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夜市:芫花肉锅魁 大妈无敌

如今网上都瞧不起大妈,说我们太彪悍,不像女人。

话说大妈年轻的时候,不都是姑娘家么?一个个鲜花似的……

可为啥我们活着活着,就成大妈了呢?

——八香街,苗大妈

1

小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快死了。

也不知是哪辈子的事,她仿佛是某家的小姐,病倒在床上。窗外秋风飒飒,枯树落叶梭梭作响。

她死撑着一口气,她在等一个人。

三年前,那人出征塞外,红缨烈马,铁甲戎装,威武英俊,盛世骄阳。她藏在人群中送他,才知与自己订亲的人,竟是战神一般的模样……如今三年过去,那人未归,她病染沉疴,却奢望着能见他最后一面。

一阵阵濒死的昏沉袭来,忽梦忽醒间,她猛然听得窗外的丫鬟一声惊呼:“什么?威武将军兵败殉国了?”

啊……殉国……他死了?

原来,当日初见,竟是诀别……

她与他,生时不曾携手,死时却可相随,这算是无缘,还是有缘呢?

她缓缓阖上了眼,任由那口生气幽幽散去……倏忽间,小夏从噩梦中惊醒,一头冷汗,心中满是异样的不祥之感。

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小夏推开门疯了似的跑出去。

红花小院,今夜花色如血。

院子里,几个如烟似雾的身影看不清头脸。巨大的墨龙盘旋围绕,却是敖放的真身。秦行身披寒铁战甲,面如冰霜,抬眼瞧见小夏跑来,猛喝了一声:“别过来!幽冥煞气会伤了你!”

话音未落,凌厉罡风扑面而来,小夏好似撞上了刀剑墙。她急忙退步,紧张问道:“大叔,你要去哪儿?”

秦行披上黑斗篷,沉声道:“西边,我去招魂!”

说着,秦行翻身上了龙背,可小夏心头雪亮——招魂这种事巫祝即可,哪里需要冥君亲临,而且还领着墨龙和幽冥铁卫?这情形,分明是出征打仗啊!

噩梦中的情形闪回脑海,纠结成一团乱麻。仓促间,小夏用尽全力大声道:“我等你!等你回家!”

这话是她喊的,又像是梦里的小姐喊的,压抑了千年的心声。

秦行显然震了一下,回过头来,深沉地望着小夏,最后微微一笑。

“好,等我!”

2

秦行这次出征,太白也升星助阵,红花小院只剩下胖爷和小夏。两人坐在廊檐底下,说起今晚的战事,却是唠家常。

这些年,华夏西边邪神势大,操控党羽虐杀我百姓,于是人间不断派兵清剿。然而昨天,一个特种小队在境外牺牲,连魂魄都被邪法镇住。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为国尽忠的英魂,怎能在外飘零?秦行这次越境出战,便是要把6位烈士的魂魄带回家!不过华夏的神仙出了国境,神力便要大打折扣,这场硬仗,可不好打。

胖爷不愿小夏难过,又哈哈一笑,“不过妹子你放心,咱秦哥是18位冥君里最能打的,这些年出境开片的事不少。只是这事能干不能说,咱低调,低调!”

小夏稳了稳心神,微笑道:“我知道,我相信大叔。那……咱们在家该干啥干啥,上班摆摊一切照常。”

胖爷赞许不已,“这么想就对了!秦哥他们出去死磕,不就为了咱的安宁么……”两人正说着,忽然院门被砸得砰砰响,随后一声哭腔传了进来:“秦殿下您在家么?紧急公务!救命啊……”

两人赶紧去开门,才开了一条缝,有人便一头栽了进来。胸前插把菜刀,胳膊扎着铁签,一身白衫稀碎破烂,满身油花粘着黑白芝麻,闻着香喷喷,像个刚出锅的人形油饼!

胖爷一见这位便乐了,“哎哟,这不是白无常大人吗?您这是油锅里泡了澡啊?今儿可不巧,我秦哥出差去了,少说一礼拜才能回来。”

谢必安听说冥君大人不在,顿时也不卖惨了,一骨碌爬起来,用力扣住胖爷的手腕。“死胖子你少幸灾乐祸!秦殿下挖的坑,是那么好填的?你能耐换你上啊!”

胖爷被掐得龇牙咧嘴,赶紧赔笑道:“好说,好说……不过我一个普通死鬼,我有啥能耐你还不知道?你要我帮忙,也得说清楚前因后果吧?把您老弄成这样……是凡人干的?”

堂堂地狱鬼使被凡人炸油饼、戳刀子,这前因后果得多耻辱啊?谢必安生生憋出两行老泪,一嗓子哭丧,吊出了京剧腔,“我的亲娘哎……这人间的大妈,咋那么凶残呢……”

3

说起白无常这几天的遭遇,那真是一面碗的辛酸泪。

话说这八香街夜市里,有个卖军屯锅魁的苗大妈,昨儿阳寿到头了,于是白无常按照惯例,来人间勾魂提人。

这大妈也不知打哪儿攒的福分,生死簿上居然落了个秦行的大印,特许“无痛苦身亡”。好吧,领导发话,说咋样就咋样!按照地府的工作流程,通常是白无常潜入死者梦里喝茶聊天,谈妥以后愉快勾走魂魄,不过多费点功夫罢了。

可这位苗大妈,她不是寻常人啊!

昨儿夜里,白无常潜入她梦中一瞧,我滴个阎王老爷……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刀山火海,头顶蝗虫似的战机轰炸!这地界,苗大妈却健步如飞,白无常往死里追都追不上!整晚就瞧见一个微胖的背影在前方逃跑……

然而追不上也就罢了,人家这梦里,竟然还藏着一位杀手!抽冷子上来就给了老谢一板砖!然后尥蹶子,戳刀子,AK47哒哒哒,手雷RPG轰轰轰……

一整晚啊,6个小时!那梦里惨成了啥样?大妈、白无常、杀手,三个人就像一串蚂蚱,在烈火硝烟中你追我赶……

听到此处,小夏和胖爷同情不已,“哎呀,梦境当中梦主说了算,神通都不大好使,神仙进去也没辙!怪不得您老弄成这样!”

不料谢必安抹了把眼睛,怒道:“我说完了吗?这才刚开头,后头还有!”

“我靠还有啊……那您继续,继续……”

咳,多亏了谢家祖宗的保佑,谢必安好歹熬到了大妈起床,逃出生天。低头一瞧自己,衣衫尽碎,全身没一块好皮肉!

这丢人,丢大发了啊!他这模样要是让同事们瞧见,还不得一个个笑活过来?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行走阴阳两界?白无常的名号,那就全毁了呀!

于是老谢重伤不下火线,一整天跟踪大妈,以图再战!可没想到,天明之后,苗大妈身上居然生出一层护障,不论拿什么碰着她,统统都被反弹回来,真是邪了门!

然后,就为了破解这层护障,谢大人试了各种方法:用拳砸,用脚踹,用铁签扎,用棍子抡,用菜刀戳……可没想到,那些凶器统统折回,全往自己身上招呼了!

听到此处,胖爷打量着谢必安胸口的菜刀,胳膊上的铁签子,还有脑门上的大包,顿时一阵肉疼的唏嘘:“哎哟,您下手也忒狠了些……”

小夏则道:“按《神异经》上说,凡人不可能有仙障和法障,只能生出魔障。咱们苗大妈,难道入魔了?”

谢大人却用力瞪了她一眼,“魔障老子见多了,绝不是她那样的!说了你们别插嘴!后面还有!”

“艾玛,还有?”胖爷那个兴致盎然,恨不得捧把瓜子在手上,“您说您说,我们保证不插话!”

谢必安终于说到了最耻辱的情节,不禁抹了把脸,油花混着泪花。

“我堂堂地狱鬼使,岂能搞不定一个凡人?我也是有专业自尊的好么!我观察一整天,发现只要我碰着大妈,她的左手心就会出现一个红色图案,像个符咒。所以我趁她做锅魁的时候,化成一粒芝麻,飞去案板上凑近了瞧,没想到一个面饼突然横扫过来……”

“哦……”小夏和胖爷对视一眼,这回双双打了个寒颤。

原来谢大人满身油是这么来的——打锅魁么,芝麻粘上面饼,就要放去锅里油煎,再扔去锅底下火烤……谢必安,铁打的爷们儿,钢铸的脸面!下油锅也能死忍,居然没在锅魁炉子里现原形!

胖、夏两个伸手点赞,“佩服!您这算工伤!医药费必须报销!”

谢必安却一把掐住两人的点赞拳,咬牙切齿,“报销个鸟!你俩得帮我查查那个符咒是怎么回事!我跟那位苗大妈杠上了,这回不是她死,就是我活!”

4

锅魁女王苗大妈,小夏和胖爷都是认识的。这位八香街的锅魁摊主,那可是夜市里的红人。她家的锅魁是限购的,要是谁多买几个,排队的都要打起来!

借着帮忙白无常调查大妈的由头,小夏和胖爷今儿又去排队了。哎哟人家大妈那手艺,面剂子翻花似的啪啪甩,葱白五花肉抹了一层又一层,面饼在菜籽油里滋滋作响,一直煎到黄金灿烂!这时候还偏不给吃,要放去锅底下的烤炉藏着烤……

一群吃货就这么眼巴巴守着那炉子那饼,等到锅魁好容易出炉,纸袋装上一个,那烫手的热,喷涌的香,咬上一口,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骨头都酥了……

胖爷和小夏一手一个锅魁埋头吃,完全忘了来干吗的。直到饼渣子舔干净,意犹未尽抬起头,迎面便撞上白无常幽怨的眼神……

小夏赶紧小谄媚道:“谢大人,能不能多给大妈几年阳寿啊?她的锅魁真是一绝,我舍不得她走!”

“她已经多了2天阳寿,这是严重的事故!按冥法规定,我和秦殿下阴寿都要倒扣200年!”白无常说起这茬,捶心肝地痛!

小夏一听说大叔被减了寿,心肠再软也没了言语。胖爷则皱眉道:“可我们没发现她手上有符咒啊!刚才我故意撞她,啥事没有,根本没有障壁。”

“怎么可能?难道她撤了障?”谢必安这两天被折腾得狠了,脑子大概短路,居然抄起暗夜烧烤的铁马扎,隔着三米远,冲大妈后背心便是一抡。

那马扎抡得一气呵成,胖、夏两个都来不及阻拦,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白无常被折回的马扎击飞了出去,空中划过一道白弧,咔嚓挂上了电线杆,好大一朵冥花凌空绽放!

老谢那惨烈的模样,胖爷捂脸不忍看,“那可是咱秦阎王亲手打的马扎,幽冥寒铁!您老咋忘了这茬……”

正说着,忽然苗大妈那边一声惊呼,推车就往外跑,大嗓门炸雷似的一路嚷嚷:“城管来啦!大家快走啊!”

咱华夏这地界,“城管”这个词就是夜市的原子弹,放一颗整条巷子炸裂!刹那间,八香街变成了逃难街,一辆辆小吃车鸟兽般逃窜,尖叫,惨叫,翻桌倒凳,摔盆打碗,夜市乱成一锅粥!

刚才还美不滋的食客们,这会儿都成了没人要的孤儿。有人端着半碗麻辣烫靠墙发傻,有人追着小车一路喊:“哎大爷,你还没给我鸡排!2个炸鸡排!”

身为八香夜市的发起人,夜市就是沈胖爷的小命根!眼瞧见巷子里的彩灯卷在地上踩了个稀烂,小半年的心血眨眼泡了汤,这兵荒马乱泥石流的场景……真让人欲哭无泪!

于是胖爷仰望星空,握紧肉拳直磨牙,“苗大妈你个祸头子!你也甭怨我,这回我沈胖也跟你杠上了!搞不定你,爷回幽都吃土去!”

5

秦阎王的马扎绝对是大杀器,谢大人已经昏迷不醒。胖、夏两个把他拖回家,然后连夜商量对策。然而不琢磨不知道啊,秦阎王那个“无痛苦死亡”的特许,真是损到了姥姥家!

按秦行的要求,想要整死大妈,得保证她身体舒适、心情愉悦!可如今秦阎王不在家,白无常又不醒,杀人这种事,胖、夏两个又全是菜鸟。两人上网查了好半天,最后发现,好像只能灌醉大妈,喂她吃安眠药了。

这时候小夏不禁打了个寒颤,迟疑道:“胖哥,这不成谋杀了么?犯法的呀!而且我觉得大叔这‘无痛死亡’另有深意,恐怕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可惜这会儿胖爷一腔憋屈要报仇,损贼的主意像喷泉似的往外冒,不以为然道:“这事搁人间是犯法,可是搁阴间那叫协同办差。没关系妹子,这事哥一个人就能搞定!不就是哄大妈喝个小酒吃点药么?跟人套近乎这事儿,哥精通!”

胖爷的A计划是这样的:大妈不是爱跳广场舞么,他就请她教跳舞,完了表示感谢请她下馆子吃饭,这酒不就喝上了?他再趁机下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大妈居然拎着菜篮子出门!胖爷随机应变启动计划B,纯良忠厚迎上前。

“哎,苗大妈,一早气色这么好啊!买菜去啊?我家晚上来客人,请你帮我挑点好菜……来来,我骑电动车带你!”嘿嘿,若说混交情,菜市场也难不倒胖爷!

苗大妈看见胖爷便是一愣,但也没拒绝,于是两人结伴去了八香菜市。话说这位苗大妈,那是著名的菜市鬼见愁!讲起价来海啸一般凶猛,“老徐啊,你家惯常少秤,给便宜点!”

然后,5块的辣椒砍到3块5,搭一把小香葱!6毛的萝卜讲到4毛,送一把青蒜苗!大妈化身千手观音,胖爷使出佛山无影手,老徐招架不能,挡住了大妈拽葱,却防不住胖爷扯蒜……最后大妈扔下一把零钱,豪爽又尊贵,好比老佛爷下赐双眼花翎黄马褂,可以流传子孙十八代!

老徐的脸色就像便秘了三天,偏这时候胖爷绝杀,又抓了两个胡萝卜给大妈,还无耻笑道:“这萝卜芯都空了,兔子都不吃,免费赠送吧!”

苗大妈登时哈哈一笑,对胖爷竖起大拇指。随后,娘儿俩继续双剑合璧,旋风般横扫菜场!注水肉大妈一摸便知,坏鸡蛋胖爷一掂就有。什么缺斤少两的,以次充好的,一个个榨油水敲打,所到之处民不聊生!

所谓英雄惜英雄,娘儿俩走出菜市场,已经亲香得好似一家人。大妈邀请胖爷一起下馆子吃午饭,胖爷正中下怀,跑去朋友店里买了一大坛黄酒。

48年女儿红,陈年的闺女愁人的酒,谁喝谁醉,保证上头!

接下来,只要灌醉大妈就行。球到禁区,只差临门一脚!

大妈兴致高,亲自下厨做了个红烧牛尾。那坛黄酒胖爷加青梅煮着,趁机放了一堆药片,大妈还直说好喝!胖爷滴酒不能沾,可人家嘴甜啊,端着可乐还能拼酒。娘儿俩推杯换盏,那坛黄酒很快见了底……

只可惜,大妈没晕也没倒,口齿伶俐得可以说相声。

倒是胖爷吃了半盘子牛尾,小饭馆都摇晃起来。

“大妈,这牛尾拿啥烧的?”

“红酒烧牛尾啊,一瓶干红而已。”

胖爷赶紧掏出手机,“妈呀要醉死了……盛小夏,快来救你哥!”

胖爷真是个鬼才,带球连过10名球员,起脚劲射入网——进了自家球门!

6

小夏把醉酒的胖哥拖回家,看着人事不省的两位爷,一声长叹。

哎,现在咋办?杀人她不是那块料,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先调查大妈的底细吧!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催发障壁的符咒,恐怕是大妈死不了的关键!

小夏如今只坚信一点:秦行特别优待的人,一定不是坏人!

于是小夏先来个侧面迂回。她去了八香街口的广场舞团,给每个阿姨发一点小礼物,再唠个家常,绯闻八卦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苗大妈的命,还真不好。

她是个老寡妇,刚结婚没两年丈夫就去世了,那会儿又赶上下岗潮,她上有老下有小,弄得没活路,只得出来打锅魁摆摊。大妈这一摆就是20多年,没想到还真让她闯出点门道来,去年还在市区买了新房!

如今大妈的日子好了,每天下午抽空跳一小时广场舞,晚上只打300个锅魁,饥饿营销,多一个都不卖!难怪人家走路带风,锅魁女王那是真的牛叉!

但是关于大妈的钱,还有另一种传言:苗大妈的丈夫当年是个连长,结果打仗牺牲了,部队给发了好多年的抚恤金!苗大妈富了没错,可那是老公换命的钱!

小夏好歹跟秦行学了些日子,她有种直觉:大妈的符咒肯定跟丈夫的死有关!那位连长牺牲以后,鬼魂去哪儿了呢?会不会缠着大妈,弄出了心魔啥的?

所以,小夏还是要去大妈家,实地追查一下。她手头还有几只忘川河蚌,可以帮她追查大妈的过往。不过那个连长的鬼魂,该怎么找呢?

小夏正寻思着,忽然窗口一团粉紫抓住了她的眼球,那是秦行从幽都带来的芫花。大叔说过,芫花生于人间和阴间的交界之地,可以沟通阴阳,麻痹恶鬼,所以家里常年摆放。既然小夏要去找鬼魂,芫花就能派上用场!若不幸遇上恶鬼,芫花对自己也是一层保护。

小夏准备妥当,便去了大妈家。中午胖爷醉酒,大妈很是过意不去,后来又跟小夏一起把胖爷拖回家,两人倒是混熟了。大妈见小夏带花来拜访,赶紧让了进去。

传言果然有误,苗大妈家其实很小,家具摆设也很老旧,绝不是暴富的人家。小夏才进屋,便听得卧室一声吼,大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妈饿了,得喂饭了,你先坐着吃点水果啊!”

小夏巴不得她离开,赶紧点头,找个背光的角落把花放好,又在花束背后贴了两张招魂符。那芫花被符咒催动,无风自摇曳,屋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扰动起来,有如水纹荡漾——这个家,果然有不寻常的东西存在,可又不成人形,显然不是鬼……究竟怎么回事?

这时,小夏又听见里屋的老奶奶问道:“是苗永吗?看妈来啦?”

苗大妈的嗓门也不小,“不是我弟!是客人!我弟半年都没来了。”

然而老奶奶已经糊涂了,唠叨个不停,说小儿子多好多乖,是闺女没良心,不让儿子来看娘!说到最后,老奶奶还哭了起来,“还不是你小气死抠,亲弟弟都不借钱!苗永生气了才不来看我的,你把我送去他家,我要去看儿子!”

苗大妈按捺脾气讲道理:“借钱的事都过去十几年了,他现在开店的本钱都是我给的!你去他家吃不好睡不好,呆了3天又要回来,妈你别折腾了成不?”

老奶奶却不依不饶,“那你给他20万,他要做生意!”

苗大妈一口拒绝:“那20万是抚恤金,不能动!”

老奶奶勃然大怒,“我女婿死了,抚恤金就是咱的,怎么不能动?”

大妈仿佛被捅了一刀,大声争辩道:“周阳他没死!他只是失踪了!他总要回来的,他答应过我的!”说着,钢铁一样的大妈居然抬手抹了把眼睛。

小夏站在门口,正好看见她左手一亮,竟是个小太阳的简笔画。这玩意儿,怎么看也不是符咒啊!

小夏于是悄悄走回来,拿出一只忘川河蚌,大口吸干。这回,她要亲自追踪大妈的过往,瞧瞧那个太阳究竟是何来历!

7

苗玉凤,18岁。

那天,她抱着热乎乎的一袋锅魁,在人群中奔跑穿梭,两根麻花辫都飞了起来。参军光荣,敲锣打鼓,鞭炮的烟气在车站弥漫。绿皮火车呜的一声汽笛响,戴红花的绿军装就要走了。

玉凤找到周阳的车窗,已经喘得不行,一股脑地把锅魁往他手里塞:“刚出锅的,你爱吃的那家,快尝尝!”

周阳抓着锅魁用力咬了一大口,笑出两个酒窝。玉凤仰头瞧着他吃,瞧着瞧着,眼眶就红了。

周阳于是对玉凤道:“手举上来,快些!”

“干……干啥?”玉凤有些扭捏,但还是伸出了胳膊。

周阳掏出一支圆珠笔,攥紧了她的手,在手心画了一个太阳,“这个是我,陪着你!”

“少臭美!我才不要你陪!”玉凤羞得脸通红,忙不迭地把手放到背后。

火车缓缓开动,玉凤跟着车跑了好远,直跑到站台的尽头,傻愣愣地站了许久。那个小太阳闪了一下微光,融入玉凤的掌心。

之后,周阳每次探亲回家,总要开玩笑,在玉凤的手心画太阳。一次又一次,那太阳的红色越来越鲜艳,周阳也从列兵升上了连长。

后来,两人结婚,玉凤生了个大胖小子……又过了两年,家里忽然来了两个军官,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玉凤一个踉跄,整个人软倒下来……

那个原本在手心忽隐忽现的太阳,从那一刻开始,忽然生出氤氲的光华,将玉凤笼在其中……

再然后,玉凤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她顶住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坚决不给周阳办丧事,任谁来说,都只是一句话:“部队的首长说了,周阳只是失踪,他没死,他会回来的。”

周阳的抚恤金,不是没人惦记。小叔来要过,弟弟也来借,玉凤却硬是不给。那钱对她而言,是个恐怖的魔咒。她只知道,若是用了一分钱,周阳就真的死了,回不来了……

那时候她刚下岗,公婆还要赡养,孩子还要上学,玉凤像只兔子逼上了墙,只好拿陪嫁的家当出去卖。那天,她站在喧嚣夜市的一角,羞愧得抬不起头。她生怕遇上熟人,便使劲去捋眼前的刘海,指望头发多挡挡脸……

夜市是个锤炼人的地方。玉凤卖完嫁妆,头就抬了起来。她的胆子大了些,又批了些袜子手套发卡啥的摆地摊。她口齿伶俐,要价实惠,她挑货眼光好,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她赚的比当工人还多,她甚至可以带婆婆儿子去吃肯德基……

然而夜市又难免狰狞。有一天,玉凤因为不给赊账,被一群混混掀了摊子,发卡头花踩得稀碎。大冬天的,雨雪交加,玉凤蹲在地上捡货,捡着捡着便是一阵摧心的嚎啕。

那夜,她的左手心再次亮起微微的红光,将她温柔地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