊!”

呼应着辛斯赖夫激愤的喊叫,时间轴发出了巨大响声。一开始哈修泰尔侯爵还以为打雷了,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其实并没听到任何声音。时间轴与毫无声响的巨大感觉一起咆哮了起来。时间轴就像刚刚一样爆发了。在空中强劲旋转的月光如巨大的海嚷扬起,朝宓掩袭而去。

“大王啊!”

远方伊斯的海面上,基果雷德吐出划开天空的咆哮之时,原本在北海冰上的艾佩萨斯浑身闪耀起燃烧的银青色。艾佩萨斯快速地往前飞行,用比飞行还快的速度喷出了雷霆。不是从嘴巴而是从全身发出的雷霆以怒涛般的气势冲向月光海嚷。哈修泰尔侯爵发出了让人听不懂的惨叫,跪了下去。

月光与雷霆在宓的头上相撞了。光干脆变成了黑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冲撞声成了一片寂静。在漆黑般的光与让人误会自己耳聋的寂静中净扎的侯爵好不容易才能睁开眼睛寻找宓。就算相隔这么远,威慑力还是大到让他觉得自己会瞬间被震死。宓呢?

月光再次绕着时间轴周围转,雷霆的残渣滑过黑暗的空间之上时,宓依然用跟不久前相同的方式行走着。憎恶地瞪着宓的辛斯赖夫朝艾佩萨斯大喊:

“龙!为什么要插手!这里没有你插手的权利!这是时间与人类之间的事,你没资格干涉!”

艾佩萨斯并没有回答。这时哈修泰尔侯爵觉得很怪异。侯爵看着他抱在怀中的雷泽,眼皮抖动着想要张开。

“来吧,现在轮到时隔一百零八年之后复活的诗人上场了吧?”

“咦?”

帕哈斯光靠皱起一只眼睛就回答了妮莉亚的问题。‘如果十分是满分,我会给九分。’妮莉亚这样想想就笑了,但帕哈斯脚下一踢就往前冲去,所以很可惜没能看到她的微笑。妮莉亚想着:‘要是他看到了,可能会突然停在原地吧。’笑完之后,妮莉亚也跟在帕哈斯的后面跑了出去。

帕哈斯就像离地一肘高的清风一样,轻跑着爬上山丘。原本躺在地上的骞偏过头去看帕哈斯。朝山丘顶直跑的帕哈斯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经过他的身边。骞用只有他能做到的缓慢速度慢慢起身。

帕哈斯站在海岸的峭壁尽头,左手移向自己的右肩。用敏捷的手部动作将斗篷的固定扣解开,帕哈斯任由爬上峭壁的风将他的斗篷吹走。啪啪!扬起的斗篷就像朝永恒打出的信号一样飞向水平线。挺立在峭壁尽头用全身迎着风的帕哈斯立刻以华丽的动作将肩膀上扛的竖琴抬了起来。

帕哈斯用献上至诚的动作将竖琴抱起,右手不太在意地挥出,望向空中。在空中飘扬的斗篷就像只蝴蝶般舞动着,他的头发同时向所有方向飘扬而起。帕哈斯在等待。等待着一首歌。

比一瞬间漫长、比永远短暂的等待好像从不曾开始一样地结束了。帕哈斯的手指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放到了竖琴弦上,他的嘴唇犹如亲吻空气般蠕动着。

但是歌声并没有唱出来。

雷泽好像要张开的眼睛再次沉重地闭上了,他的身体在哈修泰尔侯爵的臂弯中无力地垂下。哈修泰尔侯爵一时间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不是一具尸体。但是雷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哈修泰尔侯爵咬起牙,望向水面上的宓。

宓站在水面上。她双脚并拢直挺挺地站着,但也不能说是单纯地停在那里。虽然明明有在往前走,但看起来又像是没前进地停在原地。哈修泰尔侯爵感觉胸中一紧,很仔细地去观察她的样子。这时侯爵发现了牵引宓的光在闪烁着。

‘那道光芒……不再引导她了吗?’

引导一必的那道光之前在一波波袭来的月光中仍旧明亮,现在却如同微弱的游丝般闪烁着。光似乎马上就要熄灭,宓的手指似乎找不到凭藉而彷徨。与这道光相反,环绕时间轴的光却变得更加强烈。时间轴现在像棵燃烧的树一样无声地咆哮着,站在它下方的辛斯赖夫脸上浮现出了犹如野兽般的微笑。

“还是……不行!”

不行?居然说还是不行,怎么回事?哈修泰尔侯爵听到辛斯赖夫谜样的话语,感到非常困惑。然而辛斯赖夫并没有对此多作说明,只是抬起头看着射向宓的那道光。

“这是那个情感缺乏症患者的时间吗?说起来这真是当然不过的事情。那是没有跟其他人的时间合一、一起运作的时间,对其他人的欲望与梦想感到困惑之人的时间。没错。他应该可以把你引导到你现在站的地方去。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没办法来到我这里。”

宓看着辛斯赖夫无声地啜泣。辛斯赖夫嘲笑着这样的宓说:

“他根本没办法来到时间轴跟我的身边!未来漫步者,看你能漫步到哪里去!”

“不是的。”

听到这句话,哈修泰尔侯爵差点让雷泽掉了下去。哈修泰尔侯爵看了看自己抱在怀中的雷泽,突然看到雷泽炯炯有神的双眼,他再次惊讶了。雷泽用非常清楚的声音重复了刚刚说的话。

“不。应该还有一个。搞不好还会有两三个。可是……应该至少有一个。”

哈修泰尔侯爵很吃力地将不太张得开的嘴张开了。

“你说有,到底有什么?”

“放开我。没关系的。”

侯爵很想摇摇头,又一次注视着雷泽的眼睛。他让雷泽坐到了地上。雷泽用双手在地上撑着,双腿尽情往前伸出,望向宓。

“我相信。一定会有的。”

帕哈斯的手哀凄地划过空中,口中除了热气之外什么都没吐出来。他打了一个寒噤,转过头去。走向帕哈斯的妮莉亚突然看到对方瞪着自己,吓得停下了脚步。帕哈斯说:

“现在轮到我了。拜托……”

“咦?”

“喊我的名字。”

妮莉亚只是讶异地望向帕哈斯,并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为什么呢?我怎么会这样?只不过是喊出一个名字而已,怎么竟然就这么难?

帕哈斯用很诚挚的表情说:

“拜托了,妮莉亚。喊我的名字。拜托。”

妮莉亚面对帕哈斯的表情变得好像马上就要大哭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昵?只不过是喊一声他的名字而已……

妮莉亚感觉自己的脸唰一下红了。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要我抱你,要我跟你结合为一呢?’

帕哈斯的腿不知从何时起抖了起来,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跌坐到地上,好不容易才没倒下。他直盯着妮莉亚瞧,妮莉亚不自觉地朝后返。她的口中传出了无意义的呻吟声。

“呃,呃……”

“千万拜托了。”

虽然想立刻转身用尽全力逃走,但妮莉亚没这么做。她的自制力并不强,连逃都没办法逃。妮莉亚同时感觉想要昏倒、想要跌坐到地上放声大哭、想要尖叫着逃走、想要跑去给帕哈斯抱着,但这些想法根本没办法分出优先顺序。

妮莉亚因着自己的身体中冒起的热气而喘息,哀凄地凝视着帕哈斯。帕哈斯现在用比尸体更没有生气的脸蹒跚地走着。妮莉亚忍住不放声大哭,试着喊出帕哈斯的名字。

“啊,呃……”

然而她的口中发出来的并不是语言,只是个声音。妮莉亚又返了一步,帕哈斯似乎当场就要往前摔倒。

突然间,妮莉亚感觉自己火热身体的某处产生了一种清凉感。妮莉亚很用力地转头,看到一个大而厚实的手掌放在自己右肩上。根本不用继续转头去确认那只手的主人。妮莉亚一看到那只手上缠绕的头发,就立刻回头转向帕哈斯。她用很清晰的声音说:

“帕哈斯,我的诗人。”

朔风吹袭的荒凉峭壁上,如火焰般的歌曲迸发了出来。

雷泽陡然起身大喊:

“走吧!未来漫步者!”

雷泽发出喊叫声的同时,宓将脚往前踏出。与此同时,引导宓的光涣然明亮了起来。月光犹豫着朝后返,辛斯赖夫激愤地大叫:

“不可能的!”

有可能。宓在往前进。在她的脚步之下,月光中闪烁的水面变成了一条坚硬的道路。哈修泰尔侯爵发现耳边吵得要命的响声实际上只是自己的呼吸声,非常惊讶。辛斯赖夫再次大喊:

“停!你走上了你不该走的道路!你想拥有你根本承受不起的东西,想知道你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你不可以!”

宓微微笑了。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

“滚开!不要讲些连自己都搞不懂的事情!以我之名,我命令你滚!”

辛斯赖夫再次挥动双臂,时间轴战栗了,射出无数光芒。巨大至极的光柱开始向上喷出,连不久前的那些光之波浪也为之失色。哈修泰尔侯爵讶异于地平线看不到了,连天空的相当部分也都看不见了。从视野的一端到另一端都被光充满了,光之海洋朝向宓扑去。艾佩萨斯将翅膀尽量张开,大声咆哮:

“咕哇哇哇哇——!”

艾佩萨斯的整个身体眨眼间滚烫燃烧起黄金之火,包围全身的火焰急速沿艾佩萨斯的身体而上,朝它的脑袋集中。艾佩萨斯将嘴大大张开的瞬间,白炽的火焰朝月光的波涛喷出。

哗啦——!冰面沿火焰的轨迹爆开了。爆裂开的冰不是粉碎,就是连融化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升华成水蒸气,到处都充满了猛烈喷发的蒸气风暴。几千种光将暴风变得透亮之时,火焰抢在所有暴风之前撞上了袭向宓的月光。无声的冲击将哈修泰尔侯爵与雷泽朝后弹开。

“咕呜——!”

即使飞在空中,哈修泰尔侯爵还是努力想抓住雷泽的身体。这家伙还没死过啊,可恶!但是连他自己都像片枯叶般在风中晃动,要抓住雷泽是不可能的。哈修泰尔侯爵成了不断发出脏话惨叫的自由落体。

即使在辛斯赖夫的攻击与艾佩萨斯的攻击相撞惹起的由各种光组成的暴风中,宓都没有放开自己手接触着的那道光。光之暴风施展出的物理力量让哈修泰尔侯爵与雷泽都飞了出去,撕裂了整片雪原与黑暗天空,逼得所有一切都陷入了混沌,但宓还是在往前走。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就是往前漫步的步伐本身,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我’要走向何方?

‘我’为什么在走?

‘我’是谁?

没有目的也不曾出发的脚步中,宓看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

在她的眼前牵引她的光突然发生了变化。宓贬了贬眼,将眼睛眯起来看。但是那光明明在变化成一个形体。先看到的是手指。温暖而巨大的手、强壮的臂膀、熟悉无比的肩膀映入了宓的眼帘。宓要看见这个高大男人的脸,必须稍微抬起头。她朝着这张向自己静静微笑的脸微笑了。

“骞。”

骞微笑的嘴唇静静地张开了。骞将宓跟自己说过的话又回头告诉了她。

‘生个宝宝吧。’

“好。”

‘我们制造一个会向我们撒娇、跟我们学习、爱着我们,最后离开我们独立的孩子吧,宓。给那个孩子很多很多的爱吧。溺爱他吧。给予他全心全意的爱吧,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

“好。”

‘我没机会看见的孩子。’

“好。”

‘你没机会拥抱的孩子。’

“好。”

‘太早就必须结束掉自己时间的孩子。’

“好的,骞。好。”

光开始聚集。

怒涛般的一道道光中,开始有一道两道将轨迹慢慢朝一必弯曲。虽然是如同火堆弹出的火星般的小小光芒,但它们静静地无视于强烈的光之波涛,开始朝宓流去。接着是下一道光,再下一道光。光在空中划出各种各样的曲线,收敛到宓的身上。柔顺地飞来的光像是犹豫地在宓的周身绕了一下,宓朝着那些光抬起了空空如也的右手。光线就如寻找树枝的小鸟,飞上了宓的右手。接着是下一道光,再下一道光。光围绕了宓的双手、双臂与全身。

艾佩萨斯自言自语地说:

“……接下来,笑吧。”

无数笑声传进被光之风席卷而昏过去好一阵子的哈修泰尔侯爵耳中。光嘻嘻哈哈呵呵呼呼地微笑爆笑狂笑傻笑着。哈修泰尔侯爵很吃力地睁开眼睛,惊讶于充满四方的光。

华丽的黑暗不再存在。上面是光,下面是光,所有的方向都有光。哈修泰尔侯爵发现自己正在爬起,吃了一惊。我的身体还没整个粉碎掉吗?这时雷泽看着四面八方都被光所包围的自己,用失了魂似的声音说:

“我们就这么做吧。我会说你活着,你就照我说的也对我说。当然大部分的人现在没办法马上做到这件事,但是……”

“你活着。”

雷泽笑了出来,那笑强烈的感染力也侵袭了哈修泰尔侯爵。所以哈修泰尔侯爵也毫无道理地笑了起来。

透过网膜射进来的强烈光线似乎想硬钻进更深处。在似乎要让全身都销融掉的光中,辛斯赖夫看到一直以相同步调朝自己走来的宓,感受到全身颤抖的愤怒。这时他的内心中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温柔声音。

‘你在看着吗辛斯赖夫?’

辛斯赖夫对自己的内心高喊。“葩!”

‘人类也开始将时间传送给宓了。骞在引导着她,人类牵引着她。’

辛斯赖夫拉开嗓子大喊:

“你嘲笑我吗?他们放弃了我吗?没关系!这些该死的混帐!也许有几个笨蛋把时间传送给了她。但是我还存在着!混帐,这就代表有些人类还是想要我……”

‘不是的。’

“不是的,什么不是的?意思是想要我的人在这世上连一个都没有吗?”

‘不。他们从未放弃你。’

“什么?”

‘看看宓吧,辛斯赖夫。’

辛斯赖夫喊到连肩膀都在上下起伏。

“看不了多久的,因为我马上就会把她除掉!”

‘看看宓吧。别否定了。她正走向你,并没有往回走。并没有放弃你。’

“这都是因为你!好像愚蠢得相信你我可以分离一样!”

‘她真不知道吗?’

辛斯赖夫并没有回答。他感到自己的内心中有某种东西一下子崩塌了。辛斯赖夫痛烈地感受到沿着气管钻进身体的光的质感。辛斯赖夫抬起了手。这是为了擦去沿双颊流下的眼泪。葩更轻声细语地说:

‘你真不知道,人类在追求你的同时也会自己来找我吗?’

辛斯赖夫为了忍住涌上喉头的哭声而紧闭着嘴巴。已经在他内心中开始的崩塌现在成了泪水泉涌而出。辛斯赖夫想起了多勒涅。他像是就要大哭出来似地说:

“知道的。没错。他们知道。”

‘是的。辛斯赖夫。谢谢了。’

“……葩,你……”

‘一起走吧。’

“我、我……”

‘走吧,辛斯赖夫。跟我一起,走向她。’

辛斯赖夫往前踏出了脚步。

冰封的大地已经不存在了,光线跃动的天空也不存在了。在充满四周的光中,时间轴已经不存在了。他们身上残存的惰性透过步伐展现出来,然而他们并没有在走着。他们走向彼此。宓微笑了。羡望是绣在忍受苦痛上的装饰,希求是为了过去而存在的名字。

宓在漫步着。

辛斯赖夫在漫步着。

帕哈斯的琴弦终于全断了。

妮莉亚困惑地微笑着,抓住骞犹豫的手疯狂地跳起舞来。

辛柴朝向水平线吐出了烟斗的烟气。

艾卡德那朝向死亡骑士贯穿自己身体的剑发出了咒骂,很吃力地对那把剑的主人挥出了自己的断剑,然后直接倒在了地上。

卡尔举起酒杯跟杉森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翰姆朝向展现在眼前的辽阔沙漠发出了喜悦的呼声。

希欧娜哭了。

伊露莉朝向所有妖精笑了。

艾赛韩德以为温柴要抱住自己而吓了一跳,但等到他发现温柴的目的只是他缠在腰上的烟袋里面的东西之后,就愤怒地挥起了拳头。温柴悄悄拉起了杰伦特的手臂,沉着地挡住了艾赛韩德的拳头。杰伦特昏了过去。

亚夫奈德想起了艾佩萨斯。

托尔曼被格兰抱在怀中又哭又笑,简直无法呼吸了。

魁海伦突然回头望向北方。盖博叫他,但魁海伦没有听见。他的口中流出了他再也不想喊,也不认为有机会再喊的一个名字:“侯爵大人。”

宓的脚步停了下来。

辛斯赖夫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们互相朝对方伸出了自己的手。伸出左手的宓噗哧一笑。看着这样的宓,辛斯赖夫也面带微笑,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他们的手轻柔地互相握在一起。

全文完

龙族名词解说

回廊Gallery:建筑物中的走道空间。这里是指城墙上方巡视用的走道。

魔像Golem:起源于犹太神话的人造怪物。犹太人为了拯救受到暴政压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将之称为魔像,进入中世之后,成为炼金术士 、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关心对象。因为它象征着从非生物中产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于向生命的神秘进行挑战。由于本来是非生物,所以不会疼痛,只知按照制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为土魔像、石魔像、铁魔像、肉魔像等(科学怪人电影中的怪人就是属于肉魔像)。

大刀Glaive:这是种介于枪跟刀之间的武器,基本的型态只要想成三国演义中关羽所拿的青龙偃月刀就行了。基本上是步兵用来攻击马上的骑兵或马时所用的武器。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龙魂使Dragon raja:帮助不完美的生命体人类与完美的生命体龙进行沟通的独特人物。拥有龙魂使的龙如果发现了人类,在把人当作晚餐吃掉之前至少会先问问他的意愿。

龙牙兵Dragon soldier: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宙斯变成母牛去诱惑腓尼基的国王阿克诺尔的女儿耶罗佩,阿克诺尔命令儿子卡德摩斯去找回女儿。这就是英雄卡德摩斯传说的开始,卡德摩斯后来在建设德拜的时候遇到了龙牙兵。卡德摩斯击返了吃掉他部下的巨蛇之后,依照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说话声将蛇牙拔下种在土里,结果长出了许多全副武装的战士。它们互相残杀直到剩下五个为止,之后就开始跟卡德摩斯一起建设德拜。西方有一个常用词dragon-s teeth源自于这个传说,意思是‘纷争的种子’。

龙之恐惧术Dragon fear:这并不是魔法,而是一种龙的能力。因着龙吐出的强烈气息,使得与其不同价值观的其他生物非常害怕。如果是恶龙,能使得善人都逃走,如果是善龙,就能使得恶人都逃走。

矮人Dwarf:起源虽在北欧神话之中,但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却是透过J.R.R.Tolkien确立的。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透过巨人伊米尔的身体创造大地之时,这个种族就钻到了地里。他们是手艺极佳的铁匠,拥有无尽的黄金与宝石,用其做出连诸神看了都讶异不止的宝物与武器。例如掷出必定命中的衮尼尔的枪,托尔所持有击中目标后会回到手上的神锤穆勒尼尔,会自动复制自己的德劳普尼尔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猪格林布尔斯提,西芙的黄金假发,折起来以后可以放进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尔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欧神话中,如果把矮人制作之物拿掉,那么诸神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写的矮人来看,这一族是由伟大的铁匠奥勒所创造出的,他们是天生的铁匠、建筑师与石工,能制作很精细的工艺品,也是矿工,善于一切需要灵敏手艺的工作。他们对宝石拥有跟龙一样的贪欲,个性绝对不愿受人支配。他们的象征标志就是小个子与浓密的胡子。

长剑Long sword:与斧头同为使用于肉搏战中流传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类学习运用金属的过程中,剑也渐渐显露出大型化的趋势,依据战斗时有利型态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长柄,走上了转变为枪的另一条道路,而在度过漫长历史之后,长剑终于在十世纪左右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长剑可以说是站在剑类武器的历史巅峰,剑身长约三~四尺,宽度约一吋,直而具有两刃,但不像东方的剑上有血槽的设计。从剑的型态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机动性高,适合施展各种剑术。所以它是在金属的冶炼技术进步到能制造出轻而强韧的金属之后才出现的。

玛那Mana:在整个世界上均匀分布的一种能量。基本上常常因为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达到能量均衡的状态,也就是某种热平衡的状态,这种能量就不会移动。(也就代表着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师重新配置玛那时,自然力为了让玛那恢复到均衡,所以在一定时间与一定范围中,就会造成移动。简单来说,全体温度都相等的水是不会移动的。但是将水装到水壶中去煮,因为水中各处产生了温度差,所以就会开始对流。也就是说在短暂的时间当中发生了犹如摆脱重力影响的现象。这虽然是自然的现象,但是猛一看会以为它忽视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发生温度差异,换句话说,如果不知道下面点着火,看起来就会像是魔法一样。魔法就只是这种原理的扩大。

记忆咒语Memorize:魔法师在早晨是以记忆咒语作为一天的开始。魔法师一面看魔法书,一面记忆自己能力允许范围内的魔法。没有记忆过的魔法是无法拿来使用的。遍布在整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玛那’会因魔法师的力量而被重新配置,这时候,玛那在与自然力的冲突及协调之下会产生魔法效果(就如同技术在与自然力的冲突及协调之下能转动风车)。如果是正常状态,玛那会处在一种平衡状态,不会与自然力相冲突。但是在玛那平衡分布的状态下,却又很容易就制造出最初的一点点不平衡,而魔法师所引发出的这一点点脱离平衡的行为,就能带来全面性脱离平衡的结果,并且造成玛那整个都重新配置。这种原理和混沌理论很相像。总而言之,重新配置过的玛那会干涉自然力,并且扭曲自然力,这就成了魔法。魔法师即使无法理解引起这种重新配置的最初的那一点点破坏是什么东西,但是却可以‘感受’得到。所以每天早晨一边做记忆咒语,一边会感受到最初的启动语。随着时间的经过,玛那的配置就会有所不同,所以也必须去感受不同的启动语,因此魔法师每天早晨都需做记忆咒语。

传讯术Message:魔法师将自己的话用风传出去,只让选择的对象听到的魔法。

主栀Maiiast:船中央的桅杆。

吸血鬼Vampire:因为血是生命的象征,所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吸血鬼物,我们可发现大都是高等动物。《龙族》里的吸血鬼则是比较接近于伯朗.史脱克所描写的人物形象,而非安.莱斯所描绘的。吸血鬼一到满月的时候就会感受到吸血的欲望,会受到银制武器或魔法武器的伤害。它们能够变身为蝙蝠、野狼、雾的样子,而且在镜子前面会照不出形影。要是暴露在太阳光底下的话,它们的身体会烧起来,而且也无法涉水。因为拥有强大魅力,所以甚至可以使异性进入被催眠的状态。被吸血鬼咬到的人就会变成吸血鬼。

喷吐攻击Breath:龙以及一部分怪物使用的特殊攻击方法。一般来说,最有名的是红龙会吐火,白龙会吐冰气,蓝龙吐电,黑龙吐酸,绿龙吐毒气。据说像中东神话中提尔梅特之类的七头龙,可以同时使用各种的喷吐攻击(还真可怕……)

海蛟Serpent:受到海蛟袭击的船几乎不可能回到港口,所以其样貌并不为世人所知。就算偶尔有人目击到远方海面上游动的海蛟模样,但因为其身体的大部分仍然在海里,所以还是无法得知其完整轮廓。一般认为将蛇卷起猎物压碎对方骨头的景象放大几百倍,就是海蛟攻击船的模样。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lfheim。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lmaril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艳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半兽人Ore:是一种人形怪物,因为J.R.R.Tolkien而变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头是猪头。地精这个概念是从地底的妖怪而来,相反地,半兽人的概念则既是怪物又是一种种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种说法说它们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书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师沙鲁曼想要做出人与半兽人混血的混种半兽人。)

翼龙Wyvern:只要想成没有前脚的龙,就可以大致知道它的模样了。性格狂暴而强韧,无法像龙一样进行喷吐攻击。而且体积也没有那么庞大。

绞盘Capstan:卷锚的装置。是一种卷绳子用的卷轴。在使用录音带的录放音机中用来卷带子的部分也叫这个名字。

巨海妖Kraken:是一种巨大的海怪。只要是有海的地方,都可能会冒出巨海妖的脚。也就是说,巨海妖可能同时会在波罗的海附近和马达加斯加近海伸出它的脚。因而无法确切得知其身躯大小与型态。

塔盾Tower shield:从正面看是长方形的巨大盾牌。罗马士兵所使用的盾牌也是属于这一种,攻城时可以举到头上阻挡对方的投石攻击,立在地上就可以构筑阵地。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武器,但是更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肉搏战。

火球术Fireball:极度上升某个区域的温度,然后燃烧空气的魔法。型态是采用火球的模样。

前桅Foremast:船最前方的帆柱。

变身术Polymorph self:使巫师自己的外貌变化的魔法。被关在监狱的巫师可以变身成为云雀从铁窗之间逃出去,也可以变身为田鼠挖洞出去。不过,变身出来的那只云雀应该会是世界上最笨拙的云雀,而变身出来的田鼠则应该会是一只在滑稽挖洞的田鼠。巫师必须花费很大的努力去熟悉变身后的模样。

教坛最高会议Prime meeting:某种宗教总院的所有祭司聚集于一个地方所召开的会议。依照总院最高负责人下的决定,才会召开这种会议。

幼龙Hatchling:龙的孩子。

半身人Hobbit:这是J.R.R.Tolkie在《Hobbit》书里所创造出来的种族,身高不到一公尺,而个性则是开朗而且乐观。贪食好吃的食物,在脚背上长有浓密的毛,并且不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