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On the Way to a Smile EPISOED:DENZEL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无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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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无夜不眠

米德加有两种景观。一种是由支柱高高抬起远离地表,在被称为钢盘的钢铁大地上整齐规划的上层都市。另一种是座落在受到钢盘的影响而照不到日光的地表上,虽然缺乏秩序,但强韧生息的贫民窟。人们一度以为,这片仅仅由神罗公司一家企业一手建立,象征繁荣的光明与黑暗面的风景将会永远存在。

四年前,生命之流从地底涌出时,许多居民相信米德加会崩塌。人们带着一些贴身物品逃出城市,却终究无法离开这座钢铁都市。或许他们认为只要不远离都市雄伟的身影,就能够再做一次繁荣梦。不久在贴近米德加的地方,建立起了一座名为边缘城的城市。

边缘城的大街,以米德加的三号街与四号街的交界处为起点,一路向东方延伸。远远一看似乎是座气派的城市,其实大多数的建筑物都是用从米德加运来的废弃材料建造的。街上散放着铁锈的气味。

留着已经不流行的飞机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青年强尼在大街旁开了一间咖啡铺。整间店就是在空地上摆了桌椅,以及能够做点简单调理的摊子罢了。店名叫做强尼天堂。这名字是仿效过去米德加七号街贫民窟的餐饮店「第七天堂」取来的。强尼曾经暗恋过这家店的招牌女侍蒂法。

后来这家店在七号街坠落事件中毁于一旦,过不了多久,蒂法就在边缘城重新开了一家店,也叫第七天堂。当时强尼身在不知今后何去何从的人群之中,对蒂法坚强的人生态度感动不已。过去单恋的对象,曾几何时成了值得尊敬的心灵导师。我也要效法蒂法的人生态度。那么,该怎么做?有了,我也开家店吧。为迷惘之人带来希望。这就是强尼天堂的开始。来到这家店的客人总是得听上好几次「强尼重生的故事」。结果,想亲眼见到蒂法的客人们纷纷前去造访新第七天堂,然后就直接成了常客。强尼对此一概不知,依然每星期六天等着听众出现,听他说那些爱与希望的故事。

客人来了。还是个孩子。真是难得,竟然有小孩子一个人来店。唉呦,这不是丹泽尔吗。对强尼而言丹泽尔是个特别的男孩。心灵导师蒂法的家人。这下可得好好招待一下才行。

「欢迎光临,丹泽尔少爷。」

强尼将头压得低低的。然而丹泽尔只瞥了他一眼,就坐到离摊子最远的座位去了。

「再坐过来一点啦。」

「不要。我要跟人见面。」

跟人见面?年纪小小就要约会啊。无妨。让大哥哥在一旁守护你。这都是服务。因为你很特别。

「是约会吧?加油啊。」

「咖啡。」

不理我?我知道了,他在不好意思。

「如果找不到话题了就叫我。我传授你一些有趣的话题。要不然现在——」

丹泽尔突然站起来。生气了?强尼盯着丹泽尔,但男孩的视线朝向店的入口。

一名穿着不显眼的西装,脸型削长的男人站在那里。

「欢迎光临。」强尼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打了招呼。里夫。前神罗公司的干部。他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名现在率领WRO的男人。此人素来以身上带有一种肃杀之气闻名。这种人到我的店里来干甚么?里夫大概是出于习惯,充满戒心地一边观察四下一边走来,来到丹泽尔的桌旁坐下。强尼立刻就明白了。这是WRO在招募人员。里夫想叫丹泽尔加入军队。必须设法阻止。在我的店里做下这种决定,我会没脸见蒂法的。他下定决心后瞪了里夫一眼,对方却报以稳重的笑容。

「来杯咖啡吧。」太有威严了。

「是,明白了。」

强尼像根棍子般站着答话,然后用小跑步回到摊子。这人真难对付啊。

丹泽尔很讶异自己的面试竟然会由WRO的领导人里夫亲自进行,连招呼都不会打,只是站着不动。

「坐吧。」

听到对方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坐在椅子上。

「好,丹泽尔。时间宝贵,直接进入正题吧。」

里夫语气平淡地关始说。

「我必须先声明,我们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已经过了来者不拒的时期。如果想加入重建义工的行列,就去跟地区的领导人连络吧。WRO现在已经是军队了。」

「是。我已有所觉悟面对危险了。」

「觉悟啊。好,就听你说说吧。先告诉我你的经历。」

「经历吗?可是我才十岁——」

「我知道。不过十岁也有十岁的经历吧?」

**

丹泽尔是在神罗公司第三业务部卖命工作的艾贝尔,与既擅长家事又交游广阔的可萝叶两人之间生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三个人住在位于米德加七号街钢盘的神罗公司员工住宅区。艾贝尔对于出生于偏远地区贫穷村落的自己能够在米德加上层拥有家庭感到相当满足。不过他认为人生随时要有目标,因此将新的目标设定为住在五号街的干部用员工住宅区。就在丹泽尔即将满七岁的某一天,艾贝尔升上了部长。这代表他获得了迁居五号街员工住宅的资格。听到报告后,可萝叶与丹泽尔分工合作,准备了庆功宴。两人用豪华的料理与小孩子想得到的装饰迎接一家之主的归来。晚餐的气氛相当融洽。丹泽尔听着父亲半开玩笑地谈论着自己的人生。

「丹泽尔。幸好你是你爸爸的儿子。如果你出生在贫民窟,吃的就不是鸡肉而是老鼠了。」

「没有鸡肉吗?」

「有,但是大家太穷了买不起。不得已,他们只好用长枪抓老鼠。灰色的,看起来脏兮兮的老鼠喔。」

「嗯,一定很难吃。」

「味道嘛——怎么样?」

艾贝尔向可萝叶眨了眨眼后说。

「如何?丹泽尔。」

可萝叶指着丹泽尔的盘子问。丹泽尔不安地看着爸妈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盘子。父亲正低头忍着笑。丹泽尔想起了母亲的口头禅。人生没有欢笑就没有意义。两人又想吓我了。

「我才不相信爸爸妈妈说的呢!」

**

「真是伤脑筋的父母亲啊。」

「他们只是爱开玩笑罢了。我也不讨厌被他们消遗。」

「我得声明,据我所知贫民窟也不会吃甚么老鼠。如果是食用的也就算了,当时贫民窟的老鼠——」

「我知道。我很清楚。」

「喔?发生了甚么事?」

「——说来话长。」

**

丹泽尔留在家里看家时电话响了。是艾贝尔。

「妈妈呢?」语气听起来很凶。

「她去买东西了。」

「你跟妈妈说回来立刻打给我。不,我打给她好了。」

他知道父亲似乎出了问题,觉得很不安。他没有心情做任何事,只好看着电视等母亲回来。画面上映出被自称「阿帕拉契」的团体炸掉的一号魔晃炉。爸爸忙着处理这件事。所以火气比较大。不是我或妈妈的错。

大约一个小时后,回到家的不是母亲而是艾贝尔自己。

「妈妈呢?」

「还没回来。」

「我们去找她。」

艾贝尔还没说完,就急着走出家门。丹泽尔急忙追上去。到了商店街,两人立刻找到了可萝叶。她与肉铺的老板聊得正起劲。艾贝尔叫丹泽尔在原地等,便往肉铺走去。他一声不吭地抓住妻子的手腕,几乎是用拖的把她拉回来。

听见母亲抗议的声音时,丹泽尔感到心脏重重地咚的响了一声。

「放手啦!怎么一回事?」

艾贝尔转头看了看周遭后压低声音说。

「七号街即将遭到破坏。所以我们得赶紧到五号街避难。那里有新的员工住宅。」

「破坏?」

「炸掉了一号魔晃炉的歹徒下一个目标是七号街。」

丹泽尔观察了双亲的表情。不像是在忍笑的样子。

「真的吗?」

他用左右双手握着双亲的手说。

「我们快走嘛。」

可是两个人都不动。

「不能只有我们逃走。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邻居与朋友才行。」

「没有时间了,可萝叶。而且这项情报是公司的重要机密。我违反了规定。亏我还当上了部长呢。」

母亲烦躁地摇摇头,然后对丹泽尔说。

「你跟爸爸一起去。我马上就会追上你们。别担心。」

她用力握了一下丹泽尔的手之后放开,然后奔跑而去。

「喂!」艾贝尔追了妻子几步,旋即停下脚步。丹泽尔看见父亲苦闷的表情,胸口觉得十分难受。他想追上母亲,我却妨碍了他,

「丹泽尔,我们去五号街吧。」

「不要!去找妈妈啦。」

「妈妈没事的。因为她是我们家的良心。」

在七号街与六号街的交界处,有个男的拖着光看就很沉重的皮箱走着。他似乎急着离开家,领带松垮垮地,外套的钮扣也忘了扣。端正的脸庞表情扭曲,不顾一切,只想快快逃离此地。

「阿卡姆。」

艾贝尔叫住了这名男子。阿卡姆发现有人在叫自己,急忙往他们这边跑来。

「部长,你怎么还在这里。塔克斯已经出动了。现在应该已经装好炸弹了吧。似乎是跟我同期的同事替他们安排的车辆。」

丹泽尔由于从小就听父亲谈起,因此对神罗公司的组织了若指掌。肮脏的工作都是由塔克斯一手包办。

塔克斯装好炸弹是甚么意思?塔克斯跟阿帕拉契同伙吗?丹泽尔低着头,想理解大人之间对话的意思时,发现父亲正在看着自己,便抬起头。

「可以带这孩子到五号街去吗?之后会给你谢礼。」艾贝尔看着儿子说。

「不要!」丹泽尔大叫。

「爸爸去把妈妈带回来。你跟这位阿卡姆叔叔一起去。」

「我也要去找妈妈。」

「可以吗,阿卡姆?」

「当然了,部长。」

「五号街,员工住宅区的三八号。这是钥匙。我给我儿子。」

艾贝尔说着,从西装内侧口袋中取出钥匙硬是塞进丹泽尔手中。

「爸爸——」

「我买了一台新的大型电视。你看电视等我。」

粗鲁地摸了摸丹泽尔的头后,艾贝尔将他轻轻推向阿卡姆,然后往七号街跑去。丹泽尔失去平衡,阿卡姆从背后支撑住他。

「来,走吧。我叫阿卡姆,是你爸爸的部下。多多指教啊。」

丹泽尔扭着身体想跑走,但是被阿卡姆制止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爸爸叫我做甚么,我就得做甚么。总之我们先去五号街吧。之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好不好?」

在外观相同的房屋林立的员工住宅区,新家当中除了电视机的大箱子以外甚么都没有。阿卡姆从箱子中取出电视,接好线让它变得能够收讯。

两人一起看着新闻。电视上依然播放着一号魔晃炉爆炸的影像。丹泽尔只希望阿卡姆能赶快离开。

「我肚子饿了。」

「好,我去买点吃的给你。」

这时,整个屋子摇晃了。从某处传来叽叽嘎嘎的声音。阿卡姆打开门,一种金属互相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便从外面传进来。

「在这里等着。」丢下这句话,阿卡姆便出去了。丹泽尔正想跟在后面,电视中的声音说话了。

「临时插播一则新闻。」

崩塌的街景映照在画面上。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那是几个小时前自己还身处其中的七号街。场面切换后,播报员说:「这是目前七号街的情形。」甚么都没有。七号街凭空消失了。丹泽尔冲出家门。

街上一片混乱。他穿过喊着下一个目标是五号街、四处逃窜的人们之间不断奔跑。最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六号街边缘。士兵们搭起了护栏。他走到临时搭起的护栏旁想看看七号街。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一样,甚么都没有。眯起眼睛,能够看到八号街就在遥远的另一端。与七号街钢盘连接的部分暴露在外。

「喂,很危险的。」士兵叫住他。

「我家在哪里?」

丹泽尔指着空无一物的空间。

「原来是这样——很遗憾。」

「爸爸妈妈呢?」

他又指了一次过去曾经是七号街的空间。士兵大大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阿帕拉契干的好事。你可别忘了。等你长大之后要为他们报仇喔。」他以一种激励的语气说。

「好了,走吧。」士兵将丹泽尔的身体转向六号街,轻轻推了一下背后。

丹泽尔失神落魄地往前走。周遭凑热闹与避难的人群发出的声音不断通过脑内。下一个目标是?爸爸!这里不要紧吗?妈妈!可恶的阿帕拉契,饶不了你们!神罗到底在干甚么!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只有孩子无助的声音久久不散。当他察觉那是自己的声音时,他已经走不动了。眼泪夺眶而出。

**

「那是神罗做的吗?」

「对。」

里夫移开了视线。他似乎已经决定,绝不能显露出任何情感。

「你要恨,就拿我发泄吧。」

丹泽尔摇摇头。

**

第二天,当他醒来,发现自己人在五号街的新家。屋里有一套昨天应该没有的床垫,丹泽尔就睡在这上面。枕边有字条跟一个甜面包。

「我在公司。会找时间来看你。还有,不要跑太远。大家都很烦躁,所以很危险。而且找你很辛苦,你也满重的。P.S.床垫是从隔壁家里借来的,要记得还。阿卡姆」

电视上不断播出七号街逐渐坠落的影像。也听到好几次神罗公司宣布米德加已经安全了。自己的双亲明明有可能已经丧命,却还说甚么安全,令他无法接受。安全就表示大家能够幸福生活吗?我也能算在其中吗?丹泽尔想吃甜面包。他正要送进嘴里,发现面包被压烂,里面的奶油都挤出来了。他顿觉火冒三丈。他把面包使劲砸向电视,然后冲出家门。

四下鸦雀无声。矗立在米德加中心地带的神罗大厦映入眼帘。也许爸爸还活着,跟妈妈一起去公司了。情况紧急他们很忙无法离开公司。这附近一带是神罗的员工住宅,或许会有认识爸爸的人。他很不擅长跟不认识的大人讲话,但还是决定努力问问看。他先到右边隔壁的家去按了门铃。没有回应。他试着打开门看看。门没有上锁,所以他只探头进去,说:

「你好。」他等了等,还是没有回应。阿卡姆似乎是跟这户人家借的床垫。他觉得擅自借用就跟小偷没两样。

左边隔壁、对面的人家、后面的人家。全都没有人在家。他也去看了一下稍微远一点的人家。几乎所有住家的门上都贴着纸条,写着要暂时去避难以及联络方式。

没有任何人。双亲也不可能在公司。因为如果是这样,他们一定会来这里。就算爸爸不行,妈妈也会来的。

他心中一下抱着希望,一下又打消希望,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完全迷路了。他不记得自己走过哪里以及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眼泪流了下来。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他觉得很生气。

他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道路旁。屁股下坐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神罗飞空艇的小型模型。大概是哪个孩子弄掉的吧。

丹泽尔捡起它用力扔出去。

「我讨厌你们!」

玻璃破裂的声音在住宅区中响起。接着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是谁!谁干的好事!」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名老婆婆就从正面的住家中走出来。实际上应该还不到称为老婆婆的年纪,但丹泽尔不会辨认女性的年龄。

「是你做的吗!」

老婆婆晒得黝黑、削长的脸上浮现愤怒的表情,将飞空艇的模型拿到丹泽尔面前。丹泽尔老实抽点点头。

「为什么——」老婆婆话说到一半迟疑了。「你在哭吗?」

丹泽尔摇头否定,但眼泪藏不起来。

「我家在哪里?」

他很气自己连话都答不上来,眼泪更是停不住了。

「总之先进屋子里吧。」

露薇的家中跟丹泽尔的家比起来,又是另一种不同的舒适。屋里贴着碎花图案的壁纸,还有包着同样图案枕套的靠垫与沙发。虽然装饰的是假花,但整个房间依然给人一种温暖与安稳感。丹泽尔坐在沙发上看着露薇。露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正在试着用塑胶袋塞住破掉的窗玻璃。

「等儿子回来我再叫他好好修理。暂时就这样吧。」

「露薇奶奶,对不起。」

「要不是情况特殊,我早就拎着你的脖子,到你爸妈那里去发火了。」

「爸爸跟妈妈——」

「总不会是丢下你逃走了吧?」

「他们在七号街。」

露薇放下修补窗户的工作坐在沙发上,将丹泽尔搂进怀里。

等丹泽尔情绪平复后,露薇说要出门。

「我们去找你的家吧。」

两人手牵着手走着。丹泽尔满六岁时就不再跟爸妈手牵着手走路了。因为他觉得很难看。但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放开手。居民当中,属于神罗员工者似乎都在本公司过夜以收拾这个烂摊子,家人则都到朱诺或太阳海岸去避难了。露薇说到自己留下来的原因,如果去哪里都是一个人,那留在自己的家里还比较好。最后两人找到了丹泽尔的家。

「谢谢你。还有,那片窗玻璃——对不起。」

露薇默默地点点头。当丹泽尔正要进屋里去时,她来到门边看了看屋子里面。

「你待在这个甚么都没有的家里能怎么办?到我家来吧。知道了吗?」

丹泽尔开始跟露薇一起过日子。

露薇在一号魔晃炉遭到爆破时,心想事情可能会变得很严重,就买了大量的粮食储备。后院有个仓库,里面装满了罐头之类可长期保存的食品。

「所谓有备无患嘛。」

露薇的一天很忙碌。打扫家中、准备三餐、裁缝。丹泽尔除了裁缝以外,通通都有帮忙。睡前他会看书。露薇读的是又厚看起来又很难懂的书。问她有不有趣,她回答:一点也不。她说这是儿子的书,笑着说看了这本书,或许能够了解儿子的工作内容,于是看了五年以上,但比较像是为了帮助入睡而看的。

露薇将怪物图监借给丹泽尔,说看了很有帮助。这本书也是她儿子的,好像是在丹泽尔这个年纪的时候读的。书中有怪物的彩图与说明。每一页都写着一样的内容。碰到怪物就要立刻逃跑。并且告诉大人。如果——如果现在碰到怪物的话,是不是只要告诉露薇就可以了?可是露薇好像不太能战斗。是不是必须由我来战斗?我办得到吗?我能战胜吗?恐怕不行。

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爸妈才会丢下我离开,他想。

**

阳光变得刺眼,丹泽尔在流汗。「真是——好热啊。可以来杯水吗?」里夫对强尼说。丹泽尔想擦汗,取出了手帕。

「好可爱的图案啊。像是女孩子用的。」

「是啊。」丹泽尔凝视着手帕。

**

某天早上,当他醒来时,露薇拿着一件有领子的衬衫给他看。

「穿上吧。这是做给你穿的,不过我只有这种图案的布料。」

白底衬衫上绣满了粉红色小巧花朵图案,平常这种衣服丹泽尔是绝对不会穿的,但他高高兴兴地换上了。

「这是布料剩下了做的。拿着吧。」

露薇递出与衬衫相同图案的手帕。布料似乎剩了很多,手帕有好几条。丹泽尔只收下了一条,摺叠好放进裤子后面的口袋。

「还有一件事——」露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该怎么说呢?」

丹泽尔不知道她要说甚么,全身紧绷起来。脑中浮现的是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你可以走了。他发现自已紧张得发抖。

「我们到外面去吧。」露薇从后门走到后院里。丹泽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在她后面。他踏在铺得厚厚的土壤上站在露薇身边。露薇站着仰望天空。丹泽尔也往天空看。空中好像张开了一个黑色洞穴。那片景观看起来十分不吉祥。白天的天空应该是蓝色与白色。其他颜色必然是忧郁或不安的种子。

「我甚么都不清楚。不过那好像叫做陨石。听说那个东西会撞上这颗星球,然后一切就结束了。」露薇从仓库中取出两个罐头交给丹泽尔。

「那种东西要怎么预防啊,真是的。」

那天露薇既不打扫也不做裁缝。她一直坐在沙发上想事情。

不过有时候她又会连续打电话到某个地方好几次。对方似乎没接。丹泽尔一边心想大概是打给儿子吧,一边打扫屋子内外。他无法想像陨石冲撞星球时的情形。比起这个,丹泽尔很想问一件事。但他一直说不出口。当天色转为昏暗,露薇像是从梦中国度回到现实般地,开始打扫。丹泽尔,你的打扫方式不对。你之前都是怎么看的?她完全恢复成平常的露薇了。

夜晚,两人并排着坐在沙发上看着平常的那本书。露薇将视线继续对着书,说:

「丹泽尔。我打算在这里迎接最后的时刻。因为如果星球会被撞坏,那么上哪去都一样。你打算怎么做?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可以把家中的食物带走。虽然你还是个孩子,但我认为你可以决定自己最后想待在哪里。」丹泽尔仔细考虑了露薇所说的话。然后他提出了从白天就一直想问的事。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露薇从书本当中抬起头,看着丹泽尔面露微笑。

在那之后露薇就跟以前一样地过日子。不过她不再打扫屋外了。房屋周围的打扫变成了丹泽尔的工作。

他看到八号街开始了工程。转眼之间就搭盖起一座铁塔,高度跟神罗大厦差不多。最后在铁塔的顶端设置了一门巨大的大炮。丹泽尔向露薇报告,告诉她神罗公司将会消灭陨石。

「这样啊。希望事情顺利就好。不过,那家公司总是会做错一些事。」露薇神情悲伤地说。

结果那门大炮只对着某处发射了一次就坏掉了。不只如此,神罗大厦还遭到攻击,导致高楼层被破坏。丹泽尔心想到底是甚么样的怪物造成的。虽然他完全无法想像有怪物厉害到能够破坏大厦,但他决定不要问露薇了。陨石依然故我地留在空中。其他地区发生了严重骚动,但丹泽尔的日常生活相当平稳。

有时候他无法压抑思念父母亲的心情,而放声大哭,但只要露薇搂着他,他就能平静下来。如果最后的时刻在跟露薇一起入睡时到来,他觉得也没甚么不好。

夺走丹泽尔和平生活的不是陨石而是愤怒的白色奔流。星球放出的生命之流虽然以结果来说是破坏了陨石的善良力量,但浓密的生命能量却也对人类造成伤害。

命运之日。那时丹泽尔与露薇正准备上床睡觉。外面传来了强风吹袭的声音。但是以风声来想音量未免太大。不久整个屋子便开始喀哒喀哒地摇晃。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丹泽尔希望一切能早点结束,但随着时间经过摇晃只是越来越激烈。声音不但没有停息,反而变成了列车通过住家旁边般的巨响。丹泽尔缩在露薇的怀里,闭着眼睛拚命忍耐,但过了五分钟他便撑不下去了。

「露薇奶奶,我好害怕。」露薇起身正想点灯的同时,紧闭的花朵图案窗帘变得一片白。整个屋子似乎都被亮光所包围了。

「盖着毯子。」

露薇叮嘱了丹泽尔后便走出卧室。屋子的振动转趋激烈,放在柜子上的假花掉到地板上。丹泽尔跳下床追在露薇身后。露薇盯着客厅的窗户。就是那扇被丹泽尔打破用塑胶袋随便塞住的窗户。那片塑胶鼓胀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破裂。露薇跑向窗边用双手压住塑胶袋。

「丹泽尔,回卧室去!」

丹泽尔在发抖。脚底好像黏在地板上动弹不得。那片玻璃是我打破的。一定是我害的,所以才会发生不好的事。露薇离开窗边快步走向他。想抱住露薇的丹泽尔被用力推回卧室。就在这个瞬间,窗户的塑胶破了,耀眼的光束窜进屋内。在发出惨叫前,露薇关上了房门。

「露薇奶奶!」丹泽尔拉着门把想打开门。

「丹泽尔,不可以!」

「可是!」丹泽尔打开了门。

露薇背对着自己站着。双脚张开,两手伸向门框撑住身体。

「把门关上!」

隔着露薇的身体,他看到好几道光束撞在墙上然后反射。就像身体发光的蛇一样在屋内狂奔。

他想,在怪物图监中没有这个东西。得赶紧逃走,告诉大人才行。不,在这个家里必须由我来战斗才行。

「露薇奶奶!」当他如此叫喊时,光直接击中了露薇。他听到一阵短暂的呻吟声。光变得像细长的绳子一样,从露薇与墙壁之间的缝隙迅速窜进卧室。

露薇当场失去所有力气倒地,几乎同一时间,丹泽尔也被光弹飞而失去意识。

**

「我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久。当我醒来,屋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的。露薇奶奶倒在地上。我叫她的名字,她便稍微睁开眼睛,小声地说幸好我没事。然后她说想握我的手。我伸出手。露薇奶奶握了我的手但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说儿子的手变得太大她已经不能握了。我觉得幸好自己还是个小孩。然后她问我外面的情形怎样。我虽然担心她,但还是走到屋外。天亮了。附近一带就跟家里一样变得乱七八糟的。」丹泽尔低着头继续说,里夫闭着眼睛倾听。

**

走到外面的丹泽尔回头看了看露薇的家。他看见没了玻璃的窗户。他转了一圈看看四周,发现其他家的窗户也都破了。有些房屋还不见了屋顶,或是墙上开了个大洞。结果其实都一样。丹泽尔想就算他没有打破玻璃也是一样的。可是他又开始气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露薇奶奶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自己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回到家中,露薇似乎睡着了。表情看起来很安稳。他感到不安,摇了摇她的肩膀。

「露薇奶奶。」

然而她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露薇奶奶!」这次摇得更用力一点。

从露薇的嘴角流出了一道黑色液体。那看起来似乎象征了死亡,他急忙把它擦掉。从头发当中也开始流出了黑色物质。好恶心。丹泽尔吓得冲出家外。

「爸爸!妈妈!救我!」他大声叫喊。接着他又把所有知道的名字都喊了一遍。然后他只能哭泣。

「喂,不要哭。」

某个人用大手粗鲁地抓着丹泽尔的头让他面朝上。一名嘴边长满黑色胡须的壮汉站在那里。壮汉的背后停着一辆小型卡车,货斗上坐着十名左右的男女。

「你为什么在这里?电视上不是叫大家到贫民窟避难吗?」

他觉得如果不好好回答似乎会被臭骂一顿。

「我没有看电视。」

丹泽尔抽抽答答地说。

「真的是喔!又是不知道,又是觉得不会有事,这些人怎么都是这样啊!」

卡车上的男女面露尴尬的表情。

「那,你的家人呢?」

「露薇奶奶在里面。」

**

「那个人叫做加斯金。他帮我将露薇奶奶埋在后院里。卡车上的人们也都来帮忙。我们将儿子的书与裁缝用具跟她埋在一起。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后院竟然有这么厚的土壤。他们说本来应该会立刻挖到钢盘的。」

「或许她本来想种菜吧。从乡下来的老人家,常常会做这种事。」

「——我觉得应该是花。」

丹泽尔看着花朵图案的手帕回答。

「家中到处都是花朵的图案,也有很多假花。但我想其实她想要的是真正的花朵。因为儿子是神罗的员工所以她才会住在米德加,其实她想住的是土壤肥沃可以种花的——对不起。话题扯远了。」里夫点点头继续听他说。

**

丹泽尔等人搭乘的卡车最后停在发车往贫民窟的车站。加斯金说了。

「列车没有行驶。不知道甚么时候才会重新发车。不过运气很好的是铁路仍然通往地表。用走的就可以抵达地表了。」

「米德加很危险吗?」某个人问。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还是下去比较放心吧?」

接着他对丹泽尔说了。

「小心别踩空了。大家都没有多余精神管别人。你只能自己管好自己了。」

然后他将卡车掉头开走了。车站聚集了大量人潮。白色光芒影响到整个米德加。住家遭到破坏,或者是认为城市可能崩塌的人们都逃到这里来。然而,也有很多人还在犹豫该不该沿着铁路走到地表。没有听到半个人对陨石消失感到高兴,反而是对避难劝告做得不够彻底的不满声浪此起彼落。丹泽尔心想幸好爸爸不在这里。最后,他穿过人群走向月台,顺着人群方向走下铁路。他不知道前面有甚么在等着自己。但指点自己方向的大人只有加斯金而已,因此丹泽尔觉得照着他说的做是理所当然的。

从铺设在铁制支柱上的轨道与枕木之间的空隙,远远可以看到地表。丹泽尔觉得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便小心地往下走。螺旋状绕着米德加外围下降的铁路长到令人厌烦,不过他一直集中精神注意着不要踩空,因此没去多想其他事情。

突然人潮停止前进了。大人们不走了。前面似乎发生了阻塞。他穿过人墙走到前面,看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伸着双腿坐在只有铁轨与枕木的危险场所。

有个人向小男孩问话。

「妈妈呢?」

小孩子突然叫着妈妈开始哭泣,并且想往下面看。他差点失去平衡掉下去,丹泽尔情急之下冲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听见大人们的叫嚷。有个人说了。

「喂,那孩子生病了。」

「不要碰,会传染的。」

丹泽尔不明白他们在说甚么。

「喂,让开啦。」

有人开骂了。不得已,他只好将手绕到小男孩的腰上,将他拖到固定支柱与铁轨的铁板上。他原本觉得奇怪为什么没人要帮忙,但他立刻就知道了原因。那个小孩的背上一片黑色液体湿答答的。

道路空出来了,人们开始往前走。小男孩重复说着「好痛」与「妈妈」哭个不停。他想起有人说过「会传染的」。一想到自己也可能生病,就觉得很气这个小男孩。但他立刻想起露薇的事。一直亲切照顾自己的露薇身上流出黑色液体时,他觉得很恶心。而且还吓得逃之夭夭。这令他心中充满罪恶感。所以他想对小男孩好一点,这是为了赎罪。他希望露薇能原谅自己。

「你哪里痛?」

他蹲在小男孩身旁问。

「后面,好痛。」

「你背痛吗?」

「嗯。」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贴在小男孩的背上。当自己肚子痛的时候只要妈妈摸一摸就不痛了。撞到一些地方的时候也是这样。也许我也能使用妈妈的魔法。丹泽尔叫自己不要在意有点黏稠的黑色液体,开始摸他的背。小男孩起初还在喊痛,但不久便睡着了。

三小时。或许过了更久的时间。他不断地抚摸,有时候休息一下。人们不理会丹泽尔他们,继续走下铁路。

「他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一名神情疲倦的女性站在眼前。

她用带子将小婴儿固定在胸前,手牵着一个跟丹泽尔年纪相仿的小女孩。那个孩子说了。

「好像女孩子的衬衫喔。好奇怪。欸,妈妈,我们赶快走吧?」

小女孩唤做妈妈的女性默默地脱下女儿的蓝色外套。她将外套递给丹泽尔,说:「把这盖在他身上。」穿了三件衣服满身大汗的女儿露出轻松多了的表情。

「给你。那是姊姊的所以很大。」小女孩虽然这么说但是没有看到她的姊姊。

丹泽尔看了看在自己身边缩成一团沉眠的小男孩。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丹泽尔顿时觉得全身无力。小女孩接下母亲手上的外套,盖在刚才的小男孩身上。整个身体都被遮住看不见了。

「跟姊姊一样。」小女孩说。

「谢谢。」他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母亲已经开始往前走,小女孩也追在其后。小女孩将自己的手钻进母亲的手里。两人的手都黑漆漆的。丹泽尔注视着小女孩背着的陆行鸟图案背包,心想:我们会从身上流出黑色黏答答的东西哭喊着好痛好痛死掉吗?每个人都会感染到这种病然后死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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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那时候大家对星痕还一无所知。遭到生命之流冲刷的人身上会流出脓液然后死亡。也有人说碰到会感染。实际上是混杂在生命之流当中的杰诺娃的意念——不,就算知道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是啊。尤其是对小孩子而言。」

「嗯。」

「我在铁路上想过。希望自己能早点变成大人。我希望自己能懂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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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泽尔在贫民窟的车站,漫不经心地望着逃到此地的人们。一批接着一批从上层下来的人群,好像觉得一旦停下脚步一切就完了似地不断前进。他虽然觉得自己也应该那样做,但他又无法舍弃期望,因为留在此地或许能够见到认识的人。最后促使三心二意的丹泽尔行动的,是难以忍受的空腹感。

他走在车站周围找食物,看到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许多行李堆得高高的。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则有几个男人好像在做甚么工作。似乎是在挖洞。一阵腐臭随风飘来。男人背着一名年轻女性过来,然后轻轻地把女性放在洞中。那里是临时建立的坟场。他正急着想离开此处,却在堆积如山的行李中发现了一只眼熟的背包。上面绘有陆行鸟的图案。被一股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冲动驱使,他拿起了背包看了里面的东西。里面是饼干与巧克力。丹泽尔想起拥有这个背包的小女孩。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吃吧。」对他说话的是加斯金。

丹泽尔心中隐隐约约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怕被感染吗?那只是谣言罢了。或许搞不好是真的,但现在还只是谣言。而且啊,甚么都不吃也是会死的。既然都要死,宁愿吃得饱饱的再上路吧?」

说完他将手伸进背包,拿出一片饼干吃了。

「好吃。还可以吃。放着迟早也会坏掉。太浪费了,吃吧。」

丹泽尔也吃了饼干。香香甜甜的让心情变得舒畅。他对着背包说:

「谢谢。」

加斯金粗鲁地摸了摸丹泽尔的头。他心想加斯金虽然跟爸爸完全是不同典型,但摸头的方式却是一样的。

结果,自从那之后大约一年,丹泽尔都在那里生活。这一年当中,丹泽尔的第一份工作是从行李中找出食物。很快就有同伴加入了。所有人都是死了父母的小孩。加斯金的同伴也越来越多。加斯金说大家都是不擅长思考,身体不活动就不痛快的大笨蛋。他们是最先开始埋葬遗体的一群人。丹泽尔有时候发现自己在笑。甚至觉得自己恢复到从前的样子。然而,过了大概三个星期后从米德加前来避难的人数减少,也不再有人在车站力尽身亡。加斯金等人在这里的工作即将告一个段落。丹泽尔晚上睡不着觉,心中满是对未来的不安。

有一天,一名男子走来,似乎在找甚么东西。没过多久,男子便走向丹泽尔与其他小孩同伴,向他们搭话。

「我想要一些铁管。越多越好。」

丹泽尔等人到处去找铁管。他们从七号街的废墟当中找到了许多铁管,男子向他们道谢后,便离去了。

后来,男子又来了好几次。从第三次开始,他带了同样在找东西的同伴一起来。据他们所说,米德加东边正要开始建造新的城市,因此在找可供利用的建材。孩子们替他们找东西交给他们,以此交换食物。

丹泽尔等人开始自称为七号街探索队。有很多人请他们做事。丹泽尔对像大人一样工作生活的自己感到骄傲,每天变得充满乐趣。有些晚上他会想起爸妈而落泪,但同伴之间总是互相鼓励。他们开始使用命运共同体这个词形容自己。然而,命运并非像丹泽尔他们想的那样竪定地将大家联系在一起。

有一天早上,加斯金招集了同伴们,也就是探索队的大人与小孩,说为了参与新城市的建筑工程,大家不妨一起搬过去住。就在大家都想既然加斯金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意见渐渐一致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问了。

「加斯金叔叔,你不舒服吗?」

那孩子看到加斯金在讲话时常常抚摸自己的胸口。

「一点点啦。」加斯金解开上衣的钮扣,衬衣湿成一片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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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金叔叔在一个月之后过世了。大家将他埋在一个特别的地点。好人总是不长命呢。」

听着丹泽尔说的话,里夫静静地点头。丹泽尔啜饮了一口咖啡。这种饮料苦得要命,他一点都不喜欢喝,但他希望自己能早点学会品尝咖啡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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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人们都离去了,但二十余名的孩子们继续留下来担任七号街探索队。

他们知道新城市叫做边缘城,正在蓬勃发展,也知道那里建立了收容孤儿的设施。但是他们觉得自己对建立城市很有贡献,没有依靠大人的力量也能活得好好的。似乎没有理由离开这里。也有人认为被人唤做孤儿受人保护很丢脸。然而无论孩子们多么以自己为荣,城市工程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主要工程都改为以各地运来的大型机械进行。丹泽尔等人合力搬运一条钢筋时,大型起重机早就将一整栋房屋原封不动地吊起来运到别处了。探索队的同伴也一个、两个地逐渐脱队。一天夜晚,丹泽尔数了数同伴,发现连自己在内只剩下六个人。大家都在饿肚子。最后一个女孩子也说要去边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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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泽尔噗哧一笑。

「怎么了?」里夫不解地看着他。

「我很讨厌那个女生。男生明明都嫌女生碍事,但又想加入有那个女生的小组。人数减少到十人以下时工作好难进行。」

里夫也笑了。

「不过,我现在能够明白。我觉得那时候,该怎么说呢?我们已经变得能为这种没甚么大不了的事情烦恼或是生气了。」

「得感谢那个女孩子了。」

「她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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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醒来,发现探索队只剩下自己跟一个叫做瑞克斯的男生两个人。

「这样顶多只能找螺丝或电灯泡啦。」

丹泽尔笑着说。

「赚不了几个钱啊。」

瑞克斯也笑嘻嘻地说。

「我去买早餐。顺便找找工作。」

「那你等我一下。」

瑞克斯走到藏有金库的地方打开盖子。

「喂,丹泽尔!遭小偷了!」

金库中只剩下连一块面包都买不起的金额。两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好一段时间。先开口的是瑞克斯。

「看来只能到边缘城过日子了。不花一毛钱拿人家的食物。」

「输了。」

「嗯,输了。但我不想饿死。」

突然丹泽尔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

「抓老鼠来吃吧。」

「老鼠?」

「嗯。听说贫民窟的人都很穷所以会吃老鼠。灰色的,看起来脏兮兮的老鼠。反正这里是贫民窟,我们又很穷。」

「你是认真的吗?」

「嗯,我也敢吃老鼠。我要成为真正的贫民窟的小孩。」

瑞克斯慢慢地站起来,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衬衫与裤子。丹泽尔也站起来看看四周。

「我们需要长枪。」

「你自己去抓吧。我从出生的时候就是贫民窟的小孩了。」

丹泽尔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试着想挽回。

「——我不知道是这样。」

「知道了又怎样?就不跟我做同伴了吗?」

「我才不会这样!」

「很难说喔。毕竟你是高高在上的钢盘的小孩嘛。」

「瑞克斯——」

「你记住。这附近的老鼠泡在你们排放的汗水里,身上都是可怕的细菌。根本没有人会去吃那种东西。」

瑞克斯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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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泽尔叹了口气。

「我没有追上去。因为我觉得他不会原谅我——」

「为什么?」

「因为我毕竟是上面来的小孩。待习惯了的车站附近,或是满是瓦砾的七号街一带还好,但根本没想过要去其他贫民窟。我想我没去边缘城,大概也是因为我觉得那里跟贫民窟没两样,是个贫困、肮脏的地方。」

「瑞克斯呢?」

「他很好。不过还是不肯跟我讲话就是了。」

「还好。你们还有和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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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泽尔手拿用捡来的棒子削尖做成的长枪四处找老鼠。他打算把它抓来吃。爸爸。贫民窟的人原来是不吃老鼠的。但我决定要吃了。因为我既没有钱也没有工作,而且这里比贫民窟还糟。我是七号街的孩子,在这种地方是长不大的。

孤独夺走了丹泽尔活下去的意志。虽然跟七号街消失时状况是相同的,但跟那时候不一样的是,丹泽尔坚信再也不会遇到像双亲、阿卡姆、露薇、加斯金、探索队这些支撑自己至今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人生没有欢笑就没有意义。对吧,妈妈。身上都是可怕细菌的老鼠应该能够帮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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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在一旁听着的强尼大叫起来。

「我那时候是这样想的。不过,我错了。所以现在,我才会在这里。」

「唉,也对啦。」

「这么说来,你又遇到了一个好人了。」

「不过是在最糟的情况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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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老鼠。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时,他来到了五号街下面的贫民窟。那里有座崩塌了一半的教堂。门前停着一台机车。他第一次看到这种造型的机车。但比起车子的造型,挂在手把上的行动电话更吸引了他的注意。丹泽尔的脸上浮现了笑容。稍微借用一下吧。要是打通了一定很好玩。他走到机车旁拿起了行动电话。他拨打了自己家的电话号码,想像电话在七号街下方瓦砾中响起的样子。

「七号街的电话目前无法通话。」

在进行探索队的工作时,丹泽尔一直在寻找父母,但始终未能重逢。他想他们一定是被压在大块瓦砾下面。他已经不觉得他们还活在某个地方了。

「七号街的电话目前无法通话。」

丹泽尔把电话贴在耳边抬头仰望。他看到五号街钢盘的底部。他想起露薇奶奶就沉眠在那块钢盘上。这里是坟墓的正下方。所以才会这么寂寞。

「七号街的电话目前无法通话。」

他挂上电话。原本想把行动电话砸在地上但又作罢。请再借我一次。他试着回想起露薇的电话号码,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号码。他忽然灵机一动,看了电话的通话纪录。他决定试着打给第一个号码。铃声响起。对方立刻就接起电话。

「克劳德,真难得你会打电话来。怎么了?」

丹泽尔无言地听着那名女性的声音。

对方以怀疑的话气说:

「克劳德?」

「——我不是。」

「谁?那是克劳德的电话吧?」

「我不知道。」

「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你在哭吗?」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流泪。他想擦眼泪而闭起眼睛时额头忽然一阵剧痛。他痛得全身僵直,把电话弄掉了。他按着额头蹲下去。他觉得手心好像沾到了黏黏的液体。他想大叫说我还是不想死。但疼痛不允许他开口,只能在心中拚命祈求。拜托不要是黑色。拜托不要是黑色。他忍着血管抽动般的痛楚睁开眼睛。手心一片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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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之后发生了甚么事。当我醒来,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蒂法与玛琳正在看着我。后来发生的事——您应该知道吧?」

「嗯。」

「我是在许多人的帮助下活着的。爸爸妈妈、露薇奶奶、加斯金叔叔、探索队的同伴们。活着的人、死去的人、蒂法、克劳德、玛琳,还有——」

里夫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我也想成为某个人的力量。这次轮到我保护刖人了。」

里夫不发一语。

「请让我加入。」

丹泽尔站起来逼近他的面前说。

「不成。不成不成!」

强尼说。

「你别插嘴!」

「你还是个小鬼耶!」

「这跟那没有关系!」

「不。」里夫开口了。

「其实——WRO决定不让儿童加入了。」

「看吧!」

「那从一开始就拒绝我不就好了吗。」

丹泽尔噘着嘴说。

「不,我是现在才决定的。听了你的话让我下了决心。小孩子有小孩子才做得到的事。我希望你能去做那些事情。」

「——是甚么?」

「唤起大人的力量。」

丹泽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里夫似乎言尽于此,从座位上站起来。

「啊,还有——」

丹泽尔以期待的眼神注视着里夫。

「谢谢你陪伴我母亲。」

里夫从裤子后面的口袋取出手帕在他面前挥了挥。上面有许多碎花图案。

里夫离开后强尼开始收拾桌子。丹泽尔注视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帕。

「你啊——」强尼停下手边的工怍。

「想战斗的话,只要有心随时都可以做啊。其实没必要加入甚么WRO吧?为什么那么坚持?」

「克劳德——」

「他怎么了。」

「因为他一直待在军队里所以才那么厉害。我也想变强。」

「我觉得啊——时代会变喔。」

「变成怎样?」

「我想想。比起拿着武器挥来挥去的男人,能够一直抚慰某个人的伤痛,今后这种男人才会受女人欢迎吧。」

「我又不是想受女人欢迎。」

丹泽尔冷淡地回答强尼,同时想起了那许多双鼓励过自己的双手。无分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在他的记忆中都是有力量的双手。

LIFE STREAM Black1

男人知道生命之流正在试着削除自己的精神——过去的体验、思考与感情的记忆——。只要继续这样将自己托付给潮流,最后自己这个存在将会扩散,终至消失在循环星球的精神能量中吧。男人觉得这是不能容许的。星球应该由他来支配,对它的系统做出贡献,对他来说就等于败北。

男人感觉到生命之流正要有一个大动作。这又是另一个败北的证明。男人心想当这道生命之流喷出地表时,那个克劳德必然会确定自己已经获得胜利。克劳德是将男人两度送进生命之流的对手。男人知道只要他不丧失精神核心,就能够独立于星球的系统之外而存在。克劳德。男人决定将克劳德当成核心。而且他也想让克劳德知道这件事。我要永远想着你的一切。我也要在你面前证明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