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倾城之雨

失业之后的我每天都生活在焦虑当中,一睡在床上的时候我就产生幻听,听见钱从银行卡里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走,只要这个声音一在我的脑中响起,我就恨不得出去裸奔一圈来转移注意力。

转眼之间,一个季度马上就要过去了,一想到房东太太到时候收不到房租的那张怨妇脸,一想到她那张尖刻的嘴里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我焦虑得都快要自燃了。

午夜两点,我还抱着电脑在网上投简历,屏幕上的光投射在我的脸上,这情景显得十分诡异。

被电脑声音弄醒的简晨烨从床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强制关机。

我还没来得及骂他,他已经咬牙切齿地捧着我的头:“叶昭觉,你急个屁啊,不是还有我吗!”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我想说点什么,但我最终还是沉默。

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

并不是说他这个人靠不住,而是我知道唯一能够使我心安的办法,就是我自己尽快找到工作。

但是,我发誓我再也不要去那种下三烂,随便开除员工的鬼地方上班了,要去就去良心企业,老板不是禽兽的那种。

我还特意打电话跟邵清羽说了一下:“你帮我留意一下你爸爸公司招不招人,如果不招,你问问你爸能不能给我随便编一个职位出来啊,好歹我丢了工作也有你一份功劳哦,呵呵!”

邵清羽自从知道我失去了糊口的营生之后更内疚了:“好,我一定会尽全力打听,每个叔叔伯伯阿姨婶婶的公司我都会问到的,一定不辱使命。”

话虽这么说,但我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对邵清羽寄予太大的希望。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哪里明白我们这种社会底层人民的心酸!

闲着也是闲着,有天吃完晚饭,简晨烨忽然提议说:“我们去找闵朗玩吧!”

听到闵朗这个名字,我心里真是百味杂陈啊。一方面呢,他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很好玩;另一方面呢,他每次见面都要欺负我,让我很不爽。

但我想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吧。

简晨烨立刻兴奋得跟中了彩票似的:“好啊,那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来欢快地跑到阳台上去了,虽然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但从他的背影里我能够看得出来:他好快乐哦!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简晨烨背着我会跟某个女生勾勾搭搭,但我不止一次很阴暗地揣测过:他真正爱着的人究竟是我,还是闵朗。

简晨烨挂掉电话之后,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我说:“约好了,后天我们过去找他。”

“后天我们就能见到你男朋友了,开心吗?”我忍不住挖苦他。

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这个变态居然装作很娇羞的样子对我说:“嗯,人家好开心哦!”

趁着简晨烨在厨房里洗碗的时间,我一瘸一拐地跑去敲乔楚家的门。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在家闷坏了,想找她聊聊天罢了。

乔楚打开门见到是我,一点都没表现出意外,倒是我被她手里拿着的那本全英文的《自深深处》给惊了一下,然后我就很悲剧地发现,除了标题之外我什么都看不懂。

她侧过身子让我进门,示意我自己随便找地方坐。

屁股刚一挨到她家的沙发我就想大喊“这也太舒服了吧”,为什么乔楚的房东对她这么好,真是一个以貌取人的社会!

“你一个月租金多少钱啊?”我愤愤不平地问。

她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啊……你说房子吗?这是我自己买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头又缩回了厨房里,紧接着便传来了榨汁机搅碎果肉的声音——但是,我觉得,它搅碎的是我的心。

哼,我对这个世界的敌意每天都在加深。

几分钟后,乔楚从厨房里端了两杯果汁出来,递给我一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抢先问了:“乔楚,老实说,你是富二代吗?”

她一愣,随即又是一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那个好朋友邵清羽似的啊。”

不是富二代,可是……我知道再问下去会显得我很没有教养没有礼貌,但是我还是想问:“那你这么年轻就自己买房子了……”

她明白我的意思,很直接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己赚的钱。”

乔楚第一次去我家探望我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过她很擅长敛财,虽然是玩笑的语气,但是听得出是一句实话。

当时话题转换得很快,彼此也不算熟悉,所以我自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是我在家的这段时间里,的确不止一次地撞见过乔楚在不同的车里进出。有时候她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原本觉得有点尴尬也被她大方自然的态度给化解了。

简晨烨虽然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但私下里依然坚持自己最初的看法,时不时还是会劝我说,乔楚的社会背景一定很复杂,就算和她做朋友,也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

我并不是不在乎简晨烨的劝告,可是,怎么说呢……

对乔楚,我有一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来自于哪里的信任感。

没错,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这个女生并不单纯,可是当初她拿着手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怒斥那些冤枉她是小三的人的场景,我怎么也忘不了。

她虽然外表美艳绝伦,却并没有令人厌恶的妖邪之气。

也许我很武断,但我就是有种感觉,我觉得她骨子里其实是挺真性情的一个人。

我一边喝果汁一边东张西望四处打量她家,不得不说,乔楚这姑娘真是有点品位的。

屋子里并不乏奢华的摆件,以我这样的穷人眼界也能认得出一两样东西的来历,但妙就妙在她并不是一味地堆砌,而是在不经意的细节处稍作修饰,这些看似随意的点缀恰恰提升了整间屋子的气质,起到了点睛的作用。

从卧室门口看过去,能看到一张足足有半面墙那么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乔楚穿着一条希腊式的长裙,面无表情地置身于一片荒野,大风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一只眼睛被掩藏在头发后面,另一只露出来的眼睛眼神深邃,瞳孔里似乎藏匿着无限的痛楚,很美,很哀怨。

那是一张有故事的脸。

我由衷地感叹:“你真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沉默了片刻之后,答非所问:“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我想过了,如果我哪天死了,遗像就用这张。”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轻微的悲伤,我很惊讶,但我没表现出来。

很难理解,长得美,有钱,还能读英文版的书,一个正常的女生只要拥有其中一样特质就能在人群里仰着头走路了吧,可是同时拥有这三样东西的乔楚,她却如此忧伤。

那些令她忧伤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也许还要再过很久,才会被我知晓。

我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她忽然问我:“昭觉,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是简晨烨吗?”

“不是。”

我的回答好像吓了乔楚一跳:“他不是你初恋吗?”

我笑了,是啊,如果问我,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我会说是简晨烨,但是如果范围扩大一点,就未必了。

我牢牢地看着乔楚,也许我是被她的感伤传染了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内心最最真实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我第二喜欢的才是简晨烨……”

她没有说话,她在等我自己说完这个句子。

“我最喜欢的,是钱。”

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我和乔楚四目相视,眼神无声地交换着某种信息,是互相坦白,也是建立信任,更是一种言语无法道明的心照不宣。

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很孤单,孤单得像是不小心来到这个星球之后,被弄坏了飞船回不了母星的外星人。

在我很年少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终我一生,能够从亲人那里得到的帮助几乎为零,换而言之,我也从没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比如濒临绝望时,有谁会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我经常在深夜里突然惊醒过来,没有缘由地睁大双眼,警惕地盯着一无所有的黑暗,感觉到自己像是往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隧道里慢慢下滑。

我想去抓住一点什么,可是我一无所有,我对一切都没有信心,对所谓的美好人生更是不敢怀有期待。我害怕失望,我害怕自己用尽所有能量和努力之后,我还是像一个无法融入地球生活的笨外星人。

我没有归属感,也很难发自肺腑地去相信一个人,但人活一生总得去相信点什么,我只好相信钱。

这种心情,就连朝夕相处,日夜陪伴在我身边的简晨烨也不会懂。

但我知道,伴侣无法体会的感受,同类能。

尽管看起来我和乔楚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但直觉告诉我,她是我的同类。

简晨烨所不了解的那些,她能了解。

乔楚打开门的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料到这次偶然的拜访竟然会变得这么沉重,杯子里的果汁喝完了,我决定回家。

起身离开时,我忽然想到过两天的聚会,不如也叫上乔楚一块儿去玩玩:“对了,乔楚,我和简晨烨打算后天晚上去他一个发小那儿玩,我还会叫上邵清羽,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去呗?”

乔楚干脆地说了一句:“好呀。”

是的,她几乎没有考虑就回答我说,好。

后来,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乔楚,你后悔过吗?

当你的瞳孔里那些沉静的优美和痛苦被熊熊火焰焚烧殆尽的时刻,当你亲手毁灭掉你一生中最珍视的那样东西的时刻,当你回想起自己以稀疏平常的语气接受这个重创你人生的邀约的时刻,你有过哪怕一丝后悔吗?

有过吗?

两天之后的傍晚,邵清羽开车过来接我们。

我发现她自从捉奸那件事之后就一夜长大了,当然这其中或许还包括了连累到我断腿、失业而愧疚的成分,反正我跟她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她这么温良恭让过。

我一上车就表示出对她的赞赏:“你真是进步了不少啊,邵清羽同学。”

她从后视镜里白了我一眼:“别给你点面子你就装相啊,我是看在你腿脚不便利的分上才来给你做牛做马的。”

她说完之后又把目光投在了乔楚脸上:“哎,乔楚,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嗤笑一声:“你是老年痴呆吗?当然是在我家见过她啊。”

邵清羽做了个打断我的手势:“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经她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曾经好像也有过同感!

正拿着Guerlain(娇兰)粉饼对着镜子补妆的乔楚啪地合上了粉饼盒,很不耐烦的样子:“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非要我承认不可是吧……”

不只是我和邵清羽屏住了呼吸,就连简晨烨都瞪大了眼睛在等下文。

乔楚叹了口气:“早几年的时候,我给一个私立医院拍过一个无痛人流的广告。”

车里寂静了三秒钟,我和邵清羽几乎同时大叫出来:“那个傻帽就是你啊!”

说起那个广告我真是无语凝咽,它在某个我每天必看的频道上一天几乎要出现一万次,从创意到后期制作只能用“烂”来形容,一看就是为了节省成本随便找了个业余团队做的。

画面上先是出现一个好像憋了一整天没上一次厕所的女生,然后给她焦急不安的脸来了一个大特写,接着出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理发店里找来的小弟,拿着一张传单喜笑颜开地对着镜头说:亲爱的,不用担心了!

接着出来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中年女医生,用带着浓郁口音的普通话向观众们介绍医院的规模以及手术的过程,末了,挤出一脸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的笑容说:意外怀孕别担心,××医院帮助您。

这时,之前那个一天没上厕所的女生换成一副上完了厕所的表情继续出镜,一边转圈一边欢快地说:真的一点也不痛呢,呵呵呵。

最后,画面定格在××医院巨大的招牌上,完了。

我真的无法把乔楚跟那个被我唾弃了好久的广告联系起来,她当初是欠了高利贷没钱还才去做这种事的吧。

乔楚挑了挑眉毛说:“我那时候太蠢了,他们就给了两千块钱糊弄我,买个Gucci(古驰)的钱包都不够,害得我那段时间下雨天出门都戴墨镜,不堪回首啊。”

我已经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了——长得美就是一笔巨额财富啊。

当年我读书的时候出去兼职,从来没遇上过拍广告这么轻松又高薪的事情,我遇上的都是些什么在超市里推销酸奶,或者当众煮新口味方便面给消费者免费品尝的活儿,一站就是一整天,到了下班的时候腿都麻得没了知觉,浑身充满了调料味。

同样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心酸地拍了拍邵清羽的座椅靠背:“别瞎聊了,快开车,闵朗还等我们呢。”

邵清羽一边倒车一边随口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对了,我帮你打听过了,广告公司,不过是普通职员的职位,你有兴趣吗?”

“你不要问这种何不食肉糜的问题好吗?我是要挣钱吃饭啊,兴趣是什么东西。”

“好好好,我不食人间烟火,你别计较行吗……那下周四我送你过去面试,别紧张,我会事先打好招呼,走个过场就行了。”

我恨不得涕泪交织:“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在去闵朗的小酒馆的路上,我们四个嘻嘻哈哈地开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路边的霓虹灯光映照在我们脸上,整座城市在我的眼睛里都显得如此生机勃勃。

下周我就有新工作了,简晨烨也在跟那家画廊洽谈合作事宜,这么看起来,我们的生活真的是在向一个好的方向转变。

我的头倚靠在车窗玻璃上,近年来,我头一次真正感觉到什么叫作轻松。

我当然不会知道,下周的面试并不像此刻我想象中的这么简单容易。

邵清羽去找停车的地方,简晨烨迫不及待地抛下了我们先去找闵朗,看他那副着急的样子,我算是明白了在他心中我和闵朗究竟孰重孰轻。

在等邵清羽的空当,乔楚和我随便聊着,她涂着橘色唇膏的嘴开开合合,她眯起眼睛看着车水马龙,那画面真是好看,如果我是个摄影师的话,乔楚无疑是我最理想的模特。

她有些漫不经心,随口一问:“这个小酒馆的老板是你们的朋友吗?”

“嗯,他是简晨烨的发小,小时候他们几个人一起学画画,后来闵朗喜欢玩音乐就没画了。我听简晨烨说他组了个地下乐队,有时候他这边也会有小演出。”

“噢,”乔楚问,“你跟他的关系也很好吗?”

“嗯,我们也是好朋友,”我又认真地想了想,“但其实我也并不太了解他,有时候我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总会觉得……那好像不是我所认识的闵朗。”

乔楚抬了抬眼,说:“走,看看去。”

闵朗的小酒馆一直没有一个官方的名字,但因为正好位于老城区白灰里79号,大家图方便就拿门牌号当名字了,一说起来就是“去79号坐坐”,时间长了就成了约定俗成的酒馆名字。

79号位于一幢两层楼的老房子,楼下是酒吧,楼上是闵朗平时睡觉的地方,有时候他也会在楼前收拾出一片空地来,用投影放个老电影给大家看,也不硬性收费,门口摆个小木箱,你爱扔多少钱进去就扔多少钱,氛围很随意。

好朋友们都知道,白灰里79号,是闵朗他奶奶留给他的遗产。

既然都是好朋友,那我就扮演一次八婆吧。

于是我把从简晨烨那里听来的事,重复了一遍说给乔楚听:“闵朗从小到大都跟他奶奶一起生活在这里,你们也知道,随着城市的扩建和旅游业的兴起,白灰里这边的地越来越值钱了,早几年已经有不少人来询问价格,想改成店面做生意,但一律都被他奶奶拒绝了。

“后来老人家身体越来越差,怕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就跟闵朗商量说要不还是谈个不错的价钱把房子卖了,再去买套小一点的新房子,剩下的钱留着给他以后结婚用。

“没想到闵朗说什么也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跟他奶奶吵了一架。直到老人去世之后,还是有不少人来问,但每次都被闵朗赶走了,我看啊,他是死也不会卖这座老宅啦。”

邵清羽插嘴问道:“为什么啊,他还想留着继续升值啊?”

我摇摇头:“应该不是这样的。简晨烨说,闵朗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失去了爸妈,家里其他的亲戚都不想管他,是他奶奶一个老人家把他照顾长大,这所老房子代表了他所有的记忆和情感,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不愿意卖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乔楚忽然打断了我们:“到了,别八卦了。”

一进79号的门,就发现人还不少,不过我们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吧台那边的简晨烨和闵朗。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瓶科罗娜,正笑着在说些什么,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佳偶啊。

我又看了一下周围,不少女生的目光都交会在他们身上,我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邵清羽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乔楚却站在我旁边一动不动,我拉了拉她:“发什么呆啊,去坐啊。”

等我们都落座之后,闵朗他们马上就过来了。

“听说你当了两个月的伤残人士,恭喜啊。”虽然很久没见了,但闵朗还是这么欠揍。

我翻了个白眼:“是啊,两个月的时间你都没去看看我,你是有多恨我啊。”

他一边给我们倒酒一边微微笑着:“你搞清楚,我们是情敌好吗?我恨不得你在床上再多躺两个月。”

“好好好——”我懒得跟他继续扯这些无聊的话题,“邵清羽你认识的,给你介绍这个,乔楚,新朋友。”我又转过去对乔楚说,“他就是,那什么,闵朗。”

闵朗根本不计较我怎么介绍他,很随意地对她们俩点了点头。

是我的错觉吗,我看见乔楚好像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沉一点:“你好。”

闵朗有点意外。

可能是因为平时来这里的都是熟人,大家见面打招呼都很随便,很少有人会这么正经,这么礼貌,他极不易觉察地怔了怔,最终还是回了一句:“你好。”

我们正闲聊着,从旁边桌跑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生,深V领,睫毛膏涂得跟苍蝇腿似的,娇滴滴地往闵朗身上一贴,尖起声音说:“闵朗哥哥,唱首歌听吧。”

我生平最见不得女生装嗲发骚,这姑娘今天算是撞枪口了。

虽然她嗲的对象不是我男朋友,但今天我是主宾啊,所以我还是觉得很不爽:“喂,姑娘,你当我老公是歌女啊?”

那女生被我唬得一愣,原本紧贴着闵朗的身体立刻弹回正常姿势,瞠目结舌地看了看闵朗,又看看我,一时之间连手脚怎么放都不知道了。

虽然我和闵朗每次见面都要调侃甚至挖苦对方几句,但是每每遇到我想要恶作剧的时候,我们之间就会形成一种天然的默契。

这种默契能够让我们暂时忘却我们的“情敌”关系,也让我们能在短时间之内放下成见,联手合作。

闵朗顺势揽住我的肩膀,对那个发嗲的女生说:“嫂子不高兴了,还不快给嫂子道歉。”

如果那女生在闵朗开口之前还有点将信将疑的话,那么到了这一刻,她已经彻底相信了我和闵朗在一分钟之前未经商量而编造出来的这个谎言。

姑娘慌乱了,结结巴巴地说:“嫂子,不好意思……但我听说……我听说闵朗哥哥是单身啊……”

场面越来越滑稽,我看到简晨烨这个坏蛋已经把脸转过去对着墙笑了。

我故意装得更严肃:“谁告诉你闵朗是单身,你叫他来跟我对质,我一段时间不来,这些小丫头是想篡位啊。”

闵朗端起酒杯递到我面前:“嫂子大人大量,别跟她们计较,要怪就怪你老公魅力太大了,好不好?”

我斜起眼睛瞟到他满脸的得意,对他的无语简直可以沉默整个宇宙。

打发走那个那个女生之后,闵朗又陪我们坐了一会儿,直到墙上的钟指向了十一点,他起身去关了音乐,拿起吉他,在小舞台上坐下。

看样子他今天兴致不错,我估计是因为见到了简晨烨的缘故吧。

一贯低调的他居然愿意开金口了:“今晚来了几个好朋友,我挺高兴的,但我更高兴的是好朋友带了美女来,给美女个面子,我献个丑吧。”

原本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们这一桌,尤其是女生们,一个个目光简直都是黏在乔楚身上——那目光里并没有太多善意。

而乔楚,她谁也不看,轻微地转过头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留给众生的只有半张侧脸。

木桌上的蜡烛映出满墙影影绰绰,万籁俱寂,就在此时,闵朗低沉的歌声在79号酒馆里飘荡开来。

春天刚刚来临时 oh燕子啊

是否你已经再度找到你的家

出门的路要当心 oh燕子啊

忽晴忽雨 忽暗忽明 忽然夕阳已西下

孤孤单单放单飞的燕子啊

所有的人都在等 等待你回家

出出入入的风声 oh冰冷呀

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越过了你温暖的家

来来往往的人世如天涯

情窦初开中就让她羽化

青春终究不解要世间的回答

为何造化那倾城的无法挽回的演化

一生就这么一次 oh燕子啊

倾城之雨 倾城之雨 倾盆在锻羽之下

一生就这么一次 oh燕子啊

倾城之雨 倾城之雨 倾盆在锻羽之下

倾城之雨 倾城之雨 倾盆在锻羽之下

倾城之雨 倾城之雨 倾盆在锻羽之下

倾城之雨 倾城之雨 庆幸你安息回家

……

实在不可置信,这样低回深情的声音居然出自闵朗!

是闵朗啊!是那个超级嘴贱又喜欢勾引小妹妹,而且我永远吵架吵不过他的闵朗啊!

这首歌原本就很悲凉,被他唱出来之后更是悱恻动人,我实在是一个没什么文艺细胞的人,可我居然听得满心酸楚,莫名地想要流泪。

我在简晨烨耳边轻声说:“我都快爱上闵朗了。”

他悄悄地回了我一句:“我看今晚在座的所有姑娘都是你这么想的。”

可不是,我环视了一周,每个女生脸上的表情都是同样的沉醉,眼神都是同样的热烈而迷离……啊,稍等,简晨烨说错了,不是所有的。

我得意地戳了戳他,小声说:“乔楚就不像她们一样没出息。”

是真的,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人人面目模糊,乔楚她依然与众不同。

烛光映衬着她绝美的脸部轮廓和优美的颈部曲线,她的目光也落在闵朗身上,但跟别人都不同,她是冷静的,接近于漠然的那种冷静。

“哼,看乔楚,多淡定。”我得意扬扬地在简晨烨耳边说,简直与有荣焉。

其实,是我太过眼拙。

要在很久之后我才懂,当晚乔楚的那种冷静,其实是一种故作镇定的克制,是她有意营造出来迷惑旁人的假象,甚至可以说是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和压抑。

那晚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丝毫异样,闵朗这个家伙连送都没送我们一下。

我和简晨烨回到家洗完澡就倒头大睡,他心里记挂着画廊的事,我心里惦记着下周的面试,我们都不知道,一墙之隔的乔楚,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找那首歌。

在她的公寓里,《倾城之雨》单曲循环播放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