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媚

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唯独陆程安反应迅速,一个猛扑上前,抓住女人的手腕。

从下往上看——

女人整个人摇摇欲坠地挂在空中,只左手被人紧紧地拽住,男人上半身都探了出来,一只手死命地拽住她。

女人眼里涌起热泪,后怕涌上心头,嗓音发颤,带着哭腔:“求求你别放手,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人总归是要到鬼门关走一遭,才珍惜活着的每一刻。

陆程安咬牙,“我不会放手。”

朝夕跑了过来,伸手想要帮他,却被他制止:“换别人来!”

他大吼:“没人吗?保安警察呢?”

朝夕:“我来。”

“你的手不是用来干这种事的。”陆程安咬着牙,他的额间已有涔涔汗液滚动,他半个身子倒着,血液流通不畅,脸涨得通红。

朝夕一愣。

她发愣的空档,保安们已经冲了上来,合力帮着陆程安把女人拉了上来。

女人喘着粗气,无力地倒在一边。

朝夕上前,粗粗地给她检查了下,确定她身上除了擦伤以外没有别的问题之后,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她,“你到第一医院重新挂个号,再做一个检查,然后联系我,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女人泪流满面,一口一句谢谢。

有围观群众上楼,似乎和女人认识,一个个都围了上来劝慰她。

朝夕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转身,看到站在天台边缘的陆程安。

天台边缘没什么围护措施,半人高的水泥围墙,陆程安半靠在那儿,探头往下望了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地笑来。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云翳下压,狂风肆虐,他的衣服被风灌的后背鼓起。

他转头,看到了朝夕。

她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视线往下移,聚焦到他的手肘上。

她伸手,扯着他的袖子:“流血了。”

陆程安才注意到,他探头,只看到衬衣上沾着的红色血渍,后知后觉,手肘处有疼痛感涌了上来。

朝夕往围墙上看了看。

半米宽的墙上堆积着不少的沙砾,粗糙尖锐。

他刚才的姿势……

朝夕往他腰上看去。

干净的白衬衣已经蒙上一层泥色,衣料摩擦破损,朝夕伸手,欲往他的腰上摸,却被他反手制止。

抬头,对上他隐晦的眼神:“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的腰不能随便摸?”

他到仍旧是好兴致。

朝夕嘴角勾起一抹寡淡的笑来,“摸了会怎么样?海绵体膨胀?”

陆程安万万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么句话来。

也没想到,她连开黄腔都能开的这么斯文且含蓄。

他忍不住地笑。

低垂着脸,薄薄的唇勾起一个浅淡又轻挑的笑意。

朝夕毫不在意,从他的手里抽回手,挑起他的衣角,指尖冰凉,触碰到他的腰肌,有热意传来。

二人俱是一愣。

有风呼啸。

朝夕抿了抿唇,拨开他的衣服。

果然,他的腰上一片红肿,有细细密密的细小血丝蔓延其中,甚至中间还有几颗石子在血液中翻涌。

朝夕的脸色沉了下来:“得处理一下。”

陆程安在此刻分外温驯:“去哪儿处理?”

“我家,”朝夕看着他,眼神清明,不掺杂任何私欲,“我家有简单的工具可以处理这个擦伤。”

他似乎就在等这句话,她话甚至还没说完,他就应道:“——好。”

朝夕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但也没戳破。

二人刚进大楼,身后大雨瓢泼落下。

朝夕转身,室外雨倾如注。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低喃道:“这雨可真大。”

欧洲的夏天,雨都是下的绵密轻薄的,总让她想起淫雨霏霏的江南春色。

这个时刻,她才终于有了“回国”的真实感。

·

朝夕没想到家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房门打开,迎面而来的就是少年热情的笑脸:“朝夕姐!”

陆许泽头一歪,惊讶;“哥,你怎么和朝夕姐一起回来的?”

陆程安跟在朝夕身后,他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十分寡冷,“你怎么在这儿?”

陆许泽说:“我来你这儿找你,结果你不在,打你电话你也没接,正好遇到了出来倒垃圾的江烟,就顺便来她家坐着等你了。”他走了过来,终于发现陆程安衣服上的血渍,“你衣服上怎么有血印啊?”

他一惊一乍的,引得江烟和江渔也好奇百倍。

江烟和江渔关心的自然是朝夕。

朝夕言简意赅地解释:“遇到人跳楼,他去见义勇为了。”

“你没受伤吧?”

她摇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陆程安一眼。

她想到刚才,他其实已经处于盛怒边缘了,一直以来的良好教养使得他即便盛怒至极,也不过只一声低吼。可他对旁人吼完,在她面前将所有负面情绪收敛,眼里的风起云涌趋于平静。

想想刚才的场景,哪怕她真上手拉那个人,擦伤?脱臼?最多也不过脱臼而已,对她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生死攸关的关头,他在意的不是他是不是会被女人拖下一同坠楼,关心的竟然是她的手。

朝夕的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感觉。

觉得荒唐,却又像是尝到了一颗糖。

朝夕从柜子里拿出碘酒和纱布。

东西太多,她左右看看,最后放在中岛台上。

她把他的袖子一节一节地挽上去,她低着头,长发垂了下来,遮挡住视线,她不适地歪了歪头,突然,有只手伸了过来,从右边捞起她的头发,放在肩后,再绕过她的后脑勺。

随着这个动作,他上半身向她靠近。

朝夕猝不及防地抬头,眼睫轻颤,撞入视线里的,是他凸起的喉结。

脖颈间一热,他以手做绳,把她的头发抓在手心。

回身之后,他神色如常,“好了。”

朝夕眉头皱起,她显然不适应这样的接触,侧过头,想叫她们拿跟皮筋过来,但三人在她侧头望去的时候,齐齐地往另一边转去。

朝夕:“……”

她想起身自己去拿,他抓着她头发的手下沉,放在她的肩上,略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禁锢在椅子上。

朝夕看他:“我去找根皮筋。”

陆程安:“这样就行。”

“你手不酸?”

“等酸了再说。”

他眉眼慵懒,低垂着眸,突然轻嘶了声:“手疼。”

朝夕无语。

却也低头给他处理伤口。

手肘处理好,到了他的腰上。

陆程安突然开口:“要脱衣服吗?”

一直关注着这边举动的三个人同时出声:“这不太好吧!”

陆许泽起身:“哥,我帮你处理,我学化学的,你要相信我。”

陆程安嗓音淡淡,隐隐地带了一丝威胁气息:“相信你把硫酸倒在我伤口上吗?”

陆许泽到底是怕他的,摸摸鼻子,干巴巴道:“可朝夕姐这儿也没有硫酸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到底也没再上前。

朝夕从箱子里拿出固定针出来,衣服上拉,针一穿一出,衣服就固定好了。

她反问:“为什么要脱衣服?”

陆程安:“……”

她转身拿起碘酒,给他清理擦伤处的污渍。

视线所及之处,是他小麦色的肌肤,结实紧绷的肌肉,即便是坐着,但他的腹肌依然凸显出来。

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阖了阖眼,脑海里浮现之前做的开颅手术,瞬间清醒不少。

给他处理好之后,朝夕叮嘱他:“少碰水,最近吃的清淡点。”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陆程安点头。

他皮肤偏白,唇色很淡,阴雨天,阴霾似乎把他紧紧包裹住。她站着,他坐着,此刻他仰起头,面容寡冷地看着她,下颌线到脖颈处的线条精致又流畅。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病态的气息。

朝夕于心不忍,说:“我给你煮碗面吧。”

陆程安:“嗯。”

边上,陆许泽突然插嘴:“姐姐,我也没吃饭。”

江烟嫌弃极了:“你刚刚不是吃了两包薯片吗?这还没吃饱?”

“吃饱了,又饿了。”

“……”

陆许泽讨好地对朝夕笑:“姐姐,你也给我煮碗面啊。”

朝夕:“好。”

陆程安吃面的时候,朝夕突然开口:“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那人了,她应该会联系我,你……”

“她丈夫的案子不一定是交给我们院,如果交到我们院,我会争取出庭给他辩护。”陆程安向来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入工作,这还是头一回,“但前提是,他确实是无辜的。”

朝夕点头,“当然。”

救人是头脑发热的决定,但是理智回归,一切都要从最根本出发。

有错,就得认错;没有错,就得给他清白。

一碗面吃完,他再无借口留在这里。

朝夕拿过碗筷洗碗,只留他一个背影,她也没有任何留他的意思,语气冷淡,甚至在逐客般,“慢走。”

陆程安无奈极了。

他拉着陆许泽离开。

·

回屋之后,陆程安换了套衣服。

门外响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他淡声道:“进来。”

陆许泽推开门,却站在门边。

陆程安挑了挑眉:“怎么?”

陆许泽抓了抓头,似是下定决心般,说:“哥,这些年我一直都没问过你关于季家姐姐的事情,你说她逃婚了,我还记得你说这话时的神情,你骂她‘小没良心’……这些年你为了她一直独身,不是吗?”

陆程安垂着眸,看不清神情。

窗外天色黯淡,分不出到底是下午还是晚上。

他坐在阴暗处,低低地轻嚇一笑,道:“小没良心。”那四个字仿佛经唇齿咀嚼了个遍,带着男人压抑着的喘息声,性感又暧昧。

陆许泽不解:“那你现在又……”

他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陆程安的脸沉在暗色中,清冷的侧脸线条被光影勾勒的深邃又立体,他忽地笑了起来,陆许泽觉得莫名,就听到他说:“她就是那个小没良心。”

“朝夕,她——”

“——姓,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