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爷爷。”

季应闲态度散漫地喊了声。

季老爷子盱着他。

季应闲继续换鞋的动作,顺便脱下沾雪的深灰色外套,挂上衣架,又摘脱左腕的银黑色腕表,放在玄关的鞋柜台。

客厅中非常安静,季老爷子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家孙子,表情无怒无喜,他过去当过兵,不说话时,反倒眉目凛厉,不怒自威。

他背后站着三个随身保镖,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大气不敢出。

反观季老爷子的孙儿,心理素质超强,面不改色地绕到开放式厨房,从冰箱取出柠檬水,顾自倒了一杯。

他余光掠过客厅,转头问:“冰柠檬水喝么?”

季老爷子没出声,但明眼人都能看见他的脸色更黑了。

季应闲却也不当回事,扬眉噙笑,“抱歉,忘记您没牙怕酸了。”

季老爷子额角一抽,忍不住攥紧拐杖,瞪着那个臭小子。

厨房的季应闲解开袖缘纽扣,拿出冰箱冷冻层的冰球,往玻璃杯中扔了几颗,冰球撞在玻璃杯壁,丁零当啷的响。

他端起杯子晃了晃,浅浅仰头,一饮而尽。

冰水顺着他沉毅的下颌线条,划过锋锐的喉结,那双充满神秘感的灰蓝色瞳孔,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佞。

他看上去比时尚杂志的封面模特还吸引人,或者说,蒙上了一层危险色彩。

见状,保镖们却齐齐打了个寒颤。

今天气温很低,夜晚已接近零度,可谁会在近零度的大冬天喝冰水,喝的还是不加糖的巨酸柠檬水,不愧是季少。

季应闲搁下玻璃杯,底座与大理石橱柜台面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哒”响,平静瞬间被打破,仿佛解除了某种束缚。

沉静数秒。

季老爷子语气不悦的质问:“你今天去医院,没去看小宁?”

季应闲转过身来,背靠橱柜,长腿伸展,整个人隐在半明半暗的空间中,微光将他深邃的五官轮廓刻画得更立体。

他嘴角轻扬,反问:“我跟他有关系么?”

言下之意,用不着他去看。

季老爷子十分气恼,拐杖狠狠杵了下地毯,克制怒火道:“他是你未婚夫。”

“他不是。”

“他不是谁是?订婚宴你当众退婚,他为此病发住院,你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那孩子多可怜,你明知道他喜欢你。”

“爷爷。”

季应闲截断季老爷子的后话,说:“不说这个,我正好有事找你。”

季老爷子以为他转移话题,没好气道:“你小子找我就没好事。”

季应闲回到客厅,长腿一展,大马金刀的坐在季老爷子对面,转头吩咐保镖,“你去二楼书房,把书桌上的那份蓝色文件夹给我拿下来。”

保镖杵原地没动,询问式的看向季老爷子。

季老爷子睇了眼季应闲,见他安分待着,确实有事要商量的样子,冲保镖点了下头。

保镖得了首肯,立即上楼取物。

季老爷子知道自家孙儿个软硬不吃,但又考虑到秦宁,便说:“你明天抽空去医院看看小宁。”

季应闲半分迟疑也没有,直接拒绝,“我和他没可能,你就歇了那心思吧。”

季老爷子挺直腰板,手活动地摩挲着拐杖,眼睛瞪着这个像难驯烈犬的孙儿,满腔恨铁不成钢。

秦宁是多好一个孩子,性子温和又沉静,这兔崽子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眼哪。

不多时,保镖拿着文件下来,季应闲让他直接放在季老爷子面前。

季老爷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拿起来,随手翻开,待看清首页的几个黑体字,那血压登时蹭蹭蹭的往上窜。

他把文件一扔,怒目圆睁。

“这简直是胡闹!”

医院。

在诡异氛围中,短暂沉默。

秦宁皱眉看眼前的贺凌寒,对自己的听力产生了一秒质疑。

他问:“你说什么?”

贺凌寒如旧复述,丝毫没有为此话出现羞耻感,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

连旁边的保镖都听不下去,嘴角一抽,不忍直视的捂住双眼。

秦宁沉思数秒,说:“贺先生,你可以交给你的保镖或者护工来做。”

何必找他,况且今早这人才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又让自己去绑他。

秦宁现在怀疑他不止有梦游症。

贺凌寒神色不改,“报酬随你开。”

说话时,他看秦宁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自然。

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他怎么可能对这个人说出那种话,实在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出现那种情况,他既惊喜又讶异,无法抑制的产生渴望。

渴望能再次……

贺凌寒闭了闭眼,敛起心绪,说:“只要你肯再绑我一次,多少钱都行。”

此话一出,不光保镖,连秦宁都露出“你是不是有病病”的表情。

他仔仔细细瞧着贺凌寒,心说,这人是疯了么?非要自己绑他,原着也没提他有这种嗜好啊。

保镖表情更惊诧,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要不要戳瞎自己”,他没想到自己会无意间得知老板那种爱好,老板不会又扣工资吧,好想装作没听到。

而贺凌寒对两人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唇线抿直,眉间拧出一个川字,似乎在纠结什么,很快,他说出了一句话。

“条件你说,一次就好。”

秦宁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花钱让别人绑自己,爱好过于清奇。

不过他一心远离主剧情,不愿意跟反派有接触,摇头拒绝。

“很抱歉,禁锢他人自由,是犯罪行为,如果你有特殊要求,可以另找他人。”

贺凌寒:“……”

贺凌寒脸色不太好看,冷得快掉冰渣了。

他睐着秦宁,后槽牙咬紧。

什么叫如果你有特殊要求,这个秦宁想到哪儿去了,简直不知羞耻!

秦宁温文有礼的补充:“另外,贺先生,请将房间的噪音控制一下,你已经影响到其他患者了。”

说完,秦宁歉意一笑,返回病房。

贺凌寒直直地看着秦宁合上病房门,他的手攥着门框,力道之大,快把那块木头给拽下来了。

保镖暗戳戳请示,“老板,如果你有需要……我应该能找到人,怎么绑都行。”

他又立刻拍着胸脯承诺:“老板你放心,我嘴巴很严,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我们的基本职业素养。”

闻言,贺凌寒脸色更难看了,瞪了保镖一眼。

“闭嘴。”

保镖见他满脸愠色,马上在嘴边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闭紧嘴巴。

贺凌寒将门合上,转身进入室内,大步朝病房走去,掀开被子,扔了外套往上面一躺。

“你们俩,把我绑上。”

他要试一次,看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会有那种情况出现。

床边的两个保镖闻言,对视一眼,均露出莫名的表情。

贺凌寒催促:“愣着干什么,动手,不然想扣工资么。”

两个保镖一听“扣工资”,当即行动,拿全新绷带将贺凌寒捆在病床上。

五分钟后捆好,贺凌寒面露困倦,说:“行了,你们出去吧。”

俩保镖点点头,照常离开。

贺凌寒望着天花板,看了会儿,闭上眼睛,睡觉。

而隔壁的秦宁,在一号房安静后,也闭目休息。

第二天醒来,秦宁便开始着手准备夺回原主的遗产,他先在网络查询相关法律,再思考如何不离开医院的情况下,让秦家人自动现身。

他正忙碌时,季老爷子突然来看他。

秦宁不着痕迹的切换网络页面,以防季老爷子看见他在做什么,因为打从一开始,原主便拒绝了他帮忙取回遗产的提议,现下自然不能让其发现,否则对方会怀疑。

季老爷子斜睨电脑屏幕,笑问:“小宁你最近怎么喜欢上看小说了。”

他这一笑,就很意味深长了。

秦宁:“?”

他回头一看,切换页面时点错了,现在满屏的纯爱文学网链接,以及帅气双男主动漫图片,而搜索引擎赫然打着几个字——

《豪门掠夺之季少的娇妻》

秦宁:“……”

这正是原着的名字,他早晨突发奇想,随手搜索,想看看这本书会不会出现在原着世界,哪知忘记关闭。

他可以解释。

秦宁说:“季爷爷,这是——”

突然,季老爷子伸手轻拍他的肩膀,慈爱的说:“一个人在医院闷坏了吧,没关系,应闲说今天会来看你。”

秦宁见他满脸都是“你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也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只能点头,说:“好。”

反正男主也不可能真的来看他。

季老爷子又呆了会儿,说:“季爷爷带你去楼下散散步吧。”

秦宁看了下电脑,合上后,赞同的点点头。

他隐约察觉到,季老爷子可能有话要对他说。

于是两人到楼下的绿植区。

如今已经入冬,绿植区的树木多数剩得枝干,零星枯叶挂在枝头随风摇曳,常青树上则满是堆积的雪团。

季老爷子先是跟秦宁寒暄几句,直到两人远离人堆,到了绿植区深处,季老爷子停了下来。

他笑眯眯的问:“小宁,季应闲那个混账是不是威胁你答应他的要求?”

秦宁微愣,但很快想到,一定是男主找季老爷子提及退婚协议的事。

于是他想好措辞,说:“季爷爷,他没有威胁我,是我自愿和他解除婚约。”

“经过这次病发,我想清楚了,比起结婚,我更想治好自己的疾病,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完成从前未能完成的梦想。”

季老爷子发出疑惑的声音,“你从前的梦想不就是嫁给那个混账小子么?”

秦宁:“……”

秦宁笑容微滞,找不到借口,只能说:“季爷爷,我长大了,想法也变了。”

“我不知道我身体能撑到什么时候,在这有限的生命中,我更想去看看世界,而不是局限在一桩痛苦的婚姻中。”

季老爷子听完后,一时哑言。

这得有多绝望,多痛苦,才有这样的悲恸心境,小宁真的爱惨了季应闲那小子,否则哪能为了让他宽心,说出这种话。

他叹了口气,说:“说什么傻话,季爷爷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你只管在这里好好修养。”

秦宁见季老爷子松口,就说:“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季爷爷,让我和阿闲的婚约就到此为止吧。”

季老爷子一向喜欢秦宁,听他软着态度恳求,哪能不依,顺着他的话就答应了。

秦宁得到确定的答案,登时松了口气。

这件事算是圆满解决,现下他只需关注资金问题就行了。

季老爷子没多留,和秦宁又说了些关于身体状况的事,便去门诊楼见秦宁的主治医生。

秦宁独自留在绿植区,想再逛一会儿。

目送季老爷子离开,他转身去往另一条道路,走了没两步,顿住脚。

秦宁抬眸,跟一双好看的灰蓝色眼睛对上。

季应闲站在常青树林道间,距离秦宁三步之遥,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这是秦宁首次以原主的身份,正面看男主。

他的确当得起黄瓜君笔下的顶级美男,宽肩窄臀大长腿,长相堪比造物主最好的艺术品,五官无可挑剔,大衣罩在深色西服外面,领带干净整洁,黑色短发后梳,发蜡将之打理得一丝不苟,

男主周身裹着一层优雅温顺外衣,看上去矜贵又斯文,但凛冽又张扬的眉眼冲破那份沉静,让他整个人更显恣意倨傲。

尤其盯着人看时,眼神危险,一脸凶相,仿佛是一匹恶狠狠的烈犬。

就像现在看他的眼神一样。

季应闲看他的目光相当不喜,但又有什么遏制着让他没有当场发作。

他微眯双眼,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指的什么事,两人心中自明。

秦宁浅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