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夜市:暗夜烧烤 吃啥补啥

烧烤这玩意儿,烤什么,怎么烤,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夜得黑。

——秦行

1

夜已深,八香街的巷子更深。

这条前有牌坊,靠着水井的老巷,两边都是老旧的青砖房,铺着麻石路。

赵见明隐在巷口的暗处,瞄着水井旁的烧烤摊。

一根竹竿挑着一盏汽油灯,照见黝黑的三米烤炉。面盆大的风扇呼呼地对着炉子吹,吹走汹涌的烟气,吹起明亮的炭火色。

井沿旁,靠着半人高的铝合金灯箱,白底红字:暗夜烧烤。

对应着“暗夜”的名头,烤炉前的老板捯饬出了古惑仔的气质:破洞牛仔裤,紧身黑T恤,绷出团团块块的肌肉,贴头皮的板寸,脖上一条大金链子,耳边一截龙尾刺青。

道上混的哥们,长得帅,绝不娘。

他就是赵见明要找的奸夫。

赵见明死捏着烟盒,人都有些颤抖,胳膊肘却不经意擦过隆起的肚腩,心头顿时一阵苦涩。

这位,他打不过。

2

赵见明确定奸夫并不难。

他老婆韩欣,是个洁癖到近乎强迫症的女人。衣服坚持手洗,地板一定跪着擦,饭菜一定自己做。像烧烤这种脏兮兮的吃食,结婚10年,她一口都没吃过。

可是这些天,赵见明家里衣服没人洗,地板全是灰,他半夜回家连口热饭都没有。

不仅没饭,老婆见了他也视若无睹,只要孩子一睡着,她便没声没息地溜走。

而且精心打扮,而且浓妆艳抹。

赵见明不得不悄悄跟着她。

连续7天,每个夜里她都坐在烤炉边,跟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打情骂俏,妩媚地支着下巴,含情脉脉望着他,笑得无比梦幻。

结婚12年了,她这媚态,赵见明在梦里都没见过!

拉长的冷脸,无尽的抱怨,防不胜防的咒骂……那才是他老婆,不是吗?

一根积年的老黄瓜,居然能笑出这样的花来?开眼界啊,他赵见明长见识了!

3

赵见明,国字头大公司的商务经理,不是街头干架的莽货。

当离婚已成了必选项,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所谓捉奸要在床,他虽然知道奸夫是谁,可韩欣出轨的真凭实据,他没有。他总不能打离婚官司的时候,说老婆每天吃烧烤,所以是过错方吧?

但是,既然她红杏出墙在先,他非得整到她净身出户!孩子想都别想,家产嘛,一分钱也不会给她!

赵见明在车里琢磨了一套套的行动方案。不觉中,街对面的韩欣已经起身,跟老板附耳说了几句,娇俏笑着走远了。赵见明心头一动,待她没了人影,便踱去烧烤摊前,准备探探奸夫的虚实。

“老板,来50块钱羊肉串,花毛一体,两瓶啤酒,冰的。”

奸夫闻言,启齿一笑:“头一回来吧?我家不卖羊肉串,也没有花生毛豆。”

“那你卖啥?”

奸夫不语,低头撒调料。旁边有个胖子举着啤酒瓶,倒是哈哈一笑:“哥们你都找到这儿了,咋跟个雏儿似的?暗夜烧烤,烤的就是夜啊!夜!”

五六个男男女女哄笑起来,笑得赵见明暗自咬牙。

奸夫倒是从井里拎出来两瓶啤酒,挂着霜气往他手里一送:“自己找座儿,我按50块钱给你烤,保你满意!”

赵见明冷冷一笑:“你知道我想吃什么?”

奸夫不停翻串,烟熏火燎中瞥了他一眼,异常犀利:“不合你的意,我不收钱。”

4

奸夫看着手脚麻利,然而给赵见明的串儿烤了许久。

要不是奸夫高他半个头,赵见明真想踹桌子。他忍了又忍,他要的串儿终于上来了,两根细铁签,分别穿着两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看着绝对不是肉,然而也不是蛋。

“这是什么?”赵见明面无表情。

老板微微一笑,金链子在汽油灯下泛着光,“烤眼球。两串80。你是新顾客,给优惠。”

赵见明胸中冒出一团火,怒道:“你消遣我呢?两串这破玩意儿要80?”

然而不待他飚完,旁边居然凑过来一圈脑袋,个个盯着那四个黑球,馋得口水吸溜响。

一个萌妹子嚷道:“秦哥!我们多少年没吃过烤眼球了?你咋只给他烤?我也要!”

胖子则干脆伸手:“这位兄弟不懂欣赏黑暗烧烤的精髓,我可以代劳!80我给,不要优惠!”

然而那只胖手被奸夫一巴掌挥开:“都死开!我给他特别烤的!”

他拇指撇飞瓶盖,给赵见明满上了一杯,面上的表情带着七分同情,三分揶揄:“怎么?大老爷们,连个烤串都不敢吃?”

一群人顿时又哄笑起来。

赵见明顿时有种诡异的烧心感,窝了7天的火,登时冲上了脑门。他死瞪着奸夫,操起一根串儿便往嘴里送。

一旁的胖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个细微表情,一边咽口水,一边连声道:“轻点轻点……你得把它全放进嘴里,对!闭上嘴……然后用力咬!哦哦哦……怎么样?爆浆了吧?烫了吧?特香吧?好吃吧?”

赵见明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眼球里面,仿佛藏着一股炙热的岩浆,咬破的那一瞬间,爆满整个口腔,那种奇特的鲜香和滚烫直冲头顶,差点把他灼晕过去!

然后,他开始下意识地咀嚼眼球的肌肉部分,劲道的口感,夹杂着脆骨的爽脆,烧烤的肉香在椒盐孜然的衬托下指数级放大,混合着眼液的鲜香,直把他吃得瞳孔都涣散开来。

除了咀嚼和吞咽,赵见明什么念想都没有。

胖子羡慕地望着他,嘟囔道:“这就是吃出感觉来了!我第一次也这样……”

5

赵见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只记得,自己一个接一个吃掉了4个眼球……

头顶那盏汽油灯,亮得就像白日里的太阳……

他的手背被水井边的蚊子咬了一串包,出奇的痒,赵见明挠了一路,把那串包挠成了一条血红。

这会儿韩欣已经睡着了,赵见明也不想进屋,于是靠在客厅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

赵见明琢磨着,晚上那个奸夫忙赚钱,显然不是幽会的时候。以后跟踪韩欣不能挑晚上,白天他上班的时间才是重点,捉奸在床就是铁证,离婚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见明决定明天去公司安排一下,请个年假啥的,回来再对付屋里那个贱人。

他扔下烟头,又抽出一根,伸出右手去拿打火机,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忽然一麻。

他下意识地抬手,顺眼一瞥,登时惊叫了一声!

他的手指,没了!

沿着那串蚊子包连成的红线,他的大半只手掌,没了!

他惊慌地去摸自己消失的手,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左手也起了一串小泡,小泡与小泡之间,连着一丝殷红的线。

红线以下,他的左手手指已经变得透明,灯光下边缘模糊,若隐若现!

赵见明疯了似的跳起来,慌不择路地就要往外跑,然而脚下绊到了茶几又踢倒了什么,整个人往旁边栽倒。

整个世界,顿时一黑。

6

第二天,韩欣送孩子上学,一早没了人影。赵见明悠悠地从沙发上醒来,仿佛做了个噩梦。

他的两只手好好的,手背上的红线也没了。

于是他去冲了个澡,擦干出来,又是一声惊叫。

那红线,从手背挪到了肩头,波浪般的一整圈。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红线以下,他的整条胳膊仿佛变得透明,进而模糊了轮廓,镜子里的他,扭得像个断臂维纳斯……

赵见明慌得一头扎进冷水里,好一会儿才恢复神智,发现胳膊也还在。

但他再不敢拖着,赶紧去了医院。皮肤科那个女大夫态度不错,解释也尽心,说这水泡不是蚊子包,应该是吃了什么导致的皮肤过敏。赵见明催着大夫给他查过敏原,却连个鸟都没查到。

从医院出来,已经将近黄昏,赵见明有些头晕。昏沉中,脑中一点火花闪过:他以前都好好的,就昨晚吃了四个莫名其妙的眼球,应该就是那个过敏!

靠,不会是奸夫故意阴他吧?

赵见明不禁泛起另一个猜测:若是韩欣早有预谋要害他呢?她晚上出行,就是要引他去那个烧烤摊……

若是奸夫早就知道他是谁……

狗男女,欺人太甚啊!给他戴绿帽不够,还想谋害亲夫?

他赵见明好歹也是个爷们,就卯上那个奸夫了,斗智斗勇,谁怕谁?

7

赵见明走到八香街那个巷子口的时候,天边只剩一抹暗淡的霞光。

奸夫正在摆摊,食客只有赵见明一个。

“你昨天给我吃那个,是什么的眼睛?”赵见明对奸夫没有废话,开门见山。

奸夫今天穿一件迷彩背心,露出上身的半条墨龙,从前胸盘到后背,云深雾绕的,只见鳞爪。

奸夫倒也没遮掩,从食物箱里拿出一个扁匣子,递给赵见明。

里面一层碎冰,上面卧着两排16只眼球,乌黑乌黑的。眼球下面连着白花花的筋肉,透着丝丝血红。赵见明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勉强端详着,然而忽然有只眼球骨碌转了一下,他登时惊惧,一把将冰盒甩了出去。

奸夫身手果然好,瞬间飞身扑抢,救回了冰盒。

赵见明惊魂未定:“这眼球——是活的?”

“不鲜活谁吃?你瞎扔啥?我进货都要200块!”奸夫肉疼着,面色自然不好,于是嘲笑道,“要是扣地上,赔钱不够,你都得吃了!”

赵见明强忍干呕的冲动:“它……它是什么动物的眼睛?你为什么要给我吃?有什么居心?”

“怎么会是动物?这是夜见草的果子,剥开果壳就是眼球。”

赵见明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土鳖,于是没好气道:“什么夜见草?外星生物吗?”

“哦……有可能是外星的……”奸夫放好盒子,回头呵呵一笑,“大家不是常说,吃啥补啥嘛,我昨天看你眼神飘忽,焦距都对不准,应该是眼睛不大好,所以给你补补。”

“放屁!老子眼睛好得很!”

奸夫颇有深意地望着他:“你原来的眼睛,能看见真实的自己吗?”

赵见明顿时被噎住,莫名的,背心滑下一条冷汗。

那奸夫加深了笑容:“现在你眼神没问题了,但是还有一样,你一定得吃!”

话说这小子皮相真是得天独厚,邪气一笑,瞬间勾了人的魂魄。赵见明顿时忘了自己还要跟奸夫勾心斗角,只是呆呆地问道:“吃啥?”

奸夫立刻弯腰,在大箱子里左掏右摸,最后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来,里面还噗噗地跳动着。奸夫把那玩意儿往赵见明眼前一捧,正色道:“你得补心!今天我给你烤嫩心!”

那颗心,大小个头,怎么看都是颗人类的心。

奸夫仿佛知道赵见明的心思,立刻解释道:“玲珑树的果子,素的!”

素的?回家哄你老子吧!

8

赵见明觉得自己魔障了。

明明是奸夫,明明那烤心一看就不是正经玩意儿,他居然愣是给吃了下去。

而且直到他走回家,他都记得那弹牙的口感,那股子焦香鲜辣仿佛凝聚在心尖上,萦怀不绝。

他忘了质问胳膊上的包,还有他和老婆的事……

真是见了鬼了!邪了门了!

赵见明嘴里念叨着,信手拉开家门,然而里面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处。

家里再也不是黑乎乎的冰窖,客厅开着暖黄的灯,里屋传来闺女的笑声,厨房甚至飘出饭菜的香气。甚至,饭厅桌上,还放着一个偌大的蛋糕盒。

赵见明猛地想起来,今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韩欣这人……赵见明忽然有些无语。

每年他的生日,她的确记得牢,就算他忙应酬、忙出差回不来,回头她都要给他补过。而且生日这天,她憋死自己都不会冲他发火,这也是老规矩。

连出轨以后这规矩都要坚持?这是一种怎样的强迫症?

赵见明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该假装啥都没发生,还是上去掀桌子。他默了几秒,在门口干咳了一声,然后径直去了洗手间,锁上门。

镜子里的他,年近40的男人,胖了,油腻了,疲惫倦怠的面相,吸气也收不回的肚腩……

当年追韩欣的时候,他好歹也是一清瘦帅哥,虽然比不上那奸夫……妈的!

可他不赌不嫖,工作还算努力,该扛的糟心事都扛了,拿回来的工资也够养家。他是天底下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走着大家都在走的人生路。

他只是没了激情,也没了心情。

婚姻,爱情,对赵见明来讲,如今就是一碗白米饭,吃着没味,不吃饿肚子。韩欣的出轨,他的确无比耻辱,然而只要一听见屋里闺女的笑声,他仿佛又可以多忍几天……

他不否认,他需要一个多晚回来都亮着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锅里温着饭菜的家。

这个家他待了12年,习惯了12年,一朝失去,他需要时间适应。

至少,摊牌也别今晚吧……

赵见明这样想着,解开两个衬衫扣擦洗,却发现肩头的红线又没了。他陡然一激灵,干脆把衬衫脱了下来。

那红线,在胸口连成了一道斜杠。

他站在那里,就像个人肉禁止路牌。

赵见明有些呆愣,然而不待他多想,门外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和韩欣笑在一处。

家里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