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为了不让高高的钉鞋跟踩出刺耳的声音,咲世子走进酒店大堂后,每一步都很谨慎。大堂地面是用木材和黑曜岩相间铺成的,每一步都能觉出木头和石头不同的硬度来。咲世子仰头看了看约有十层楼高的挑空部分,汐留一带昏暗的天空就像布袋一般罩在远离地面几十米高处的三角形天窗上。

这家大酒店虽说来过几次了,可是一走进大堂还是会有一种令人胸闷和紧张的氛围。咲世子暗暗庆幸自己穿得比较比较正式,真丝乔其纱的黑色开衩连衣长裙上加了一件真丝的黑色开口短上衣,吸收光亮的黑色配着富有弹性的黑色。在穿黑色时装方面,咲世子和制作铜版画一样有信心。

咲世子环视着对称地搁着黑白沙发的大堂休息处,从盆栽后边,有个男人朝自己轻轻地扬了一下手。咲世子挺直了背,好像踏着古典舞步似的缓缓走了过去。三宅曾经说过,他喜欢远远地欣赏咲世子,她长长的脚,走路时左右晃动的腰肢就像跷跷板似的。

卓治比咲世子矮一厘米,不到一米七,虽说已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人,可他对身高还是有自卑感。听说他除了自己的太太以为,外恋的女人都是高个子,这也可以说是这个男人的可爱之处吧。

“哟,好久不见了。”

卓治用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咲世子弯下腰时,大腿上的裙子部分绷紧了,丰满圆润的光泽柔和地覆盖在腰部和膝盖上。

“等等,就这么站着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休息处的对角线上能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女侍,轻轻地向这边行了个礼后径直走来。卓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同样是睁大了眼睛,买画时的眼神是冷酷的挑剔的,而此时却是贪婪的热情的。

“这条黑丝长丝袜不错。”

这是一条黑色的丝袜,上面有用双线条划出的正方形格子。咲世子最近比较喜欢穿这种丝袜。女侍已经快走到跟前了,可卓治依旧在贪婪地看着咲世子:“穿了我说的最性感的内裤了吗?”

咲世子微微点头,压低声音说:“穿了,可以坐下了吗?”

“不行。下面穿的是什么?”

咲世子把一个硬邦邦的笑脸递给女侍,不动声色地说:“你给我的那条玫瑰花样的。”

那是一条黑色玫瑰花瓣的网眼内裤,没有内衬,所以没有丝毫的实用性。只是为了能让人看到阴毛,还特地用了透明材料,是一种会勾引人去脱的内裤。卓治满意地眯缝起眼睛:“可以坐了。”

咲世子刚在沙发上浅浅地坐了下来,脑袋上方响起了女侍的声音:“欢迎光临。”

咲世子看了看桌上,男人前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郁金香型酒杯,酒杯下半部分起了一层水雾,是香槟酒。这个男人即使没有钱,也不忘虚荣一番,咲世子对正要打开菜单的女侍说:“给我一样的东西。”

走廊上四处横溢的灯光,似乎要沿着挑空部分的墙壁照射到天上。也许因为不是周末,大堂休息处的客人只有寥寥数人。咲世子确认女侍已经走远后问:“今天也是先进窝再吃饭吗?”

男人的眼光又变成了一头遇到了鲜美无比的肉块而眼睛发亮的野兽一样。

“当然,赏画和做爱,都是空着肚子比较好。这种时候,感觉就特别敏感,快感也来得更强烈。这天下的男女不知为什么都喜欢在吃饱了喝足了以后做爱,感觉都迟钝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卓治是银座中央大街上一家画廊的经纪人,MACHIE画廊这个名字常常被误解成是法语的“素材质地”呀“质感”等意思,其实这是画廊主人中原町枝(machie)的名字。中原町枝是个爱好美术作品的夜总会老板娘,在不太景气的银座第六大街上开了两家夜总会。咲世子想起了和町枝说好明天见面的事,卓治不无自满地开始吹嘘起来:“有些画家的作品,整个东京,就我们一家专门进行收藏,像尾身良行呀岩野满呀,这回买到了不少他们的画作。现在流行北欧风格的家具,札幌的艺术品也有趣味相同的氛围。我相信,在东京也一定能掀起一股热,嗯,还不如说是我在掀起这股热。”

卓治在步入而立之年时,开始以美术评论家的身份崭露头角,后来因为和一位在纳税者排行榜上也赫赫有名的大画家发生了一点冲突,几乎所有的杂志都不再发表他的评论了,卓治本人不得不从公众场合销声敛迹。不走运,就像是刺激了卓治,使他变成了一个爱嘲笑别人却又有洞察力的人。从咲世子这样年龄的女人来看,比起单纯的好人,倒是这种男人更有吸引力。再说,也不是要结婚,二十四小时非要生活在一起不可。

女侍端来一个小小的银盘,上面有咲世子要的香槟酒。这个把头发盘在脑后勺的女侍正要把酒杯放下时,卓治突然说:“把内裤脱了,就在这儿。”

就好像在下载一个沉重的数据。年轻的女侍一瞬间僵住了,但她马上又继续原来的动作,这是一个不留神不会发现的瞬间。脸部肌肉显然僵硬了,但表情依然如旧,她把发票放到桌上后,说声“请慢用”,转身就走开了。

咲世子的脸因为屈辱和兴奋而变红:“没必要故意当着她的面说嘛。”

卓治只在嘴角上露出个笑意:“做爱不只是搂搂抱抱,进进出出,说这话的不是你吗?”

“怎么,已经开始了吗?”

咲世子因为自己说的一句话,觉得腹部下面黏黏糊糊地热了起来。她喝了一口香槟酒。这是一种把凉热几乎以相同比率混在一起的不可思议的饮料。卓治的眼睛亮了起来:“快脱呀。”

“在这儿吗?”

咲世子环视着这个色彩和设计都很完美的酒店大堂,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儿,完全是不现实的。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安定的眼神,其他客人的说话声就好像没有画面的频道里的噪声,只是毫无意义地在作响。卓治不怀好意地笑着:“快脱,脱下后展开到卓上让我欣赏欣赏。”

开始了。这个男人总是出其不意地打出第一个回合。咲世子用一种在床上的娇滴滴的声音说:“待会儿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现在让我去一趟洗手间吧。”

男人像少年似的破颜一笑:“好吧,不过不许擦哦,我要吃掉你的全部。”

随着男人的声音,咲世子的身体里流出一股湿润的东西。卓治举起杯子将香槟酒一饮而尽。咲世子只是用眼角窥到了卓治的这个动作,她不想让卓治看穿自己的欲望,所以没有正面看卓治的脸。

她拿起用澳大利亚鸟皮做的手袋离开了座位,脸颊烧得发烫。她拼命稳住自己的脚步,好像每走一步身体里就会发出微弱的水声。

洗手间墙上贴满了大理石瓷砖,装修得如同宝石盒。咲世子冲进了其中一间,手从裙子的开衩处伸到裙子里面,一下子扯下了内裤。穿这种内裤,需要用吊袜带,而脱内裤时却不用脱长丝袜。

咲世子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儿,茫然地想着:为什么已经没有生育能力的现在,竟然还如此敏感呢?咲世子的大腿内侧就好像泼了热水一样湿漉漉的,就连对性的好奇心和欲望最强烈的二十七八岁时也没这么湿润过。是不是为了恢复渐渐失去的功能,肉体开始失去自我控制了?

咲世子看着马桶边上清洗下身的开关和手纸,是不是应该弄干净了再回去呢?她想起了卓治那像少年似的微笑,那男人说了想吃自己的全部,那就让他尝个痛快吧。

咲世子把内裤揉成一团塞进手袋后,走出了小单间。在经过洗手台时,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眼睛闪闪发光的女子。

镜子的咲世子咧着红红的嘴唇在笑。

房间在第三十层,家具由白色、黑色和米黄色组合起来,看起来非常讲究、时尚,咲世子和卓治曾经要过两次同样的套房。

打开房门,咲世子先走了进去。L字形的套房,笔直的走廊前是一个三角形的房间。卓治在黑暗的走廊上从后面抓住了咲世子的手腕。身材虽然不高,但是男人的力气还是很大的。咲世子被拉回来,顶在冰冷的金属门上,虽然穿着高跟鞋,她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踮起了脚跟。

卓治由下面色迷迷地盯着咲世子。黑暗中,只有男人的眼睛在闪光。男人边确认着咲世子的表情,边把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里面。

“已经有什么感觉了,咲世子?”

卓治用整个手掌裹住了咲世子的阴部,荡笑着将弄湿的手指粗暴地在她的大腿内侧擦着。咲世子抱住男人的头,自己张开嘴唇开始吻了起来。卓治用三根手指灵巧地翻动着阴部内侧,慢慢地就触摸到了最敏感的部位,快感就像尖锐的大头针似的贯穿了咲世子的身体。咲世子被钉在了门上,用舌头和手指的这十秒钟,自己就被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这儿不行。”

响起了拉链声,咲世子的后脑勺被抓住。男人把咲世子的头按倒自己的腿间。黑暗中,一个热乎乎的东西碰到了咲世子的脸。人的身体就是这么简单。喝了啤酒就会有啤酒味儿,喝了咖啡就会有咖啡味儿。卓治的阳物散发出一股大海的腥味和香槟酒的酸味。男人让女人跪下,想要征服女人。可这回却轮到咲世子反击了,她动用口内所有的黏膜和自由蠕动的舌头,时而还用牙齿柔和地咬着。咲世子尝到了久违的男人滋味,卓治的气息开始粗起来。

“到里面去!”

咲世子先站起来,穿过走廊,右手拽着卓治的阳物。而卓治的中指也还留在咲世子里面。两人不是手拉手,而是这样抱成一团一起往里走。饮食男女真会寻欢作乐。

宽幅近四米的半圆形窗子对面是汐留高层写字楼,写字楼里的日光灯下,无数穿着西服的男人像沙粒似的在蠕动。卓治嘶哑地喊着:“快脱!”

咲世子慢慢地从肩上脱下开口短上衣,年轻时被人一说,就总是不好意思地急着要脱,现在已经学会了怎么让对方等得不耐烦,然后,又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把黑色的开衩连衣长裙脱到脚底下。咲世子一向很喜欢在穿着衣服的男人前脱光衣服。到了四十五岁,虽说身体的线条不如以前那么富有弹性,但是在年龄比自己大,又是外恋关系的男人前面,就不太在乎了,因为卓治的肚子也是一样松弛下垂的。

“上边的也要脱。”

男人手抓着自己的阳物抬了抬下巴。此人的米色西服下是一件深红色高领毛衣。买画的人应该有好的鉴赏能力。咲世子又开始慢慢地脱下金色蕾丝边胸罩,放到了齐膝高的窗台上,脱完以后咲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的脸,身上只剩下吊袜带和格纹长丝袜。

“这是最美妙的时光。不管什么事儿,一旦开了个头,那就只要继续就行了。”

咲世子明白,自己的皮肤泛起了血色,在男人面前裸身,就会兴奋的。

“就一直这样吗?”

男人发怒似的说:“把手放在窗台上,把屁股翘起来。”

咲世子唯命是从。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寒气刺得人手心发疼,但是,翘高屁股的身体内部却蕴藏着要融化什么似的热量。卓治知道咲世子对第一次插入很敏感,就用虫在爬似的速度缓缓地将阳物插进咲世子里面,才十几厘米的东西,让人觉得好像长达几米。咲世子看着窗外东京冬日的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云朵,是那种暗淡而又平板的夜空,群星早已陨落,装饰到了三十层以下的地面上。

映在玻璃上的脸是透明的,咲世子面对寂寥的夜空呻吟着。卓治在进入咲世子里面后开始用力转动。卓治的做爱属于攻击型,是一种要让对方屈服的举动,似乎要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才肯罢休。咲世子虽然也能感到满足,但是总觉得奇怪,难道就没有别的方式吗?

一定应该有不是互相弄痛对方也不是互相剥夺式的做爱。咲世子把自己放在窗台上的手和那个名叫德水的青年的手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卓治的来回动作开始加速,快得惊人。咲世子把嘴对着放在窗台上的指甲上,贪婪地舔了起来。自己身体里面射出的热量和迅速上升的快感,使玻璃窗变得朦胧起来。咲世子迎来了这天晚上的第一次高潮。

卓治三次把精液射到格纹长丝袜上,但是对咲世子来说,只有第一次她才真正达到了高潮。

第二天早上,卓治的早餐很丰盛,咲世子只以一杯奶咖相陪。咲世子喜欢做爱后的第二天早上聊些亲密的话题,而卓治这时候却总是显得不耐烦。

“芙蓉蛋这玩意儿,在家是绝对不吃的,在酒店的话就会想要吃。”

咲世子因为来回都是开车,所以没带替换衣服,色彩简洁明了的长裙固然不坏,可是一大早穿似乎有点过于沉重了。

“画廊的生意还顺利吗?”

卓治眯缝起眼睛说:“今年下半年计划的三个个展都很成功,在不景气的银座的画廊中,只有我们一家利润达到了170%。”

咲世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小个子町枝妈咪的脸,咲世子二十多岁崭露头角时,她就很看好咲世子的版画,而咲世子的第一个个展也是由MACHIE画廊主办的。

“那,你得的份儿也应该多了,是不是?”

“是啊,我的收入一半就是效益工资。”

咲世子喝了一口咖啡,问:“你不想自己开画廊吗?”

卓治望着窗外太阳光下那片正在开发的地区。玻璃、不锈钢、水泥块,互不相关地背面朝天。

“也许是应该考虑了吧。”

说完后,又用有点调皮的目光看着咲世子的眼睛说:“要是我跟你说的话,那不就全传到町枝妈咪的耳朵里去了吗?你今天也要去她那边吃午饭,是吧?”

咲世子点了点头问:“那你呢?”

卓治流露出一种不耐烦的神情:“我的日程是从札幌坐今天下午的航班回东京,不回家看看是不行的。”

卓治的妻子跟咲世子同龄,好像妒忌心也很强,不过,男人说的话不能太当真。很多男人都会有一种错觉,天真地相信老婆对自己一定很迷恋。卓治用一种认真的表情说:“不管怎么样,咲世子还是够来劲儿的。说有什么更年期综合症,不是比以前更敏感了吗?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有了年轻的情人?”

男人的嗅觉还是很敏锐的,做爱时自己脑子里的确在描绘着德水的双手,咲世子用微笑掩饰了过去。

“秘密,不过,女人跟男人不能比,已经不能跟比自己小二十岁的男人打交道了。”

卓治讪笑着说:“是吗?就不说那位町枝妈咪,银座有的是白骨精一样的女人,有的老太婆还跟自己孙子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做爱呢。像你这样女人气十足的身材,吸引几个年轻男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咲世子在心中叹了口气,要吸引男人还是简单的,但是一次性的做爱跟永久的相爱就不是一回事了。做一次爱就能把对方全部据为己有,那只不过是男人的妄想而已。自己即使能跟德水在一起,五年后也不知会怎样,互相之间的年龄差距只会拉得更大,自己五十岁时,德水正是男性最盛时期的三十三岁。再过五年,互相之间年龄的差距就更不用提了。

“要是有这样年轻男人的化,受到刺激,也许会比现在更激烈了。好啊,跟那种男人玩玩,下次告诉我一下玩的滋味。”

咲世子觉得无聊透顶,餐桌对面的男人又说:“你可不能跟町枝妈咪说,我有独立的想法。你告诉她,晚上我会去Body&Soul的。”

Body&Soul和Night&Day都是中原町枝开的俱乐部的名字。

“好,好。”

咲世子把这个吃相难看的男人扔在套房里,自己径直走过饭店那透着阳光的走廊去洗手间化妆了。

咲世子跟卓治在出租车站位前分手后,开着黑色的POLO出了饭店停车场前往银座。最近,为了给报上的连载小说画插图,咲世子在逗子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到银座也是为了顺便买一些想要的东西。画具店和百货商店,两种店里都琳琅满目地摆着自己必须买的和没有必要但是想要的东西。

过了中午,平时空荡荡的POLO车的后备箱里放满了东西。咲世子来到一个名叫“钿”的河边住宅小区,小区隔着隅田川和银座遥遥相对。町枝妈咪每天一到傍晚就坐上由专门雇佣的司机开的奔驰,到河对岸的俱乐部去工作。

河边住宅小区是首都圈重新开发项目,已经林立着近十栋五十层以上的超高层公寓。大楼耸立在隅田川和晴海运河交界处的填海造田中最顶端。犹如一艘巨大的玻璃船的船头划分了天空和河流。

咲世子将POLO停在了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走向电梯,手里拿着“赤坂虎屋”的“栗子羊羹”,这是町枝妈咪最爱吃的点心。咲世子在自动键盘键上按下了房间号码的四位数后等着开门。液晶体画面上出现了女佣住吉惠的脸。咲世子觉得画面上的人脸上皱纹比实际要模糊得多。

“是我,咲世子。早上好。”

双重玻璃门慢慢打开了。咲世子摆正了开衩裙的下角,用没有涂着指甲油的食指按下了能直升到地面百米左右的电梯按钮。

到门口来迎接咲世子的是中原町枝本人。客厅正面弯曲的墙上挂着的是咲世子的成名作——夜空系列作品中最早的一幅。町枝个子可谓小巧玲珑,虽已五十有半,却体型较好,紧绷在身上的丝绒运动套装,让人看上去顶多三十多岁的样子。对孑然一身的咲世子来说,町枝可以说是大姐或母亲一样可以信赖的人。町枝妈咪看了一眼咲世子的黑色长裙。

“哟,是不是卓治昨晚就回来了?”

町枝知道咲世子和卓治的事,一边领头走过走廊一边头也不回地又问:“他在札幌采购得怎么样?”

“好像还行。”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午餐:烤面包、煎鸡蛋以外,还有一碗放了多种蔬菜的豆酱汤,是不“和”(日本式)不洋的搭配。窗下是铁灰色的东京湾。町枝妈咪先端起豆酱汤喝了一口,说:“咲世,你该好好考虑跟三宅的事儿了。那人不仅有老婆和你,还有更年轻的女人呢。”

一下子被触到了痛处。咲世子对卓治的妻子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妒忌心,但是对卓治另外还有一个情人一事,却如鲠在喉。咲世子也喝了一口豆酱汤,几乎不自己动手做菜的咲世子也能喝出这汤的鲜味来,她对着厨房大声说道:“阿惠,这酱汤味道好极了。”

“别自己骗自己了,咲世,想跟你好的好男人有的是,就连我,在十年前都是随心所欲挑挑拣拣的。”

“想跟你好的好男人有的是”,这是在宴会上也经常听到的一句台词,可是几乎整天蜗居在逗子画室的自己,哪有这种机会啊?町枝妈咪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到了这把年纪,我也要好好思量了。我可不想就这样下去,孤零零一人变成老太婆。以前跟男人分手时还能想:没什么大不了的,马上就能找到一个新的人。”

这正是咲世子不愿意有的年头。

“不过,町枝妈咪有女儿凉子在啊。”

“女儿算什么?结了婚,就是男人的,最近根本就不来看我了。”

午后充满青春气息的阳光照在餐桌上,地板上的光线反弹在天花板上,溅出几道波纹,町枝妈咪看着咲世子露在外边的肩头说:“这样的裙子也不是总能穿下去的。不过,咲世,你可是个珍珠型女人呢。”

咲世子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烤面包,反问道:“珍珠型女人,什么意思?”

町治一边在豆酱汤里找切成小块的油豆腐吃,一边回答:“是啊,女人分为两种,光芒四射的钻石型女人和光芒内敛的珍珠型女人。男人很容易了解钻石型女人的价值,却很少有人会分辨珍珠的好坏。”

咲世子只是单纯地在想自己首饰盒里的东西,也有一些钻石类,但是都是自己给自己买的奖赏,还从来没有从男人那儿拿到过什么宝石呢。一来是没有跟男人发展到这样的关系,二来咲世子也不是向男人要东西的那种女人。

“钻石型女人能找到幸福,珍珠型女人就找不到幸福了吗?”

町枝妈咪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人生哪有这么简单啊?像我这样既是钻石型,也是珍珠型的女人,也没能轻而易举地就幸福了呢。”

町治妈咪笑着眯缝起眼睛,看着咲世子。

“咲世,你现在有中意的人吧。”

到底是在银座开了两家俱乐部的老板娘,只要是男女之间的事,町枝的整个神经就会十分灵通。咲世子明白自己的脖子都热得发红了。

“没到那个程度。对方要比我小十七岁呢。再说,人家也没把我当女人来看。”

町枝把眼光转向窗外的东京湾,海面上浮现出细细皱纹般的波纹,大海也会老的。

“那个,你听我说,咲世,你还很年轻,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有一定会后悔的。今天才是最重要的,今天永远不会再来,今天肯定比明天要年轻一天。爱情不是这里的弹性……”

中原町枝把放在脸颊上的手移到粉红色衣服的胸前,“……是心灵的弹性。”

咲世子觉得自己真是心肠软弱,对町枝说的话竟也会鼻子发酸,心中正觉得吃惊,一颗泪珠已经落到了餐桌上;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为了特地穿的这身黑色丝绸长裙,今天回家途中去叶山的“碧露咖啡”吃一顿早晚餐,要让德水看看自己穿长裙正装的样子。

“哎,三宅有没有说要自己开新的画廊?”

咲世子用手帕纸抹着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是的,没说什么。”

卓治丢掉了美术评论家这个饭碗后,凭着有鉴赏眼力,替町枝妈咪管起了画廊,可以说,町枝妈咪是卓治的恩人。咲世子转换了话题,添油加醋地聊起了那个笔头慢的要命的恋爱小说作家的事来。

午后,出了超高层公寓,咲世子的车就好像是在和夕阳并驾齐驱般地慢慢行走在海湾公路上,黑色的POLO驾轻就熟地滑行在像抹了油似的柏油路上,车停在“碧露咖啡”的停车场时,正是夕阳西下的傍晚五点过后。

穿过白色石灰的过道,走进被海上通红的夕阳笼罩着的店堂里,德水就在吧台后面。咲世子感到胸口在狂跳,他还是那幅困惑的表情。但是这个年轻的侍应生正面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点的女人。

女人下身穿着一条故意弄皱的细腿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如奶咖一样颜色的摩托车族的皮夹克,头上带着一顶同样颜色的显得有点大的鸭舌帽,帽沿深深地遮到了眼睛部分。虽然看不清脸部的正面,但是光从侧脸和气氛来看,咲世子也能判断出这是一个美得不同寻常的女人。

钻石型女人,咲世子想起了刚从町枝妈咪那儿听来的这个词。

安娜。莫里娜瑙牌子的丝绸长裙,真丝的开口短上衣,在耀眼的青春和天使的美貌前黯然失色,咲世子转过脸去从吧台前面走过。

“啊,咲世子女士。”

被德水这么一叫,咲世子只好回过头去。年轻的女人也看着咲世子,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是个目光炯炯有神的姑娘。咲世子摆正心态,强作笑脸打了声招呼:“你好,素树君。是你的女朋友吗?好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