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On the Way to a Smile EPISOED:NANAKI

消失吧疾利根。你究竟是甚么人?赤红十三也就是那那基想吐出蟠踞内心的漆黑怪物,对着月亮吼叫。那那基的长啸响彻入夜的寒冷高原。那那基颤抖着红色皮毛覆盖的身躯吼叫,在燃烧于柔韧尾巴前端的火焰照亮之下,它得身影浮现在黑暗当中。

没有人回应那那基的长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只有这次它觉得好像是某种信号。这个问题恐怕只能自己独力解决。疾利根在自己的体内,是只属于自己的敌人。

它是在几天前第一次查觉到它的存在。那那基按照顺序,试着回想起疾利根诞生——或者该说是附在自己身上的来龙去脉。

与克劳德等人一同打倒赛菲罗斯,结束了拯救星球之旅的那那基,回到了宇宙峡谷。峡谷中的人们比平常更加欢迎结束战斗回乡的那那基,兴味盎然地听它报告旅途的过程。那那基心中充满了骄傲。

接着那那基去见了父亲瑟特,向与忌族交战时不幸石化而仍然静静守护着峡谷的勇敢战士说话。

「爸爸。爸爸与妈妈是保护了峡谷的伟大战士。所以我也想跟你们俩一样保护这里。现在我觉得,我应该办到了。所以,爸爸。我要再度踏上旅程。这次不是为了战斗而旅行。我想见识世界上的各种生命。陆行鸟的出生,或者是树木的枯萎,还有——总之,我要看各种生命,甚么都看。爷爷有说过。一直看着这些事物,好好记在脑海里,再传递给下一群人们或许就是我的使命。对了——」那那基看着父亲变成石头的眼睛与耳朵,想起了一件事。「我也会向爸爸报告的。嗯,我会的。」

接着那那基向峡谷里的人们也做了相同的报告。它表示自己将听从已故的爷爷——布根哈根的遗言,将这场「记忆世界之旅」当成自己新的使命。峡谷中的人们都鼓励那那基,认为这将是一场极有意义的旅程。最后他们说大家会永远留在这里,为那那基送行。

离开高台上的聚落,沿着险峻的道路往下走了一段后那那基回过头。峡谷的人们还在招手。那那基坐在地面上,只以前脚站立仰头长啸做为回应。再见。我会回来的,多保重喔。心满意足后,它一口气冲下山丘。最后它来到每次必定路经的小岩块上。每次当那那基要离开宇宙峡谷时,一定会在这里回头仰望聚落。一旦走下这块岩石就无法再看到聚落了。那那基一如往常地回过头,想仰望聚落——但是看不见。一块之前没有的大石头挡住了视线。啊啊,那那基想到了。一定是生命之流经过了这里,造成那块石头从甚么地方掉了下来。在它回来时,已经发现有些地方的地形变了。它重新确认周遭地形,发现从以前就暴露在外的一部分断层挖出了一个大洞,还有突出的岩石平台也崩塌了。没办洼,那那基心想。没有人会因此而困扰。与其他地方,比方说像米德加那样破坏到难以修复的市镇相比,这点程度等于没有。那那基从小岩块上跳下,继续前进。它集中精神注意脚步前进。一步。再一步。最后那那基查觉到异状。不是风景而是自己的体内——不,是在内心产生的异变。那那基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它探索自己的内心。有了。就是这个。是甚么啊。那那基心想,必须用言词来形容才行。理解一件事物,至少对那那基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个东西——整个是黑的。好像心中开了个洞。不,不是洞。某个黑色的「块状意念」就在那里。沉重、好像塞满了某种物质。后来它发现这个东西开始激烈地震动。它有预感它要改变形状了。会变成甚么样子——那那基一想到此,就因为恐惧而全身发抖。

「——」强烈战栗让它发不出声音。那那基咬紧牙关忍着。不,它忍不了。那那基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后,在断崖上奔驰赶回聚落。

聚落的人们看到才刚送走的那那基又回来了,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都很惊讶,而聚集在一起。

「那那基,怎么了?」

「那个——」声音发得出来了。它知道黑色块状物已经消失了。

「该不会这么快就想家了吧。」有人调侃它。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嗯,或许是喔。」

「那那基,振作一点啊!这样说不上是勇敢的战士喔。」

「嗯,你说得对。」那那基跟峡谷的人们交谈了片刻。然后它再度告别,踏上旅程。它可以选择别条路,但它刻意走同一条路。因为它觉得有必要确认那种恐怖感是不是来自于地点。然而甚么都没有发生。

那那基称呼突然出现在自己心中,放出恐怖感的「那个物体」为疾利根。疾利根这个词没有甚么意义,但取个名字至少不会忘记。名字能够让人想起关于事物的各种要素。那那基就这样,在心中豢养着疾利根继续旅行。有时候它会想起它的存在,想找出它究竟是甚么,但每次那那基都会吓得发抖。它想直到有一天自己能以平常心思考这件事之前,就尽可能别管它了。

离开宇宙峡谷的那那基订立了粗略的旅行计划。先往西走,寻访尤菲故乡五太的所在地,那座南北纵长的岛屿吧。这里结束后,再往东走,在那里的大岛屿走走看看。席德的火箭村、巴雷特的考雷尔村、克劳德与蒂法的故乡尼弗海姆都在那里。之后到北方看看吧。它想连杳无人烟的边境都彻底看过一遍,因此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不过那那基并不担心。一般认为那那基一族的寿命可达五百年甚至千年,如果要问它们的长命百岁有甚么意义,那一定就是能够以单独一个人类无法拥有的时间,持续进行一件什么事吧。

「不可以勉强。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久才行。」

那那基以五太为目的地前进。如果可以,它想见见尤菲。尤菲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像主人对宠物,不过那那基认为那是尤菲个人的亲密表现。

「尤菲这个人就是很单纯。」那那基想。身边都是年长的同伴,尤菲总是想以对等的态度面对大家。看起来她似乎在宣称既然一样是站在战场上,就不需要在意年龄的差异。她的心情那那基完全可以体会。大概两者的精神年龄一檬吧。自己虽然已经活了将近五十年,最了解的竟然是大概十五、六岁的尤菲,这个事实让它觉得心情很复杂,但人类与那那基成长的方式不同,关于这一点恐怕只能认命了。

来到离五太不远的地方时,那那基偶然遇见了尤菲。它原想开个玩笑装出要扑向她的样子,然而从高台上看到的尤菲,不像是能够接受这种玩笑的状况。她两边胳膊抱着年纪相仿的少年两只小腿,拖着少年以倒退的方式往五太的方向前进。她一路上大概是这样拖过来的吧。草原上形成了一条少年画出的长长轨迹。虽然不知道少年是生是死,不过尤菲一直在跟他说话。最后尤菲停下来了。那那基正在想她是不是要休息,就看到尤菲抱起少年,想试着将他背在自己的背上。然而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尤菲而言,这似乎是一件难事。

「真没办法。」那那基自顾自地说完,便往尤菲那边走去。在对方没有想到有人会来帮忙时,自己能够伸出援手,感觉还满好的。那那基蹑手蹑脚地靠近尤菲,对她说了。

「要不要帮忙?」

尤菲的朋友,这个叫做尤里的少年,得了米德加突然发生的疾病。这种恐怖的疾病得了之后会从身体各处流出黑色液体而死。在米德加,这是跟重建遭到破坏的城镇一样重要的问题,甚至比它更重要。那那基有听说过这种病会传染,但尤菲毫不在意地与尤里相处。那那基感到很不安。是不是应该让她知道?但是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它发现尤菲早就知道传染的可能性了。这人怎么这么没有戒心?不,那那基发现了。她不是没有戒心。她是太善良了。尤菲觉得无法抛下这个——不知道她们有多亲——朋友当作事不关己。于是它改为生尤里的气了。明知有可能传染给尤菲,还利用人家的善意,这人心里在想甚么?这让它莫名地火大。可是那那基也不能怎样。毕竟对方是尤菲的朋友。不过,为了至少发泄一下,在话题谈到治疗疾病的秘石时,它故意说没有那种东西。尤菲很生气。这跟它预料的反应一样。可是它没想到尤菲会作出那么伤心的眼神。那那基深深地反省,并且感到后悔。

后来他们抵达了五太,在那里过了几天。尤菲开始照顾被隔离的病患。那那基在被要求时也会帮点简单的忙,不过大多数时光它都在观察这种疾病的状态。它觉得这也是应该留在记忆中的事情。这也是生命活动之一。

「听说你会讲话,是真的吗?」其中一名病患说。「嗯。」「真是不可思议啊。老天爷为什么会做出像你这样的生物呢?搞不好是把心放错容器了。你也觉得自己如果是人类就好了吧?」

「嗯——」这时,那那基发现了一件事。几乎与人类拥有相同感觉与思考模式的自己,一定是为了理解人类这种生物而存在的。将人类这种生物的变化推移传达给未来是自己的职责。那那基心想,自己又理解了一个事物了。

那那基很想再稍微观察一下五太病患们的状况,并且跟尤菲再相处一段时光,但尤菲本人命令它去收集关于疾病的资讯,它只好离开五太。当它来到一处洼地走进去之后就会看不见五太时,那那基回首想看看街景。本来它应该能看到尤菲在城镇前面的病患用小屋里工作的样子。但它整个城镇都看不到。它似乎朝向洼地走到地势太低的地段了。

「什么嘛。不过没关系,我下次再来就好。」当它这样想正要往前走时,内心突然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冲击。是疾利根。它又出现了。那那基想这次一定要找出它的真面目,便将全副精神集中在疾利根上。这块黑色物体先是震动,然后表面浮现出一些图样。是宇宙峡谷的人们的脸。人们以安详的表情出现,最后被黑色表面吸进去消失不见了。刚才的那些脸是——咦?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就在它这样想的瞬间,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颤抖到连站着都有困难,那那基当场坐了下去。名字,快想起那个名字。那那基鼓励自己。接着浮现在疾利根表面的是尤菲的脸。尤菲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安详表情。这张尤菲的脸也沉进了黑海之中即将消失。突然那那基的脑海中浮现了死亡的印象。峡谷的人们会死?尤菲也会死?恐惧像要吞噬了自己。

「救我!」那那基终于趴在地面上,想让星球支撑自己颤抖的身体。它想再一次叫喊,这次希望能让尤菲听到,这时疾利根消失了。那那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环视周遭。它冲上洼地的斜坡,看着五太。它看见尤菲正在工作的身影。

尤菲总有一天也会年老死亡吧。峡谷的人们很多已经上了年纪,应该会更早离开人世。光是想像就让它悲伤。自己一定会泪流满面,消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为什么让人联想到他人之死的疾利根,要发出那种恐惧感呢?

大家死去时感觉到的恐怖就是疾利根的真面目吗?那那基摇头,将这种不吉利的想法赶出脑海。那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来,即使如此它还是不愿意去想像朋友的死亡。

那那基改变了旅途的预定计划,决定调查一下尤菲她们说的「米德加病」。

情报量最多的地点,还是要属米德加。情报一多,混乱难免也多。不过那那基心想,总是深入思考事情的克劳德与聪慧的蒂法都在,只要在那里度过一段时间,一定能够发现些甚么。

那那基从尼弗山的北边绕道往东方前进时,进入了一座自己从未听说过的森林中,迷路了。刚开始它仰赖野兽的本能迈步前进,但森林似乎比想像得更深。即使如此,那那基并不焦急,耐心寻找出口。虽然是座深邃的森林,但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知道太阳的动向。利用向人类学来的知识确认方向,那那基不断前进。缝续走下去一定能到达森林东方的尽头。它听到枪声。声音在树木之间形成回音,分不清楚是从哪边传来的,那那基随便猜了个方向后往前冲。结果它碰上了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遭到怪物袭击的场面。怪物的外貌像是长了条长尾巴的熊。不,也许它就是熊。覆盖着铁锈色体毛的前脚在流血。

是被枪打中了吧。受伤的野兽在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坏了的男孩子身边绕着圈踱步。它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对付他。最后它以发狂或是燃烧着怒火的红眼睛看着男孩子慢慢地走向他。那那基从原本藏身的背风处一跃而出衔住男孩子的衣服,将他带离现场。等到将他送到安全的树丛中避难后,那那基才出来面对熊。熊看到出现新的敌人并不怎么在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开始逼近那那基。覆盖着毛皮的两只手掌露出了利爪。那那基心想,要是被那抓到就麻烦了。

「钝熊的弱点是喉咙!上啊,赤红!」男孩子突然说话了。虽然他的指示令那那基困惑,不过大多数野兽的弱点的确都在喉咙,因此它将攻击目标锁定在钝熊的喉咙上。那那基发出很久没用上的野兽吼声威吓对方。钝熊停止了动作,想试探初次遇见的敌人有多少斤两。两方互瞪相持不下。

「你在干甚么,快上啊,赤红!」

不要不懂乱开口,那那基想。野兽之间的战斗只能以自己的肉体当作武器,人类不应该插嘴。森林是野兽的地盘。这时,又傅来一阵枪声。同时钝熊的咽喉喷出了血沫,庞大的身躯倒在地面上。紧接着从树丛中跳出一个人类——怎么看都像是个猎人——对倒地的钝熊给了最后一枪。钝熊断气了。

接着猎人将枪口对准了那那基。对方虽然提高警戒,不过似乎不打算立刻开枪。

「爸爸,不可以开枪啦。它救了我耶。这是命运。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我想把赤红带回家。」男孩子走到猎人与那那基之间说。

「赤红?」猎人问他。

「嗯,因为是红色的所以叫赤红。」

那那基觉得这名字简直是在羞辱它。它想起过去曾经有个疯子也给自己取了一样的名字。那那基为了表示不满而发出低吼。

「你会说话吧?」猎人继续用枪对着它说。「很久以前神罗公司曾经悬赏抓你的族人。有如巨狼的风貌。红色体毛与燃烧的尾巴。该死!要是提早一年抓到我就发财了啊!」

「赤红,你会说话?」

是啊,我的确是会说话。而且搞不好还比你们聪明。但是,我不想跟你们说话。拿枪指着别人大放厥词的家伙,绝不会成为我的朋友。那那基转过身轻轻地跃起,跳进树丛中。

「妈的!」

枪声。子弹擦过那那基的耳边。看吧,结果还不是开枪了。你们这种人要是抓到我就会替我戴上脚镜关进笼子里。然后动不动就跟我说话。自以为跟我很亲密。

那那基躲在稍微远离猎人父子的地方观察情形,确定他们已经不会追来了之后,再回到原本的地点确认父子的情形。两人正在用小刀将杀死的钝熊解体。

「爸爸,我好想要赤红喔。」

「嗯,它啊——似乎很值钱啊。神罗大概是不行了,但我们也可以让它表演给人看。或许可以带着它到金碟游乐园之类的地方。」

「不是啦,我想跟它做朋友嘛。」

「少说傻话了。」猎人用小刀熟练地切下钝熊的尾巴。「那可不是猫狗耶。你无法驯服它的。」你也一样不能驯服我啊,那那基心想。

「好啦,我去叫人来。」

「要做甚么?」

「以前钝熊不是只有尾巴有用吗?因为神罗愿意高价收购做成士兵用的兴奋剂。不过啊,今后肉一定也能派上用场的。虽然称不上美味,但也不算太难吃。只要调理方法正确吃起来还不坏。」

「原来如此,要拿来吃啊!」

「是啊。今后全世界都会缺乏粮食。虽然不知道会持续很久还是马上结束,不过一定能藉此赚一笔。」

将钝熊的尸体放在原地,父子俩离去了。那那基想了一下。那个猎人其实不是坏人。只是,在这个时代,想坚强地活下去罢了。如果钝熊能成为人类的粮食,那么狩猎也是情有可原。不管是哪种生物,不吃东西都会肚子饿。

以前,布根哈根曾经跟那那基说过。动物与怪物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如何处理杀死的对象。动物是为了充饥才杀生,但怪物只是纯粹杀害而已。然后寻找下一个对象。他说从这个区分方式来看,人类比较接近怪物。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钝熊的尾巴,可以说那个猎人比较像怪物吧。然而如果不吃钝熊就会饿死,情况就不同了。相当不公平的是猎人手上有枪,但这是食物链的问题。那那基觉得就算自己不喜欢那对猎人父子,也不该插手管这件事。那那基从小就常常跟人类在一起,因此几乎没狩猎过。只是有时侯觉得自己应该要学会狩猎而尝试一下而已。那那基觉得那时候的自己不是因为想吃才杀生的,因此也很像是怪物。自己没有资格指责那对猎人父子。大多数的人类没有自觉自己是靠其他动物的生命而活。即使有自觉,除非他的职业必须与作为粮食的动物相处,否则也都尽量不去想这个问题。那那基也是。原地踏步想东想西也没有意义。即使有自己该采取的绝对正确的言行,目前它也还没到达那个境界。钝熊的死尸旁边已经围了一群肉食性虫子与小动物。那那基端正了坐姿看着它们的样子。这也是循环星球的生命活动。自己必须压抑感情,公平地凝视这个状况,留在记忆里才行。

「叽——!」两只小钝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跑到死尸旁边。小动物们急忙逃走了。小钝熊凑近死尸——恐怕是母亲的死尸——用手与鼻尖戳来戳去。可能是想叫醒它吧。那那基甚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然后它想起来了。那个猎人说要去叫人。这样下去这些小熊也会有危险。纯粹只观察状况的想法消失无踪了。那那基走出树丛,在小熊们面前现身。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不过这里很危险。来,往这里走。」

那那基想带小熊走进树丛。但它们言语不通,小熊们用看不出感情的两只眼睛盯着那那基。

「伤脑筋耶。人类就要过来了啊。」

那那基左思右想,最后跳到其中一只小熊身边,轻轻咬着它的颈项把它拎起来。

「叽——!」那那基衔起的熊发出叫声,另一只也呼应着吼叫起来。「叽——!」

那那基看事情成功了,便衔着一只小熊跑进树丛。另一只熊追在后面。

「很好,就是这样。」

那那基继续往森林深处跑。有时候它停下脚步,等待拚命追赶上来的小钝熊。等距离拉近了再继续跑。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过程,最后那那基来到了森林中一处类似小型广场的地方。那里铺设了老旧的石砖,明显地可以看出有经过人手整理。它观察周围,看到一些随意堆积的石材被弃置在地上。也许有人曾经想在这里盖房子吧。不过,人类的痕迹仅止于此。现场呈现一种许久无人管理的气氛。

那那基将口中衔着的小熊放在地上。小熊一动也不动让它吓了一跳,不过仔细一听才发现小熊正在呼呼大睡。那那基心想这种生物还真是悠哉。追上来的另一只熊先是「叽——」地叫了一声然后跑向兄弟——没有怀疑的余地——然后嗅了嗅气味。或许是在意附在身上的那那基的气味,它一直用鼻尖在兄弟的体表上摩擦。最后它不知道是满意了还是腻了,打了一个大呵欠之后便贴在兄弟身边睡着了。「真可爱。」那那基心想。然而,那那基马上开始烦恼。今后该怎么办?自己对这对兄弟是不是有了责任?那那基趴在地上,望着这对兄弟的模样。这两只熊没有了母亲,还能活下去吗?这种称为钝熊的生物都吃些甚么?看起来似乎是凶猛的肉食动物,不过这种类型的野兽,跟那那基一样,常常是杂食性的。如果是这檬,森林里应该多得是粮食——那那基找到了结论。为它们准备一些食物后,我就离开森林吧。虽然有点担心兄弟的将来,但总不能一直照顾它们。趁还没有陷得太深时告别对双方都好。不过在那之前——那那基也打了一个大呵欠然后闭上眼睛。

过了一段时间后那那基睁开眼睛。那对兄弟从视线前方消失了。喔,跑去别的地方了啊,保重啊,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它觉得侧腹部感觉怪怪的。一看,钝熊兄弟将身子埋在趴在地上的那那基侧腹部与地面之间熟睡着。

「伤脑筋耶——真是伤脑筋。」

那那基发现胸中充满了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情感。这种感情强烈到将脑袋思考的大道理都赶跑了。那那基决定要照顾这对兄弟,直到它们能够自立。

那那基教跟自己变得非常亲近的钝熊兄弟——它给它们取名为巴斯与小林——如何狩猎。那那基自己也不是很擅长狩猎,但它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而认真地练习。夺去其他生物的性命并不会让它有罪恶感。这是为了生存,堂堂正正的战斗。有时候它会遇到其他钝熊。那那基总是试着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无意与它为敌,但对方总是不予理会。每次遇到这种情形,心中就会产生后悔觉得本来是不应该跟它们太亲近的。不,也许它们已经接受自己成为森林中共同生存的同伴。各种想法在脑中俳徊。每天都会有新发现,虽然也有不安,不过大致上每天过得算是很安稳。有时候自己究竟该不该过这种生活的疑问会掠过脑海。这种时候那那基都会说服自己这也是使命之一,但同时它也有自觉,自己喜欢这种生活,觉得舍弃不下。

不久,人类开始涉足森林,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们打猎的身影。看来他们正式开始猎捕钝熊了。人类已经接受熊肉做为粮食。那那基心想,不只是教巴斯与小林狩猎,也得教它们躲避人类的方法了。

那那基已经记不清楚在森林中度过了多少时光。那那基觉得日期的概念是专属于人类的感觉。人类与野兽,两种生活都能适应的自己,现在活在野兽的时代当中。与尤菲的约定虽然令它在意,但那是人类的疾病问题。跟野兽无关。刚开始它也曾觉得心痛,不过现在的那那基能够如此断言。有一天当自己回到人类世界时,将这件事讲出来吧。我做为野兽在森林中过活了。我觉得自己也有必要以野兽的感情过活。疾利根好几次出现在那那基的心中。熟人的面孔当中,渐渐地又新加入了巴斯与小林。钝熊兄弟出现在黑色感情块状物的表面,最后下沉消失的模样让那那基害怕得发抖。但它只要看看靠在自己身边的巴斯与小林恐惧感就会马上消失。现在那那基知道了。疾利根的真面目就是对丧失的恐惧感。害怕失去深爱的人让那那基浑身颤抖。知道这一点,疾利根就不可怕了。害怕失去的话甚么也得不到。

森林的生活突然结束了。成长到与那那基一样高的巴斯与小林,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居所,不即不离地生活。会变成这样并没有甚么原因,有一天晚上,两只熊开始中间夹着那那基分开睡。那那基觉得有某种东西结束了。虽然会寂寞,但它想这就是成长吧。隔天早上,当它醒来时兄弟已经不在了。那那基的解释是就跟分开睡觉一檬,它们也开始自己去找食物了。这时,一阵枪声传来。接着听到的是钝熊的咆哮。那是巴斯。变得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在森林里阔步的那那基,跑向巴斯的所在位置。最后它看到的是,跟过去看到的完全相同的场面。那天那个男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要命。钝熊在他的身边晃来晃去。是巴斯。巴斯一直在注意树丛内的动静。看来它在等小林。巴斯用后脚站立,将双手朝上好像奉献祭品给上天一样,然后吼叫。森林中传来小林呼应的叫声。男孩子虽然害怕,但视线在找寻生路。然后他发现了那那基。他的眼神因为希望而闪耀。

「赤红!是我啊!还记得我吧?很久以前你在这里救过我吧。」

那天它无法见死不救。但它现在知道自己该说甚么。

「这里是森林。你必须遵循森林的规则。」听见那那基的声音,男孩子浮现了喜悦的表情。似乎是因为知道那那基真的会说话而高兴。那那基觉得这孩子胆子真大。

「我懂了,赤红。」男孩子迅速站起来,冲向可能是被巴斯打飞的枪。我没有在为你加油,那那基想。就在它对事情的意外发展感到困惑时男孩子已经拿到枪了。它想这样下去巴斯会遭到枪击,正要走出树丛时,小林现身了。小林前脚一挥就把男孩子打飞了。被打飞的男孩子瘫在地上动也不动。那那基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但它说服自己那孩子是依照森林的规则战斗,既然战败了就没有办法。巴斯与小林开始在男孩子的身边打转。最后两只熊以后脚站立,再次对着天空发出咆哮。已经够了。那那基跃出树丛,覆盖在男孩子身上挡在两只熊面前。

两只熊对着人类挥舞的前脚利爪刺进了那那基的背部,撕裂了皮肉。「叽——!」「叽——!」巴斯与小林发出了初次相遇时的软弱声音将爪子收回。

「别在意。你们走吧。」

两只钝熊拖着庞大身躯消失在森林里。

「呜呜——」

身体下方传来男孩子的呻吟声。

「喂,真是的,跑哪里去了。还不能独当一面就得意忘形了。」

那那基心想应该是那个猎人的声音。它离开现场,躲进树丛中。

「喂,葛地!怎么了!」

果不其然,猎人跑过来了。但是,看到接着出现的人影,让那那基大吃一惊。

「被钝熊攻击了吧?」

身穿塔克斯制服的年轻女人——伊莉娜从上衣中取出一个八成是治疗剂的小瓶子,开始为男孩子疗伤。

那那基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神罗公司又开始活动了吗?那那基觉得懊悔自己应该多注意一下人类的消息。它目送男孩子被猎人背着离开森林,并听着伊莉娜用行动电话跟某人取得联系。

「找到了。明天我会再试一次。」

那那基回到森林里的石造住处,看到巴斯与小林在原地转来转去。当它们一看到那那基,便躲到树丛里去了。

「我没有生气啦。」

那那基说完,便原地瘫了下去。虽然没有生气,但伤口很痛。休息一下,专心恢复伤势吧。明天,神罗还会到森林里来。他们的目的是钝熊。明天会很忙。那那基感觉到巴斯与小林正在靠近自己,不过它保持沉默继续闭着眼睛。后来它发现两兄弟正在舔自己背上的伤口。谢谢你们,巴斯,小林。

半夜它醒来。背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那那基对野兽的恢复能力感到相当满足,站起身。他看看周围,没有兄弟的身影。按照平常,它们应该会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睡觉才对,它起了疑心找了一下树丛当中但是没有它们的气息。不属于夜行性的钝熊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不会在夜晚活动。那那基焦急地在森林中找寻。

远处似乎传来枪声。是从森林外传来的。那那基全身开始发抖。许久不见的疾利根又出现了。那那基缩成一团因为害怕而颤抖。太久没有碰到这种情况它忘了该如何应对。我以前是怎么做的?对了,巴斯与小林。那对兄弟能够让我停止发抖。可是,两只熊不在身边。那那基咬紧牙关站起来,往森林外前进。

它盯着地面,忍耐着颤抖往前走。空气的气味改变了,让它知道自己已经走出森林。那那基抬起头。有一片下坡和缓的草原。只有猎人们使用的道路部分,草皮被磨平了。它的视线沿着道路往前看,在遥远的那一端有好几个光源。是一处小型聚落。其中一个光源,最大的那一个一直闪烁摇曳不定。那是火焰,那那基想。是火堆吗?那那基看到甚么东西都思索一番,想藉此驱赶疾利根。但是没有效果。那那基下定决心开始往光源前进。

它早就想过可能是这样了。火堆的光照亮了巴斯与小林。两只熊被挂在巨大的支柱上。弄成它们最擅长的姿势。将两只手高举向天的熟悉模样。两只熊的尾巴被切掉了。那那基觉得自己整个冷静下来了。疾利根已经消失了。它还没有勇气仔细看看钝熊的状态,因此它先观察周围的状况。有三栋登山小屋。每栋屋子都点亮了灯光。侧耳倾听,可以听到人类男女的笑声。是在举杯庆祝吗?外面似乎没有人看守。那那基仍然无法直视那对兄弟。

巴斯与小林是为了复仇而来的吗?一般认为野兽没有这种感情。人类与钝熊或许是宿敌,但那是从整体而言,那那基认为个体与个体之间应该没有特别的感情。应该只有人类才会有同仇敌忾或是怨恨的心情。或许是因为暴露在森林外的空气当中,那那基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正在萌生仇恨。这不是野兽的感情。是人类的感情。

「叽——」它听见兄弟的声音。那那基吃了一惊。它听到它们喊着好痛啊。就算身体再大,它们还是出生没过几年的小孩子啊。滚黑的感情在那那基的内心扩大。虽然不是疾利根,但它逐渐吞没了理性。仇恨渐渐支配内心以至于无法压抑的地步。

小屋中传来婴儿的哭声。喔,有小婴儿啊。一定很可爱吧。因为有婴儿在——因为婴儿是无辜的,所以那那基啊,你就忍住吧。是这个意思吗?那那基夹在兽性与人性之间觉得胸口痛苦欲裂。

喀嘶。

一发子弹打进了那那基身边的地面。它没有听见枪声。那那基发现自己愤怒到连枪声都听不见了。它重新看了一下吊在那里的巴斯与小林。刚才的声音是幻听。它们应该咽气很久了。它看了兄弟的眼睛。半闭的眼皮内侧看得见血红的眼珠。火堆的火光映照在眼珠上。那那基觉得那朵火焰好像延烧到了自己的眼里。眼睛发烫。风景染成一片通红甚么也看不见了。

接着又连续听到几次枪声。那那基以敌人发出的声音为目标冲进小屋。它一头撞破窗玻璃跳进室内。有几个携带着武器的男人。驱使我行动的是人类的感情,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只有野兽的本能,那那基想。

已经无法区分人类的面孔了。

枪声响起,脸颊附近产生一股尖锐的痛楚。这成了一个信号。那那基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对象。

之后发生的事它几乎都不记得了。只有枪弹穿过身体的痛楚与男孩子的喊叫模糊地留在记忆中。

「我原本想跟你做朋友的!」

那那基醒了。自己似乎倒在沾满血汗的木制地板上。它转头看了看周围。房间角落坐着一名眼熟的红衣男子看着自己。

「能起来吗?」

文森不怎么担心地说。

「文森?文森!你在这里做甚么?」

「这是我要问的。」

文森一脸无趣地说。

文森没有多说,只知道他似乎是一边随兴旅行一边度日。他以自嘲的语气说自己在等某件事发生。途中,正好看到神罗的直升机在飞,他一路追在其后,便来到这处猎人的聚落。追逐的直升机也停在这里。塔克斯的伊莉娜似乎是为了寻求某个东西而来到这里,跟猎人们一起进入森林。后来他们带着受伤的小孩回来,到了晚上轮到两只熊出现了。猎人们引起一阵骚动将熊开枪击倒。伊莉娜似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开直升机回去了。他才在一头雾水那那基就出现了。听到猎人的枪声后,那那基闯进了小屋。他靠近现场一看——

「你把猎人压倒在地上正要咬断他的喉咙。小孩子哭着说朋友啊什么的。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我看到的不是我认识的那那基,而是袭击人类的野兽。所以,我开枪了。」

文森开枪打了那那基之后,将陷入混乱危险得不适合拿枪的猎人们赶出小屋。然后叫他们离开此地。

「我吓了他们一下。用变身的方式。」

之后文森为失去意识的那那基疗伤,然后等着。

那那基环视丁一下屋内。地板各处都沾了血。

「我杀人了吗?」

「没有。」

「喔。那就好。」

有好一段时间双方不发一语。那那基想看看外面的状况而站起来。虽然有点不稳,但总算是勉强站住了。文森好像忽然想起似地说了。

「外面的熊他们搬走了。我应该阻止他们吗?」

「不。那两只熊一定能帮上他们的忙吧?那是森林的规则。不,应该是森林外的规则?文森,我有点搞不清楚了。我不知道啦。」

「我就听你说说吧。」

文森只这样说完便不再开口,那那基开始对他述说一切。从遇见叽叽怪叫的小钝熊到与文森重逢为止的所有事情。

「我应该怎么做才对啊?」文森还是不讲话。就在它觉得从这个人口中得不到答案时,

「我认为,当你之后回想起这件事时——就会得到答案吧。不过,过了更久之后回想起来,可能又会有别种答案。答案虽有,但不只有一个。你可以花一辈子不断思考。」

重要的是不要遗忘,文森说。

「嗯——」

那那基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觉得心情摇摆不定。

「这样说好了。」文森似乎看穿了那那基的内心而补充说明。「你当时觉得这样正确的做法,百分之百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

「那样的话,不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再怎么想,都没办法采取正确的行动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文森站起来,意思似乎是言尽于此。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又说:「也可以选择甚么都不做。我就曾经选择这样过。」

「后来呢?」

「做为惩罚还算不错吧。」

文森以夸张的动作将披风一翻,走出了小屋。那那基急忙追在他背后。

文森似乎要往东走。但最后他离开道路走进了荒野。

「你要去哪里?」

「问这做甚么。」

「我可以一起去吗?」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很寂寞,那那基想。我想跟某个人在一起。在这种荒野的角落——两人走在有小型大厦那么高的悬崖下——它不想一个人独处。

「你的回答百分之百是错的。」

文森轻飘飘地浮上半空后飞也似地登上了憋崖。

「文森!」

可是已经看不见红色披风,也没有回答。

「——文森的答案也有可能是错的啊。」

对着看不见的对象叫喊后那那基才注意到。烦恼哪个才是正确的、怎样做才是对的根本没有意义。眼前只有未来。重要的是不能遗忘,要不断思考。这样或许能够找到答案。找到答案或许能帮上甚么忙。不过,也就只是这样了。比起每天如何活下去的问题,这只不过是小事。我跟巴斯跟小林,在森林里都不需要烦恼。在森林里度过的时光是那么快乐。

那那基靠着崖壁缩成一团,回想起森林里发生过的事。它想起明明是野兽睡相却超级难看的那对兄弟。在池塘里溺水的巴斯。从树上掉下来的小林。兄弟初次抓到的鱼。一瞬间把它吃个精光的兄弟。那那基在笑。但眼泪不断涌出。再见了。野兽的世界。那那基站起来,开始往东走。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它改变想法,改往北方前进。

火箭村的席德似乎正忙着开发新的飞空艇。不过当他看到浑身是伤的那那基出现时,还是叫它留在这里好好养伤。那那基每天注意着不要妨碍到其他人眺望着即将完成的飞空艇。在森林里与钝熊们相处,竟然过了将近两年的岁月,让那那基惊讶不已。不过,席德也对于自己与那那基竟然已经有两年没见了而感到讶异。拚命过活就是这么辛苦,能让人忘了时间的流逝。

那那基听了不久之前巴雷特来访时的事情。好想见他喔,那那基心想。跟席德一样,巴雷特一定也会用跟告别时相同的态度与自己相处。

某天,眼看飞空艇即将完成,席德心情愉快地邀那那基参加试飞。那那基开心地搭上了飞空艇。

「要是坠落了,就到时候再说啦。不要恨我喔。」席德说。

到时候再说。它觉得这句话讲得很好。在空中飞行时,谁都会发现世界其实很狭窄。对于平常在地面上四处跑的那那基而言,这种想法更是强烈。那那基心想,一定要好好感谢席德让自己体验这种如同特权的视野。这个狭窄的世界,就是我要活上几百年,甚至更久的世界。还有很多生命活动是我不知道的。一定还有很多自己该见闻、该知道的事物。站在地表上的时候,望着辽阔无际的大地随时都会迷失自己该前进的方向而不知所措。不过,自己知道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宽广。这项知识会给予自己勇气,告诉自己知晓一切事物并非不可能。

「世界在等着我呢。」

「干嘛啊?说这种夸张的话——哦?喂喂,那不是——」

「怎么了?」

「你看,是尤菲。那丫头在这种地方搞什么?」

与尤菲的重逢,让它觉得有一点歉疚。因为自从尤菲叫它去收集关于疾病的情报两人分别以来,那那基甚么都没有做。为了隐藏歉疚感,它努力表现得很开朗。最后席德开着飞空艇飞走了,剩下那那基与尤菲两个人独处。尤菲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叫它跟自己一起去找秘石。那那基的想法,跟之前见面时一样没变。那时候它生尤菲朋友的气,故意耍坏心眼,说过没有那种秘石。但是现在不同了。它很确定没有能够治疗米德加病——它在火箭村听说这种病现在叫做星痕——的秘石。

自己在森林里度日的期间,如果尤菲一直在找都没找到,就表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秘石。这是因为它相信尤菲所以才有这种想法,然而当它如此告诉尤菲时,她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对不起,我也陪你一起找啦。」那那基跟她说好了。

它与尤菲一起进入了北方雪原的秘石洞窟。在冰天雪地的洞窟当中找了半天秘石,结果徒劳无功。

「唉,果然没有!算啦!」尤菲说。

「你要放弃了?」

「才不咧,我要找。我可是受人期待着呢。」

「什么意思?」

「我知道的秘石洞窟这下全找完了。也许有看漏的可能性,所以我会从头再找一遍——不过啊,我明白了一件事。这阵子我在那方面上花了很多时间喔。」尤菲看着遥远的某处说。尤菲最近在教五太的病患武术。刚开始只有小孩子来学,但是现在,有许多病患都斟酌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尤菲的指导下活动身子。

「我跟你说喔,那种病,我觉得还是会传染。不过啊,不是任何人都会被传染。比方说有所烦恼、痛苦、放弃人生,心中产生类似这种空隙的时候,那种病就会趁虚而入。所以喽,只要练习武术,让身体动起来,就不会去想那种事了对吧?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躺到床上倒头大睡,就不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烦恼了。所以啦,这方面我也想加把劲。」尤菲看着那那基微笑。

「你觉得呢?」

「赞成。举双手赞成。」

「就说吧——!」

尤菲把两只手臂绕在那那基的脖子上往上勒。

「不要这样啦!」

「咦?仔细一看你怎么全身是伤啊。你都在做些甚么?」那那基想了想该如何解释之后回答了。

「记忆世界的旅程啦。」

虽然跟想像的有点出入,不过结论而言,那那基确实闯进了生命活动当中,拚命地活过了。而且留在记忆里。经验过只是在一旁观察绝不可能了解的事物。以身心的创伤为代价。

「耍什么帅嘛,你这小呆瓜~」

尤菲又勒住了那那基的脖子。不过她立刻放松力道说了。

「我们都要加油喔,那那基。」

与尤菲分开的那那基,如同字面上所示地,在世界各地漫步。遇见野兽时,它会思考是否能够一起生活。遇见人类时,它会积极地攀谈。它觉得似乎能够从一切的事物当中学习到真实——无所谓正确与不正确——。拜此之赐,那那基的记忆中新增了许多的名字。亮晶晶、多利小偷、凯、蜘蛛流、恋爱、风吼——这些都是贵重、有时伴随了痛楚的体验才获得的知识名称。

充实的生活当中,只有一件事令它担心。当它独自度过每一天时,那个疾利根又出现了。疾利根似乎一天比一天变得越来越巨大。越是增广见闻,相对地,失去的事物也必然增加。那那基觉得这就是疾利根变大的原因。

疾利根的真面目是对丧失的恐惧感。知道了真面目应该不会再感到害怕了。然而那那基还是不住发抖,甚至比以前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恢复平静。

为什么会这样呢?那那基想。后来它想到,或许自己看错了疾利根的真面目。疾利根是什么?它重新思考。它发出的是令自己胆颤心寒的恐怖。只有这点不会错。但它还不知道恐惧感的真面目是甚么。

「疾利根啊。」

在忘却之都的泉水旁久别重逢的文森,听完那那基的说明后自言自语。

「我可能知道它是甚么。」

「是甚么?跟我说。」那那基急迫地追问文森。「丧失总有一天会到来。人们会为此悲伤,想像它也会带来恐怖。不过——可笑的是——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嗯——或许吧。」

「疾利根来自遥远的未来。来自于你无意识当中害怕的未来。」

「咦?」

「认识你的所有人。你想像一下有一天自己取了名字的所有事件、现象、一切的事物,都变得只存在于你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人能与你分享。」

「嗯——」

那那基试着想像。这时,那那基心中的疾利根开始活动了。那那基忍耐着身体的颤抖,发挥了想像力。它想像自己奔上能够将米德加一望无际的高台。一口气攀登而上的高台前方,有着被不知名的植物覆盖的米德加。有人在那里活动。

但是,没育一个人是那那基认识的。只要前往那里,跟人说话,对方或许会很感兴趣地倾听。可是,没有人会跟自己说「对啊,那时候真的是那样」。

「我好孤单。」

那那基发着抖说。

「长命百岁的我,总有一天会体验到这种孤独——孤独的恐怖。这就是疾利根?」

「我称它为杞人忧天。」

「不要闹了啦!」文森用冷笑回应那那基的怒气然后说了。

「那么,你想像看看。你不会变得孤独。说不定还会有自己的小孩。」

「我的小孩?想像不出来耶。只想得到钝熊。」

「那么,这个怎么样?你每年会造访一次米德加。那里有我等待着你的到来。我兴趣缺缺地听着你无聊透顶的闲话。」

那那基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个场景。文森厌烦的表情彷佛历历在目。于是那那基不再发抖了。疾利根似乎消失了。

「你好像不再发抖了啊。」

「嗯。可是,文森总有一天也会——」

「你说的总有一天不会到来。我既不会老也不会死。不知道该说是幸或不幸啊。」

「啊——」

那那基想到了文森将会尝到的孤独。那那基虽然长命,但终究会死。可是文森——

「欸,我还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常常见面聊聊天喔。」

文森一脸困扰地看着那那基,然后开口了。

「一年一次。不能再多了。」

「为什么?」

「因为你很麻烦。」

文森说完,便低下头去把脸埋在披风的衣领内。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在抖个不停。那那基第一次看到文森在笑。

「疾利根。你说它叫疾利根?」

「哼。想笑就笑啊。」

「那么,我不客气了。」

文森发出声音哈哈大笑。那那基刚开始还忍着——最后它也放声大笑,笑到脸快要抽筋。

自从赛特拉时代结束以来,忘却之都是第一次传出笑声。

LIFE STREAM White2

女人在生命之流当中,知道有越来越多的精神一直无法融入周围环境。它们虽然跟那个男人的精神不同,但她察觉两者是以同一种感情在拒绝生命之流。憎恨——对星球的情感中充满了憎恨,这点跟那个男人是一样的。女人认为这是男人对地表产生影响的后果。

女人接近刚进入生命之流充满憎恨的精神,试着治愈它们。在表层的憎恨下,隐藏了做为一般人虽然平凡但也包含了不少喜悦的记忆。女人解放了这些记忆,让它们融入生命之流当中。表层的憎恨失去情感核心后,便渐渐消失了。女人虽然找到了方法,但是包覆着憎恨的精神接二连三地出现,只靠她单一的力量实在解决不完。女人在河流中奔波,寻找愿意帮助自己的精神。即将消逝的古代种。其意识的碎片接纳了女人的意志。一发现过去认识的人——少得令人伤感——意识的碎片,女人就将自己的记忆送进其内,以寻求帮助。虽然赞同自己的精神增加了,即使如此,那个男人制造出来的憎恨仍然有增无减。

女人想起了克劳德。活在地表上现实当中的克劳德。为了减少漂浮于生命之流中的憎恨,必须先消除充斥于现实世界里的憎恨。女人想是否可以借助克劳德的力量。然而同时,她又觉得这样做可能会伤害到克劳德。女人所认识的克劳德是个心灵相当纤细容易受慯的人。