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沈敏猛地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停在胡同口,他面无表情地说:“到了,您下吧。”

沈敏将车慢慢地倒出了胡同口,搁在驾驶座旁的电话在响,他看了一眼屏幕,是赵平津的秘书。

沈敏伸手接了。

打了两分钟电话,沈敏结束了通话,开车往自己家里去。

沿着主道走了两条街上了三环,高架桥上灯光无休无止地闪烁,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事儿,下了高架桥,沈敏猛地一扭方向盘,然后将车停在了路边。

定了定神,抬手开始拨电话。

电话拨通了,但没有人接。

沈敏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一动不动地等着,几乎是到了最后一刻,电话那端传来了一把宛转低柔的女声:“您好。”

沈敏一听就知道是她本人,轻声说了一句:“西棠?”

黄西棠在那端客气地答了一声:“沈敏,是我。”

自她离京之后,赵平津这边的朋友,包括青青百日宴的邀请,都是通过了她的经纪人,再没有人打过她的私人电话。

她知道沈敏不是行事轻浮的人。

只听沈敏在那头很和气地问:“你在北京?”

西棠应了一声:“嗯,你怎么知道的?”

沈敏看了一眼车前的液晶屏,晚上十一点多,有点儿晚了,他说:“我刚从朗佲宴席上下来,瞧见你经纪人去了。”

西棠不欲多问,只轻轻应了一声:“原来这样。”

“忙吗?”

“还行,怎么了?”

沈敏不再兜圈儿,直接问了一句:“西棠,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儿?”

沈敏第二天八点准时上班。

中原集团在北京总部的办公大楼,伫立在朝阳门外,肃穆森严,远远望去,只看得见一幢巨大的灰色大厦,大门外有哨兵站岗,游客不能靠近。

沈敏的车驶入车库,看到赵平津的那辆黑色的大车已经停在专属车位里了。

他上楼进了办公室,赵平津早上有两个会,一个跟下面管理部门开,审核最近开发的一个民爆器材的项目,这样的会,有时沈敏给他做发言,他一般话不多,听完了,做决策就可以。

十点会议结束,赵平津还有另外一个跟董事局的会议,这种高层的会议,除了一个心腹秘书做会议纪要,与会的都是董事会的董事,赵平津要去谈酬薪考核,这个考核提了半个多月了,一直没有通过,每次赵平津上去跟那帮老骨头商量事情,都十分艰难。

果然,快一点,赵平津才从楼上的董事局会议室下来。

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秘书在外敲门,尽职尽责地道:“赵总,一点了,您记得按时吃饭。”

赵平津闭着眼躺在沙发上休息,闻言他略微侧过头,哑着嗓子应了声:“知道。”

他合着眼等眼前的一阵晕眩过去了,又躺了会儿,坐起来打开了茶几上搁着一个保温餐盒。

一碗白粥,软软糯糯,热气袅袅,另外一个盒子里搁着几份小菜。

碧绿的青菜,一份蒸蛋,一碟酱萝卜。

秘书今天定的午餐挺精致。

赵平津拾起一旁的勺子,漫不经心地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粥熬得刚刚好,绵软浓稠,顺着喉咙一路下去,胃部顿时暖和了,十分舒服。

赵平津捏着勺子,怔怔地愣住了一秒。

下一秒,赵平津扶着沙发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按了内线电话。

秘书立刻接了起来,他沉声说:“让沈敏进来。”

一会儿沈敏敲了敲门进来了:“您找我?”

赵平津示意他坐。

沈敏在他对面坐下了。

赵平津却没有说话,只盯着眼前的一碗白粥,微微蹙着眉头,手握着的一柄勺子,一下一下地压着绵软的米粒。

沈敏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舟子……”

赵平津听到他说话,抬起头望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见着她了?”

沈敏心底一跳,他以为他至少会怀疑一下,没想赵平津却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了。

他若无其事地装傻,回了一句:“什么?”

赵平津眼眸垂了一下,又抬眼望他,目光沉静,竟看不出一丝情绪:“黄西棠。”

他那么平静直白地说出来,沈敏无端地有点恐惧,心知瞒不过他,只得点了点头。

“她在北京?”

沈敏又点点头。

赵平津沉默了半晌,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沈敏以为要挨骂了,谁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点难过:“以后别这样麻烦人家。”

沈敏大气不敢出。

赵平津坐在茶几边上,慢条斯理地喝粥。

沈敏在一旁发短信。

这时赵平津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

沈敏瞧了瞧他的神色,看他默许了,走过去给他递了过来。

屏幕上闪烁着郁小瑛三个字。

赵平津拿了电话,也不接,只默默地搁下了勺子。

仿佛一次一次被计算好似的,电话铃声一遍一遍地响,一直响到了第四声,赵平津伸手接起电话。

郁小瑛在那边温柔地说:“吃午饭了吗?”

赵平津答:“吃了。”

郁小瑛又说:“妈妈今儿回京,让你今晚回家吃晚饭。”

赵平津应:“好,开车了吗?需不需要司机去接你?”

……

沈敏偏过头在手机上打了几行字,再转过头去,发现赵平津已经挂了电话。

方才打电话时,赵平津不自觉地按住了胃,这时将手放了下来,却掩不住脸色慢慢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沈敏起身把药和水杯递给他。

他接过了,若无其事地说:“行了,不耽误你功夫,不是要跟小谭老师吃午餐?”

沈敏最近在约会,周女士的秘书给他介绍的女孩子,赵平津也知道,这未尝不是周老师的意思,眼看沈敏也没有拒绝,就由他去了,赵平津知道,她妈人是强势了点,但疼孩子那却是毋庸置疑的,经周老师考察过的女孩子,不说别的,品貌家世肯定是体面的,那姑娘是一位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工作单位在竹竿胡同附近,离朝阳门挺近的,有时工作不忙,两个人中午有时候就一块儿吃个饭,沈敏再把她送回学校。

沈敏不慌不忙地说:“不忙,您先把药吃了。”

赵平津吃了药,靠在沙发上休息。

沈敏替他收拾了几份文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

赵平津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默默躺着,他这一阵子都是这样,吃了东西就胃疼。

沈敏搬了张凳子,坐在沙发边上。

赵平津瞧见他还在跟前:“我没事,你出去吧。”

沈敏这会儿没法顺着他了,低声说了一句:“您躺会儿,不用管我。”

沈敏知道,赵家对他有恩,全家人都拿他当自己孩子疼,也不图他别的,他自己父母没了,赵平津就一个独生孩子,老爷子就图他跟赵平津能互相有个照应,老一辈是管不了年轻人的事儿了,沈敏打小性格纯良忠厚,现在跟着赵平津办事,多少能提点着点儿。

可要赵平津注意身体,这事儿现在搁在沈敏这里,实在太难办了。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自从结了婚后,各种风波接踵而至,他忙得几乎就没休息过,人瘦得太厉害了。

之前是他大伯的事情,家里上上下下都揪着心,捱了一年多,人没留住,丧礼也是隆重办的,期间老爷子痛失长子大病了一场,赵平津忙着操办丧礼,又要配合医疗小组给老爷子定治疗方案,医院家里头两边跑。

他父亲外驻军区不能回来,外传老爷子也病危了,只有赵平津冷着脸出入如常,幸好还有新婚的姻亲郁家不时前往医院探望,外加上周老师京沪两地来回的极力斡旋,局势终于慢慢平稳了下来。

情势最紧张的那前前后后一个多月,沈敏怀疑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医院里头常常半夜打电话来,赵平津心疼她妈,周老师也是六十的人了,夜里头也禁不住惊吓,赵平津吩咐了,老爷子的病情有变,都是先往他这里通知,老爷子住了半个月的院,出了院还疗养了四十多天,他也就这样扛了下来。

他大伯出殡那天,风光隆重,上头派了人来吊唁。

晚上家里人吃饭,也许是赵平津脸色太差,连他父亲都看出来了。

他们这一代子弟,从军的倒还好,像他们家这么些政治背景雄厚的,三十出头时基本都还在边疆磨练着,待在京城里头胡闹的,多份儿跟家里头关系都不太好,赵平津一向怵他父亲,赵铸国将军子承父业,作风纪律跟他父亲年轻时候一样,那是铁打一般的严苛,每次回家都板着脸,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眼见不得赵平津那混不吝的样儿,赵将军那天难得在饭桌上对儿子说了一句:“年轻人多注意点身体。”

赵平津应了一声好。

丧礼结束之后,赵平津升任中原联合控股集团总经理,工作忙碌,家庭和谐,一切恢复了正轨。

只有沈敏自己心里知道,他并没有好转,一贯的工作压力大,脾胃不好,食欲不振。

还有沈敏也不敢妄自揣测的——他心底压着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